简介:前些年,我有个船员就感染了埃博拉,说我们整船人都陷入末日般的恐怖之中,一点也不夸张。我们进入他的房间时,他已经没了呼吸,床上都是污血,身体像融化了一般。1我是一名35年远洋货运经验的船长。自证身份,先拿证件「镇楼」。2006年,我刚当船长,第一次航行就要去非洲的喀麦隆杜阿拉港,运送4万吨水泥。我虽然对航行之事了如指掌,但目的地却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地方。非洲是个传染病的天堂,细菌与病毒滋生。刚刚开航,...
盐选专栏名:《远洋船长真实见闻:传染病、偷渡与海盗的故事》
作者:@王舵舵 每次父亲出门前,都是那句「一帆风顺」。
前些年,我有个船员就感染了埃博拉,说我们整船人都陷入末日般的恐怖之中,一点也不夸张。
我们进入他的房间时,他已经没了呼吸,床上都是污血,身体像融化了一般。
1
我是一名 35 年远洋货运经验的船长。
自证身份,先拿证件「镇楼」。
2006 年,我刚当船长,第一次航行就要去非洲的喀麦隆杜阿拉港,运送 4 万吨水泥。
我虽然对航行之事了如指掌,但目的地却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地方。
非洲是个传染病的天堂,细菌与病毒滋生。
刚刚开航,我就已经对目的地产生了一些抗拒心理。
但那个时候我觉得是自己的刻板印象,「蓟州海号」我已经驾驶过数次,这趟航线也是趟老航线,这一趟,探囊取物,所以我不断告诉自己别老瞎想。
然后就放下了心理的忌讳。
其实,人真的应该重视每一个一闪而过的担忧。
5 月 7 日,检修
5 月 13 日,风浪
5 月 30 日,大雾
航行真实拍摄
再有 4 个小时,「蓟州海号」就要抵达非洲的杜阿拉港口。
已经在海上航行了近一个月了,大家电脑里的连续剧看的也差不多了,有的水手甚至都已经把带上船的木头削成了 12 属相。
长时间在洋上,无法与陆地电话、视频,完全封闭在一个根本走不出去的「小」船上,有时候你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生活在人类社会。
2
到了终于靠港的日子,大家就会无比期待。
靠岸前的最后一顿船上的饭,跟往常一样,三菜一汤。
老炊是湖南来的,他的手艺至少让船上停滞的时光有点盼头,今天这个外婆菜炒的非常下饭,船上的兄弟们吃的比平时多了不少。
这次停靠时间足足有六天,有几个年轻小伙子们摩拳擦掌,已经海上漂了这么久了,他们早就忍不住了,想去岸上找点「乐趣」。
我对于这些事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把工作做好,船员这些小「爱好」,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况且有些国家,这些事情还是合法的。
忙碌工作了五天后,最后一天大家终于能清闲一下了,老轨江森挎着新来的水手的脖子准备下船。
江森做轮机长已经五年,在船上也十几年了,出了名的好色,哪次靠岸后都得下船找姑娘。
新来的水手是个大连海事毕业的小伙子,名叫李达,一米 85 的大个,长得五大三粗的,被江森几个人拉着去「尝鲜」。
我正在用跟了我很多年的老记事本,逐字记录靠岸的细节。
江森这个时候喊了一声「船长,我们下船啦,有事电话呀!」
「注意安全」,我目送他们上了甲板。
「放心吧」,大家开心的跟我挥挥手,我却只能等他们走远一些叹气。
二十几个人,工作生活在一起,不是所有事儿你都可以管得住的,到底要严肃对待,还是尊重个体,有时候中间的度真的很难拿捏。
我从内心恨不得把所有人锁在船上,别给我瞎跑,但却丝毫不能表露出来,不是没有出现过那种非常严厉的船长,最后全船的人都排挤他,工作都没办法进行。
5 个小时后,几个人一边大笑一边回来了,进了船舱后,非常迅速的开始开展工作,得抓紧把耽误的几个小时补回来。
懂得工作至上,我就非常满意了。
装卸货、维修保养机器、补给……
是夜,「蓟州海号」已经开始离开港口,准备下一段航次,我例行睡前在甲板上走一圈。
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不看一圈,根本无法入睡,不止是甲板,还有机房,以及每个船员的卧室,虽然只是在门口,我都会挨个走一遍。
回到自己房间后,打开了衣柜,给佛像上了柱香。
似乎佛像上落了些许灰层,我又小心翼翼的擦拭了一番。
「航行顺利」我对着佛像说道。
平安的一夜过去后,早晨八点是集合的时间,大家有序的来到办公室,八点十分了,李达却迟迟没有出现。
「人呢?把他叫出来。」
我对大家提出的要求不多,除了船上核查要细,就剩守时这一条,这个在起航就强调了。
但李达这么久都没有迟到过,为何突然这样,这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李达发烧了,摸着挺烫的。」另一个水手说道。
安排完大家的工作,我跟着大副迅速去了李达的房间,38.5 度,我跟李达说话,可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整个人都很虚弱。
