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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关于鬼的有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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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早上我醒来打开水龙头时,发现流出的竟然是血。我默然半晌,看向镜子:「兄弟,你昨天才说你再也不会吓我的。」水龙头里汩汩流淌的血诡异地停滞了片刻,然后越变越小,最后一滴也不剩,任由我对着龙头又敲又拍也没半点反应。我有点无奈,看了眼镜子里下巴还挂着一层牙膏沫的自己:「我这还没洗脸呢,好歹留点水,哥。」镜子里就隐隐约约浮现了一抹神似马赛克,鬼都看不清的诡异人影。人影默默地盯了我半晌,才很认真地举起手在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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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尘


盐选专栏名:《千万种心动:喜欢你是甜甜的》

作者:@国家一级摸鱼学者等 推文随意昂,但请勿转载全文~

早上我醒来打开水龙头时,发现流出的竟然是血。

我默然半晌,看向镜子:「兄弟,你昨天才说你再也不会吓我的。」

水龙头里汩汩流淌的血诡异地停滞了片刻,然后越变越小,最后一滴也不剩,任由我对着龙头又敲又拍也没半点反应。

我有点无奈,看了眼镜子里下巴还挂着一层牙膏沫的自己:「我这还没洗脸呢,好歹留点水,哥。」

镜子里就隐隐约约浮现了一抹神似马赛克,鬼都看不清的诡异人影。人影默默地盯了我半晌,才很认真地举起手在镜子上写字。

——你们家停水了。

我不禁无语:「我昨天不才交了水电费吗,这周第几次了,怎么又停水了。」

——那个,我昨天答应了不吓你吗?

我叹了口气:「你又忘记了啊。」

人影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垂着脑袋,黑乎乎的一团看上去很可怜。

——嗯。

我扯过毛巾擦了擦嘴:「行吧,我先去上班了,你在家里好好休息,玩什么都行,别把我 c 盘里的东西误删了就好。」

人影盘旋在镜子里,最后留下一句。

——你什么时候回来。

「加班就十二点,不加班就九点,」我提着电脑包往外走,「昨天和你说过的,你要不找个办法记在镜子上。」

人影没再写字。

我关门离开的时候,看见这只鬼真的在乖乖研究怎么在镜子上留下字迹,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提醒道:「别去窗帘那里,中午的太阳有点大。」

鬼呆呆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我叹口气,寻思着我一个即将猝死的社畜,居然还要担心一个鬼的安危,说出去真的有点好笑。

-01-

有一句老话叫,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早在住进这栋明明采光良好、装修精致、距离我公司只有不到两公里,价格还低廉得吓人的公寓时,我就想到了这一点。

不然这种本该炙手可热的房源,偏偏就无人问津。

偏偏房东就迫不及待给我拥有不涨价这种条件的三年租房合约。

但当时的我已经通宵了两天,连续一周睡眠时间不超过四小时,黑眼圈重得可以直接进入动物园当成大熊猫展览。不仅如此,前任房东大幅度涨租,和他据理力争的我成功流落街头,像一抹游魂。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那一瞬间,于是正处于破罐子破摔的状态的我一边想着「爱咋咋」,一边面无表情地签下了三年的合约。

然后我就遇见了一只鬼。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靠在沙发上打游戏,头顶的灯忽然就开始嗞嗞作响,忽明忽暗。我一抬眼,就看见电视机的屏幕上隐约映出了一抹影子。

我盯着影子看了会儿,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垂眼开始打游戏。比鬼更可怕的是加班,比恐惧更重要的是用来休息的周六夜晚,我深谙这一道理,并打定主意置之不理。

可惜鬼好像有些不满,开始频频在我身边刮着凉风。

大冬天的,房间里虽然开了空调,我却还是有点冷。在某个瞬间,感觉到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我的肩膀时,我伸手抓住了「他」。

那应该是头发的触感,温凉的,有点滑。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他」好像僵住了,下一刻,冷风消失得不见踪影,头顶的灯也恢复了原状。

我叹口气:「兄弟,打个商量,你有什么要求我尽量帮你实现,我就一个愿望,周六晚到周一早我们和平共处。」

鬼没吭声。

但自我碰到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现过真身,只肯出现在镜子里,或者里黑漆漆的电视屏幕上。

我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周,直到周六,我发烧了。

病假是不可能请的,一是老板不一定准,二是只要一口气还在,谁都不能剥夺我的全勤奖。因此哪怕这一周我咳得嗓子都哑了,我还是坚持上班,最终成功在休假的这一天开始发烧。

昏昏沉沉倒在沙发上的时候我还在想,有点亏。

大好的休假时光居然病过去了……

然而醒来的时候,我感觉滚烫的额头上因为压了什么冰凉的东西有所降温,我扯下来看了看,是我的毛巾,没沾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凉。沙发旁的茶几上还摆着几个药片和一杯漂浮着头发的……血?

我:「?」

我还在茫然发生什么事了,那杯血忽然就慢慢褪色,变成了一杯清水。

桌上出现了一行隽秀的字。

——对不起,习惯了,忘记不要吓你了。

我:「……」

总而言之,我的发烧在这只鬼磕磕绊绊的照顾下成功痊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心来照顾我,但投桃报李,我还是礼貌地问了鬼需要我的什么帮助。

鬼茫然地在镜子里转了几个圈,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在玻璃上写字。

——年底了,我还一个人都没吓到,老板要我冲业绩……

我:「?」

兄弟不是吧,进了地府还有 KPI 指标,这剧情还能不能好了?

我还要找鬼聊聊这具体指标是多少,「他」却默不作声地躲了起来,我再问,鬼就只有干巴巴地告诉我,忘记了。

鬼的记性不太好。

准确地来说,是特别不好。

我前一天说的东西,「他」后一天就能忘记,老板交的 KPI,除了完成度 0 这个数据刻烟吸肺,其他的要求鬼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教鬼想办法在镜子上留下字迹,鬼想了好久,终于在某天,成功用凝固的牙膏沫涂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陆子明每天晚上九点到十二点下班。

我看着好笑,忽然想起还没和「他」互相做过自我介绍:「你都知道我叫陆子明了,你叫什么名字?」

鬼不吭声,又在镜子里缩成一团。

我说:「你们应该会讲话的吧,每次都要写字,不麻烦啊。」

鬼沉默了许久,窝在镜子里,还是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五官,也分不出性别。「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很安静,很腼腆,也许是因为健忘,很少和我交流。

所以那天晚上,我要睡着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还以为是在做梦。

「……江悦。」

细软的女声很柔很低,几乎让人听不清楚,我茫然地睁开眼,只看见一缕乌黑的发很慌乱地逃离了我的视线,接着就缩进了床边的镜子。

我反应了一下,脑袋还处于宕机状态,只能缓慢重复着她的话:「江悦?」

那道声音又响起了,很轻地回我:「嗯。」

我彻底清醒了:「……我 X。」

合着我喊了一个月兄弟的室友是女鬼,我特么当着她的面坦坦荡荡穿了一个月的裤衩,有时候厕所没纸了还喊她递一下,这姑娘怎么也从来不提醒一下我?

自从发现江悦是位鬼小姐之后,我在她面前就矜持了不少。

具体表现为:一定要先进浴室才脱衣服;厕所里的纸多备份了两筒;早上对镜刷牙之前要先梳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加班累得要死,倒在沙发上前还要注意睡死过去的姿势会不会太狰狞……

但这样的矜持仅仅持续了一周。

就在第二周的周一,我因为前天晚上半夜 emo 晚起了五分钟,在「即将失去全勤奖」的威胁下头发都要炸起来,满屋子乱窜找衣服穿,根本来不及在意自己鸟窝一般的头发。

而在我忙得像个跳蚤的时候,江悦就默默站在一边,然后帮我挤好了牙膏,倒好了水,顺便还帮我把电脑装进了电脑包。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当时就差三跪九叩叫她卡密,准时准点到公司之后更是感激涕零,心想晚上要不买点纸钱给江悦烧烧。

从此之后,我就彻底放弃了矜持。我自我安慰,反正江悦的日常状态就是发呆和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她也不太在意我的形象,有那个梳头发的时间,我不如多睡一分钟。

而从此之后,江悦好像也有了一种莫名的执念,每天早上起来帮我倒水挤牙膏,还把「给陆子明挤牙膏」写在了玻璃上,让第一次看见的我满脸黑线。

这件事我劝阻多次,但她每次都呆呆地看着我,就好像在说:我知道了,下次还敢。

我也就在「可以多睡一分钟」的诱惑中接受了这样的设定,然后心虚地建议她:「你帮我挤牙膏,我也不知道该帮你什么,要不你以后每天吓我吧,不是年底要冲业绩吗。」

江悦盯着我看,然后忽然跑掉了。

我满屋子找不到她,晚上睡觉前不解其意地在镜子面前向她道歉——虽然我也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她才终于出现,憋了半天,才对我说:「不要。」

她的声音平时都很柔软,现在听起来却硬邦邦的,像是在生气。

我愣了一下:「不要啥?」

「不,吓你,」江悦闷闷不乐地低头,「不要。」

进社会久了,我和很多人的关系就是各取所需,互帮互助更多的是利益需求,谈不上什么感情。这是常态,我习惯了,才会在这一刻,因为感知到单纯的善意而短暂失语。

我看着她又开始发愣,心想是不是单身太久了,怎么看一团黑不溜秋的马赛克都觉得眉清目秀。

-02-

日常就是踩点上班,我每天早到一分钟,每次打卡都卡得精准不差,让隔壁的同事都叹为观止,觉得我能踩点这么久不迟到,真乃神人。

对此,我总是淡定地笑笑,毕竟同事也不知道,每天早上都有一个鬼帮我挤牙膏。

近段时间我总是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年终要考核 KPI,那鬼的世界是不是也有社会,也会有阶级分层,年终奖金,福利待遇之类的东西。

江悦总是一问三不知,我的心里却有了淡淡的忧愁。

我觉得江悦呆呆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真的很容易被骗,在鬼这个群体里肯定也是最容易被欺负的那一类。而且她明明是只鬼,比我还遵纪守法,从来不出门,吓人还吓得毫不专业,这样下去年底业绩考核她铁是零,绩效这么差,以后会不会被裁员,然后失业,连鬼都当不了?

