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寻子2012年4月26日上午，云南晋宁县晋城镇汽车站。成联艳从车站出来，就听到一阵吆喝声。「鸵鸟肉，卖鸵鸟肉喽……」她循着吆喝声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蹲在路边吆喝叫卖。小老头身前的案板上，放着一些新鲜的肉块。身边围了不少人，在跟他讨价还价。成联艳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打了一辆摩的，离开了车站。这次，她来晋宁县有要事办。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刚她只扫了一眼的小老头，却改变了她的后半生。昨晚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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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警方在一个黑棚子外，发现了几块「腊肉」。
走近一看，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
屋里，有一盘炒熟的肉；
砧板上，还放着半只手掌……
寻子
2012 年 4 月 26 日上午，云南晋宁县晋城镇汽车站。
成联艳从车站出来，就听到一阵吆喝声。
「鸵鸟肉，卖鸵鸟肉喽……」
她循着吆喝声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蹲在路边吆喝叫卖。
小老头身前的案板上，放着一些新鲜的肉块。
身边围了不少人，在跟他讨价还价。
成联艳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打了一辆摩的，离开了车站。
这次，她来晋宁县有要事办。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刚刚她只扫了一眼的小老头，却改变了她的后半生。
成联艳来晋宁县，是为了找她的儿子韩耀。
昨晚十点多的时候，韩耀实习的单位打来电话，说他没有来上班，失踪一整天了。
成联艳知道儿子虽然还没毕业，但向来老成稳重，并不会做出不辞而别的事情。
难道儿子出事了？
她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妙，就坐了今天最早的班车，赶来晋宁县。
韩耀今年 19 岁，在昆明一工程勘探公司实习。
第一个实习的工程，正好在晋城镇汽车配件城，宿舍也在不远处，上下班都有车集体接送同事。
4 月 25 日早上 8 点 30 分，韩耀到工地以后，经理让他回宿舍取资料。
工地距离宿舍并不远，步行大约只需要 20 分钟。
但到 10 点钟，韩耀仍未回到工地。
公司的同事打他电话，都联系不上他。
随后同事们又到附近去寻找，但都没能找到韩耀的踪迹。
直到晚上 10 点多，韩耀仍未回宿舍，他的同事就打电话给成联艳，问韩耀是否回了家。
成联艳这才知道，儿子失踪了。
她在接到电话后，曾让韩耀的同事去派出所报警，但因为失联时间不足 24 小时，警方没有立案。
成联艳在赶到韩耀的实习单位后，距离韩耀失踪已经超过 24 小时，她与韩耀单位的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再次去派出所报案。
晋城镇派出所内，成联艳把儿子失踪的事情跟派出所的民警说了一遍。
所长赵会云听了成联艳的报案后，不急不缓地说：
「你先别急，你儿子不会有事的，我给你分析一下。」
「第一，你儿子刚毕业，身上没什么值钱的财物。」
「第二，你儿子性格好，平时没有跟别人结仇。」
「第三，你儿子已经 19 岁了，说不定是跟女朋友出去玩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像这种失联的事情，我们见多了，过几天他自己就会回来，没事的……」
赵会云，面带笑容地给成联艳分析情况。
但成联艳脸上的焦虑，却没有丝毫减退。
「警察同志，我儿子从小就很懂事，他不会一声不吭跑出去玩的。」成联艳神色不安：「再说了，他没有女朋友，就算自己一个人出去玩，也不可能不带衣服啊！」
说着说着，成联艳几乎要哭出来，她近似哀求地道：「警察同事，我现在心里感觉很不安，求求您立案，帮我把儿子找回来吧……」
听到这里，赵会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他板起了脸，挥挥手：「都说了他不会有事，你怎么就不听呢？这么大个人，能跑到哪里去？你们发动亲戚朋友再找找吧，所里现在事情挺忙了，没那么多人手帮你找人。」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办公室，不再理会成联艳。
