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第1章时值黄昏,日头将要西沉,夕阳余晖洒下,勾勒出一座巍峨的宫阙。宫门的牌匾上,彩漆已经褪尽,显出一副破败景象,却也依稀辨得出题着「金雀宫」三字。金雀宫主殿宫门大开,一眼望去,跪了满地的丫鬟嬷嬷。众人之中是一位妙龄少女,站在胡乱堆起的一堆书上。少女一袭素服,未曾挽发,如瀑的青丝散落下来,衬出一张白玉般的脸庞,虽然未施脂粉,已是极美。她眉头蹙动,一行清泪自脸颊滚落,如一支带雨梨花。少女开口,声音颤抖...
盐选专栏名:《离人心上》
作者:董珂等 青年编剧,小说作者,影视策划人
英雄救美。
因为身患怪病,她在宫中受尽排挤。一个黑衣人的舍命相救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可命运不曾放过她,怀着对恩人的爱慕,她被设计嫁给了凶厉的将军。本以为此生再难相恋,殊不知心上人即眼前人。
第 1 章
时值黄昏,日头将要西沉,夕阳余晖洒下,勾勒出一座巍峨的宫阙。宫门的牌匾上,彩漆已经褪尽,显出一副破败景象,却也依稀辨得出题着「金雀宫」三字。
金雀宫主殿宫门大开,一眼望去,跪了满地的丫鬟嬷嬷。
众人之中是一位妙龄少女,站在胡乱堆起的一堆书上。少女一袭素服,未曾挽发,如瀑的青丝散落下来,衬出一张白玉般的脸庞,虽然未施脂粉,已是极美。她眉头蹙动,一行清泪自脸颊滚落,如一支带雨梨花。
少女开口,声音颤抖,极为凄楚:「你们替我转告父皇,初月此生悲苦,正如一只金丝笼中雀,不得父皇怜惜。可我好歹也是南桑的公主。那个北泽侯,来自偏远蛮荒之地,且是个人尽皆知的好色之徒,我是断断不嫁的。如果父皇非要将我许配给他,我宁愿一死了之,你们谁都不要拦我……」说着便拉过梁上系好的白绫,往脖颈上套。
堂下一位嬷嬷抬起头来,却是翻了个白眼,捶了捶腿:「公主啊,您这都嚷嚷了一两个时辰了,天都快黑了,皇上也没派个人来。四喜嬷嬷我腿脚也不好,跪不动了,要么咱就差不多得了?」
初月闻言抹了一把泪,脸上哪里还找得到方才的悲戚之色?她伸长脖子往门口望去,果然不见半个人影,顿时气得跳脚。这一跳不要紧,一本书滑落出去,整个书堆顿时哗啦啦地塌了下去,定睛一看,尽是些《闺楼怨》、《秦淮秘事》之类的情爱话本。
初月身子一歪,这下是真的上吊了。她赶忙双手抓住白绫,急得双腿乱蹬:「快……快救我……我不想死……」
众人见状,急忙扑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想要解救初月,一时间殿内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此时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是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中扬着一纸文书。小宫女小脸跑得通红,却盖不住满面喜色:「退婚了,退婚了!皇上御笔亲批的……啊,公主!」
这厢初月好不容易被众人解救下来,还有些喘不过气来,咳嗽不止。她眼中泛着泪花,一面咳一面招手:「太好了……咳咳,桃幺,快把文书给我看看……」
被唤作桃幺的宫女拿了文书,在初月面前展开。初月一目十行地扫过,看到最下面的玉玺朱批,才终于放下心来,顿时气也顺了,咳嗽也好了。桃幺哭笑不得地搀起她:「放心了吧公主?天要黑了,奴婢先扶您回房休息吧。」
第 2 章
回寝殿梳洗整顿完毕,夜幕已深。桃幺把初月的青丝结成一条长鞭,拿出一条白绫,熟练地甩上房梁打成结,垂下来的一头则和初月的发辫绑在一起,她又调整了一下长度:「您试试?」
初月坐在桌前,低了低头。桃幺这头悬梁的长度调得正好,头略微低一点,辫子就扯得头皮生疼。初月吃痛,一时心浮气躁,拍桌子大喊:「上酒上酒,本公主要一醉解千愁!」
桃幺从金丝楠雕花描金的笼屉中拿出酒具摆上。白玉酒具在通明的烛火下隐隐流光,一看便是上乘货色。她给初月倒了半杯:「顺王爷前几日离京前还给您捎来了花雕,说是南边来的,比贡品还好,香得很,又不顶醉人。顺王爷说了,料想您最近因为北泽侯这事,心中烦闷,特地给您挑的。不过顺王爷也说了,饮酒要适量,您千万不要喝多了,现在时候还早,万一睡着了就不得了了。」
这顺王爷说的是她的弟弟,徐星辰。虽说是弟弟,管得却比祖宗还多,再加上这个桃幺一道,一天天跟老夫子似的念叨,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连喝酒都不能喝个痛快。初月觉得越发惆怅,闷头喝了一口,问道:「先前忘了问,父皇今日可有说什么,怎么突然就改主意答应我退婚了?」
桃幺面露难色,咬了咬嘴唇,才支支吾吾地回答:「其实……其实也不是皇上改了主意。这婚……是北泽侯自己要退的。北泽侯不知道怎的听说了您晚上不睡觉,成夜在宫里头四处游荡,说是……说是您被那前些日子殁了的云妃附体了,现在满宫上下都在传这事呢……」
初月欲哭无泪:「我也想晚上好好睡觉啊,都怪我这魔怔的病,非得要有太阳的时辰才能睡觉。不过毕竟婚退成了,倒也算是因祸得福。」说着又高兴起来,「桃幺,把我的《关山纪事》拿来,再沏壶浓茶。长夜漫漫不得睡眠,闲着也是闲着,我要重温关山先生和晚晚的绝美爱情。」
桃幺应声,带上门退了下去。屋里没有旁人,初月无聊得紧,盯着窗棂上的烛影发呆。金雀宫金雀宫。日间这出戏,别的都是假的,只有金丝笼中雀这一句是真的。也不知星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带她踏出这牢笼,像那《关山纪事》中的关山先生一样,游历天下潇洒自在,才算在这世上正经活过一遭。
烛影忽而闪动。初月一愣:深更半夜门户紧闭的,哪来的风?还来不及细想,只听咔哒一声,窗户洞开,闪出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直冲她而来。初月慌乱之下站起来就想逃跑,奈何辫子被白绫牢牢绑住,刚迈出半步,头皮就被扯得剧痛,根本躲闪不开。初月抱着头惨呼:「啊!有刺客!救命啊!」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桃幺手中端着书和茶壶正要进门来,看到屋内景象,愣了片刻,突然撒手扔了东西扑过来:「放开公主!」
刺客将初月往身后一抛,剑锋寒光闪烁,眼看就要刺入桃幺胸口。桃幺!初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稳住身形向前一转,挡在桃幺身前。
胸前一痛,背后又是一痛,紧接着痛觉倒好似麻木了。初月低头,看到剑身深深没入自己身体,伤口血流如注,在洁白的寝衣上迅速氲开,开出一朵艳红的花,那红比星辰栽在她院里的牡丹还要妍丽。
桃幺好似在身后还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但是她已经听不清了。就这样结束了?这一辈子,还没有真正在宫外生活过,还没有像书里的英雄美人一样轰轰烈烈地爱一场,还没有……真正地活过,却就这样结束了?
第 3 章
「公主!公主!」
是桃幺的声音?初月猛地睁开眼,桃幺端着书和茶壶,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她赶忙伸手摸了一把胸口,没有伤,自己还是囫囵一个人;又摸了一把额头,涔涔的满头冷汗。还好还好,刚才只是做梦。
等等,做梦?
初月倏地站了起来,操起桌上的剪刀,咔嚓剪断了绑住的头发,低声道:「有刺客要来,咱们得先逃命!」
桃幺不解:「刺客?公主说什么梦话呢?」
「就是梦话啊!我刚才做梦了,你知道我只要在禁忌时辰里睡着做梦了,梦就会成真的啊!」
「可是……」桃幺犹豫着不愿意走,「您梦里面我们逃跑没有?如果我们现在逃了,算不算改变了梦境?国师说,逆天改梦的话,您会被生辰石反噬的……」
初月拽着桃幺:「现在哪还管它反噬不反噬,这次梦里面死的人是我自己啊!」
桃幺一听终于肯动了:「我们先往哪逃?」
「照梦里的时辰,这当口怕是刺客已经埋伏在金雀宫附近,就要来了。估计周围他们也收拾干净了,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初月急急地盘算着,「这样,咱们分头逃,你往东边去凤鸾宫,我呢,就往西边望溪亭跑。你不用怕,梦里面刺客都是冲我来的,万一被发现了,他们也肯定是来追我。东边巡逻的侍卫多,你要是见着人了,就马上让他们来救我。」
「那……那公主您可千万小心啊。」
初月握了握桃幺的手:「放心吧。我先出去,你要是没听到什么动静,就跟在我后头出去。」说完转身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了。
桃幺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抽了抽鼻子。这都造的什么孽啊,公主可真是命苦。
公主原本也不是公主。公主不是皇上的女儿,是过世的大国师的血脉。大国师在世的时候,颇有神通,极得皇上依仗。后来大国师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小女儿。皇上念着大国师为国鞠躬尽瘁,便给收作义女,封了公主,接进宫来养着。
不过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皇上对公主也是不咸不淡的,赐了丫鬟嬷嬷,便让公主自己在这冷僻的金雀宫里长着。宫中女眷,尤其是那个苏贵妃,从公主进宫起,就多有刁难。幸而之前静妃娘娘良善,看公主孤苦,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地庇护,简直比对自己的亲儿子顺王爷还要好。后来静妃娘娘也走了,公主和顺王爷相依为命,好歹也是有惊无险地长大成人了。
公主自小就有个怪毛病,夜间不睡觉。现在的国师,也就是之前大国师的徒弟说,是因为公主小时候误闯了摘星阁,体内就有了个叫生辰石的东西。有这东西在,只要公主夜里睡觉了,就会梦到将要发生的灾祸。公主这人心善,从来见不得他人受苦,总要做点什么,让这灾祸消弭。可逆天改命,自然是不可为的。一旦公主改变梦境,就会受到生辰石的反噬,变成……变成某些奇怪的东西,于是索性夜间就干脆不睡了,全靠白天日头出来之后再补眠。
国师说这生辰石是稀世珍宝,可照桃幺看,它就是个劳什子。公主虽然长得好看,鼻子比普通人灵点,别的也没什么特殊的,反而还有这么一个大毛病,只得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还因为夜间不睡觉,时常在外面游荡,都被人传成被脏东西附体了。
第 4 章
圆月高悬,月色下逐渐显出一座亭子的轮廓。初月气喘吁吁地跑着,不小心脚下一绊,鞋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起。她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念叨:苍天开眼啊。就差几步路了,我还要带着桃幺出宫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还要看星辰讨媳妇给我生小侄子小侄女玩,还要邂逅我的关山先生,千万别让我这如花的生命就断送在这里!