这件事带来的严重后果令我非常重视,比对待自己的年终奖还要重视。

回家以后,我问江悦:「你要是业绩太差,会有什么惩罚吗?」

江悦茫然地看着我:「……啊?」安静了一会,她又小声说,「不记得了。」

我并不意外这个答案:「这样吧,你有没有你上司的联系方式,我来和他谈谈。」

江悦还是茫然地看着我。

两个月前,如果有人告诉我,我会在某天尝试和一个鬼的上司沟通,就她的待遇和业绩考核进行谈判,我会觉得他是个傻逼。

但我现在确实就在做这件事,傻逼竟是我自己。

总而言之,在我耐心地询问下,江悦总算记起了一些东西。

就她所说,好像每个人成为鬼之后都有两条路,在冥界升职或者去投胎,很少有滞留在人间的,我家这边方圆百里就她一个鬼。

而他们这批留在人间的鬼,都缺少了 OO,并且留存有 UU。冥界派了个组织收编他们,只要他们在人间收集到足够的 XX,就可以去冥界了。而收集 XX 好像本来是该有新手指引的,但江悦出于 KK 原因拒绝了这个指引。这个要收集到的 XX 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获取,包括吓人。他们每一年都会考核一次,如果考核不过关,就第二年继续收集。但是好像如果 VV 年都没有收集完,鬼就会消散。

至于这个 OO,UU,XX,KK,VV,江悦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当鬼也没多久。

我:「……」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上次听到这么有用的话,还是在上次。

为了进行江悦的再就业培训,我查阅了大量资料,最终给出了几种解决方案。

1.半夜去没有监控的巷子里吓行人

优点:零成本;天然无污染;不会被发现;效率高。

缺点:费行人;很缺德;躲在巷子旁边的我容易被打。

被江悦否决。

江悦的理由是要睡觉,我对鬼还要睡觉这件事表达了质疑,江悦磕磕碰碰半天才说是要我睡觉。

因为我和她说了,如果真要执行这个方案,我得和她一起去。我不放心她半夜在外面跑,虽然她是个鬼,但毕竟也是个姑娘,健忘又社恐,还呆呆的,被路过的道士或者鬼大叔骗了怎么办。

她原本还在迟疑,听到我要陪她之后疯狂摇头,躲在镜子一角不说话,我们拉锯了很久她都不同意。

于是 PASS。

2.拍鬼片

优点:遵纪守法;受众多,收益高;不容易被发现。

缺点:我没钱。

我不可能带着江悦去应聘女演员,她毕竟是真鬼,但我可以自己拍。

我咨询了一个学电影专业的同学,问他拍个鬼片大概需要多少钱,同学很讶异,但还是认真地回复了我:如果是自己拍着玩的,鬼片这种成本比较低,几百万就能解决;如果想上院线,有些小影院也有这种服务,但就真的只是花钱听个响,又可以花几十万买个开心。

话末他还热心地告诉我他有一些专门拍鬼片的团队的联系方式,可以推给我。

但江悦的存在我不可能暴露给别人,很可能我就只能自己拍。

虽然江悦作为鬼有一定的法力可以搞点特效,人工费我也省了,但场地和设备也得要钱,剪辑录音这种我还要交给专业人士,怎么说也得要个……几十万吧。

几十万。

我看了眼自己银行卡上的余额:28776。

不知道把我按斤称了卖能不能搞到几十万?

我对江悦叹气:「你说什么办法来钱快,要不我去卖血吧……」

江悦:「……」

江悦生气了,又躲了一天没理我。我好说歹说,她只有两个字,「不拍」。她这么抗拒,我总不可能逼她,只能放弃。

于是 PASS。

3.去鬼屋/密室逃脱等特殊场所客串

优点:同样遵纪守法;收益稳定,每天可以上班;正规安全。

缺点:容易被发现。

江悦不可能真的去应聘 NPC,只能作为客串角色附着在道具或者是场景角落。缺点就是现在的鬼屋注重游客安全,监控那么多,我怕她到时候被抓到。

但相比前两种,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我和江悦细细解释了她需要做什么,就在鬼屋没人发现的角落吓一吓游客,但不要碰到他们,一定要和他们保持距离。

江悦听得半懂不懂,我怕她忘记,又觉得镜子上的字越来越多也不是事,思考了很久,给她定制了一个很轻的册子,认真地把注意事项记上去,然后用一根红线系着,送给了她。

江悦收到的时候木住了,在镜子里呆呆地盯着我,将那本小册子小心翼翼地挂在手上,然后应该是低下头,很轻地说:「谢谢。」

我说不用,原本以为就是很平常的事情,结果回头的时候发现她好像在围着镜子绕圈圈,开心得连头发丝都在飘。

……我绝对是单身太久了。

不然怎么看一个头发乱飘的黑乎乎女鬼,都觉得真的很可爱。

既然决定带着江悦偷渡鬼屋,我又开始着手搜集我们市所有鬼屋的资料。

一定要正规一点的,不然没有客流量还容易出事;要恐怖程度比较高的,不然和江悦不适配;还要监控不会特别多的,不然太容易穿帮了。

这么一层层筛选下来,最后就剩五家鬼屋。

有一家因为距离太远被我直接 PASS,还有四家,我在网上找了一些实地测评和似是而非的视频资料,把电脑搬到洗手间的镜子旁边,带着江悦一起观看。

山口病院

我看着里面的变态医生、锯齿护士、精神病人自由穿梭着,皱了皱眉头,客观地点评道:「工作人员的生存环境不太好,到处都是药水和血。」

江悦是个很爱干净的鬼小姐,衣服基本上都是整洁的,这种可以直接 PASS。

昌平鬼校。

我刚点开视频,那个教室的场景一出来,江悦就低声呜咽了一下,很抗拒地摇了摇头。我见她一点也不想看这个鬼屋,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尊重她的想法,直接进入下一个场景。

深渊伯爵。

欧式风格的鬼屋,是以一座古堡为基底,背景故事就是一家受诅咒的贵族,最恐怖的场景还是一长廊的壁画,据说壁画是会动的,NPC 就藏在里面,然后还有镜子屋娃娃屋什么的,光看介绍视频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林家古宅。

综合性很强的中式鬼屋,包括冥婚、巫蛊、纸扎等多个传统民俗恐怖场景,画面倒是挺漂亮的,没有什么血肉模糊的场景,就是测评过的人说瘆得慌,是那种阴气逼人的恐怖。

我问江悦想要哪一个,江悦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林家古宅。

我决定这周就带她去实地考察,便问道:「你可以出去吗?」

江悦点头。

我又问:「是不是需要载体之类的?」

江悦犹豫一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意思就是可以要,也可以不要。

我想了想:「那你大白天的出去,晒到太阳怎么办?」

她呆呆地看着我,好像有点不理解我的担忧,过了好半天才说:「可以……藏着。」

我说:「所以还是需要载体对吧,小一点的能放进包里的……」想到她平常穿梭于镜子的模样,我说:「小镜子行不行?」

她眨了眨眼,然后很小幅度地点头。

我说完才想起一件事——我一男的家里哪有小镜子,于是点开购物 APP 给她看款式:「你看,翻盖的和单面的,圆的方的,还有不同花纹,你挑个差不多的,我给你买。」

网购软件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好像让江悦有些不知所措,她乖乖地从镜子里低头,去看屏幕上那些花色不一的镜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过去像一团马赛克一样黑乎乎的脸好像干净了一些,虽然还是看不清轮廓,但我能看见她的眼睛,不是鬼片里可怕的黢黑或是惨白,而是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的,很漂亮很单纯的模样。

我心想:怎么鬼都长这样?好像和恐怖片不太一样,怪可爱的。

我盯着她看,她没发现,还是很认真地在看电脑,过了会儿才点了点某个界面,示意我去看。

我连忙低头,不再观察鬼小姐的睫毛了,而是煞有介事地看她选的镜子:很少女心的款式,都是校园漫画风的简笔画,有女孩在吹蒲公英、拿着爱心气球,也有男孩在踢足球、弹吉他。