其他民警这时候也过来劝说一番，让成联艳回去再找找。
成联艳知道今天没办法立案，只好失望地从派出所离开。
黑窑
从派出所出来后，成联艳并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儿子。
她打电话喊来老家的亲戚，十多人在晋城镇的大街小巷寻找韩耀的踪迹。
但是他们人生地不熟，又没有警察的帮助，只能像盲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4 月 27 日，在成联艳他们来晋城镇寻人的第二天。
一名热心群众告诉她，韩耀很可能被拐到黑砖窑当苦力了。
「前天中午，有一名叫雷玉生的小伙子，从黑砖窑里逃出来了，你们可以去问问他。」
成联艳和小姑子韩林一起来到雷玉生家，见到了这名 24 岁的小伙子。
「那黑砖窑太可怕了，我被他们骗到里面去，没日没夜地干活。」雷玉生心有余悸，显然在里面吃了不少苦：「我不知道你的儿子在不在里面，但这附近的黑砖窑很多，说不定真的像我一样被骗进去了。」
面对神情凄苦的成联艳，雷玉生很热情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跟她说了。
「小耀肯定是被人骗进黑砖窑里了！」
成联艳想到自己的儿子，正在黑砖窑里受苦受难，心中愈加难受。
她从雷玉生家里出来后，就第一时间去了晋城镇派出所。
这一回派出所倒是立案了。
立案后，派出所的民警头也不抬地说：「行了，事情我们会调查的，你们先回去等着吧。」
成联艳含泪说道：「不能马上去查吗？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是一分钟也等不了……」
「等不了也得等，我们办案也需要时间！」那民警顿时板起了脸，朝成联艳挥挥手：「你们先回去等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们。」
这轻轻一挥手，成联艳他们就被打发出了派出所。
成联艳回头看着派出所那庄严肃穆的建筑，想起刚刚民警那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心知靠他们是靠不住的。
她一咬牙，抹干眼泪：「既然你们不上心，那我就自己去找！」
她把这个主意告诉小姑子韩林，韩林也支持她的想法。
这两名外柔内刚的妇女，就租了两辆摩托车，根据热心人的指示，偷偷地前往黑砖窑寻人。
但这些黑砖窑在当地根深蒂固，每一座砖窑都养了不少打手、恶犬。
有的甚至手眼通天，根本不让陌生人靠近。
成联艳和韩林每赶到一处，不是被砖窑的人赶出来，就是被对方放狗咬。
成联艳还因此被一条恶犬咬伤了脚。
两人在几天时间里跑了多家黑砖窑，屡屡碰壁，根本找不到任何韩耀的消息。
在一次赶路途中，摩托车侧滑，成联艳也被甩飞出几米外。
她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的伤口流着血，泪眼婆娑地望着远方：
「儿啊，你到底去哪里了？」
失踪
成联艳在附近的黑砖窑找了几天，始终没能找到韩耀的下落。
但在韩耀工地附近查找的亲戚，却打听到了一条异常的消息。
在韩耀失踪地附近的南门村，最近几年有好几户人家的孩子，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最早失踪的孩子叫李汉雄。
在 2007 年 5 月 1 日早上九点多，从地里回家路上失踪，失踪时仅 12 岁。
李汉雄的家人寻找了几年，也没能找到他的下落。
2011 年 1 月 27 日，16 岁的谢海俊回学校拿考试成绩单，但他离开学校后就失踪了，家人找了几年，一直找不到人。
2011 年 9 月 30 日上午，16 岁的陈涛因为有事要去南门大石桥，从此失踪。
2012 年 2 月 19 日上午，17 岁的采云伟在南门村鑫云冷库附近失踪。
这四名青少年，除了最早失踪的李汉雄外，其他三人竟然都是在两年内相继失踪的。
包括现在失踪的韩耀，也就是说在南门村附近几百米，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已经有四名青年失踪！
失踪案频发的路段
这一异常情况，引起了成联艳的注意。
她立即找到这几户人家，了解情况。
当成联艳找到谢海俊、陈涛和采云伟的家人时，几个家庭都已濒临崩溃。
为了找自家的孩子，家长们早已无心经营生活。
孩子的父母还不到 40 岁，就已经白了头发。
听着同病相怜的失踪者家属的述说，成联艳也想起了自己失踪的孩子，禁不住眼眶泛红。
在拜访几个家庭的时候，成联艳早就做好了准备，她不仅用笔记本记录下失踪者的情况，还用手机录了音。
「有了这些录音，警察肯定得用心帮我们找人！」
成联艳紧攥着手机，再次来到晋城镇派出所。
她们来到派出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接待的民警又看见了这个瘦小的妇女，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所长他们正在开会，你们先等等吧。」