我撸起李达的袖子,又拉下衣领,仔细的看着李达的皮肤,都没有发现异常,「你再检查下他是不是被蚊子咬了,会不会是染了疟疾」。
疟疾在非洲常见得犹如普通感冒,由蚊子叮咬引起,这里气候属于热带雨林气候,湿热,特别适合蚊子繁育,来非洲的人,一多半都会得疟疾,非洲本地的富人,很多也是常年注射预防疟疾的药。
所以一般前往非洲的航线,船上都会提前备好特效药,不少船员虽然只是停靠几天,也有很大可能性染上疟疾。
「不管是不是疟疾,给他打一针蒿甲醚」。
我一直盯着李达看,发烧、脸色差、发抖,这都符合疟疾的发病症状,虽然内心还是担忧,但打了针应该不会出现其他问题了,我对着一边的小水手说道,「小原,你隔两个小时再来看他一次,给他喂点水。」
江森和一些船员站在门外,开玩笑道,「哈哈这小子不会昨天劳累过度了吧。」
大家陆陆续续打完饭,刚要坐下开始吃,小原急忙跑到餐厅,一副惊恐的神色:「李达,李达,他吐血了」
3
江森一下子愣住了,「他昨天还好好的啊,生龙活虎的呀。」
李达躺在床上萎靡不振,脸上也开始出现一些红色的痘痘。
我心想不妙,这不是疟疾啊,到底怎么回事,然后立刻回到驾驶台,给公司拨通电话,寻求援助。
「这里是蓟州海号,目前正从喀麦隆港口离港,正在海上航行,船上新来的水手李达面部出现红色斑点,而且吐血,请迅速帮忙判断发病原因!」
最后,我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是否具备传染性?」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突然发紧,「稍等,请不要挂掉电话,我马上找医生来。」
我与医生对话了大约 10 分钟后,觉得世界都昏暗了,甚至左眼皮开始跳,从医生的问话里,我就能感觉到事态紧急。
「如果不出错,我怀疑是埃博拉。」医生说道。
此时,我心里骂娘都骂了一万遍了。
埃博拉,那个号称「人类黑板擦」的传染病,我早就有所耳闻,它肆虐刚果数次,每次都会令很多当地人失去生命。
染病的人会「七窍流血」,甚至最后把自己的内脏排出体外,像是自爆一样。
我的恐慌控制不住的上涨,手都在发抖,只能紧紧扶住桌角,才没让自己瘫下。
「怎么防止传染?」我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稳定。
「别着急,千万稳住,埃博拉虽然非常严重,但它不会空气传播,也不会飞沫传播」,医生说道,「但千万别碰他的血液,唾液,你们注意隔离防护。」
我听完,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小原昨天一直在照顾李达,会不会?
然后,我什么话都没说,电话也扔在了一边,迅速跑到李达的房间大喊「都不要碰他!」
大家被吓了一跳,奇怪的看着我,我站定后,看了一眼大家的反应继续道,「都有谁碰过他?」
江森说,「谁都没敢碰呢,怕有病。」
我舒了一口气,「小原,你碰过他了是吧?」
小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船长你别吓我,怎么了?」
我调整好语气对大家宣布,「刚刚和公司的医生通话了,对方判断李达染上了埃博拉,是个传染病,但只通过体液传播,没有碰过李达,和李达的东西的人,就不会有事。」
「现在,告诉我,都有谁碰过李达,和李达的物品。」
「我没有,那谁能给我作证!」「我也没有!」大家突然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纷纷自证清白。
4
人的想法总是能迅速变化,我担心大家胡思乱想、人心不稳,迅速宣布了处理方法。
「小原,你回到自己的房间,哪里都不准去,直到下船,会有人每天把食物送到你的房间门口。」
「你们三人,把船上的雨衣拿出来,每天穿戴整齐给李达送饭送水,记住,不要碰他任何地方,脸、手,能露出来的皮肤都要挡住,出门后立刻用酒精消毒。」我指着江森及其手下三人。
人是他们带下去的,如今李达成了这样,江森有不可逃脱的责任。
江森根本不敢反驳。
一天过去了,李达完全没有好转。
病毒是一种活着的「非生物」,它没有细胞,来源也是众说纷纭。
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那就是它一旦寄宿在宿主体内,无休无止,直到「杀死宿主」或者「被宿主杀死」。
有人说他们是来自于上帝,专门用来约束众生,使文明得到发展。
我非常清楚,李达不过是在等死,船员们,也门清,毕竟上网一搜,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传染病了。
情绪是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染」的,大家一边同情李达的遭遇,一边避而不及,生怕自己染病,连送饭的三个人,送过了前两顿,也就放任李达不管了。
江森有一天对我说:「把他扔下船吧,太危险了。」
我一言不发,这个家伙真是心狠,我抬眼看了一眼江森,心底闪过一丝厌恶,好好的一个大学生,好不容易进了大公司,间接就被江森给毁了。