「你是要气球还是蒲公英?」我自然而然地问她,她却点了点男孩弹吉他那个款式。

我顿时明白了她为什么选这个。

前两天我和她刚一起看了一部校园电影,里面的男主就会弹吉他,长得还很帅。饰演他的男明星就是时下最火的小鲜肉之一陆晨

当时江悦一直盯着他看,很难得地表现出对一个事物的兴趣。

「你是陆晨的粉丝吗?」我问她,然后又开玩笑,「其实我也会弹吉他,我还姓陆,四舍五入我也是半个小鲜肉。」

江悦显然不能理解我的幽默,她只是一直盯着我看,当时我还看不清她的眼睛,觉得她是质疑我,但确实也用尽了一天的幽默值,就对她笑了一下:「下次还带你看陆晨的电影。」

有了这样的前情提要,她选择这个款式也是理所当然。

我想。

-03-

下单小镜子以后,我决定晚上带着江悦去实地考察一下。

她好像可以隐藏自己的身影,让别人看不到她,但我始终能感觉到一阵淡淡的凉意缀在我身后,大冬天的,属实让人提神醒脑。

林家古宅选在一个有点偏僻的商业大厦,叫金诚大厦。这大厦安安静静的,一楼的超市大门紧闭,电梯看上去年久失修,灯也全关了,一副快要倒闭的样子。

……这鬼屋选址倒是很贴切。

出乎意料的是,到达鬼屋所在的七楼后,这个看上去阴森森的大厦就变了另一副样子。

装修精美,空间宽阔,光线虽然不明亮,看起来也没有太多人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优雅。

这一整层都被鬼屋老板盘下来了,所以被修缮得很有特色,甚至还搭了一个茶馆,被厚厚的门帘遮住,只有一点悠扬的茶香流出,透着一股古色古香的气息。

「龙井,平心静气的,可以适当缓解恐惧,」我正盯着茶馆的「林园茶馆」牌匾走神,就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不过这个是给已经进去了一趟的客人喝的,你暂时还用不着。」

我感觉到身后一直安安静静的江悦在这人说狠话的那一刻,很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我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转过头,就看见了一个穿唐装的年轻男人,大晚上的还戴着一副墨镜,扎了个小辫子,俊挺的眉目还带着几分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对我扬了扬手:「来玩鬼屋的?这边走。」

这里是全市评价最高的鬼屋之一,却没有太多内部视频流露,更别提工作人员的照片。但看这个男人的装束,我却有了一个猜测:「你是老板?」

「免贵姓谢,」他微微一笑,「幸会。」

他转身带我往鬼屋里走,我偏头很小声地问江悦:「刚刚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江悦不知道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但我感觉在这一刻,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很轻很轻地抵住了我的后背,根据她的身高,我推断,这应该是她的额头。

我:「……」

……妈的。

大冬天的,一个冰冰凉凉的女鬼,额头抵在了我冰冷的后背上。

但我胸口三寸内的某个地方,却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滚烫滚烫的体温,瞬间蔓延到了我的四肢百骸。

脑子一片浆糊地走进这个鬼屋木制的厚重大门后,穿唐装的谢老板正在和前台售票的女生说着什么。我环顾一周,发现这个明明不小的空间里居然只坐了三四个人。

按照某购物 APP 的评价,这里的客流量一直很大,怎么在一个周末的晚上七点,这里人这么少?

「我们上一批的客人已经进去了,」谢老板转过头,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为了保证每一批客人的游玩体验,前台候场的客人,会被我们带到不同的地方,从进入这扇门的那一刻起,就会来到我们林宅的故事。」

他说话的时候,门梁上的风铃像是被风拂过,摇曳着晃出一串清脆声响。

说实话,我以前是从不信这些东西的。

以前在老家,有个道士说我火眼低,会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但我可能心也比较大,遇到了,全不当一回事,只要不是贴脸杀,我就当作没看到,一直活到二十五岁,除了江悦,我还真没碰到过一只活鬼。

但那道士说得对,我确实能感觉到一些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

比如现在,我感觉到这个地方,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这里有鬼,而且不止一个。

我本能的反应是带着江悦离开,但江悦好像没察觉到什么危险,她甚至很喜欢这里,我感觉到她在我身后左顾右盼,兴奋得就差出去逛个两圈。

我正在迟疑,谢老板却忽然转头看向我,手上夹着两个黑底镶金边的符棣,递给我:「客人要买驱鬼符吗?三十一张,戴上符咒,鬼怪不近身哦。」

我:「……」

现在的鬼屋业务扩展得可真多。

我还想拒绝,就见他又慢条斯理地收起一张:「忘了,另一位客人可不需要这个。」

一股寒意顿时从脚底升到了天灵盖,我定定地看向他,表情却没有变化:「什么意思?」

「你太紧张了,」谢老板唇边噙着一丝安抚般的笑意,只是下一秒,他就推了推墨镜,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不过,我也很想问,你们是哪家鬼屋派来打探情报的?我们林家古宅的非人类员工每个月获取的惊吓值在业界内都是有目共睹,每天的工作时长都在八小时以内,轮休制度和五险一金都安排了,即便你们开出天价,又派遣非人类员工来游说,他们也不会跟你们走的。」

我:「?」

什么东西?

现在非人类员工再就业都开始内卷了?

在我的解释下,谢老板明白了我的意思,并无法抑制地表示了一些错失白嫖机会的惋惜。

「早知道便当作没看见了,」他喃喃道,「免费的劳动力啊。」

我:「……」

我看了眼已经被谢老板允许在林家古宅内闲逛、现在看上去颇有几分傻乐的江悦,决定作为暂时监护人为她谋取一些福利:「走正常应聘途径的话,她的收入是怎么算的?」

谢老板矜持地扶了扶墨镜:「其实呢,我们鬼屋和非人类员工也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这也是为他们的身心健康着想,年轻人就是要多锻炼,不要总想着收入这件事,社会经验才是最重要的……」

我:「……」

这说辞和我老板也一模一样,果然这世界上的资本家都是一个德行。

但难得遇到一个同样与鬼共处的活人,我想了想,开始向谢老板咨询,现在滞留在人间的鬼都是什么情况。

谢老板很惊讶地看着我:「难道和你一起的这位小姐没有告诉你吗?」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说:「她不太关心这些事,也不太清楚其他鬼的情况。」

「这样,」谢老板也不知道信没信,总之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其实滞留在人间的鬼已经不多了,他们留在这里,大多是因为还有执念,或者是忘记了生前的很大一部分记忆,只要执念完成,在十年之内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感,就能够前往地府了。」

我总算知道江悦口中的 OO,UU,XX,KK,VV 都是什么了。

「情感?惊吓也算吗?」我问谢老板。

「当然,」谢老板轻笑一声,墨镜后的眼睛令人看不清晰,「你知道吗,无论是人是鬼,最怕的都是一件事。」

我一愣,谢老板也没给我卖关子,只是淡淡地说:「——被遗忘。」

「滞留在人间的鬼这么少,都是因为会有挂念他们的人祭拜、烧香、扫墓,这样的活动引领着他们找到归处,最终去往地府,」他看向我身后的那一串风铃,「可哪怕是没有祭拜,最简单的思念和喜爱,这样的情绪,累积到一定阈值,都可以前往地府。

「也有例外,就是会有一些鬼,没有收到任何人间的情感,所以地府会派鬼差对这些鬼进行一定的指引,带他们找到执念,或者收集到情感。」

……但江悦拒绝了这个指引。

「你身边这位鬼小姐,应该就没有收到任何牵挂,」谢老板端详着我脸颊上的表情,「不出意料,在遇见你之前,她的脸颊应该是被笼罩在一团黑雾里的,现在消散了一些,还能看见眼睛。被人遗忘,无法前往地府,如果还拒绝指引,等她全身被黑雾裹住,就会消散于人世间……」

我的呼吸几乎屏住,下一刻就看见谢老板摸了摸下巴,语气莫名地有些调侃:「这么看起来,陆先生倒还算个有心人。」

我:「……」

仿佛有什么微妙而难以启齿的心思被赤裸裸地拉出来暴晒,我瞬间尴尬地转过头,没话找话:「什么意思。」

「因为很少有人会对鬼产生这么纯粹的情感,如果没有人挂念,七年,一个鬼就会彻底消散,」谢老板拉长的尾音懒洋洋的,有种意味深长的感觉,「我们员工兢兢业业上一个月的班,吓了无数个游客也就露出两只眼睛,陆先生和江小姐才见面多久?江小姐的脸都快干净了。」

我:「……」

谢老板调侃完一句就转过头往前走:「走吧,既然是员工监护人,我也不收钱,带你逛逛鬼屋,你看看把江小姐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我跟着他往前走,身边一凉,江悦乖乖地跟在了我身边。

我侧过脸看她,心中缓慢浮现出一种难言的涩意。她年纪不大,这么早就失去了生命,无论是因为什么,都是一段令人伤心的往事,所以我从来没有过问,可我现在想起谢老板的话,却忍不住心疼——从来没有收到任何人的牵挂?

如果我没有遇见她,如果不是我对她……产生了牵挂,她又不愿意出门,也不太会吓人,她是不是已经消散了?这是她的第几年?第六年,还是第七年?她就这样彻底被遗忘了,干干净净,一个记挂她的人都没有吗?