接待民警把成联艳她们安排在派出所大厅里，就自顾自地忙去了。
成联艳他们一等就是三个小时，时间已过了半夜十二点，派出所的领导还没开完会。
小姑子韩林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偷偷地走上三楼，发现三楼会议室里传出一阵吵杂的声音。
她走过去一看，却发现：所长赵会云和几个民警正在会议室里抽烟吹牛！
连日来找人已心力交瘁，这几天在派出所的遭遇，更让韩林怒火上头。
她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指着赵会云和几名民警破口大骂起来。
韩家人听见动静，纷纷跑到三楼。
当得知赵会云和几名民警根本不是在开会，而是在抽烟吹牛后，几名韩家男子当场压不住火气，与派出所的民警产生了冲突。
派出所的指导员，发现冲突后，也立即赶到现场。
在派出所指导员的劝解下，冲突很快被平息。
成联艳把近几年南门村频繁有人失踪的情况跟派出所说了，希望对方进行调查。
但赵会云却摆摆手，不屑地说：「那只是几个村民在造谣生事，他们唯恐天下不乱才这样说，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接到过这些报案……」
媒体
成联艳等几人，带着愤怒和失望，走出晋城镇派出所。
「嫂子，现在警察明摆着不帮我们找人，我们该怎么办？」小姑子韩林想起刚才的情形，仍是怒气未消。
刚刚赵会云虽然说会帮他们找人，但无论从态度还是近几日的行为来看，派出所的民警显然不会有任何行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成联艳摇摇头，她也很茫然。
「我去举报他们！」一名韩家人怒气冲冲：「再不行我们就把事情闹大，找记者来报道这件事情！」
这话虽然说的冲动，但一下子就点醒了其他人。
「没错，我们可以向媒体曝光！短短几年时间一个村子就有好几人失踪，报道出去肯定能引起关注！」
韩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提出建议。
成联艳本来还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好，我们就把事情曝光给媒体！」
第二天，成联艳找到李汉雄等失踪者的家属，向他们提出联合起来，向媒体曝光的主意。
李汉雄的父亲李玉东在儿子失踪后，重新要了个小儿子，现在也已经三岁了。
李玉东听了成联艳的主意，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们都找好几年了，警也报过，该找的地方也找过，现在好不容易才安生下来过日子，不想再揭开这个伤疤……」
谢海军、陈涛和采云伟的父母闻言，低头垂泪，默默地不说话。
成联艳看着几名失踪者的家长，含泪说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这几天我也是每晚都睡不着，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人就瘦了十多斤，老了好几岁……」
「我知道找孩子很苦，心里苦，身体也苦。」成联艳拉起裤脚，向众人展示脚上被狗咬到的伤口：「可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难道就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失踪吗……」
听着成联艳的诉说，即便是心肠最硬的李玉东，也忍不住落泪。
几名家长互相说着自己孩子失踪的事情，不禁抱头痛哭。
痛哭一场后，五名失踪者的家长决定联合起来，一起到照相馆，把孩子的照片排版打印成一份特殊的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
五名失踪者的家人，打印了大量的「寻人启事」，在街头散发。
与此同时，他们还在网上开通微博，以及给报社、电视台等十多家媒体打电话。
成联艳等人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很快就有媒体联系到他们，成联艳与几名失踪者的家属，就在鑫云冷库周围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在 2012 年 5 月 3 日，《云南信息报》率先报道了这一起青少年连环失踪的事件。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份报道发表后，立即在全国引起了舆论关注。
报道发出当天，公安部责成昆明警方，成立专案组，专门调查此案。