可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树丛中闪出几个黑影,同梦中一样,一个个手里拿着剑,瞬间将她团团围住。眼看有一个人就要扑上来掐她喉咙,初月心一横,从怀中掏出在手中摸了多时的剪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别过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后头有个像是领头的刺客走上前来,他面上蒙着黑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闪着狡诈的寒光:「初月公主,束手就擒吧。」
初月觉得腿软,强自镇定地厉声呵斥:「我说了让开!否则的话……」手上加了一点劲,锋利的剪刀顿时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过溪亭暗处,此时却隐着一道人影。也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长身玉立。男子看着初月,心中冷笑:还真敢下手,这个公主胆子倒不小。不过深宫女子到底没经历过凶险,没注意到另一个刺客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她身后,准备下手钳制她了。
她这个时候出现在过溪亭,必是与那件事情有所牵连。此时她的命还容不得有闪失,必须要出手了。
初月慌得手心全是汗,滑得简直要握不住剪刀。突然,只听嗡的一声剑鸣,一把长刀破空而来。不知从何处飞出来一道人影,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将两个刺客放倒,护在她身前。
这人是?初月不认得这个背影,对方蒙着面,她也辨不出他的面容。只见来人与一众刺客缠斗在一起,手中长刀飞舞,出招又快又狠,四周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一时却无人能近他的身。
初月手中的剪刀咣当掉落在地上。这背影牢牢护着她,刀剑都被隔绝在外,死亡的阴影仿佛已经消散。难道……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英雄,从天而降,要救我于危难中?
眼角余光忽而扫到一点寒光,刺客趁乱射出一枚暗镖,眼看就要打中英雄空门。初月来不及细想,闪出一步,挡在英雄旁边。镖直中她肩头,她还来不及喊痛,眼前的一切就变得模糊起来。
这镖怕是有毒……英雄……好像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揽在了她的腰上。初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了一眼。英雄还在她身边,露出的一双眼睛亮得像天边遥远的星,这双眼睛里闪烁着的,是一丝焦急吗?她没有想出答案,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黑衣男子一手护着昏迷的初月,行动受阻,顿时觉得手上吃紧,将要招架不住。一时不慎,面巾被领头的刺客挑起。刺客看到黑衣男子的面容,眼中浮起惊骇之色:「薛暮?!」
远处响起人声,伴着星星点点燃起的火把。打斗的动静引来了宫内巡视的侍卫,看来今日行动只能到此为止了。领头刺客不甘地打出撤退的手势,众刺客立时收手,顷刻便掩入了黑暗之中,无影无踪。
初月半幅衣裳已经被血染尽。黑衣男子撕开她的衣裳,露出肩头,见毒镖深深没入,伤口发青,还有黑血滚滚流出。好狠的毒!现在不救,恐怕她马上就会性命不保。
他咬了咬牙,低头从初月伤口吮出几口毒血吐出。侍卫只剩几步之遥,人数众多。火光中,众人皆围护着一个明黄的身影。皇帝也在?
众人蜂拥而至,远远只见那刺客黑衣蒙面,怀中拥着个宫装丽人,犹自埋头在女子脖颈之间。侍卫统领罗戟冲在前头,已经认出那女子是夜间时常在宫中四处游荡的初月公主,不由怒喝:「大胆淫贼,还不快放开公主!」弓箭手射出一轮羽箭,黑衣男子抱着初月,躲闪不及,被径直射中肩膀。他捡起地上的剪刀,往皇帝掷去。众人连忙拥上去护驾,再转眼一看,黑衣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第 5 章
夜半,白里起仍守在门口,焦灼不安地等待。将军今晚究竟去了何处,为何还未归府?听到有人轻叩门环,他急忙将门打开,薛曜身着夜行衣,捂着肩膀进门来,径直往书房走去。
白里起将箭头取出,熟练地止血、包扎伤口。薛曜面容不变,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额上却渗出密密的一层细汗。白里起看了一眼取出的带血箭头,见上面赫然印着皇家标记,骇然道:「将军进宫了?您自西昭凯旋之后,百姓拥戴,皇上已经对薛家十分忌惮,您为何此时贸然进宫查探?」
薛曜递给他一张信笺:「日间收拾兄长遗物时,发现这封没写完的信。」
「极暑十五夜,需派重兵严加防守过溪亭……」白里起神色顿变,「那岂不就是今晚?将军是因为这个才匆匆进宫的?」
听完薛曜方才在宫中的见闻,白里起想了一会:「皇上膝下没有几位公主……您说叫初月的,应该是前大国师的遗孤,被皇上收作义女养在宫里的那位,倒是向来不得宠,只与顺王徐星辰交好。皇上怕是要彻查行刺一事,那公主若是醒转过来,能认得出将军吗?为了不留后患,要么安排人将她……」
薛曜摇头:「暂时不动她。兄长早已知道今晚会有刺客,这刺客竟然也认得兄长。如今又来刺杀她,其间有什么关系也未可知。」
徐初月……薛曜盯着信笺上熟悉的笔迹,思索着。兄长的遗物他都已经仔细查过,没有只字片语提到过这个公主,也从未听说过二人相识,之后还要寻机会探她一探才好,也不知她何时能醒过来。
他想到初月为他受下毒镖的场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敢挺身而出。中毒晕倒后,她躺在自己怀里,失血苍白的脸,倒真跟初升的月似的。
「贤兄薛暮之墓」。
薛曜指尖轻抚着墓碑上的刻字。这几个字是他亲手所刻,一笔一划中的千钧重量还沉沉地压在心底。彼时他在西昭征战数年终于战胜凯旋,京都百姓张灯结彩,夹道高呼薛家军的名号。皇帝在宫中为他接风洗尘,堆成山的赏赐在等着他,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进宫之后就可以见到兄长,告诉兄长他打了胜仗,他没有让兄长和爹娘失望。
可是兄长不在宫里。皇帝高高在上地坐在龙椅上,做出一副惋惜之态:「数日前英华殿夜间失火,薛统领为了救皇家祖宗牌位,不幸葬身火海,可惜可叹。但薛统领事君极忠,也算是死得其所,将军切莫太过伤心。」
皇帝多疑,不可能放薛家兄弟俩都在军中。兄长是为了他的前程,才放弃了满腔抱负,自请入宫做了一个侍卫统领,时时刻刻呆在皇帝眼皮底下。兄长的为人和身手,他比谁都要清楚。为了救皇家祖宗牌位被烧死在英华殿?他不相信。但既然皇帝已经盖棺定论,他也只能顺从地接收,暗中查探寻找线索。
第 6 章
远远传来脚步声,薛曜淡淡招呼:「罗统领。」
罗戟放下手中的祭品,郑重地祭拜完,才开口道:「前两天夜里,宫内有一帮刺客在过溪亭悍然行凶。幸而当晚有人送了一封信来,说是薛统领曾交代,要守死过溪亭。兄弟们赶过去得及时,刺客们没伤着皇上,只是刺伤了一位夜间出来游荡的公主。有个刺客肩上中了一箭,可惜还是让他们逃了。皇上震怒,如今正在全力搜捕。」他看了一眼薛曜的肩膀,「将军身上的伤,可要藏好了才是。」
薛曜不惊反笑:「你就这么确定是我?」
「将军和薛统领太像了。那一夜远远看到,我就觉得是你。将军也是想知道过溪亭会出什么事,才进宫查探吧。」罗戟面上浮起追忆之色,「薛统领在世时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将军既然觉得统领之死另有隐情,那就请查个清楚。我这条命,就是卖给你也没什么。」
薛曜伸出一只手掌:「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罗戟伸手,二人手掌坚定地击在一起。
白里起从暗处冒出来:「将军,皇上宣您觐见。」
薛曜跟着内侍高公公走进御书房,埋着头,恭顺地向皇帝行礼。
「爱卿免礼平身吧。」皇帝已经老了,眉间难掩疲态,「朕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想与你商议。」
「臣也有一事想向皇上禀报。」
「哦?那不如爱卿先说。」
薛曜从腰间取下兵符,低头躬身,双手呈给皇帝:「臣在边关多年征战,幸得陛下洪福齐天,指挥得当,西昭才得以平定。现在臣想辞去兵权,回家一心侍奉姑母,恳请陛下收回此物。」
「这……」皇帝踌躇道,「如今百姓都称爱卿为南桑战神,照朕的意思,爱卿理应留在军中,坐镇诸军。但既然爱卿有此想法,朕也不忍心拂了你的一番孝心……此事容后再议吧。朕今天叫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宫中的初月公主前两日遇刺,昏迷至今,御医都看过了,却连病因都诊不出。朕不忍心她继续昏迷下去,又听闻民间有冲喜救人之法。薛将军……可愿娶了初月冲喜?」
薛曜惊讶,不由得抬起头来:「臣不过一介武夫,只怕配不上公主……」
「爱卿不必自谦,爱卿少年英雄,岂有配不上之理。莫非……爱卿想违抗皇命不成?」
皇帝深深地盯着薛曜。昨晚的刺客,他左想右想,总觉得身形与薛曜有几分相似,却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发作。这道旨意,他倒要看看薛曜是从还是不从。
薛曜暗暗握紧了拳头。按南桑律法,皇亲不得领兵。他若真娶了公主,皇帝便可名正言顺地削了他的兵权,且不至于落个凉薄之名。这个公主,日后也是安插在他府中的一双眼睛……但这样若是能让皇帝暂时放下心来,倒不妨先顺着他的意思。况且这个初月公主他本来就打算再查一查,留在身边倒也是歪打正着。
薛曜低头恢复平静:「微臣听闻公主花容月貌,贤良淑德,若能迎娶公主,是微臣的荣幸。」
皇帝开怀笑道:「很好,很好。公主身子骨经不起拖延了,冲喜一事宜早不宜迟,不如明日就把婚事办了吧。」
第 7 章
从宫门到薛府,沿街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红绸飞花,彩车徐徐而行,伴着一路笙箫鼓乐,好不热闹喜庆。
一骑快马迅速靠近,骑手是一个俊朗少年,满面风尘劳顿之色。少年直奔送亲队伍正中的花轿而来,跟在轿外的四喜嬷嬷眼神倒好,远远看到少年过来,忙示意随行侍卫让路。少年停了马:「皇姐今日大婚,我特来送亲。」
花轿内,桃幺满面愁容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初月。突然听到外面的声音,顿时喜出望外,掀开轿帘喊道:「顺王爷,您可终于来了!」
徐星辰满心满眼只有躺在轿内软榻上的初月。她穿着火红的嫁衣,美极了,但凤冠霞帔衬得她脸色越发苍白,连胭脂也遮不住,她还瘦了好多。他不过有事离京了几天,就听说皇姐在宫里遇刺。他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半途却又听说她昏迷不醒,父皇竟然将她赐婚给了薛曜冲喜。
星辰钻进轿子里,握住初月的手。她脉搏平稳,只是虚弱了些,倒摸不出有什么异样。他皱紧了眉头问桃幺:「你再详细说说,皇姐遇刺是怎么回事?」
「就是公主那天不小心睡着了,梦到有刺客来金雀宫杀她。公主让我们俩分头逃跑,我本来想去搬救兵,可是一路上谁也没碰着,后来我见到公主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御医说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一直昏迷不醒,大概是因为反噬快要来了吧……」
星辰掏出一本册子,册子上排列着十二时辰,后面画着十二支生肖的图案,大部分都已经被朱笔抹掉,只剩下四个:子鼠、寅虎、午马、亥猪。「皇姐再上一次改变梦境是什么时候来着?」