江悦健忘,丢失了大段记忆,那她的执念是什么呢?

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救她。

我心念几转,心不在焉地在鬼屋里走着,对过路不知道是人是鬼的 NPC 一点反应都没有,直到走到了谢老板说的可以安置江悦的地方,才回过神。

「你想待在哪里?」我转过头耐心地对江悦说,「你喜欢哪里,就在哪里工作,以后我早上送你过来,晚上来接你。」

江悦听懂了,飘到了一个闺房一样的场景,直接钻进了一面铜镜里。

铜镜前红烛火光幽幽,房间里白绫飘动,在漆黑的空间中无比诡异。古旧的雕花铜镜里,陡然映出了江悦模糊不清的脸,鬼气森森的场景把一边陪同我们进来的女员工吓得叫了一声。

而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悦,觉得烛火映在她漂亮的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可爱极了,于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谢老板推了推墨镜,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没救了。」

我充耳不闻,对江悦说:「喜欢的话就待在这里,过两天小镜子做好了,正式来这里上班。」

江悦像是笑了,对我弯弯眼,然后出了镜子,又飘到了我身后。

谢老板也答应得很爽快:「行,我待会儿把合同给你看看,你觉得没问题,签了就能上班。」

我万分诧异:「还有合同?」

谢老板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我们冥府也是有规矩的,不能让非人类员工吃亏。」

我一看谢老板拿出的合同,待遇居然非常好,八小时工作制,不加班不出差,双休加月假,月假随便挑时间放,包的假期也很多,什么投胎假、执念假、指引假……我看都看不懂,只看得懂工资构成。基础工资加奖金加绩效,看起来江悦一个月的收入将会是我的两倍。

我一时眼神发直,心里想:做鬼屋那么赚钱吗,我能不能也来打工。

过了会儿反应过来,才指着那行计算单位说:「怎么是人民币结算?江悦用得上吗?」

谢老板淡淡地说:「江小姐的状况不太好,如果你真的想帮江小姐的话,这笔工资你用来帮助她收到人间的情感,这比她自己拿着报酬要更好。」

我知道,他说得对。

只是没想到,鬼屋老板会这么体贴。

我想了想,又问谢老板:「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

「吓人是吧?」谢老板明显比我懂,「这个简单,你去拍 vlog,就那种小视频,没什么成本,但回报很高。」

我愣了愣,就看见谢老板把自己的手机打开,给我展示鬼屋在各大平台上的官方账号:「我们鬼屋在营销这方面还是挺懂的。」

我茅塞顿开,和谢老板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你。」

这一趟下来收获很大,谢老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以说是给我提供了很多珍贵的信息和思路。这么一看,谢老板确实是个非常善良正直的人。

签完合同,我和江悦离开了鬼屋。

到家后,我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这是我的卡,谢老板以后会把工资打给你,密码是 XXXXXX,我给你开一个购物账户,你以后想买什么,就直接用这张卡……」

我还想和她商量拍恐怖短视频花钱的事,江悦看着这张卡,就摇了摇头。

我不解:「怎么了?」

她闷闷地说:「不要。」

「不要这张卡吗?」我轻声对她说,「这是你的工资卡,你自己拿着……」

「不要!」江悦看着我,固执地把卡推给我,「给你,你用。」

我:「那你想买什么的时候怎么办?」

她小声说:「你……你买。」

过了会儿,她更小声:「给你,你……你给我买。」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我望着她,忍不住弯了眼,很小声地,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悦悦。」

她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眼眸一下睁圆,呆呆地看着我。

我问:「你是要养我吗?」

谢老板说得对,江悦的脸已经干净了大半,于是现在,我能看见她苍白的脸颊上缓慢地浮现了浅浅的绯色。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在我的笑容越来越大的时候,她「嗖」一下消失了,我只能看见镜子最底端飘着她漆黑的头发,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蹲了下来,隔着一面镜子悄悄看我。

那张银行卡放在洗手台上,我垂眼看了一会儿,憋着笑把银行卡收了回来。

然后我也蹲下来,仿佛这样就是和她面对面:「悦悦真好。」

「嗖」一下,那一点点头发也迅速消失不见。

她又藏起来了。

-04-

拍摄短视频的计划进展得还算顺利。

网上也有一些所谓的「神秘学博主」去举办一些「试胆大会」,包括去一些颇有盛名的鬼屋、坟地探险。

他们的视频风格很好学,大多都是那种「回头杀」「忽然黑屏」「鬼影出现」,又或者是照片上奇怪的人之类的。毕竟江悦本身就是鬼,我和她晚上就在不同的巷子里拍了点素材,晚上我剪好了,就用新建的号发在了各大网站上。

喜爱这类短视频的人群不多,却很稳定,每天都在固定刷相关内容。因此我虽然是新人,曝光率也不高,却还是在发出的一小段时间后就达到了上千的浏览量。再然后,我的短视频下涌现了一小批的评论。

「卧槽,有点吓人!」

「这哥们怎么拍的,看了半天也觉得没有破绽,有没有兄弟可以解释一下。」

「嘶……吓得我抱紧了身边的女朋友……」

「特效还挺逼真的,就是走向有点老套,希望博主拍出点新东西来~」

「估计会火。」

「……我怎么越看越像我家楼下的巷子……」

因为拍摄效果不错,第二天我就去感谢了谢老板。他依旧还是戴着一副墨镜,大白天的坐在茶舍门口喝茶,看上去懒洋洋的,却在最后加了我的微信,直言以后有问题可以在微信上问他。

短视频的播放量上涨得很稳定,给江悦买的小镜子也终于到了。

送江悦去上班之前,我问她:「还想要什么礼物吗?」

江悦有些茫然地看着我,那团黑雾已经被驱散了大半,还有一小团盘踞在她的下颌,恰好掩住了她的嘴唇。如我所料,那团马赛克剥离后,镜中面容苍白的姑娘轮廓秀美,眼眸清澈,黑发细软,看上去特别可爱。

她说:「不要礼物。」

我问:「为什么?」

她就有些迷惑的样子:「……没有过节……」

「跟是不是节日没关系啊,」我看着她,「你喜欢什么?我想送给你。」

她好像有些震惊,眼睛一下睁大了,定定地看着我,然后耳尖突兀地红了,抱着耳朵就猛地蹲了下去,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我有点哭笑不得,却还是弯下腰:「怎么又躲起来了?」

她仰头看我,不声不响地伸出手,瓷白的掌心摊开,像一朵花。我想了想,试探性地将那面小镜子放进她掌心:「是要这个吗?」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很小声地说:「够了。」

我没太听明白:「只要镜子吗?」

「嗯,」江悦将小镜子抱在怀里,声音轻轻的,「只要这个,就够了。」

这么喜欢陆晨?

我心里有点酸,几秒后又觉得自己有点毛病,暗骂一声,带着江悦出门拍摄新的短视频,并且和谢老板联系,第二天就送她去上班。

对于上班,江悦表现得并不那么抗拒,她好像很喜欢林家古宅的气氛,以至于我叮嘱她晚上等着我来接她的时候,她甚至都没听完,就迅速地钻进了铜镜里。

我有点无奈,看了眼双手插兜、一脸事不关己的谢老板,只好拜托他好好照顾江悦。

「放心吧,」谢老板一摆手,「多大鬼了,还能走丢?」说完,他又看了我一圈,意味深长地说,「比起你的江小姐,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陆先生。」

我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担心自己?我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

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才终于知道谢老板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上次联系过的拍电影的同学,忽然一下给我发了四五条消息,而且每条都令我后背生寒。

「子明,抖音上那个叫『镜鬼』的博主是不是你?」

「……你实话告诉老同学,你是不是撞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身边有个大师,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还说你拍的短视频里,出现的那些东西有可能是真的。」

「他已经私信联系你了,这个事我不告诉别人,同学一场,哥们能帮的也就是让那大师给你好好看看,你可别真出什么事了。」

我再看我的私信,果不其然,一个叫范大师的人给我发了消息。

「遇真鬼了怎么办?撞晦气了怎么办?发现超自然现象怎么办?不用担心,范大师包解决你的一切烦恼!如需咨询,请联系 18XXXXXXXXX。」

我:?

怎么这么像诈骗信息?

心里产生了这样的疑虑,我装作不清楚状况地匆匆回复了同学几句,还是选择加上了这位范大师的微信。

倒不是别的,他既然都察觉到了江悦的存在,不管是误打误撞、坑蒙拐骗还是有真材实料,都有可能影响到江悦,我怕他会不经同意放出江悦的消息,又或者是做出一些伤害江悦的事情,只能先去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范大师很快就加上了我的微信,开口就很简单粗暴。

范大师:你身边有鬼。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用「我不信鬼神」这一套来糊弄他,他忽然继续说了几句。

范大师:视频里鬼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有人在喂养。

范大师:性阴,是女鬼,好像还有些镜中力量。

范大师:应该不止我发现了她的存在。

范大师:需要帮忙吗?