5 月 3 日晚上，成联艳就接到通知，专案组已经来到晋城镇，让她前往派出所提供情况。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成联艳泪流满面。
多日来的努力，终于有人听到了她的呐喊。
分析
晋城镇派出所。
昆明市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陈伟，正一脸严肃地查阅着案卷。
晋城镇派出所所长赵会云以及几名民警，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陈伟是此次专案组的副组长，一到派出所，就调出了相关档案查阅。
陈伟越看越怒，正准备发作时，一名刑警走了进来。
「陈队，几名失踪者的家属到了。」
「好，我这就过去。」陈伟放下档案，严厉地扫了赵会云一眼，才走出办公室。
陈伟来到会议室时，一眼就认出了成联艳。
这名在报道中坚强的母亲，一头枯黄的短发乱糟糟，皮肤黝黑，形容憔悴。
但是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却带着七分坚定，三分期盼。
其他几名失踪者的家属，也纷纷用期盼的目光看向陈伟。
成联艳与失踪者家属
「大家好，我是这次专案组的副组长陈伟，你们的诉求我们局里很关注，我们一定会把这个案件查清楚……」
陈伟一开口，就让几名失踪者的家属明白，他是来解决问题的。
接下来，陈伟和专案组的刑警，开始向成联艳等人，了解几名失踪者的情况。
一番谈话下来，陈伟大体了解了各个失踪者的情况，也对晋城镇派出所民警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
「各位放心，这次我一定帮大家找到你们孩子的下落！」陈伟郑重地说：「还有派出所民警尸位素餐的问题，也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在送走成联艳等失踪者家属后，陈伟立即组织专案组，对系列失踪案的线索进行整理分析。
由于几名失踪者中，有好几人失踪时间比较长，陈伟决定还是从最近失踪的韩耀身上寻找突破口。
只要找到韩耀的下落，其他几名失踪者也很可能是同样的遭遇。
根据目前的线索分析，韩耀的失踪有几种可能：
第一，韩耀不辞而别，因为个人原因离开了工地，并从此失联；
第二，韩耀被拐卖或者被骗进了黑砖窑打工，并且被控制了人身自由，无法联系；
第三，韩耀被人绑架或杀害了。
结合李汉雄等几名青少年一起在南门村附近离奇失踪的情况，陈伟他们认为，第二、第三种情况几率最大。
「接下来的行动我们分三组，第一组调查韩耀的身份证、银行卡、手机卡等个人物品的使用情况，确认韩耀失踪前后一段时间的行踪是否有异常。」
陈伟神情严肃，一条条地发布着行动计划。
「第二组搜集附近黑砖窑的信息，对周围的黑砖窑做一次全面的调查，接下来我会申请警力，进行大规模的黑砖窑扫除行动。」
「第三组在南门村附近走访调查，重点搜集几名失踪者失踪日期前后的异常情况，以及南门村附近的重点可疑人员。好了，现在就分头行动！」
「是！」
陈伟把任务安排下去后，专案组的刑警们立即分头行动，对韩耀的下落展开调查。
很快，第一组的刑警就传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韩耀在失踪后，曾在晋城镇的网吧上过网！
调查
得到这一消息后，陈伟立即带人赶往网吧。
在网吧里面，陈伟调取了上网登记信息，在 4 月 25 日下午，韩耀的身份证的确在这个网吧登记过！
「难道韩耀真的是一个人不辞而别？」
一名专案组的刑警不可思议地说。
按照他们此前的推测，韩耀一个人玩失踪的情形，基本被排除了。
但现在却发现韩耀在失踪后，来网吧上网。
这让专案组众人都感到迷惑不已。
「调出监控看看！」陈伟虽然也不解，但他很快找到解决的办法。
网吧管理员，立即调出当时的监控录像。
众人凑过去一看，清晰地看到使用韩耀身份证登记上网的人，根本就不是韩耀本人！
「截图下来，去查一下这个人到底是谁！」陈伟再次发出指令。
立即有专案组刑警把监控画面截图，并打印出来，前去找韩家人以及韩耀的同事进行辨认。
很快就有信息反馈给陈伟：
「找到了，用韩耀身份证上网的人，是他的同事。」
难道是他的同事把人劫了？
陈伟立即让人把韩耀的同事请到派出所协助调查。
韩耀同事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同时也是韩耀的室友。
他来到派出所后，战战兢兢地说：「我因为身份证弄丢了，那天早上我借了韩耀的身份证去上网。韩耀的失踪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做……」
陈伟询问一番，发现对方并没有撒谎，也没有作案的动机和条件。
韩耀的失踪，应该跟他无关。
在送走韩耀同事后，陈伟的国字脸上，神情更加冷峻。
韩耀在失踪后，他的身份证曾被使用过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还要专案组亲自来调查才能得知，可见晋城镇派出所的民警，真的是一点儿正事都没干。