桃幺想了想:「那应该是公主梦到四喜嬷嬷掉井里了,就救了她。后来有一天大约午时反噬就发作了,那天我到处都找不着公主,最后发现她跑去马厩把一大盆粮草都给吃了,吃完还疯跑了十里地才醒过来……」
星辰气得差得摔了手里的册子:「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还有这出?!」
「是……是公主不让……」
星辰恨恨地将册子上的午马抹去:「也不知道这一回会变个什么……我得想法子叫醒皇姐,要是在进薛家门之前就醒了,或许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星辰瞥见初月枕边有一个小木盒,伸手取过来打开,里面放着一本《关山纪事》。皇姐晚上不睡觉,向来最喜欢读一些情情爱爱的玩意儿,好打发漫漫长夜。他想到离京前最后一次见到初月时,她就是抱着这本书,满脸陶醉:「我发现呀,全南桑的情爱话本都比不上这本游记。这位关山先生四处做生意,每到一处就写下当地人文,介绍给他的未婚妻,读起来比任何才子佳人的故事都要令人心动。」
星辰灵机一动,翻开书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晚晚吾妻,江淮的蚕丝品质上乘,做的衣衫卖得最好,因着这份好,引得各地商贾往来贸迁,我亦不得不离家而去。渡船南下时,霸陵两边的杨柳,像极了你的眉目……」
初月的眼睛动了一下,仿佛要醒转过来。桃幺惊喜地喊:「公主有反应了!您快继续念!」
星辰觉得牙都快酸倒了,强忍着不适继续读下去:「……然在我的心里,你的眼睛才是这世间最美的三月……」
轿子突然一停,鼓乐戛然而止。司仪拖着长音:「薛府到——」
轿外薛曜迎上前来,四喜嬷嬷看得心花怒放:这驸马不仅是南桑战神,还生得仪表堂堂,和公主甚是般配啊。
司仪又喊:「吉时到,请新娘下轿——」
第 8 章
花轿里静悄悄的。四喜嬷嬷戳了戳司仪,讪讪一笑:「新娘还躺着呢,下不来。且让老奴将公主抬出来。」
「慢着。」轿帘被掀起,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星辰走出来挡在花轿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薛曜:说什么南桑战神英俊神武,怎么看都是个奸诈猥琐之人。
「薛将军,不是说冲喜吗,这敲敲打打了一路,皇姐一点好转都没有,连薛家的门都进不了,冲的哪门子喜?这就是天意说这喜事压根儿不该办了。你们且在此候着,本王这就回宫面圣,让父皇收回成命。」
外面是星辰在说话吗,他怎么听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初月隐隐约约听到有声音,却无力睁眼。我在哪?我不是遇到了刺客,替英雄挡了一镖……后来发生什么了?
「顺王爷说她进不了我薛家的门?」薛曜丝毫不惧,踏出一步。
「皇姐根本就没见好,怎么能进你薛家的门!」
「既然她自己不能进门,那就本将军来!」薛曜伸手一推,星辰觉得他手下似有千钧,完全招架不住,被趔趄推出几步。回头一看,薛曜掀开了轿帘,一探手把初月捞出来,横抱在怀里,径直往薛府大门走去。
星辰忙追上去,情急之下将初月的盖头扯落一半,露出莹白如玉的半张脸。薛曜皱眉:「婚是皇上赐的,初月公主现在不仅仅是你的皇姐,更是我的夫人,还请妻弟自重。」
初月头晕乎乎的。什么赐婚,什么夫人?她用尽全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抱着她的这个陌生男子,胸膛倒是十分结实,长相似乎也很俊朗,这双眼睛,和英雄的眼睛一样的亮……她在心底嘿嘿地笑:难道我在做梦,这就是我梦里的夫君?
眼前突然一黑,被盖头再度蒙上。头顶传来薛曜冷冷的声音:「夫人身体抱恙,喜宴另改他日,妻弟送亲到此即可,请回吧。」
「皇姐!」星辰还想再追,却被人拉住。回头看到是他的近身护卫秦一霄,紧皱着眉头摇头劝他:「王爷,皇命难违。此时众目睽睽,你若动手就是你理亏。公主现下昏迷不醒,料想薛将军也做不成什么,不如回去从长再议。」
不妙,这一切似乎有点太真实了,不像是在做梦?初月想动却动不了: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被赐了个婚?
听得大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关上,这人抱着她左拐右拐地走了半天,感觉是进了后院。难不成真要送入洞房?徐星辰你再不追上来,你姐姐我的清白就没了!初月心乱如麻,身子却提不上劲,又怕被对方发现自己醒了,心一横,索性继续闭着眼睛装死。
薛曜进了屋,把初月放在婚床上。新房里张灯结彩,四处一片火红的喜庆,和初月的嫁衣融在一起。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掌心也是一手的红,肩头的伤口刚才又裂开了。
天色转暗,下人进屋点起灯来。薛曜把初月的盖头掀开。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紧闭,在融融的烛光下像睡得恬静,让人很难想象前两天夜里她张牙舞爪的样子。
第 9 章
晚风拂过,吹落了一片花瓣。花瓣飘进了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初月额头上。
初月觉得额头痒痒得厉害,暗暗咬紧牙关:徐初月你可千万要忍住,天上落刀子也要忍住!千万不能让他看出来你已经醒了,不然……不然你今晚就要被人洞房了!
薛曜本想帮她把花瓣拿掉,看到自己一手都是血,又收回手来,俯低了身,轻轻地吹出一口气。呼吸拂在脸上,初月觉得更痒了,却偏偏不能动,忍得辛苦,不禁在心里痛骂:吹吹吹,吹你个大头鬼啊吹!
花瓣又飘了起来,打着旋儿,颤巍巍地落到了地上。薛曜又站着看了一会,转身出去了,临走前交代:「别吵了她休息,留人守在门外就好。」
初月听到四下没了动静,又等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这个杀千刀的,好端端的吹什么吹,害她差点露馅。想她冰清玉洁的一个姑娘家,被这个登徒子抱了一路,现下还被撂在、撂在他床上……
初月觉得一股热度从耳根烧了起来,羞愤地坐起来,探头望出去。门外有个人影守着,吓得她立刻又缩回床里,大气也不敢出。这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盯着头顶大红的床幔发呆,觉得还有些头晕,闭上眼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又过了几个时辰,初月渐渐醒过来:牙怎么这么痒?她抬手摸过去,却摸到两颗长长的门牙。初月吓了一大跳,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扑到铜镜前。铜镜里映出来一个怪东西,额头幽幽亮着金光,嘴里呲着两颗白花花的大龅牙,毛茸茸的尖耳朵一动一动,脸上还长着几根胡须。她扭头看看身后,屁股上慢慢地冒出一根长尾巴,悠闲自在地摆动着。
这回是……变了个老鼠?初月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子时刚过,一轮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映出屋里一片狼藉。家具上布满了牙印,桌上的喜饼果子等也被咬得七零八落。雕花木床下,蹲着一个长着长尾巴的身影,怀里抱着一条床腿啃得入迷。只见漫天木屑纷飞,床腿眼看就要断了,才意犹未尽地松了口。
这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啃的了。初月把房门推开一条缝,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四下张望,见守在门口的下人早已睡去,并未惊醒,立刻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迅速跑远了。
初月在暗地里四处乱窜,兜着从新房被褥下掏出来的枣儿、花生,一路咔哧咔哧地啃着,掉了满地的渣。牙还是痒得厉害。她抽动鼻子四处嗅了嗅,突然眼前一亮:那边有磨牙的好材料!
这屋子里面没有人味儿。初月蹿了进去,径直奔向角落的一个大木箱。木箱里装了半箱竹简,初月乐不可支地钻了进去,张嘴就啃。一卷卷竹简牺牲在她口下,到箱子里只剩了厚厚一层木屑,初月撒欢乱滚了一通,满意地磨了磨牙,窝在箱子角落睡了。
薛曜一边和白里起说话,一边推门走进书房:「这个顺王爷,听闻向来温顺纯良,颇得皇上喜欢。可他今日为了初月公主,竟然像是要抗旨的样子,这和传闻中的可不一样。」
白里起一边点灯一边随口道:「听说顺王爷和公主是一块长大的,向来很亲厚,皇上赐婚这事来得突然,他有些不满也难免。况且他不过是嘴上说说,也没有真的抗旨……咦,这地上怎么有木屑,莫非是进了老鼠?」
「书房本来就招老鼠。估摸现在都已经丑时了,天亮了再说吧。我今晚就在书房歇了,你先下去吧。」
第 10 章
窗外传来几声鸡鸣。薛曜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从案边站起身来。又是一夜未眠,他彻夜翻看了一遍兄长遗留下来的所有笔记书信,并没有哪里提到过这个初月公主,或是其它有关刺客之事。他推开窗,东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太阳就要出来了。
突然听到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薛曜警觉:「谁?!」
没有人回答。他循声走近,看到书房角落的大木箱大敞着盖,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了个个,接着从箱子里伸出……那是一条腿,一条女人的腿?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木箱内,初月好梦正酣,浑然不觉有人正在靠近。梦中天边飘来一盘红烧肉,真香!她陶醉地抽了抽鼻子,脸颊上的胡须跟着一晃一晃,身后的尾巴也不自觉地摆来摆去。
薛曜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近。天边太阳冒出了头,晨光渐渐洒满了整间屋子,笼罩在初月身上。被阳光一碰,她额上的金光闪了闪,灭了下去。毛茸茸的尖耳朵缩了回去,胡须、龅牙、尾巴也渐次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薛曜在木箱前站定,只见初月身下垫着厚厚的一层木屑,四仰八叉地躺在箱子里,一条腿挂在箱子外面,十分不雅。她睡得正香,脸红扑扑的,还砸吧了一下嘴。
梦中红烧肉飘到了眼前,初月张大嘴就是一口,却狠狠咬到了自己的嘴唇,顿时吃痛惊醒过来。一睁眼,头顶是一张英俊但陌生的脸,眼神不善,阴沉沉地盯着她。
初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往箱子角落里缩。这是……昨天那个人?他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昨晚的场景突然浮现上来,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大老鼠……
初月喉咙间憋出一声哭音,抬手死死捂住脸:「你,你看什么看,我哪里不对劲吗?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看到……」话没说完,一只大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外拖。
初月手脚并用地挣扎,对方不为所动,抓着她像提溜着个小猫儿似的轻松。薛曜走出房门,觉得脚下一硌,低头一看,是个花生壳。他拖着初月往新房的方向走,一路上遍地洒着果壳、木屑。他觉得额头青筋突突地跳:自个儿的府邸难道是被老鼠精给占了?