四句话下来,我遍体生寒,手指僵硬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给他发消息。

我:好,下午您有空吗?我们见一面。

范大师:行,你定地点。

出乎意料,这位范大师在微信里表现得很沉稳,并不像个骗子。

这件事扰得我心神不宁,下午直接请了假,就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约见了范大师。

三点见面,两点五十我到达的时候,发现咖啡店的门口站着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皮肤很白,戴着一个黑色口罩,露出的眉眼透着一种冷冽的英俊,表情冷淡,帅得吸人眼球。

他正被两个女孩子围着,似乎是在找他要微信,他却很不耐烦的样子,甚至好像没听人说话,目光微垂,却在我出现的那一瞬间,准确无误地望向了我的方向。

他的声音清冷:「陆子明。」

我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范大师?」

这么年轻的大师?穿搭这么潮流的道士?是这个看上去还在读大学的男生?

「嗯,」他听到这个称呼也没什么反应,甩开旁边两个表情有些茫然的女生,「进去吧。」

我:「……嗯。」

轻车熟路地点了一杯加奶加糖的卡布奇诺,范大师言简意赅地进入了正题:「是你在养你家里的那个女鬼。你这样是没有好结果的,需不需要我……」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却思绪一沉,顿时进入了攻击状态:「我不需要驱鬼。」

范大师皱了皱眉:「驱鬼?」

「她是我的家人,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也没有故意吓过人,」我原本想说她现在还有编制,怕牵连谢老板,又把话吞了下去,很认真地说,「哪怕她是鬼,我也不会允许别人伤害她。」

范大师:「……」

他好像有些诧异,又有些无语,沉默了片刻,才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吗?」

我:「……哈?」

范大师面无表情地说:「建国百年了,驱鬼这种事又累,报酬又低,还容易结仇,早就没人用了。我们现在都科学引魂,采取了人鬼双赢的互助模式,私自伤害甲方是要赔钱的。」

我:「?」

什么鬼?

范大师冰冷的脸颊在这一刻仿佛闪耀着社会主义的光辉:「我们新一代大师都秉承着和谐友爱的原则,人鬼和谐共处,我说的帮你不是驱鬼,是帮你让那只鬼早日恢复力量,找到执念,尽快前往地府投胎。」

我:「……」

是我小看了现如今的地府产业链。

听到这儿,我虽然无法放下疑虑,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有办法让她尽快去投胎?」

依据谢老板所说,江悦今年倘若再不离开,就可能会消散,尽管她现在搜集的情绪很可观,我也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范大师望着我,语气冷淡:「不能。」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个又像是怜悯,又像是惋惜的表情:「你不知道?」

我怔住了,心中忽然有些难言的不祥预感,沉声问道:「不知道什么?」

「原先我不知道,但从你身上的气息来看,她应该和你朝夕相处,」他淡淡地说,「那她没有告诉你吗,她是生魂,注定要消散的。」

仿佛平地一道惊雷,他的这句话一出来,我耳边轰隆作响,明明头顶都是空调的腾腾热气,却感觉浑身都被冻僵了,像是落进了结霜的冰泉里,从四肢到心脏,每一丝温度都被滤得干干净净。

我只能将近茫然地看着他,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什么……意思?」

范大师安静地注视着我,像是在确认我的回应,是否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片刻后,他垂下眼,搅了搅自己的咖啡:「生魂,脱离身体的鬼魂,再直白点说,她本应该还活着。」

「本应该活着?」我猛然攥紧手心,「那她现在可以活过来吗?可以不当鬼吗?」

「所以说,她明明知道,」范大师说,「哪怕失去记忆的鬼,也会记得自己身体的位置。但你身边那个,应该一次都没回去过。一般来说,生魂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哪怕她自己不愿意,只要有认识她的人牵挂着她,她也会不自觉地回去。

「只有一种情况,既没有人挂念,也不想活了,就离自己的身体远一点,直到第七年,彻底魂飞魄散,不能往生,也不能回魂。

「她没想活着了,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消散。」范大师平静地问我,「所以,陆先生,你这样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能不能,让她回魂……」我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确定那是她想要的吗?」范大师看着我,「你觉得活着很好,可她选择消散,很可能是真的对人世间,没有一点留恋了吧。」

是这样吗?会这样吗?

那个害羞腼腆的小姑娘;那个明明健忘到时常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却愿意把「等陆子明回家」这样的话刻在镜子上,笨拙到要被黑雾缠绕殆尽,却在我感冒的时候给我泡药的小姑娘;那个陪我看电视,在我熬夜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收到一个小镜子就高兴到想要转圈圈的小姑娘。

那个不好意思的时候会蹲下来不让我看她的江悦。

那个会关心我睡得好不好,生病有没有好一点的江悦。

我昨天才和她说好,过年的时候和她一起贴对联,我说等把你送到地府投胎,我把我的年终奖都拿来帮你祈福,你下辈子一定会平平顺顺,快乐健康,不用再像我一样赶 KPI。

她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我,然后弯着眼,露出了一个弧度很小的笑容。

这样的江悦,这样从前无人挂念,明明可爱又善良的江悦,她会从此消散在人世间,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我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仿佛口鼻都被人紧紧捂住,无法呼吸,头晕目眩。无数的记忆碎片在我面前回旋着,从第一次遇到她,到今天早上送她去林家古宅,一帧帧,一幕幕,最后变成她昨晚的那个笑容。

……你早知道你要消散,却没想过告诉我,对吗?

-05-

我做了一个噩梦。

江悦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往前走。我努力向她跑过去,她的背影却还是离我越来越远。一团有形的黑雾逐渐蔓延着,化作一双双手,缠住她的腿,腰,手,肩膀,下巴,我声嘶力竭地喊她,她好像终于听到了,侧过头看我,眼睛湿漉漉的,对我露出了一个很柔软的笑容。

然后下一秒,那双黑亮的眼眸被雾气吞噬殆尽。

我疯了。

我撕心裂肺地喊她,拼命伸手想抓住她,最后出乎意料的,真的触及到了一片冰凉。

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陆子明。」

「呼——」

冷汗涔涔地从梦中醒来,我望向自己的手,掌心里落着另一只纤细的手,她紧紧地握着我,却没有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

江悦坐在我的床边,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担忧看着我。

她身上的雾气已经散了大半,能看见清晰的下颌线和白皙的脖颈,再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时有些吓人的模样。

「陆子明,」她轻轻地问,「你怎么了?」

我垂眼,握紧了她的手,半晌后说:「我没事。」

她看上去想问什么,却最终没开口,只是乖乖地把镜子放到我枕边,然后缩进了镜子里,声音细软:「我在你旁边。」

「我知道,」我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苍白到有点吓人的脸,极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做了噩梦而已,睡吧。」

她极少守着我睡觉,今天这样,大概也是被我难看的脸色吓到了。

我闭上眼,想的却是,要怎么在这茫茫百万人里找到她。

今天范大师和我说,如果我真的想要她还魂,变成人,不如先去了解一下她生前的事,找到她的身体在哪里。如果能够帮助她完成执念,找到回忆,说不定江悦就会愿意活下去。

可我不可能主动问她生前的一切。

如果这一切让她感到痛苦,我怎么可能再逼她自揭伤疤。

我的犹豫令范大师不置可否,他问我,既然你不忍心她自揭伤疤,那如果你自己找到了真相,却发现让她活下来,必须让她痛苦呢?

我从前不喜欢看爱情电影,也讨厌许多男女主之间的对白,那些辞藻在我看来很矫揉造作,那些纠结也是这么的无病呻吟。

但我好像一直以来就是个自私的人。

比如,在那一刻我想的是,如果活下来必须让你痛苦,我可以和你一起痛苦,代替你承受痛苦,所有我能做的我都愿意去做,可是我求你,求你活下来。

我遇见她的时候,以为她已经死去,我相信人有来生,江悦会有幸福的下辈子,所以我可以接受她在没有我的世界里过她的下一世,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就此烟消云散,永远停留在这一世。

这座城市这么大,一共有八百三十万人,我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被遗忘的女孩?

一周过去了,我在江悦面前一直表现如常,实际上这几天,我休了年假,每天送完她,就直接折返回头,到达城市的各个地方,去找她的身体。

我不敢在谢老板面前表现得太多,怕他透露给江悦,只能一遍遍地询问范大师有没有能让江悦不消散的办法。

范大师却好像销声匿迹了,几天没回我,倒是之前给我推荐范大师的同学,在一周后给我发了消息:子明,那事解决了吗?

我:解决了一半。

老同学姓马,叫马承博,是我的高中同学,当时也是我们班的班长,毕业后去了有名的电影学院,人一向都很热情,哪怕我高中时有些孤僻,毕业后也没怎么参与班级活动,他也一直记得我。

马承博:那就行。

马承博:我们这行干多了,这些事也见得多,一开始不在意的酿成大祸的多了去了,你可别不放在心上。

我:放心吧,谢谢班长。

马承博:没事,都是同学嘛!