现在偶然发现的线索，已经中断。
韩耀的下落，看来还要等待另外两组人的调查。
次日，负责调查晋城镇周边黑砖窑情况的刑警，交上了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
陈伟看到报告上的内容，脸色越来越阴沉。
调查报告上写到，在晋城镇周边，有着几十家黑砖窑。
这些黑砖窑的劳工，大部分是未成年的少年、儿童，以及残疾人、智力障碍的人士，还有一部分是成年人。
这些工人中，有很多是被骗进黑砖窑和当众掳掠进去的。
在晋城镇里面，经常有人失踪，大部分就是被掳掠进了黑砖窑做苦力。
也不时有人从黑砖窑里逃出来，或者被放出来。
对于这些情况，晋城镇的百姓几乎都见怪不怪了。
看完这份报告，陈伟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这赵会云，简直就是我们公安机关里的一个蠹虫！」
专案组刑警在短短两天时间里面，就查到了这么多关于黑砖窑掳掠人口的事情，晋城镇派出所的民警不可能不知道。
要么他们与黑砖窑的老板有利益勾结，要么他们就是懒政怠政，尸位素餐。
无论是哪一点，都让陈伟这名兢兢业业的刑警，感到愤怒。
陈伟决定，向上级申请警力，打掉这些黑砖窑。
因为他感觉，韩耀等人的失踪，很可能与这些黑砖窑有关！
可疑
5 月 7 日，几十名武警轮番出动，一天的时间就扫除了晋城镇周边几十个黑砖窑。
上百名被迫在黑砖窑打工的人，都被解救了出来。
但专案组成员，却没有在这些黑砖窑中找到韩耀等五名失踪者。
韩耀的下落。
目前，只剩下了第三种可能：
被人绑架或杀害了！
第二天，陈伟收到了第三个小组传递回来的消息。
在南门村中，存在着一名可疑人员。
这名可疑人员，叫张永明，今年 56 岁，晋城镇南门村人。
张永明在 1979 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缓，入狱后多次获得减刑，在 1997 年出狱返回南门村居住。
在出狱回家后，张永明一直独居，从不和家人亲戚来往。
性格怪癖的他，也没有任何朋友。
但这不是他成为重点可疑人员的主要原因。
张永明在几个月前做过的一件事，才让他进入了专案组的视野。
2011 年 12 月 1 日晚上，正在晋宁二中读高一的学生张建原，下晚自习后回家。
在距离家门口十多米的路上，他被人突然从身后用皮带勒住脖子，往后面的树林里拖。
张建原奋力挣扎呼救，终于引来了家人和邻居的救援。
张建原因此逃过一劫，而那名从背后袭击他的人，就是张永明。
张建原父亲立即报警，警察赶到现场后，张永明说他只是跟孩子闹着玩。
晋城镇派出所民警的处理方法也匪夷所思，因为张建原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他们只是教训了张永明一顿，就把他放了。
出勤的民警反而对张建原的父母说，张永明精神有问题，又杀过人，让他们就此揭过此事。
张建原父母无可奈何，只能叮嘱儿子日后出行都要小心谨慎。
听完负责调查的刑警的汇报，陈伟眉头紧皱，细细思索起来。
过了一会，他开口问道：「关于张永明的信息，还有什么？」
那名刑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有一些关于张永明家庭的传言，但都是村民间说的，还没有得到证实。」
「说说吧。」
「据上了年纪的村民说，张永明的家庭成长环境很不好。张永明的母亲脾气很暴躁，经常打儿媳妇，甚至在年轻的时候杀过一个卖酒的货郎，当然这事情没有被证实。」那名刑警继续说：「张永明的哥哥，在年轻的时候跟别人争执，用锄头打死过人……」
「全员恶人，难道张永明家有犯罪基因？」另一名刑警猜测道。
「没有根据的话别乱说！」陈伟扫了那名刑警一眼，严肃地说。
他沉思了一会，继续开口：「按照现在的资料和线索，这个张永明很可疑，去把他带回来问一下。」
「是！」
几名刑警出去后，陈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点着，深深地抽了一口。
他看着档案上张永明的照片，禁不住喃喃自语：
「这几桩失踪案，真的跟这小老头有关？」
搜查
张永明被带回派出所审讯室时，陈伟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眼前这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小老头，会跟几名青年的失踪案有关？
但作为经验丰富的刑警，他不会贸然做出判断。
张永明
陈伟把韩耀等几名失踪者照片放在张永明面前，问：「照片上的这几个人，你认识他们吗？」
问话的同时，他鹰隼般的双眸紧盯着张永明。
对方脸上只要有任何异样的表情，都逃不脱他的双眼。
「不认识，没见过。」张永明语气平静，脸上毫无表情。
陈伟又让负责审讯的刑警，问了他几个问题，张永明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不清楚」，一点口风也没漏。