一路到了新房门口,薛曜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走到床边,把初月扔了下去。床腿夜间早就被啃得只剩下细细的一点,此刻再也支撑不住,嘎吱一响,婚床摇摇晃晃地塌了下来。红色的床幔铺天盖地的罩住了薛曜和初月,把二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燃烧着的方寸天地间,二人之间不过一指的距离。初月眼都不敢眨,定定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他咬紧了牙关,一定是很生气,但是眼睛却更亮了,衬着身后大红的床幔,整个人仿佛在发光。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脖颈上,勾起后背细细密密的一片战栗。她也不知怎么了,读过的那些话本小说里的词句纷纷涌上心头,心中喃喃念起那一句极俗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
薛曜一手打落背后的床幔,把初月拎起来。初月疼得嗷嗷惨叫:……公子是头恶狼!
薛曜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绳子,三下五除二把她捆在床头。初月伸长脖子找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见是好端端的一张脸,没有什么异样,大松了一口气。再四下看看,桌椅物什上全是老鼠啃噬的痕迹,没有一个全须全尾的。看来自己昨晚牙口还不错……
第 11 章
薛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厉声质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在我书房里,又听到了什么?」
初月梗着脖子不甘示弱:「我没有偷听!倒是你,一大早就在偷窥本公主,你又看到了什么?」
「胡言乱语!这里不是皇宫,你休想装傻蒙混过去,还不老实交代!」
这人面色铁青,好好的一张脸都快气歪了。算了算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只是……说什么好呢?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小时候贪玩误闯了摘星阁,摸了块破石头,结果这石头却自己钻进了她体内,从此之后她就会变猪变狗了吧?
初月实在不知道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硬着头皮瞎编道: 「昨晚……昨晚我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害怕得很。又听到屋里好像有老鼠的声音,我怕老鼠,就溜了出去……然后,然后我迷路了,大概是跑进了你的书房,也没人跟我说不能进去……」见对方没有反驳,她歇了口气继续编,「然后我就在书房看到一只大老鼠,一只超级大的老鼠!我被吓晕过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薛曜眉头一挑:「当真?」
「你爱信不信!我还要问你呢,你是谁,本公主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还有……」初月用下巴指了指屋里四处挂着的红绸,「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薛曜打量着初月:「你不认识我?」
初月一愣:「我为什么要认识你,难道你很有名不成?」
薛曜突然俯下身来,伸手捏住初月的下巴。他英俊的脸慢慢凑近,眼睛微微眯起来,闪着危险的光。四目相对,初月觉得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只有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地响着,越跳越急,仿佛要冲破喉咙跳出来。
他开口,一字一字地说:「那你听好了,我叫薛曜,是你的——夫君。」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位嬷嬷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众端着面盆手巾的仆役。众人见到新房里的景象,都愣在原地。薛曜咬着牙:「周嬷嬷?谁让你们进来了?」
周嬷嬷眼睛还有些直:「少爷恕罪,老奴听到声响,寻思着到了伺候梳洗的时辰了,这才自作主张……」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塌掉的婚床,和被捆在床头的初月,「将军新婚燕尔,热闹一点也是好事,只是这床……一会儿是通知木匠过来修,还是换一张?」
仆役们埋低了头,一个个肩头耸动,想是在憋着笑。薛曜一时语塞,磕磕绊绊地答道:「你、你看着办吧,好好伺候……夫人,让她今日再在屋里歇一天,就不要出去了。」
周嬷嬷看着薛曜仓皇离去的背影,又回过头来看看在被捆在床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新少夫人:没想到少爷于床笫之间居然有这种癖好,这可怎么跟老夫人说呢……
她上前去帮初月松绑。少爷这结打得精巧,花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解开。周嬷嬷问:「少夫人,您宫中的侍女叫桃幺的,也陪嫁跟过来了,是否要换她来伺候?」
第 12 章
桃幺过来,见初月手腕被绳子勒出深深的红印,心疼得泪花直往外冒。
主仆二人手拉着手,将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说,初月萎靡地瘫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他一早究竟有没有看到我那个样子。这个薛曜我听说过的,人人都说,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是断头台成精,我真怕被他当成什么妖魔鬼怪一刀砍了。」
桃幺安慰她:「那个时候天都亮了,您肯定都已经变回来了。再说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婚事,你们已经是夫妻了,他不敢造次的。」
初月顿时急得跳起来:「呸呸呸,不要胡说,什么夫妻不夫妻的!父皇随随便便把我嫁了,我可不随随便便认命。我要嫁的人,不求他闻达于诸侯,只求是个重情重义的大英雄。」
她眼前浮现起遇刺那一晚的场景,英雄一身飒爽的黑衣,翩翩飞出,弹指间已经轻而易举地将刺客全部打倒在地,牢牢地把她护在身后。英雄的眼睛可真亮呀,亮得就像……她猛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想到刚才薛曜把她压倒时的样子?一定是昏迷了太久,脑子都糊涂了。
当务之急是要稳住薛曜,然后找机会逃出去。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门一开,来的是薛曜。初月警惕:「你怎么就回来了?你这个人怎么要进来都不敲门的?」
薛曜皱眉:「这是我的房间。」
「那我的房间在哪里?」初月见薛曜不吭声,继续追问,「你家大业大的,不会连个客房都不给我吧?」
薛曜忍无可忍,抬高声音:「你当你来薛家是做客的?!」
不对,当务之急是要稳住他。初月深吸了一口气,牵起嘴角讨好地笑道:「那个……夫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一时没有适应这个新身份,还需要一点点时间,一点点时间……」
薛曜见她变脸变得牵强,心里觉得好笑,却还是板着脸说:「顺王爷递了帖子,晚点要带着国师来府上探望你。我要你到时继续装睡,不要被他看出端倪。」
初月一愣:「为什么?」
「皇上在查你遇刺那天晚上的事,要是知道你醒了,头一个就要提你问话。你一个弱女子,却从一众刺客手底下安然逃脱,只受了轻伤,你要怎么解释?难不成……」薛曜一边说,一边却越走越近,直勾勾地盯着初月,「你和那帮刺客,其实有什么关系?」
初月心虚地一步步后退:「我就是……那天晚上睡不着在外面散步,谁成想居然遇到了刺客。他们可是想杀我的,我和他们能有什么关系……」突然背后撞到了什么东西,原来是已经被他堵到了墙角,退无可退,「至于我为什么只是受了伤……那多半是老天开眼,最后还是不忍心看我红颜薄命呗。」
刺客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个中缘由她知不知道?有人救了她的事,她为什么又只字不提?薛曜心头疑云难消:「在你的嫌疑还没有洗刷干净之前,我不准你透露半个字出去。我们做个交易,等等你要是照我说的,乖乖装睡,我就不再为难你。」
第 13 章
薛曜一只手撑在她耳侧,把她牢牢锁在墙角,呼吸清楚吐在她脸上,初月觉得耳根又烧了起来,小小声地开口:「我知道了。那个……你用不着靠这么近,我听得到……」
「你我的婚事已经昭告天下。你,徐初月,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如果你做出任何对薛家不利的事情,那便是对你自己不利,掂量清楚了吗?」
初月乖乖点头。薛曜看着她红红的耳根,凑到她耳边:「还有,你要是还昏迷着,那我们夜间分房而眠相安无事,倒也情有可原;但你若是醒了,今晚我就少不得遵照你父皇的旨意,与你洞房花烛,做实了你的夫君。」说罢转身就走。
这人竟然敢戏弄她!初月气急败坏地喊:「薛曜你无耻!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我可是后宫长大的,就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喂,你听到了没有!」
薛曜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星辰坐在马车里,心情烦闷。今天一早他就进宫求见父皇,想要请他收回赐婚的旨意。可刚起了个头,就被父皇轰了出来,叫他「以大局为重,莫要太护着你皇姐」。他知道父皇让薛曜娶公主的用意,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能再想法子救皇姐出来。
马车内还坐了一人,穿着道袍,气定神闲地在打坐。星辰拍了他一下:「国师,你说皇姐这一次反噬真的已经平安度过了?」
东识睁开眼,不疾不徐地回答:「我天资不敏,没有学到师夫当年的本事,只能隐约感应到生辰石在昨夜子时有异动,看来公主是遭了子鼠的反噬,到今晨就应该结束了。既然薛府没有消息传出来,还同意了你上门探视,想必是无人察觉,平安度过了。」
「那现如今就只剩寅虎和亥猪两次反噬机会了。这个皇姐,同她说过无数次,最多只能改变十二次梦境,再多她就会被生辰石吞噬,失去神智变成活死人,她偏偏不听。如今她又身处宫外,你我难以看护到,要是万一被其他人发现异样,生辰石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星辰忧心忡忡,「她这一次遇刺也来得十分蹊跷,谁会来刺杀她?难道是已经有其他人,知道了生辰石其实在她体内?」
东识还是悠悠的:「自师父过世后,生辰石在摘星阁中蒙尘数年,没有过丝毫动静。偏偏公主不过是顽皮误闯了摘星阁,它就自己钻进了公主体内。生辰石乃是天地灵物,既然它选择了公主,凭凡人之力又怎能轻易夺走?不论这一次的刺客和生辰石有没有关系,公主都提前梦到了,那就是生辰石在庇护公主呢,王爷放心吧。」
星辰高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一半:「多亏国师多年来一路相助。若不是你明日就要闭关修行,真该去樊楼设宴摆酒,好好感谢你一番。」
「樊楼?」东识摇头一笑,「修道之人不贪图享乐,也不近女色,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公主是师父的女儿,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替师父看顾着些是应该的。」