但又不能说他什么,江森这个问题,我相信很多人都想过,我甚至都想过这个办法,但这样不止违法,而且也有风险,况且,我真干不出来。
这个问题我今天早些时候问过公司,到底怎么处理,公司给的方法是,隔离李达,无论生死。
但江森能问出口,也算是绝了,但我不能有任何批评,这个时候,任何批评都会成为埋怨,都是对自己领导力的耗损。
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主心骨的地位决不能撼动,一点都不能。
我用低沉的嗓音,皱着眉头冷冷地开口:「隔离李达。」
大家得知江森三人不再给李达送饭了,只是放任他自生自灭,船上二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能「正常」下来,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代表着放弃。
隔离,也让大家有一些安心。
精神高度警惕了这么久以后,大家的心似乎也变硬了,当听到李达的痛苦呻吟,也不过是面无表情的走过房门,继续手里的工作,全然忘记了这个平时朝夕相处的同伴。
当怜悯没有用的时候,大家都会开始摒弃它,这就是人性。
5
两天后,「蓟州海号」在公司的安排下驶入了距离杜阿拉较近的港口——几内亚科纳克里港。
还未到港,港口的防疫人员就电话里一遍遍的告诉我如何靠岸,并警告在防疫人员上船消毒前,所有人都不准下船,待在船舱不准乱动。
巨轮靠岸了,12 个防疫人员包的严严实实上了船。
「谁是船长?」防疫人员询问道。
「我是。」我答道。
「你先别靠近,组织船上所有人并排站成一排,衣服全都脱下。」防疫人员说完,我让大家听从照做。
几个白衣防疫人员拿着像喷农药的喷雾器,不停地往船上每一个人身上喷去,一个地方都不肯放过。
然后所有人走到了另一个已经消过毒的房间,挨个经过检查,才给发了新衣服。
接下来,所有人都躺在了隔离舱里,一个透明的盒子,人躺在里面,空间小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更别提翻身了。
每个人就这样被抬着运下了船,直接送到了医院隔离观察。
五天后,大家都没有任何发病现象,解除了隔离,包括小原,真是万幸。
至此,埃博拉的事情终于算是告一段落,还好没有传播出去,不然这一船的人就有去无回了。
本来从不停歇的货轮这次靠港了许久,公司与当地的防疫人员拜托了很久才说动,并派遣了专业的医疗人员到这里,一起给船全面消毒。
港口的停靠是按小时计费,而且费用极高,平时为了节省半小时,船员们都是精细规划装卸货流程,避免多花费。
这次,谁都不关心这停靠费了,船上的经历让大家心有余悸,什么能比安稳活下去更令人神往的呢?钱算得了什么呢?
我离开医院前,曾向医生询问了李达的情况。
「大夫,他,死了吗?」
医生用蹩脚的英文说:「你还问这个干什么?感染了埃博拉,谁能不死?」
「他……」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医生看着我顿了顿,「我们进入房间时,人已经没有呼吸了,床上都是污血,和其他埃博拉的感染者一样,看起来身体都要化了。」
我根本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谢谢」就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医院门口止不住的哭了出来,崩了太多天了。
真的,李达的事情我可以有一万种责怪江森的说法,但我依然没办法原谅自己,非常自责和愧疚,如果我严格管束,李达他们就不会下船,也不会丧命。
什么船不船长的破领导力,哪里有人命来得重要,是我对不起李达。
其实在第三天,我来到过李达的房间门口,从窗户我能看到李达的的嘴微张着,但是发不出声音,躺在被子凌乱的床上,被子上和床边,都有着黑红色的血迹。
本来强壮的身子看上去缩小了很多,凹陷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因为看见,所以恐惧。
我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个坏人,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但在那个时候,我也不敢进去,身体甚至有些发抖。
在死亡面前,人的怜悯一点都剩不下。
回到公司后,我如实汇报了李达感染的过程。
尽管我知道,实话实说会遭到处罚,但处罚反而会让我感到心安。
江森被罚因为违规下船,被罚停运半年。
我被罚 10 万元罚款,考虑到培养一名船长不易,才没有判我像江森一样停运。
到了今天我也不敢主动跟人谈起李达的事情,成为我内心最大的黑暗。
一个木板漂在一望无际的海上,这可能是普通人对出海危险最高的想象,但「只能在海上漂着了」对船员来说,却不算最坏的局面。
(本文由真实故事改编,涉及相关利益,人名、船名、时间等,均加以优化,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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