陈伟意识到，遇到硬茬子了。
张永明表现越是镇定，他的嫌疑越重。
因为普通人被警察带进审讯室，肯定会有不同程度的紧张。
但张永明的表现，却十分淡然，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
「先留置在所里，我去申请搜查令。」
陈伟从审讯室里出来后，第一时间向上级申请搜查令。
他要对张永明的家进行搜查。
既然审讯上找不到突破口，那就从住所搜查着手。
如果张永明真的跟几名青少年的失踪有关，那即便他做得再隐秘，家里也肯定有相关的线索留下。
5 月 9 日早上，陈伟申请的搜查令正式下达。
趁着张永明还有一点留置时间，陈伟亲自带着专案组的刑警，前往张永明的家进行搜查。
张永明的家位于南门村，与几名青少年失踪地点，仅有几百米的距离。
当陈伟推开南门大街 225 号院子的大门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由破木头搭起的黑棚子，勉强算作一间屋子。
在满是污垢的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黑色的不知名腊肉，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从屋子里那边出来。
陈伟皱了皱鼻子，推开屋子的木门，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好臭，呕……」
几名忍受力稍弱的刑警，猝不及防之下连退几步，在一旁干呕起来。
陈伟也禁不住捂着鼻子，挥手扇走那腐烂腥臭的气味。
过了一会，腥臭味稍微散了一些，陈伟与专案组刑警就进入屋内，搜查起来。
「李队，有发现！」
一名刑警在大厅角落里拉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一些衣物、手机和银行卡等。
这些衣物污迹斑斑，型号和款式都不是同一个人所有。
「这很可能是受害者的衣物！」陈伟判断道。
「李队，这里也有发现！」
一名刑警从厨房桌案下拉出一个塑料桶，用手电筒往里一照，里面赫然是两只人手！
陈伟只扫了一眼，就感觉到不妙。
他眉头紧拧，环顾屋子四周，地上、墙上都是污秽的痕迹。
厨房里有一盘已经炒熟的肉，砧板上还放着一只砍了一半的手掌……
最后，陈伟的目光落在屋檐下挂着的那几串腊肉：
「这里，竟然是碎尸现场！」
尸体
在发现尸体碎块后，陈伟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通知专案组的法医前来勘察现场。
封锁现场后，专案组就对张永明的家进行仔细的勘察。
屋子里面所有的东西，包括墙壁上一滴不起眼的污迹，都被他们提取检测。
屋子旁边张永明家的菜地，也被专案组用警戒线封锁起来。
虽然这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但张永明家里发现尸体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得知消息的南门村村民，以及失踪者的家属，纷纷来到张永明家，围观警方勘察现场。
由于张永明家就在鑫云冷库旁边，在冷库上班的员工，甚至拍到了警方从张永明家拎出一袋袋尸体的照片。
警方从张永明家中搜出尸体
这些照片一经传出，顿时引起了轰动。
大家虽然觉得张永明孤僻，但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独居的小老头，竟然是个凶残的杀人狂。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陈伟等刑警在案发现场所看到的景象，要比他们想象中恐怖得多。
陈伟和专案组的刑警、法医，光是在张永明的家和菜地勘查取证，就花了四天时间。
在屋子里，他们搜出各种人类的肢体、内脏几大袋，有的比较新鲜，有的经过冷冻，有的已经严重腐败，甚至还有被煮熟的人肉！
他们还找到了六大麻袋各式衣物和手机、银行卡等物，这些物品至少属于十几个不同的人。
而在张永明的菜地里，专案组的刑警们则是把菜地翻了一遍，从里面挖出大量骸骨。
骸骨数量之多，以至于他们需要动用筛子，把泥土筛掉。
但奇怪的是，找到了很多骸骨，却没能找到一个人类的头骨。
这也成了专案组一直未能解开的谜团。
几天的勘察工作下来，即便是经验丰富的陈伟，也感到匪夷所思。
「张永明之所以在派出所里如此镇定，恐怕不是有恃无恐，而是这个人已经麻木了！」
看到数量如此庞大的尸体骸骨，陈伟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
在四天的取证工作后，专案组分析、鉴定证据，同时对张永明展开二次审讯。
因为在家里搜出大量的证据，张永明并没有任何狡辩的行为，他爽快地承认了杀人事实。
「没错，埋在菜地里的尸体，都是我杀的。」
「你为什么要杀人？」陈伟冷声问道。
张永明不说话，低头沉默着。