第 14 章
薛府里,桃幺仔仔细细地在初月脸上扑了好几层粉。初月顶着惨白的一张脸,闭眼倒在床上。薛曜左右拍了拍她的脸,见她老老实实一动不动,满意地笑道:「很好。」
这个家伙!初月捏紧了拳头:我忍,尊严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星辰冲了进来,直扑到床前:「皇姐,皇姐我来了!」见初月没有丝毫反应,他扭头急切地问桃幺,「她就一直这样昏迷着?」
桃幺不敢看星辰,转身去绞一块帕子,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薛曜坐在床沿上,抬手把帕子接过来,极为自然地替初月擦了擦脸。星辰喊:「你!别碰我皇姐!」
薛曜故作惊愕:「哦,照顾惯了,一时忘了还有外人在。」
初月不禁在心中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真是睁眼说瞎话。
星辰大为不忿:「外人?我皇姐都没睁眼看过你,也不知道谁才是外人!况且皇姐自幼饱读诗书,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子,虽然父皇赐了婚,皇姐认不认你这个夫君可还说不准!」
薛曜只是看着初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薛家世代习武,能娶到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一直是父母所愿。此后她便是我要照顾一生的女人。」
星辰像只炸了毛的猫一般跳起来:「简直自作多情!皇姐你快醒醒,让薛将军别做白日梦了!」
初月在心里幽幽地叹气:唉,我也想醒来把他骂一顿,可我做不到啊……不行,不能让薛曜这么轻易得逞。这样想着,她悄悄地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只手,一点一点地往床边探去。看过来看过来,星辰小笨蛋快看过来……
突然手被握住,耳边传来薛曜低低的一声咳嗽。初月暗叫不好,想抽回手去,薛曜却不依不饶,将她五指都紧紧扣住。初月哪里还敢动,只得恨恨作罢。星辰见状更是见了鬼一般:「喂你别碰我姐!我是说……你别把皇姐的手拿出来,小心着凉。」
薛曜没有丝毫要撒手的意思,斜着眼看着星辰:「妻弟还未成家吧?男子汉心怀天下固然是好,不过回家能有一知己红袖添香,铺床暖被,也是一桩美事。我正好有一位师妹,姓苏,名叫囡囡——」
星辰气结:「本王的事,还不劳烦将军操心!」
桃幺上前劝道:「王爷您莫生气了,先喝杯茶去去火,一会儿再陪公主说话……」
「去什么火?我生气了吗我……」
东识叹了口气,拉住星辰,满面歉意:「我看公主只是昏迷,没有什么其它症状。只要好好休息,假以时日就能醒了。王爷和我今日就先告辞了,下次再来府上叨扰吧。」
听着二人走远了,初月心虚地睁眼,正对上薛曜冷冷的眼神:「你这手倒是不闲着,合着是觉得本将军不敢动你?」
初月眼神飘向窗外:「我……呵呵呵,夫君快看,今天天气甚好啊。」见薛曜不理她,反而做出要靠近的样子,初月连忙闭上眼开始耍赖,「啊,我的肩膀好痛,不会旧伤复发了吧,哎呀……」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演得入迷,突然被桃幺拍了一巴掌:「公主差不多行了,将军人都走了!」
第 15 章
外间艳阳高照,这间屋子里却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且阴冷得出奇。角落燃着一点昏暗的烛火,旁边坐着一个男子,松松地系着一件黑袍,手上翻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上写着「生辰石」三个大字,落款题着:初怀明。
「生辰石本是宇宙灵石,能活死人,肉白骨。生辰石宿主,可以预知未来。此人如果改变了生辰石预测的未来,生辰石就会发出诡异之光。看到光的人,会出现幻觉,以为看见了相应时辰里的动物……」
这薄薄一本手记他已经翻过无数次,却还是一页一页读得入神。「若要从宿主体内取出生辰石,需得在月圆之夜……」手记在此处戛然而止,只剩下一道道残缺的断口,后面的半卷,却不知是被谁撕掉了。
男子将手记珍重地收好,端起烛台走到房间另一侧。烛火的影子倒映在水晶上,将周围照得亮了一些。这是口水晶棺,棺里堆着冰块,托起一具女体。棺中的女子闭着眼睛,乌发如墨,仿佛还在安睡之中。
男子将烛台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又很快收回手来。她太冷了,像转瞬就要融化在指尖的雪花一样脆弱。男子深情地望着她沉静的容颜,轻声道:「你听到了吗?大国师在手记上写了,生辰石能活死人,肉白骨。你放心,我一定很快就能拿到生辰石,然后救活你 。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一股血气冲上喉头,男子不由得扭过头去,弯下腰剧烈地咳了起来。黑袍松开来,露出清瘦的身躯。胸口触目惊心地印着一个掌印,仍未消散。
烛影一闪,进来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恭敬地向男子行礼:「小弟堂本见过大哥。大哥这伤……还未好吗?」
男子终于止住了咳嗽,淡淡地回答:「我这回伤得厉害,还需休养一段时日,少不得还要靠你和你手下的族人帮忙。」
堂本道:「上回刺杀失利,是小弟大意了。这帮族人无能……」
男子摆摆手:「不怪你,谁也料不到那公主竟然阴差阳错地还是去了过溪亭,还遇到了薛曜。那薛曜武功还要强过薛暮,你们自然难以与之为敌。如今既然公主已经嫁进了薛府,那就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紧盯着就是了。等我恢复一些,到下个月圆之夜前,再做打算。」
堂本点头应了,黑衣男子又道:「让你们去寻的初家那廖姓家仆,可有下落?」
「那人为了躲避皇室追捕,早已隐姓埋名,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大国师留下的另外半卷手记,一定还在他手中。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给我把他找出来!」
第 16 章
正是草木葳蕤的时节,庭院里郁郁葱葱,翠幕中映着一道火红的身影。少女一袭红衣翩翩,手中一柄长剑舞得游龙一般,出招间,周身的花叶竟定在空中。
少女身形一动,干净利落地收招。长剑入鞘,花叶四散飘开,簌簌落下。旁边响起拍掌声,老者开怀大笑:「好,好!囡囡,这第九式——平沙落雁,你可算是练成了。」
苏囡囡闻言喜不自胜:「太好了!那我马上就去找师兄比试。师兄说了,如果我打败了他,他就会答应我一个条件……」说话间一抹红云浮上脸颊,显得十分娇俏。
老者失笑:「争强好胜,倒比你师兄这个年纪时要勤奋。」
苏囡囡跺了跺脚:「师父您可别瞎夸我了,怎么可能嘛,我师兄这么厉害。」
「再厉害的人也有不懂事的时候。不过……你师兄现在怕是没功夫跟你比试。」
苏囡囡闻言皱眉:「怎么,西昭那边又出事了不成?」
「那倒不是,这回呀,是好事——」老者摸了摸胡子,慢悠悠地答道,「你师兄成亲了。」
苏囡囡手一颤,连剑都握不稳,长剑咣当掉落在地上。她颤声道:「成……成亲?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两日的事,说是皇上赐婚了一位公主。你在闭关修炼第九式,我特地吩咐众人不得告诉你知道,不能因为这种凡俗小事,影响你成为南桑的顶级剑客……」
话音未落,眼前红影一闪,苏囡囡已经跑远了。
初月在薛府老老实实呆了两天,大致摸清楚了薛府情形。偌大一个薛府,只有前院一扇大门能通到外面。从前院出来,要过一条回廊才是后院。后院里有个大花园,花园尽头是柴房,柴房再过去,就是少有人至的后墙了。
薛家人丁不旺,后院佣人也就不多,一个老夫人说是前几天出城礼佛去了,又带走了一帮人。现如今只剩一个薛大将军,是个勤奋上进的好青年,日间不是在前院书房埋头苦读,就是在演武场打打杀杀,轻易见不到人影。
今日天朗气清,是个适合远游的好日子。初月换了一身桃幺的衣裳,二人留心躲开府里的丫鬟嬷嬷,溜进柴房,哼哧哼哧地架了条梯子出来,直奔后墙而去。
初月站在墙根下,抬头看着高高的天,很是感动。翻过这道墙,前面就是广阔天地,大好河山。她仿佛听到了自由在召唤,不由浑身是劲,架起梯子,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墙头,开心地招呼桃幺:「桃幺你也快上来呀!」
桃幺没理她。初月低头往下瞅了一眼,顿时吓得险些从墙头摔下去:「薛……夫君你怎么来了?今天天气甚好啊,尤其是这高处,微风习习,十分惬意。夫君要不要上来和我一起坐坐?」
第 17 章
薛曜背着手冷笑:「我在薛府这些年,只见过长出墙的红杏,还没见过爬出墙的人。」
初月连连摆手:「夫君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啊,我只是上来吹吹风而已,没有别的意图。」
「你可知《女训》第一句怎么背?」薛曜说着,向白里起使了一个脸色。白里起会意,把梯子搬开三步远。
初月大急:「哎呀,有话好好说,搬什么东西嘛!我背还不行嘛,那个……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心……」
「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薛曜上下打量着她,「你看看你,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目露凶光,哪里像个良家女子的样子。」
初月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是是是,我很不贤良的,这边建议将军立即休了我。」
「本将军正有此意。」
初月大喜过望:「真的?!」
「假的。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不做那成人之美的蠢事。」薛曜扭头吩咐白里起,「派人好好看着她,她一天不知错,就让她在上面晾一天。」
「你!你要是不放我下来,我就跳下去,等摔伤了看你怎么和父皇交代。」
薛曜不屑:「无妨,反正外人不知道你醒了。最好再断个胳膊断个腿什么的,也省得再叫人看着了。」
初月气得直拍墙头,一不小心手下一滑,一个不稳,径直往墙外栽了出去。完了完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薛府这墙还挺高,这一栽下去,怕是真要摔断个胳膊腿,搞不好人都得摔傻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初月只觉耳边响起一阵风声,接着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是英雄又来救我了吗?我甚至能听到他那坚定的心跳,感受到那胸前火热的柔软……等等,柔软?
初月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不是英雄,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满面尴尬地看着她:「那个……这位姑娘,能否松手。」
初月顺着看过去,见自己双手牢牢扣在人家胸前,顿时汗颜,忙不迭地松手跳下地来。突然听到院墙内似乎有响动,她吓得一抖,瞥见姑娘身后停着一辆马车,二话不说扑上前去,死死抱住车辕不撒手:「女侠,救人救到底,您带我离开此地吧,不然我就死定了!」
苏囡囡打量了一下初月身上的服色,问道:「你是薛府的侍女?那你可认得前几天嫁进来的那个公主?」
初月点头如捣蒜:「认得认得,只要您带我走,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苏囡囡眼睛一转,一把拎起初月丢进马车里。初月摔了个四仰八叉,疼得龇牙咧嘴。心中叫苦:这女侠怎么跟薛曜一个德性!