他又跟我聊了两句,终于扯到了正题上。

马承博:对了,还想跟你说个事,咱们班也好久没有同学聚会了,今年好不容易凑了二十来个人,这周五,就在悦来酒店,你都缺席一次了,这次可不能不给面子啊。

我有些发愣,忽然想起是很久没有见高中同学了。

我所在的高中是本市的一所私立中学,风气并不算太好,老师也良莠不齐。我们班还算好,虽然成绩也就在年级排个中流,但班长很负责任,班上偶尔有欺负同学的情况,都会被班长带着几个班委制止,因此没有出现过太过分的情况。

但那所高中在我印象中,一直发生一些让人不齿的事情,隐晦地传递在学生之中。因此毕业之后,我一次都没回去过,就连上一次班长组织的回校看老师的聚餐,我也因为要加班,拒绝了他的邀请。

他这次帮了我的忙,于情于理,我这次都该去参加了。

总之只是一次聚会而已。

我:好,班长放心,这次我肯定会去的。

周五就在明天。

我看了眼手机日历上的数字,轻轻圈了一个叉。

七年。

我不知道江悦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鬼,但谢老板告诉我的是,七年的最后一年已经过了大半,幸好江悦在春天前遇到了我。如果最后的期限就是立春,那我只剩下……不到两个月。

根据范大师所说,生魂的身体还在,只有一种情况——植物人。

被护理了将近七年,还一直保留生命体征,却收不到任何的情绪牵挂,这样的情况大概率不是被养在家里,而是住在医院里,因此我要去先查医院。

但如果是这样,治疗花费会十分巨大,这笔住院的钱,又是谁支付的?

我有许多想不清楚的事情,但都得找到江悦再说。

这座城市有一百二十多所包括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在内的其他医院,要找一个住院七年的植物人,筛选下来,范围也会缩小许多。

我有一些同学,他们有些在医院工作,有些在警局工作,有一定的相关渠道,可以帮我找人。我支付了一定的报酬,请他们帮我查一个大概二十四岁的女孩,叫江悦,应该在住院,有可能是植物人,有可能生了大病,有可能走丢了。

这座城市很大,叫江悦的女孩很多,他们找到了一些和信息相匹配的女孩,我这一周都在不停地前往这些女孩在的地方,最后却失望地发现,不是她。

她们都不是江悦。

从紧张到失望,到麻木,再到后来,帮我忙的同学都跟我说,没有住院七年的植物人江悦,子明啊,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没有这个人啊?

我茫然地坐在家里,心想,如果不是这个城市,那隔壁城市呢?可她如果不在这个国家呢?或者,根本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那我该怎么办呢?

同学会那天,我叮嘱江悦,在鬼屋等我去接她,我要参加同学聚会,可能会晚一点。

她只是很安静地看着我,点头,然后认真地在小本子上写:等陆子明来接我。

我问她:「悦悦,明年陆晨要办演唱会,你想去现场吗?还是我们在家里看直播?听说他要唱上次电影里弹吉他的那首歌。」

她抬头看着我,可能察觉了什么,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到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我笑着说没关系,我们看别的,可转身离开的时候,分明从商城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泛红的眼眶。

我想,你好像没有改变主意,还是不想活下去……可我也没办法改变主意啊。

我要是真的找不到你怎么办?我要是真的不得不伤害你怎么办?如果我的心存侥幸没有用,我必须要问你,那么悦悦,你能不能为了我……不需要为了我,只是在选择消散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就一下就够了。

我想求你,选择活下来。

因为我真的找不到你了。

这样大的城市,怎么能一点你的痕迹都没有。

怎么能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06-

我来到悦来酒店的时候,高中同学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了,有班长的组织,大家都还算和谐,只是我心不在焉,没有主动加入谈话的意图,只在偶尔有人提到我的时候,笑着说两句。

我原本在班里的存在感就不高,除了成绩稍好一点,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的集体活动——哦,曾经在元旦汇演代表班级上台表演过。

「子明,」班长喝了点酒,可能是看我在旁边不怎么说话,主动和我聊起过去那一次的元旦汇演,「今天这酒店和你还挺有缘的,你那个时候不是有音乐梦吗,哥们还记得你在那个音乐 APP 上发了自己编的曲子,就叫《来悦》,当时你就在元旦汇演上弹唱了这歌,台下好多小姑娘眼睛都冒星星。」

是吗?

我今年二十五,高中毕业都快七年了,我已经不记得曾经还有过这样的梦想了。毕竟音乐人这种职业,离现实太过遥远,我连吉他都很久很久没有碰过了。

「对啊,」班长打开了话匣子,「你不记得了吧?你也不怎么看消息,但有个女同学,你每一首歌她都认认真真转发了,我记得特清楚,因为她的定位就在咱学校,关注的人就你一个。」

我确实不记得这种事了,或者说,我当时可能就没关注到。

心里藏着别的事,我只是略微敷衍地笑了笑,朝班长敬了敬酒。

「咱们能毕业也是不容易啊,」有人感慨,「记得那几年学校老有学生跳楼,都说学习压力大,抑郁了。有一个我记得很清楚,咱班毕业以后的事了,是个女生,也是这套说辞,但我爸正好是医院的,和我说那女孩被送来的时候满身都是伤痕,衣不蔽体的……」

「我们学校这种事还少了吗,」班长叹气,「得亏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领导班子都换了一批,原来的那些那不是人渣吗。」

「来,」其他人就又敬班长,「敬咱们一腔正气的班长,马承博!」

笑闹声中,大家又开始分享各人的糗事,有一个不知道是怎么的,硬要听我当年弹唱的那首曲子。

我都多久没登那个账号了,但大家都在兴头上,我试了两遍密码都错了,倒是班长,很爽快地点开了自己收藏的歌单,点开了那首我高中作词作曲的歌,《来悦》。

歌曲作得很青涩,但不至于尴尬,起码听起来比我现在要温暖阳光许多,可能是那个时候还没有经受过社会的毒打。大家跟着轻轻哼唱起来,好像还真的有了些重返年少的意味。

我也有些好奇,就搜索了我当年的账号,点了进去。

寥寥十来个粉丝,有一些是官方账号,还有一些是以前的同学,大多数都眼熟,只有最底下的那个账号,我不认识,名字叫「年年有余」,头像是一个橘子,很多年没上线了。

我点进她的主页,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转发的我的动态。

我那时候还挺中二,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发第一首歌《来悦》时,配的话是:「悦,我心目中寓意最好的字,送给每一个听到这首歌的人。」

歌刚唱完,班长一拍手掌,对我说:「我想起来了,那个叫年年有余的妹子,一开始叫江余来着,我当时还觉得奇怪,这名字怎么这么像真名,哪有人注册这个账号用真名啊……」

「我们班有叫江余的吗?」另一个同学想了想,「我没啥印象啊。」

「江余?这名字好耳熟啊,」有人在哄闹声中皱着眉,半晌后才说,「当时咱学校跳楼的那个女生,高二年级的,就叫江余啊。」

觥筹交错中人声喧嚣,他的声音却轻而易举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清晰而尖锐。仿佛有什么迷雾被倏而撕裂,贯穿过七年的时光,将某些残存的回忆轻而易举地唤醒。

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我低头去看,是一个医院的同学发给我的消息。

「老陆,你之前要我查的人,叫江悦的女孩实在没找着,但我们医院病房里有个叫江余的,我才想起来,她是大概七八年前跳楼摔成植物人的,家里人好像都移民了,也没人来看过她。

「你也知道 ICU 那个花费,其实前几年联系不上她家里人的时候医院就建议把她送走了,但是后来她跳楼那个事好像查出有肇事者,还是她学校里的哪个老师……总之就是当时负责治疗她的崔医生帮她要到了这笔赔偿款作为治疗费,就一直让她在这儿待着了。

「但是这都好几年了,这姑娘身体本来就差,前几天还下了病危通知书,估计撑不了多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想找的人。」

……

——砰嚓!

我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落,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某些刺穿心脏般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我捂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面前的画面一幕幕闪回着,从多年前某张隐匿在黑暗里的脸,慢慢模糊,最终定格在她今天看我的那一眼。

江余,江余,江余……我的名字叫余……意思是多余。

为什么不是年年有余的意思?

送你个橘子,开心一点。

我心目中寓意最好的悦字,送给听到这首歌的所有人。

……江悦。

其实我也会弹吉他,我还姓陆,四舍五入我也是半个小鲜肉。

——给陆子明挤牙膏。

只要镜子吗?