见他这副模样，陈伟明白，对方是不会轻易说出杀人动机的。
张永明为什么要杀人，只能自己去调查了。
「那你是怎么杀他们的？」陈伟换了一个问题。
「我在路上跟踪他们，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用皮带勒死，有的是用手掐死。」张永明说道：「杀死他们之后，我就把他们拖回家里，宰了。」
「尸体你怎么处理？」陈伟追问。
张永明再次低下头，沉默不语。
「那你一共杀了多少人？」陈伟又换了一个问题。
「我不记得了。」张永明忽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你们找到多少套衣服，那我就杀了多少人。」
罪恶
张永明关于杀人数量的回答，让陈伟感到头皮发麻。
因为在张永明的房间里，警方搜出了超过十套衣服。
而经过调查后发现，近几年在南门村附近失踪的人中，有被张永明杀害可能的，达到 17 人之多。
为了查清楚张永明的杀人动机、尸体处理方法以及杀人数量，陈伟和专案组，对张永明的过往，做了一次详细的调查。
1955 年 8 月，张永明出生于云南省晋宁县晋城镇南门村。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张永明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充满暴力的家庭里，根据邻居的说法，张永明的母亲经常虐待儿媳妇，还曾在喝酒的时候，杀死了一个卖酒货郎。
张永明的二哥张能荣，则是在 1980 年的时候与邻居吵架，用锄头把邻居的头给锄下来，成了杀人犯。
出生在这种家庭环境中的张永明，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这也养成了他孤僻的性格。
张永明的小学同学陆世荣（化名）曾经与张永明的关系很亲密。
1974 年，陆世荣与张永明外出玩耍，因为回家的时候很晚了，陆世荣就在张永明家里住下，与张永明睡同一张床。
到半夜的时候，陆世荣突然被一阵剧痛惊醒，他发现张永明正在用柴刀砍自己的头和脖子。
陆世荣连忙开口呼救，张永明的父母被惊醒，开灯后发现陆世荣脖子和身上全是鲜血。
陆世荣逃过一命后，连忙报警。
警察到来后，张永明说自己在梦游，并不知道做了什么。
村里开了批斗大会，在张永明父母的求情下，只把张永明送去劳教六个月，此事就算了结。
陆世荣虽然侥幸保住性命，但脖子和头上的伤疤，却伴随了他一辈子。
1978 年，张永明劳教回来好几年了，他被分配到瓦窑厂工作。
在工作中，他认识了外村的男青年杨树荣。
杨树荣并不知道张永明的的劣迹，与张永明交上了朋友。
但是在一天晚上，杨树荣与张永明在南门村十公里外的一家小店吃完宵夜后，就失踪了。
杨家人找遍了附近的村子和晋城镇，都没能找到杨树荣的下落。
他们去问张永明，张永明只说吃完宵夜后，两人就分手各自回家，他什么也不知道。
半个月后，有人在南门村附近河边的洞穴里，发现了杨树荣全身赤裸的尸体。
杨家人报警后，警方把张永明列为重点嫌疑人。
他们把张永明带回派出所询问，这一次，张永明竟然承认了杀人的事实。
张永明说他那天晚上把杨树荣杀死后，折断尸体手脚，扔进河里毁尸灭迹，没想到河水把尸体冲了上岸。
警方也在张永明的枕头底下，找到了杨树荣的衣服。
至于张永明的杀人动机，直到被判刑，他也没有交代。
生产大队为此开了会，代表们集体签名，要求判处张永明死刑。
但最后，张永明只被判了死缓。
这个恶魔，逃过一劫。
在狱中张永明表现良好，获得几次减刑的机会，最终在 1997 年 6 月刑满释放。
告破
张永明刑满释放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南门村长住。
他先到呈贡县打工，但没两年就跟老板吵翻了，就回南门村祖屋长住。
张永明出狱后，他的父母已经去世，大哥去了当上门女婿，基本不回南门村，二哥家与父母有矛盾，分家后也不再来往。
他回到南门村后，就自己一个人独居，很少与别人来往。
刚开始，他还会在河边荒地上开垦种菜，以此获取收入。
但在 2008 年政府征地建冷库分到钱后，张永成便不再勤快，责任田也只种了三分。
平日里，他偶尔会接一些零活。
比如路边的树长高了会挡住菜地的阳光，就有村民花 50 元请他砍掉。
因为他曾经杀过人坐过牢，工作人员不敢过分追究。
此外，张永明偶尔还能搞到一些鸵鸟肉来卖，因为鸵鸟肉不常见，他每次卖鸵鸟肉，生意都不错。
只是这鸵鸟肉的生意，他也没有常做，只是偶尔才出去卖一趟。
至于他的鸵鸟肉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
在营生之余，张永明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公园里下棋。