院墙那头,薛曜见初月栽了下去,故作优哉游哉地在墙根下地跺了几个来回,才高声问道:「夫人可还好啊?」
墙外无人回答,他方觉不妙。他轻巧地翻过墙去,见外间的街巷中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白里起跟着翻了出来,见状愣道:「夫人呢?难道有人接应?」
薛曜脸都青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她跑不远。别愣着了,把人都带上,跟本将军找人去!」
第 18 章
马车骨碌碌地往前走着。初月感激涕零,恨不得三叩九拜:「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苏囡囡小心地抚平了衣裳上的褶皱,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支珠钗插在发间,才端坐着问初月:「我看你一心想逃出薛府,莫不是薛府里有人欺负你?」
初月低头抹泪:「可不是么,那个狠心的,把我晾在墙上,要摔死我!」
「薛府竟有如此心肠歹毒之人?」苏囡囡面露了然,「我知道了,你伺候的一定是新嫁进来的那个公主。我早就猜到那个狐狸精不是什么好人,果然不出我所料!」
自己几时成了狐狸精?初月暗暗把这笔账记在薛曜头上,顺着苏囡囡的话头:「对对对,就是她!这薛府我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多亏女侠仗义相助。」
苏囡囡摆摆手:「既然路过遇到了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应该的。」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正了正头上的珠钗,往窗边一靠,向初月抛了个秋波,问道,「你说,我与那狐狸精相比,孰美?」
初月忙笑:「自然是您美,您美。女侠,我看也差不多了,要么您就在这放我下去吧。」
「别急呀!」苏囡囡拉住初月,「这个毒妇,怎么能任由她如此胡作非为!我今日本来就是要去薛府拜访的,正好带你一同回去,会会那个狐狸精。你不要怕,我同薛将军熟识,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初月想跑,可女侠劲儿大得很。她掀开车帘,见马车跑了一圈,不过是从薛府后边绕到了前边,迎面就是薛府大门,不由一脸绝望。
初月被苏囡囡拖着进了薛府大门,见仆役兵丁满院子跑来跑去,上下一片混乱,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初月瞥见周嬷嬷迎了上来,忙抬手遮住脸。
周嬷嬷问了安,踌躇道:「苏小姐,老夫人前几日出城礼佛去了,少爷这会儿不巧也有事,不方便见客,您看……」
苏囡囡笑嘻嘻的:「没事,我坐这儿等着师兄就是了,您先去忙吧。」
待周嬷嬷一走,苏囡囡腾的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往后院方向走去:「你过来,带我去见见那个公主!」
初月战战兢兢地问:「女侠见到了公主,要做什么呢?」
「那还用问,自然是撕烂这狐狸精的脸!」 苏囡囡握紧了腰间的剑鞘,初月只见眼前隐约寒光一闪,不禁汗毛倒竖。
二人进了后院,离初月的屋子近了。初月道:「女侠,要么您在此稍候,我先去查探一下公主在哪里。」说完迅速钻进花木丛中,没影儿了。
初月轻手轻脚地摸回了自己房间,一进门,桃幺跪在屋子正中,眼泪汪汪的。桃幺见她回来,又惊又喜:「公主您不是跑了么,怎么才没多大一会儿又回来了?哎呀,将军还在四处找您呢……」
这可真是前有虎狼后有追兵。初月转身想跳窗,窗户刚开了一条缝,就远远看到薛曜和白里起领着一队护卫往这边走来,忙蹲了下来,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往外瞄。
「师兄!」苏囡囡看到薛曜,百灵鸟一般清脆地唤了一声,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
「师妹?」薛曜诧异,「你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师兄还是这么的英俊迷人。苏囡囡看着他,眼都舍不得眨:「师兄,我已经学会平沙落雁了,你什么时候和我比试一场?」
「我现在有要事要处理。还有……」薛曜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师妹,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薛府了。」
「为什么?!」苏囡囡如遭雷击,「难道是因为那个狐狸精?师兄,我早就听姑姑说了,那个女人在宫里的时候就古怪得很,大家都说她被脏东西附体了,是个灾星。她还,她还苛待下人!我方才还在外面救了一个你们府上被她扔出去的侍女,可以作证……」
被扔出去的侍女?薛曜心中一动,又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好了,不必说了,和她无关。」
苏囡囡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师兄,我知道你心中还怨我爹爹当年弹劾薛暮哥哥,害他辞了官。可是……可是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不公平……」
薛曜不欲多言,转身就走。苏囡囡哭喊道:「我不许你走!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练成了第九式,你就会和我比试的,你是师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见薛曜头也不回,她心中剧痛,拔剑便砍了过去。薛曜毫无躲闪之意,眼看长剑就要落在他身上,苏囡囡手腕一动,剑锋险险擦着他的肩侧落了下去。她哽咽道:「你明知道我舍不得真伤你……你、你好狠的心!」
苏囡囡心中郁气难平,举剑乱砍一气,一旁的花木被砍得枝叶横飞。见薛曜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得恨恨收手,含着泪羞愤地冲了出去。临走前撇下一句:「我……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第 19 章
孽缘啊!这薛曜当真是不解风情,竟惹得好师妹伤心而去。初月看得扼腕叹息,捶胸顿足,一不留神扫到了几上的一个花瓶。她眼睁睁地看着花瓶掉了下来,咣当砸在地上,哗啦啦的和她的心一起碎了一地。
这动静怎么逃得过薛大将军的耳朵。薛曜破门而入,一阵疾风似的卷到了她面前,脸色铁青。初月瘫在窗边,颤巍巍地招呼:「夫君好啊。」
「你居然还有胆子回来?老实交代,你去了哪里,谁接应的你,又是什么时候暗中商量好的计划?」
初月被这一连串问题砸得晕头转向,擦了擦汗道:「夫君说笑呢,我就是摔下墙头之后正好在外面碰到了苏小姐,聊了几句,这不马上就赶着回来了嘛。那个……薛府是我家,走哪都牵挂!」
「鬼话连篇!」
初月叫苦:「我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丝毫欺瞒啊。」
分明是弄巧成拙被师妹又揪了回来,还敢半真半假地唬他。薛曜这回真觉得火往上冒了:「你知不知道今天全府上下多少人在找你?!看来我还是对你太过仁慈。」
他突然出手掀开初月的裙角,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初月大惊失色:「你要干嘛?!你快放开我,我喊人了啊!救命啊,救……」话没说完,嘴已经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捂住。薛曜冷冷地问她:「还嚷嚷吗?」
初月连连摇头。薛曜又问:「那还乱跑吗?」
初月还是摇头。薛曜把捂在她手上的嘴拿开,幽幽地道:「晚了。」他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初月,「我既不相信你上面,也不相信你下面。」
初月只听轻轻的「咔哒」一声,自己脚踝上多了一串铜铃。她动了一动,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声音很是清脆。她忙伸手去扯,却只扯痛了自己的脚踝,铜铃仍是挂在那纹丝不动,叮铃铃的响得欢快。初月急眼:「这是什么,你当我是狗吗?」
「这是西昭国给犯人戴的脚铃,声音能传开极远,你跑到哪里我都能听到。在你没有交代清楚之前,我不会给你解开的。」
初月还要抗议,白里起走了进来:「将军,来信了。」
夜已经深了。薛曜读完信,久久不发一语。白里起问道:「将军,罗统领在信中有什么消息?」
「罗戟说他四处查问过了,兄长与公主的确并无交集。那晚的刺客,他怀疑是受公主的仇人指使,认得兄长,或许只是巧合。」
白里起思索道:「听说苏贵妃与公主多年不睦,宫里人最会见风使舵,想加害公主讨好贵妃娘娘的人怕是不少。或许……公主真是无辜被害?」
「现在看起来,她似乎是不知情。只是……她为什么不提当日被我所救一事?」薛曜摇了摇头,「她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这个原因不查清楚,我心难安。」
「那要怎么样,公主才能说实话呢?」
「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薛曜从袖中拿出一物,却是一截断了的花枝。他盯着被剑削掉的断口,很是心疼,「日间被师妹砍断了不少胳膊腿,再不快些把这断腿接上,怕是活不了了。」
「将军对这些花木还是这么上心。」
薛曜淡淡的:「毕竟人心易变,花木却不是。只要悉心灌溉,总有回报。」
第 20 章
房内,初月坐在窗边,极力撑开眼皮看着月亮。我太难了,我实在是太困了。她伸手恨恨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天快亮了,一定要撑住,千万千万要等天亮了才能睡。
花园里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有人越走越近,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话。嗯?好像是薛曜和白里起的声音?初月强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偷听。
这俩人一时咣当咣当地刨着土,一时又窸窸窣窣地拨动着园里的花木。只听薛曜道:「这个头破了,活不成了……这个也只剩一只脚了,先把脚埋在这里吧。那边缺胳膊少腿的也都直接埋了,烂在土里正好做肥料,上头的花能长得好点。」
白里起道:「将军,这个头还没有全断掉。」
薛曜道:「也活不成了,直接拧断吧。」接着传来清脆的「咔嚓」一声。
初月听得毛骨悚然。老天爷啊,这两个人居然大晚上的在花园里头埋尸?!怪不得人人都说薛曜是断头台成精,怪不得薛府的花草长得这么好,原来底下埋的全是白骨!这、这……要是哪天我把他惹急了,他不会要把我也埋了吧?
她脑海里浮起一幅画面:花园里那棵湘妃竹旁有个新挖的坑,薛曜看着她阴恻恻地笑:「你名字里头有个月字,那就在你坟头种一棵月桂吧。」
初月吓得浑身一哆嗦,脚上的铜铃叮铃铃的响了起来。她急得像个没头苍蝇,跑到床边掀开被褥就钻了进去,蒙住头大气也不敢出。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薛曜带着白里起走了进来,在床边站定:「白先生刚才可听到声音了?夫人怕是梦游了,快取一套金针来,给夫人治治。」
初月忙探出头,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这夏夜闷热,真是令人不得安睡……咦,夫君,白先生,你们怎么在我房里?」
薛曜不说话。他手里拿着一把花剪,锋利的刀刃在月色下闪着寒光。初月忙往床里缩了缩,抖抖索索地道:「有话好好说,抄家伙干嘛?实话告诉你,你的秘密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要是敢伤害我,我就、我就告诉父皇!」
薛曜一凛:「哦?那你倒说说,你知道我什么秘密?」
「你非要我说穿不可?」初月快哭了,「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那一条条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人命?薛曜不解:她何时见我杀过人?