嗯,只要这个,就够了。

……等陆子明来接我。

等陆子明来接我。

我突兀地站起身,拽过椅背上的外套,不顾身后同学茫然的呼唤,大跨步地冲出了酒店。正是饭点,街上车水马龙,拥堵不堪,寒风席卷着细雨拼命往我衣领里钻。

手机的振动不断,我没有理会。

我想起那一年,我在读高二,家里人不同意我今后学音乐专业,觉得没有出路。我没有被说服,还是坚持着自学谱曲,班长和我说希望我在元旦汇演上表演,我答应之后,每次都逃掉晚自习,到学校没人的教室里练习。

有一天我看见教室外蹲着一个女孩,很冷的天气,她衣服很薄,手都是通红的,缩成一团,好像在书包里翻找什么东西。

我原本想走,却看见她好像在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落在她手背上,一滴接着一滴。

于是我的步伐顿住了,转过身向她走过去:「同学,你怎么了?」

她听到我的声音后蓦地抖了抖,脸颊藏在头发的阴影里,把书包抱得更紧了,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从书包里掏了掏,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只摸到了在学校食堂买的橘子,和一包纸巾。

我也蹲下身,给了她一张纸巾:「给。」

她好像在阴影里观察着我,半晌后接过纸巾,小声说:「谢谢。」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高二的,叫陆子明,然后反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我的名字叫余,多余的余。」

她不肯告诉我全名,我也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谁说余就是多余了?为什么不是年年有余的意思?」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我,我只看见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瞳仁很干净,眼周却红红的。

可能是太无聊了,我在她旁边坐下,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很轻声地说:「忘记带书,老师让我出来找,不找到不能回去。」

我们高中的老师有些就是这样,还是学生的我觉得很无语,却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开玩笑般问她:「怎么书忘带了?我一般都是忘带作业。」

「我……」她张了张嘴,「我记性不好,对……不起。」

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你和我对不起干什么?记性不好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以后要是记不住,可以写下来。」说完,又把包里的橘子递给她,「这个给你,别不开心了。」

后来她接过橘子,我还和她说,我最近作了一首曲子,叫《来悦》,意思是「开心一点吧」,可以弹给她听。

那天,寒冷秋风里,我轻轻哼唱着歌曲,她眼睛亮亮的,对我说:「好厉害。」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写着玩玩的,现在还写了几首歌,都发在 APP 上,虽然估计也没什么人听。」

临走之前,我还对她说:「元旦汇演我也要唱这首歌,就当我也祝你天天开心吧。」

但我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我忘了她。

人的记忆真奇怪。

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给了她一句无关紧要的「祝你天天开心」的祝福,在之后的七年岁月里,我没有打开过那个音乐 APP,我放弃了吉他,没有回过高中,也再也没有想起过那年秋天,蹲在教室门口的那个女孩。

人的记忆真奇怪。

在我想到「她是江悦吗」的那个瞬间,那个安静而寒冷的夜晚,就连落在她眼眸里清浅的月光,以及被她捏出褶皱的纸巾,还有那个并不算太好看的橘子,一幕幕,都在我面前纤毫必清。

我说「我也会弹吉他」时她盯着我看的眼睛,我为她选镜子时她说想要弹吉他的男孩,我给她买小本子时她高兴得飘乎乎的头发,她一笔一画写在镜子上的字迹,还有我生病时,她为我端来的水。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有前因后果,我以为你知道我叫陆子明是因为你是鬼,我以为你记在镜子上是因为方便,我以为你喜欢陆晨,还想带你去看他的演唱会,我以为,我以为……

——我怎么可以也忘了你。

我跑到了金诚大厦,像个疯子一样冲过坐在茶馆门口还想和我打招呼的谢老板,冲过一路表情茫然的员工,直直地来到了那面铜镜前。

古宅最里面的房间里,红烛微晃,青烟袅袅,她从镜子里飘了出来,眼睛很清澈地看着我:「陆子明,你来接我了?」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就像被冲垮了堤坝的洪水,一滴又一滴地落了下来。

她愣住了,片刻后,表情有些慌乱,靠近了我一些:「陆子明……」

我抱住了她,却什么都碰不到,她的头发落在我脖颈上,一片冰凉,我哑着声音喊她:「悦悦。」

江悦木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回答:「嗯。」

她好像抓住了我的衣襟,又或者没有,因为没有人类的温度,我仿佛再也不能触碰到当年那个躲在阴影里偷偷看我的女孩。

这样的认知仿佛又是一刀,落在我心口。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铺天盖地的难过和懊恼几乎将我吞没,我艰难地问她:「悦悦,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江悦出乎意料地沉默了,也许是猜到了什么,她轻轻地回答我:「对……不起。」说完,她动了动,想要挣脱我的怀抱。

「悦悦,」可我根本听不进她的话,我也不想松手,惶恐如利刃,把我多年以来被锤炼到麻木和冷淡的心脏划得头破血流,低声央求她,「你能不能活下来……我求你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你想要什么我都陪你去做,你是不是喜欢听我弹吉他,我可以重新去学……」

她僵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我的怀抱越来越空,我抬眼去看,那一道人影就如同沙砾,缓慢地漏出我的手臂,最后她化成一道雾气,离我几米开外,侧头看着我。

江悦的眼睛红红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慢慢地后退,一边退一边摇头:「陆子明……我,我不行。」

「悦悦!」我站起身,声音哑到听不清,「你别走。」

「我什么都不好,」她低声说,「我记性差,笨,还脏……我是鬼,会害到你,你这么好……我不能害你。」

「可是,」我看着她,「我喜欢你。」

她又一次僵住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子。」

她看着我,眼眶也慢慢红了。

鬼也会流眼泪吗?她的眼泪是什么样的?

我说:「悦悦,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但我会好好照顾你,再也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用我的生命保证。」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好像挣扎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你是不是笨?江悦最心软了,人又单纯,你卖惨啊。」

这一刻,我脑海中突兀地响起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明明是很诡异的事情,却意外地点燃了熄灭的希望,让我近乎绝望的心情有了一线转机。

悦悦确实很心软。

「你真的要离开我吗,」我无师自通了「卖惨」两个字,随后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趁着眼眶里的泪水还没消失,我眼神哀伤地看着她,「你要是死了,那我也活不下来了。」

她转过头,表情发生了变化,嘴唇动了动。

「以后早上没人帮我挤牙膏,我就会迟到,」我叹气,「迟到了就会被老板开除,开除了就没有钱,没有钱我吃不了饭,就会饿死在家里……」

江悦的眼睛越睁越大,有些惊慌地看着我。

我有些愧疚,却还是努力硬下心肠:「以后我生病了也没有人给我端水送药,我会病得奄奄一息,说不定死了一个月还没人发现……」

她忍不住往我这边走了两步。

「悦悦不是说要养我吗,可是你走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又挤出了两滴眼泪,「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不够帅,还吃得多,又不会赚钱,是不是改变主意不想管我了?」

「我,我……」江悦很急地往我身边飘来,见我蹲在地上一副自闭的样子,她绕了两个圈,最后只是笨拙地说了一句话,「我不走。」

我头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假装闷闷地问她:「你会骗我吗?」

江悦疯狂摇头:「不会。」

说完,她下定决心般伸出手,表情认真地摸了摸我的头,声音软软地说:「你要好好活着。」

我的眼眶再次一热,轻声说:「你也是。」

-07-

走出林家古宅的时候,谢老板正百无聊赖地靠在门口喝茶。

见我一脸遮不住的喜气洋洋,他笑了一声:「解决了?」

我轻声咳了咳,摸了摸手心的小镜子,才抬眼看他:「我可以问一下谢老板的全名吗?」

「终于想起这茬了?」谢老板唇角一扬,打了个响指,「你镜子里的那位小姐,我先让她睡一会儿,放心,真的只是休息一下,现在先带你去见几个熟人。」

我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闻言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跟着他进入了那间林园茶馆。

茶馆里只有一桌上坐着人,一个戴着黑口罩在玩手机,面无表情,看上去很酷,一个戴着耳机在刷小视频,不时笑两声,还有一个戴着眼镜在写着什么东西,边上还放着一个公文包。

这么一看,这几个人,我居然全都认识。

范大师,马班长,还有迫不及待和我签三年合约的房东。

「免贵姓谢,名必安,」谢老板笑得懒洋洋的,和我依次做介绍,「他叫范无救,这个呢,是马承博,你也认识,这一届马面的后代,现在在做兼职,算我们半个同事;这个做租房生意的叫牛头,也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搞了半天,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我身边居然全聚了个遍。

虽然已经有了些头绪,我却依旧没想到有这么离谱,抽了抽嘴角:「这一段时间的所有事情,不会都是你们策划的吧?」

「不能算,」范无救开口了,寒星一般的黑眸望着我,「地府不能太干涉人间的事,规则所限,谢必安告诉了你鬼魂前往投胎的规则,我也只能告诉你江悦是生魂。」

「的确,」马承博对我无奈地笑了笑,「子明,我不能直接告诉你江悦的执念是你,也只能引导着你自己去想,如果你真的记不起来,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我们在多年以前就一直在引导流浪的鬼魂前往地府,直到七年前遇见了江悦,」谢必安沉吟片刻,「她很特殊,不仅是生魂,还缺了一魄,没有任何人间的牵引,也拒绝了我们的帮助,摆明了要求死的态度。」

「缺一魄是什么意思?」我沉默片刻,问道。

「天生痴傻,」谢必安的表情有些嘲讽,「后来我们去翻了阎王簿,发现她原本的命途算敞亮,之所以记性差、反应慢,是因为出生时被她父母强行夺了带有气运的一魄,让给了他们家的男孩。」

「我估计生她的目的也不纯粹,就是为了家里那个现在福运厚重的男孩吧,」牛头撇撇嘴,「不然哪家会叫女儿江余?还说她很多余?」

「按道理来说,我们不应该多管了,」谢必安给我倒了杯茶,「因为缺了一魄,她天生迟钝,从小就没有朋友,一直到被送到你们那个学校,又进入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班级,遇到了你们人间通称的败类,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你,我估计她在死亡的那一刻就会因为没有执念,烟消云散。」

「从小到大,她气运缺失,遇见的人渣很多,高中那个老师,多次侵犯女孩,尤其江悦并不算聪明,一家人移民后只给她每月打一些法律要求的生活费,是他最容易得手的目标,」马承博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那天我们回校拿口令卡,她想去见你,那个败类拦住了她,在办公室的窗台边强行要和她发生关系……她看见了你,拼命挣扎,最后被失手推了下来。」