根据公园棋友的说法，张永明棋艺不错，而且为人也挺有礼貌，会谦让他人。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从 2007 年张永明搬回南门村开始，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就开始杀人。
2011 年失踪的谢海俊和陈涛、2012 年失踪的采云伟和韩耀，都是被张永明所杀死。
至于 2007 年失踪的陈汉雄，在张永明屋里没有找到相关证物。
但李汉雄很可能，也已经遭了毒手。
由于杀人太多，张永明已不记得杀死每一个人的经过。
在审讯中，他只说起了杀死韩耀的经过。
在 2012 年 4 月 25 日上午九点多，他看见韩耀一个人路过南门村，就从身后用皮带把韩耀拖进树林中勒死，随后把韩耀的尸体拖回家里分尸。
当陈伟再次问他尸体怎么处理的时候，张永明再次沉默了。
经过专案组的调查，在 17 名失踪者中，至少有 11 人是被张永明杀死。
至于杀人动机，张永明始终没有开口说过。
专案组的经过调查后，也没办法直接下结论。
因为遇害者与张永明都不认识，双方家庭之间没有任何的矛盾冲突，无论从仇杀还是劫财方面考虑，张永明都没有杀人的动机。
他们只能把张永明定义为反社会人格的变态杀手。
至于真正的杀人动机，也许张永明自己也说不清楚。
从 4 月 25 日韩耀失踪，到 5 月 9 日张永明落网，半个月的时间里，由韩耀的母亲成联艳与专案组刑警接力侦查的这一起惊天连环杀人案，终于告破。
张永明这个残忍的连环杀人狂魔，也浮出水面，落入法网。
张永明接受审判
当成联艳等家属收到警方通知时，禁不住泪流满面。
他们来到晋城镇派出所，既痛又恨。
当初李汉雄失踪的时候，其父李玉东曾向派出所报警，怀疑是张永明下手。
如果当时晋城镇派出所的民警尽责一些，也许张永明这个恶魔早已落网，就不会发生后面诸多悲剧。
可惜的是，晋城镇派出所的这些民警，尽是尸位素餐之辈。
尾声
在案件告破后，公安部派出督导组，对涉及此案的公职人员进行调查。
最终，晋城镇派出所长赵会云被撤职并开除党籍。
其他涉案民警，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处分。
受到处分中职位最高者，甚至包括了晋宁县公安局长！
在这次调查中，包括晋宁县公安局长和晋城镇派出所长在内，一共有 12 名民警遭到处分。
这一处理，总算是给了群众一个交代。
但成联艳等失踪者的家属，却因为他们的渎职，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成联艳这个身材瘦小、貌不惊人的云南妇女，用她坚强的内心，在一次次遭到派出所民警无情拒绝后，毅然利用媒体发声，最终揭开了这一隐藏在社会底下的血案。
她虽然是一个普通人，却做出了许许多多所谓「大人物」所不能做、不愿做的事情。
她用鲜血和眼泪来寻子，虽然没能挽回儿子的生命，但亲自将杀人凶手送上审判台，总算告慰了儿子在天之灵。
2012 年 7 月 29 日，昆明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张永明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2013 年 1 月 10 日，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张永明被押赴刑场，执行死刑。
在行刑前，负责侦破此案的陈伟申请与张永明再见一面。
隔着铁栅栏，陈伟问出心底许久的那个问题：「尸体你是怎么处理的？」
张永明抬起头，看着陈伟，露出了笑容：「我当成鸵鸟肉卖了。」
参考资料：
[1] 云南晋宁县多名青少年离奇失踪 当地成立专案组[J].人民网,2012.05.07
[2] 云南晋宁 8 少年离奇失踪续：疑与黑砖厂有关[J]云南网,2012.05.07
[3] 云南晋宁杀人案告破犯罪嫌疑人张永明被依法逮捕[J]新华社,2012.05.27
[4] 云南晋宁系列杀人案倒查结束：12 名民警被追责[J]新华网,2012.06.09
[5] 云南晋宁系列杀人案犯 4 年杀害 11 人被执行死刑[J]中国新闻网,2013.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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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知识」专栏《匹夫之怒：抗争、复仇与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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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3-02-28 22:51・IP 属地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