初月继续控诉:「死者为大,不管方才外间那些人是你杀的还是别人杀的,你都应该把人家的尸首送回给家人好好安葬才是,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埋在自家院子里啊!况且给草木施肥的办法有很多,你要是放下屠刀,我可以把御花园的师傅介绍给你……」
白里起绷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见薛曜眼神不善地瞪他,忙退了出去。薛曜万万没想到初月眼中的秘密居然是这个,一时百感交集:「徐初月……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初月忙掀起被褥盖住头:「别别别!不用敲开了,我脑袋里就只有保命两个字,求你了!」
薛曜笑了笑:「如此……就好办了。」
初月警惕:「办什么?」突然颈后一痛,是薛曜一记手刀劈了下来。他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办你。」
第 21 章
马车颠簸得厉害,薛曜却坐得泰然自若,细心地擦拭着佩剑。外头白里起挑起窗帘:「将军,前头就快到军营了,您确定要用那个法子吗?」
薛曜瞥了一眼旁边昏睡着的初月:「她怕死得很,见了棺材自然就知道老实了。」
初月被颠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正见薛曜手中一道寒光闪过。完了完了,薛曜这厮难道是想把她带去荒山野岭,方便杀人灭口?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夫……夫君啊,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醒了?」
初月忙不迭点头:「醒了醒了,特别清醒。」
薛曜扯起嘴角笑了笑:「那就好。」
初月更觉不妙,颤声问他:「好、好什么啊?」
话音刚落,一支箭嗖地射了进来,直直钉在车壁上。初月一跳而起,扑到薛曜身上,尖叫道:「刺客!有刺客啊!」
薛曜不慌不忙:「紧张什么?你还没发现吗?我就是刺客。」
初月呆若木鸡:「啊?什么?」
薛曜挑开车帘。外间日头明晃晃的,车外围着一圈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个拉满了弓,直直对着马车 ,密密麻麻的箭头上闪着寒光,晃得初月眼花。她连忙将两手举过头顶求饶:「壮士饶命!」
薛曜大声道:「刚刚那支箭射得好,赏银一两!」
士兵们齐声应道:「将军好!」
初月恍然大悟:「这都是你的人?夫君啊,怎么他们这箭头都指着我们,这是练什么呢,妾身见识短浅,都糊涂了。」
「那自然是在练箭了。」薛曜迈出一条腿,作势要下车,「箭头指着马车,是因为这马车就是今日的箭靶。夫人就在这车里好好替我看看,我这兵练得是好,还是不好?」
「别啊!」初月死死拉住他,「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刺客的事情嘛!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薛曜回头:「如有隐瞒?」
初月连忙对天发誓:「天诛地灭!」
薛曜放下车帘,坐了回来:「那说吧。你出嫁之前,皇上和你交代什么了?」
初月摇头:「我那个时候还昏迷着呢,父皇能跟我交代什么呀。」况且我那个时候要是能说话,怎么可能答应嫁给你……
「那天晚上的刺客,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初月沉吟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回答道,「我实话跟你说吧,那天晚上的刺客其实是冲我来的,但你要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那我真不知道。」
很好,她终于说了一点实话。薛曜继续问:「既然如此,那天晚上的刺客可不少,你一介女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怎么逃出来的啊……我吃了他们一记毒镖,就毒发晕过去了,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兴许就是侍卫来得及时,他们忙着逃跑,没来得及杀我呗……」
薛曜打断她:「又胡言乱语!」
初月苦着脸:「我说的可每一句都是大实话啊!」
薛曜冷笑:「你这叫实话?你就晕得这么是时候,就没人帮你?」
不行不行,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恩人的存在。听桃幺说,恩人脱身之前冲父皇摔了剪刀,父皇满心以为他是来行刺圣驾的,现在他成了天下头一号通缉犯。虽然她也不知道恩人深夜在宫里想做什么,但他舍身救她,怎么可能是刺客呢,绝对不能说。初月躲闪道:「哪来的人帮我呀……真没有!」
她还想隐瞒!薛曜气极,冷笑道:「是我太纵容你了。」他手臂一展,将初月紧紧箍在怀里,跳出车去。
第 22 章
校场尽头,初月抖抖索索地站在箭靶前,头顶着一个梨。数十步之外,薛曜手中拿着一张弓,定定地站着。初月哪见过这等场面,声音颤颤巍巍的,已经带上了哭腔:「薛曜你这个疯子!你想谋杀亲妻吗!」
薛曜看她怕得很,心中不忍,却还是做出不为所动的样子,接过白里起递过来的羽箭,搭弓挽箭,直指着初月。白里起担忧地低声道:「将军,您肩上的伤……不可以啊。」
薛曜微微摇头:「既然受伤的刺客不可以,我就必须可以。」他抬高声音,「夫人,可想起什么来了?」
「薛曜,你就为了查到刺客立功,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利用?!」初月见他软硬不吃,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心头,索性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哪有你这样的,趁我昏迷娶了我,娶了我也不是真心对我,我又不是什么恶人,凭你这么作践……」
薛曜扔了弓,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到了她身边站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初月抬头看着他,眼睛哭得红红的,脸颊上挂着泪珠,眼里却还闪着倔强的光:「我告诉你,你要杀就杀,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脚下一空,薛曜一把将她抱起,跳上了马背。马儿抬头嘶鸣了一声,扬蹄冲了出去。
「你放我下去!」初月还哽咽着,不住地死命挣扎。薛曜怕她摔下去,只得停了马,却不松手,抬手在她眼角轻轻按了一按。
初月拍开他的手:「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背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最看不得女人哭。你的眼泪要是已经风干了,我们就回去。」
初月觉得好气又好笑:「你特地带我出来兜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这个?」
「也不全是……」薛曜顿了一顿,「还为了散心。」
「散心?我看你是拿我寻开心!」
「我没想作践你。你可以去问问,哪怕是从前西昭的俘虏,我也从未欺辱过。我也没想利用你,是你满嘴胡话,逼我不得不用强。」
他这是在解释?初月沉默了片刻,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想找到那晚的刺客?」
「因为……那是我唯一的线索,我不想让恶人逍遥法外。」
初月听他说得真诚,心中有些摇摆。难道他这么执意追查刺客的线索,不是为了在父皇面前立功,而是为了惩恶扬善?想到自己的确答应过他,绝不隐瞒……初月深吸了一口气:「我没骗你,我真不认识那些刺客。不过……那天晚上的确是有恩人救了我,我才能逃出生天。但是父皇偏偏以为他也是刺客,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瞒了我?」
初月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件事情,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你能不能也不要把这一茬告诉父皇?恩人对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仗义相救,他一定不是坏人的,我怕给他惹麻烦……」
薛曜笑了笑,有一点无奈,也有一点释怀:「我倒真没看出来,你还是这般知恩图报之人。」
「你!」初月愤愤地回过头瞪着他。薛曜把她脑袋拨回去:「好,我答应你。再陪我散散心,日后我不会再问你这些了。」说罢一夹马腹,马儿又嘚嘚地跑起来。
初月愕然:「啊?这就过关了?」
薛曜不出声。半晌,听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说服我了。」
或许断头台并不是个坏人吧……初月放下心防,安静地窝在他怀里。马儿驰骋着,耳边尽是猎猎的风声,心事被一点点抛在身后。他的手紧紧揽在她腰上,初月的背抵着他坚实的胸膛,仿佛能听到他胸腔里一声声的心跳,急促而坚定。
身后响起隆隆的马蹄。初月回头看去,眼前一亮,招手唤道:「星辰!」
星辰拍马追上,和二人并驾齐驱。薛曜问:「顺王如何来此?」
星辰恨得咬牙:「我自然是来救我皇姐的。我可都听说了,皇姐大病初醒,你不但不好生照料,居然还掳她来这种破地方受罪!」
「初月是将军夫人,来此处视察是本分。倒是顺王殿下带人冲撞军营,意欲何为?」
「从前不过听说薛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没想到话锋也犀利得很。不过是几个随从侍卫,何必借题发挥。」星辰一面反唇相讥,一面趁薛曜不备伸手去抓初月的手。
薛曜没有动,初月惊叫了一声,稳稳地落在星辰马背上。星辰一怔,顾不上细想,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白里起纵马追上来:「将军,就让顺王这么把夫人带走了?啊,您的伤!」
薛曜定定地看着二人背影远去,拿下捂住肩头的手。伤口又裂开了,掌心一手鲜红的血:「先包扎伤口吧。她那边……该问的都已经问清楚了,不要紧的。」
第 23 章
顺王府里,初月对着满桌美味佳肴,下筷如飞,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手里还攥着一个白面馒头舍不得放下:「可算吃了顿好的,薛府那些粗茶淡饭,整天跟吃糠咽菜似的。」
星辰笑眯眯地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没人跟你抢,慢点吃,可别噎着了。」他心里憋着无数的问题,但还是强忍着等初月吃饱喝足了,才问道,「其实前几日去薛府探望时,东识早就看出来你醒了。薛曜没有见到你变身的样子吧?」
「应该没有吧?」初月擦着嘴,「我也说不准,这人对我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么,逗我说要洞房花烛,没有人会想要和一个妖怪洞房吧……」
星辰闻言一惊,连忙打断道:「洞房?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当然没有了。」初月忙不迭摇头,「我又不喜欢他,他薛大将军也不至于用强,你可别瞎想了。」
星辰松了一口气:「那你想离开薛府吗?」
「我……我自然是想的。我试过翻墙逃跑,可转眼就被抓回去了。他现在看得紧,还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跑才是。」
星辰宽慰她:「既然皇姐已经来了我府上,那就哪也不用去了。薛曜若是来了,我替你挡着就是。」
初月犹豫:「可是……这样不免会连累到你……」
「那又有何惧?」 星辰自信地一笑,「皇姐,这几年我虽然一直在国子监求学,但其实早已经为你离宫做了诸多准备。」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你且随我来。」