我木在原地,指甲缓慢陷入掌心,一种前所未有的戾气和冲动涌入脑海,在爆发的前一刻,我的指尖触到了冰凉的东西。

是那面装着江悦的镜子。

我冷静下来:「他被抓是你们干的吗?」

「嗯,算是吧,后来有学生举报,我们帮了忙,把一批人都换掉了,」范无救语气冷淡,「要不是不能过分干涉,我能立马让他们人间蒸发。」

「老范,别这么暴躁,」谢必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靠法律程序维权也挺好的。」

「那我能不能要回她的那一魄?」我定定地看着谢必安,「不管是用什么手段。」

「没有问题,」谢必安答得很爽快,「这事很好解决,毕竟拿魄有伤天理,地府有权追责。我们之前无法做到是因为江悦一心求死,但只要她愿意回魂,我们立马就能帮她要回来。」

「而且那对夫妻的事你不用担心,」牛头像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们做了这样的事,近几年已经在逐渐气运衰竭,包括那个主动接受他人魂魄的男孩,被抽走不属于他的东西后,也会遭到更大的反噬,这是地府的审判规则,判官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崔医生……」我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那条短信,「崔珏崔判官?」

「嗯,判官来人间后就说要去医院工作,那里更能体会生死界限。我们发现江悦后,判官用了点手段把江悦转成他的病人,江悦能活到现在,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吧,」谢必安说,「但究其根本,江悦能不能活下来,主要还是看你,你是她的执念,也是她唯一生存的希望。」

我沉默半晌:「……我?」

「她不肯接受指引,不靠近我们,也不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些年一直都在忘事,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你的名字,我们不能逼她,」马承博叹了口气,「直到第七年,她主动做了一件事,就是来到了这间房子。你从小到大一直火眼低,容易撞鬼,尤其这一块是我们的地盘,鬼魂多,你调到这儿来工作,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却知道要保护你,于是就守在离你公司近的地方,每天晚上护送你回家。」

「你被房东赶出来了,那时她已经快消散了,牛头看不下去,顶着地府的惩罚强行用法力联系你,把你带到了这间她在的屋子,」谢必安冷静地说,「但当时我们想的是,这种做法毕竟对你不公平,虽然江悦不会伤害你,只要你表现出了一丝一毫的抗拒,我们就会把你带出这个房子,江悦的事情,我们再也无能为力。」

「但你没有,」范无救补充道,「她当时浑浑噩噩的,只有一些鬼魂的本能,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间,她清醒过来了。」

「她说她叫江悦,因为你喜欢悦字,她也喜欢,这是她人生中唯一光明的回忆,」谢必安轻声说,「而且,她虽然因为你那时的生活乱糟糟的而愿意留下帮你,却不想影响你的生活,也不想让你认出她。在那之后,你给予她的情感是她这七年来唯一收到的,来自人间的正向反馈。这些东西给了她力量,也给了她不再抗拒的勇气,甚至在你提出想帮她的时候,她明明很不想靠近我们,却还是因为不希望你失望,答应了来这里工作。」

「这是我们一次很私自的行动,大家都因为强行干涉人间事物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惩罚,牛头在把你带进那间房子后被惩得最重,前几天才休养好回来,」马承博拍了拍我,「子明,虽然一开始是我们带你入局,但我们当时想的已经是听天由命了,江悦能不能在你的帮助下活下来,我们谁也不知道。」

那天的那场谈话进行了很久很久,只在最后,我记得自己深深地向他们鞠躬:「谢谢你们。」

尽管一开始非我所愿,但结果值得我百般庆幸。

幸好,我来到了这里工作。

幸好,江悦的执念是我。

幸好,我喜欢她。

幸好,我还有机会去补救。

幸好,她还在。

-08-

周末,我在地府一行人的带领下,见到了崔珏。

崔医生唇红齿白,眉目秀丽,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相貌,对我颇为友善地笑了笑后,带我见到了 ICU 里的江悦。

也许是崔判官保护好的缘故,病床上的江悦虽然面容苍白,却没有形销骨立,安静而清秀,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郑重地向崔判官道谢,他只是摆摆手:「江悦在阎王簿上本就命不该绝,我帮她续命也算是地府应尽的职责。」他顿了顿,又说,「因为缺了一魄,她对痛苦的回忆也非常淡薄,心思澄明,连怨恨都不懂,这一点,等那一魄回来了之后也不会变。」

「没关系,」我凝视着江悦的脸颊,「我不想让她记住那些痛苦。」

「嗯,」崔判官点点头,「你让她回来吧,我们帮她要回那一魄。」

我点了点小镜子的镜面,沉睡已久的江悦就被一边的谢必安唤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我,我只是笑着对她说:「悦悦,带你回家了。」

她茫然地看着我,在看到自己身体的那一刻犹豫了稍许,却在我说「悦悦要加油养我哦」之后坚定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地,额头贴合到病床上江悦的额头,融入了自己的身体。

崔珏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笔,眉眼温和地凭空画了几笔,那些飘浮在空中的金色符印就烙在了江悦的额头上,片刻后,金光猛地璀璨,江悦苍白的面容红润稍许,金色符印也渐渐黯淡,直到一片苍白,才从她额头上脱落,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大洋彼端的一户人家里,眉眼暴躁正在骂骂咧咧的青年陡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口鼻出血,把他身侧一对正唯唯诺诺的中年夫妻吓得面色惨白,哭天喊地地去扶昏厥在地的青年。与此同时,他们本就破烂的家中忽然起了一场震动,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摔到地上,碎了个稀巴烂。

但这一切,我和江悦都不会知道了。

江悦醒来后果然对过去的一切都记忆模糊,还保留了健忘的习惯,唯独记得我。我领了年终奖,带着她请地府的人吃了饭,饭桌上,在起哄声中,我给江悦弹了一首《来悦》,马承博笑眯眯地扯着自己的同事们退场,而我看着江悦,眉眼含笑:「悦悦,我喜欢你,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我。

江悦已经成年很久了,在一些超自然力量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帮她去派出所改好了名字,当身份证的信息从「江余」更新到「江悦」的那一刻,她抬着亮晶晶的眼眸看着我,我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的悦悦今后一定会天天开心。」

但她变成鬼的那段经历,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些后遗症。

比如,她会忍不住往镜子里钻。

撞到之后才会呆呆地看着我,有些委屈地捂住泛红的额头:「我又忘记了。」

我就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额心:「没关系,我下次在镜子上包一层透明的软膜,你就不会撞疼了。」

然后我们一起网购,我又忍不住给她买了很多东西,江悦就瞪着眼睛看我:「不要乱花钱。」

「可是我想给喜欢的女孩子买花买气球买抱枕买巧克力,」我无辜地看着她,「我有错吗?」

江悦:「……」

她现在不是鬼了,不能随时随地藏起来,只能脸颊红红地蹲下来,然后被我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牛头作为房东,有一回来我们的房子看了一眼,被满满少女心的装潢吓了一跳,随后眼神古怪地看着我:「你一个大男人,牙膏杯怎么用粉色星星的?」

我面不改色:「因为悦悦的是粉色爱心。」

牛头:「……」

江悦还是在谢老板那里工作,可能因为她也当过鬼,胆子非常大,可以笑眯眯地和一群鬼魂当同事,还能在同事们不小心把眼睛掉出来吓到客人时为同事打圆场。

更离谱的是,她赚的还是比我多。

当我再一次向谢老板隐晦地表达我想跳槽的心愿时,马承博笑呵呵地把我拉走了,邀请我参与他的电影项目——其实就是帮他的电影作片头片尾曲。

我换了一份工作,主职轻松了一些,兼职就又重拾了吉他,开始尝试发一些弹唱的小视频。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弹唱视频小有热度,江悦还很认真地拉着她的同事们去给我捧场。

于是后来,我的账号底下的评论变成了这样——

「??这不是恐怖小视频博主吗?」

「我记得以前他叫镜鬼来着,现在这个我爱悦悦是什么鬼,博主原来的视频里那个镜中女鬼演员小姐姐呢?怎么现在就博主一个人了。」

「朋友们你们有没有看到博主这条视频里面的情侣拖鞋……」

「其实我之前也听到过博主弹吉他的时候有女孩子给他鼓掌说好听来着,原来我以为是错觉,现在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狗头】。」

我在这条热评第一底下回复了。

——「没错,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镜中女鬼小姐姐在谈恋爱。」

然后笑着亲了亲身边的江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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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选专栏《千万种心动:喜欢你是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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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把脖子从白绫里抽出来,然后利索地跳下桌子,跟我爸说:「我嫁,快马加鞭地把我嫁过去!!!」 我爸被我吓到了。 甚至一反常态地问我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提着婚纱快速地钻进婚车内,催促着司机赶紧开车。 坐在我一旁来接亲的男二顾卿书对着我也是一脸茫然,尽管他极力地掩饰,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一丝丝的冷漠和不屑。 为什么他是男二? 因为我穿书了,穿成了这本书里的恶毒女二。 剧情的正常走向是这样子的:亘古

编辑于 2022-02-08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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