星辰拉着初月,一路走到了一座簇新的楼阁前,门口的匾额上题着「望月阁」三个字。星辰推开门,拨开两扇亮晶晶的珠帘,再绕过玄关处的一扇水墨屏风,便进到了屋里。
这屋里的陈设极尽奢华,家具摆设无一不是精雕细琢。初月走进去,见北侧的墙边立着一排高高的书架,放的尽是她喜欢的情爱话本;她又跑到梳妆台前,拉开屉子,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首饰,一团珠光宝气。星辰看她满屋子乱跑,一时摸摸这里,一时看看那里,脸上不禁浮起笑意:「这座望月阁,是我为皇姐准备的家,皇姐喜欢吗?」
「喜欢!傻子才不喜欢!」初月拿起一支金步摇,对着窗外比了比,「闪,太闪了,我眼都要闪花了。」她将步摇插在发间,「好看吗?」
「好看,我的皇姐戴什么都好看。」
初月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床边,扑倒在床上拱来拱去:「软,太软乎了,我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哎,星辰,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做生意赚的。」
「可你不是一直在国子监上课吗?」
星辰在床边坐下,替她理了理散乱下来的鬓发:「先生教的东西不难,我稍稍学学就会了,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做生意。咱们小时候在宫里无钱无势,老是被欺负,以后再也不会了。」
初月嘿嘿一笑:「我家星辰真有本事!可是你做生意的事情,可千万别被父皇知道了,不然他要骂你不务正业的。」
「父皇?」星辰神色微微一黯,「父皇眼里真正有的,从来都只是宁王和苏贵妃。打小我就知道,我只有皇姐,皇姐也只有我。可惜啊……」他故作惆怅地深深叹了一口气,「皇姐如今不忍心连累我,这望月阁也望不来月了,索性拆了吧。」
「别呀!」初月伸长手脚,像只壁虎似的趴在床上,「没有的事!这望月阁就是那个金屋,我就是那个娇啊!」
「那么……就只剩把你藏起来了。」星辰轻轻笑了笑,由着初月撒欢。突然听到初月脚踝处传来叮铃铃的声音,他疑惑道,「这是?」
初月怕星辰担心,故作爽朗地给星辰看她脚踝上的铜铃:「这个呀,是我新打的首饰。你看,这样我走到哪儿都叮当响,谁都知道我来了,多有面子呀!」
星辰还是有些疑惑,正要开口,秦一霄在门外敲门道:「王爷,薛将军来了。」
星辰登时沉下脸来:「你告诉他,皇姐在顺王府好得很,不想见了他败兴,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秦一霄应声下去了。初月坐起来,不安地满屋乱转:「不行啊,望月阁虽好,可只要我名义上还是薛曜的妻子,总归是要回去的。」
星辰沉吟道:「看来,还是要父皇下旨,让你和薛曜和离了才是。父皇疑心重,要是皇姐发现了薛曜的什么可疑之处,或许可以想想法子……」
「可疑之处?」初月灵机一动,「我可以编造他的一些罪证,让父皇起疑心……」
第 24 章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薛曜一把推开门,身后跟着满脸为难的秦一霄。星辰立刻将初月挡在身后:「薛将军,我王府已经闭门谢客了,薛家莫非没有教过你礼数?」
薛曜反唇相讥:「顺王爷方才抢人的时候,又何曾讲究过礼数?」
「我皇姐病了,要在我这儿养些时日,等病愈后你再来吧。」
「既然是病了,万一过了病气给王爷更是不妥,薛某这就接夫人回去养病。」
「皇姐在我府上,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庐山云雾,穿的是蜀锦吴绫,每一样都是南桑最好的,这样才有助于她早日康复。你们薛府,吃的穿的用的没一样和我皇姐的心意,只会越养越病!」
薛曜这才注意到这屋里好生富丽堂皇,心中生疑,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道:「如此,我便奏请皇上,多派几个御医过来,务必要好好诊断,看看夫人究竟得了什么病。」
「你拿父皇压我?」
「是顺王罔顾皇上的旨意。」
初月看这两个人都跟吃了爆仗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哪个都不肯退。她怕薛曜当真去找父皇告状,连累星辰,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将军莫怪,星辰就是想护着我,一时情急了些。从小静妃娘娘就说,我俩的名字是星月相伴,一定要互相照应。可是星辰……「初月悄悄向星辰使了个眼色,「如今月落柳梢头,薛将军就是我命里的那个柳梢,我终究是要回去的。」
星辰会意,佯怒道:「皇姐!唉,算了,女大不中留。」
初月走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薛曜:「我就是过来弟弟这儿看个新鲜,咱们回去吧。」
薛曜扶初月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初月眨了眨眼睛:「你不是一向骑马吗,怎么突然改坐车了?」
自然是来看着你。薛曜暗自腹诽,却不搭理她,自顾自地端起一盏茶。初月讨了个没趣,按了按身下的坐垫,抱怨道:「早知道该从星辰那拿个坐垫来,哪像这个呀,硬邦邦的。」
薛曜哼了一声:「还有心思挑剔这些,我看夫人的病,也不是很严重。」
初月撇了撇嘴:「我这是为你着想。你堂堂一个大将军,艰苦朴素成这个样子,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父皇不给你发俸禄呢。」
薛曜放下茶盏:「方才夫人在顺王府里说过什么来着?月落柳梢头,我就是你命中的柳梢。既然你觉得本将军是你的依靠,那你大可坐过来。」说着叉开长腿,眼神示意初月过来。初月觉得耳根烧了起来,猛然跳起来,撞到了马车顶,疼得泪花直冒:「你!」
「我什么我?」薛曜挑了挑眉,「怎么,莫非夫人方才说的,不是真心话?」
初月捂着头,咬牙切齿:「当然是真心话,掏心窝子的真心话。」
「既然如此,那公主这轮月,为何又不肯落下了?」薛曜将腿又伸长了一些,居然还拍了拍。初月往角落里缩了缩:「不用了,不用了。我又感受了一下,这坐垫虽硬,但苦中方有真味,我就坐这个挺好,真的挺好。」
「那比起顺王府上的坐垫呢?」
初月笑得谄媚:「舒服,舒服多了。顺王府上那些东西,花里胡哨,简直是附庸风雅,劳民伤财!」
薛曜扭过头去撩起窗帘,仿佛在看窗外的风景,嘴角却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第 25 章
苏府庭院内,苏囡囡身着一袭白衣,发髻松松挽就,肩上架着一把花锄,袅袅地走了两步,低头看看地上的落花,眉尖微蹙,掩面轻轻哭泣起来。
侍女小刀在一旁拍手:「很好!小姐走得很好,哭得也很好,就是这般弱柳扶风的姿态,才能惹得将军怜惜。」
苏囡囡大受鼓舞,放下花锄,凄婉地看着天边,开始吟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小刀又拍手:「很好!小姐诗背得也很好,就是要这般懂吟诗作对,才能为将军红袖添香,成就一段佳话。」
苏囡囡继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隔壁送我一杯酒——」
小刀叹气:「小姐错了,是隔座送钩春酒暖。」
苏囡囡大受打击,气急败坏地捡起花锄一通乱挥:「都怪徐初月那个狐狸精,逼我不得不背这些饶舌的酸话来讨师兄喜欢!」
小刀忙劝道:「小姐别气了,仔细别打坏了这几盆花草,这还要送去薛将军府上呢!」
苏囡囡这才住手,看着盆中鲜花开得正艳,又有些得意:昨日情急之下忘了师兄最心疼这些花花草草的,这次她特地准备了好些,打算送去薛府。投其所好,师兄一定高兴。
脚步声传来,她爹苏提督从廊下经过,看到她在庭院中,停下来打量了一圈,问道:「怎的多了这许多花花草草?」
苏囡囡心虚:「女儿、女儿闲时侍弄些花草,陶冶性情。」
苏提督严厉地说:「教你练剑的师父说,好几日没见到你了。别整天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勤勉习武,别堕了苏家的名声。」
苏囡囡忙点头答应,又问:「爹爹这是要出门?」
「去一趟薛府。」
「薛府?」苏囡囡心中一动,「爹爹去薛府做什么?女儿许久没有去薛府拜见过老太太了,要不带我一起去吧?」
「听说薛家小子新娶的公主醒了,我奉旨追查宫中刺客一事,要去找公主问话。」苏提督想了想,「你要去……也可以,只是到了薛府,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
浴室里冒着腾腾的热气,薛曜皱了皱眉:「这药水好生难闻。」
白里起没好气:「药浴哪有好闻的。将军一次又一次的撕裂伤口,可不是自作自受,乖乖进去吧。」
薛曜无奈:「顺王这一闹,公主已经醒来的事想必已经传开了,怕是很快就会有人来上门询问刺客一事。你带人去看着,一旦有任何动静,立即来报。」
第 26 章
初月回到房里,还没坐稳就喊桃幺拿笔墨,一个劲的奋笔直书。桃幺问:「公主在写什么啊?」
初月觉得下笔如有神:「星辰说得对,要让父皇对薛曜起疑,才有可能同意我与薛曜和离。我这就把薛曜的可疑之处一一写下来,呈给父皇。只要父皇派人来查,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做些文章。」
初月洋洋洒洒地细数了一大篇薛曜的罪状,在信封上添上「父皇亲启」四个字,满意地封了火漆,递给桃幺:「薛曜盯我盯得紧,你替我跑一趟,须要在黄昏时分去城西的老柳树下,星辰会在那儿等着。你见到他,就让他设法将这封信递给父皇。」
桃幺郑重地接了信出去了,初月心情大好,捡起《关山纪事》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刚翻了两页,有人轻轻地敲门,初月跳起身来开门:「桃幺小粗心,又落什么东西啦……白、白先生,怎么是你?!」
白里起心中起疑,扫了一圈屋里,见一个使唤人都没有,问道:「夫人,桃幺呢?」
初月强作镇定:「她出门替我采买东西了。」
白里起直觉不信,转身吩咐:「你们,把这屋子围起来。你,去把桃幺找回来。」
「不许去!白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是不信我说的话?!」初月又急又怒,「我看你们压根儿就没有把我当薛家夫人!不行,我必须要去找夫君好好说道说道!」说罢拨开白里起,径直往薛曜房间方向走过去。
白里起果然顾不上其它,带着人追了过来:「夫人留步,将军如今正在——」
一定要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引开,让他们无暇顾忌桃幺。初月不管不顾,到了薛曜房门口,推门就往里走:「将军就算是正在如厕我也得要个说法!」
门一开,一团水汽扑了上来。初月定睛一看,愣在原地:这个薛曜,太阳还没落山,怎么就洗起澡来了?!她回过神来,忙转过身去不看薛曜:「打、打扰了!」
白里起在门外急得跳脚:「夫人,您快出来吧!」
初月紧张地思考着: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这伙人腾出手来去追了桃幺回来,查到那封信,她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今晚就得被埋在院子里头做了花肥,一定要继续拖一会儿。初月心一横,清了清嗓子,正气凛然地说:「这里头可是我的亲夫君,我为什么要出来?白先生不会是见不得我们夫妻鸾凤和鸣吧?」
白里起满头都是汗:「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
「能是什么话?大实话!夫君,你快同你的手下说说,我们今日同骑一匹马,是不是情投意合,肝胆相照?」
薛曜不吭声。外间白里起又喊:「夫人再不出来,卑职可要进来了。」
初月忙砰的把门合上,死死抵住。薛曜终于说话了:「够了,我要沐浴,天大的事情都之后再说。不必进来了,就在外面守着吧。」
白里起不甘地应了一声,守在阶下不动了。初月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夫君要沐浴,那我、那我来给你搓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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