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更多回答关注提笔皆为兴起,不为取悦你,但可以点赞催更展开阅读全文我高考摆烂290,把爸妈气得连夜去海南度假了。鲜少来往的邻居王婶以为我发挥失常来鼓励我,竟然还送了我最新款手机。那个体态佝偻、满身油渍的女人紧紧握着我的手,提起高考时浑浊的眼里泛起亮光:「小闺女,别灰心,你已经很厉害了……当年婶子连高考都没参加呢,你比我厉害多了!」没过多久我听说她去世了,丈夫、儿子骂她藏私房钱买手机,连墓地都没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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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招生办来我家,说想录取我。
我妈将我的双胞胎妹妹推了出来,并给我使眼色,让我进屋。
她又想故伎重施,让我将上清华的资格让给方思思。
前世我妈以死相逼,我拿刀划伤脸。
我以为这样,方思思就不会再打我的主意。
没想到她对自己也狠,居然在相同的位置,也划了一刀。
重生一世,我要做回我自己。
1
我跟方思思是双胞胎姐妹,长得一模一样。
从长相上,连爸妈都分不出我们谁是谁,不过实际上,就连外人也没认错过我们。
不是从长相,而是从衣服。
我有记忆开始,方思思就穿得像个小公主,我却只能穿亲戚送的旧衣服。
我也想当次漂亮的小公主,曾提出想跟她换衣服穿。
方思思一脸天真,「不要,臭死了。」
我们出生前后相差不过几分钟,但命运完全不同。
我爸妈迷信,哪怕我们的生辰八字相同。
算命的说时辰的气深浅不一样,方思思的命是旺家、旺夫。
我想不通既然她这么旺,为什么不叫方旺旺。
就像我叫方凡凡,爸妈说我太平凡,才取了这个名。
爸妈说我比方思思早出生几分钟,抢了她的营养,这才导致她身体娇弱。
从小到大,凡事我都要让着方思思,不然就不是好孩子。
方思思但凡磕了、碰了,就是我这个姐姐对她不够上心。
他们却忘了,我只比方思思大三分钟。
五岁那年,爸妈以城里上学太贵,供不起两个孩子在城里读书为由,将我送到乡下奶奶家。
我开心极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跟在方思思身后,做她的保护者。
我在乡下十年,父母都没回来看过我。
要不是过年她们打电话来,我都以为自己无父无母。
十五岁那年,中考成绩下来。
爸妈将我接了回去,一到家,我还没去看自己的房间。
他们就让我和方思思交换身份,让她代替我,去我考上的重点高中上学。
而我,去她考上的那所普通高中读书。
我好奇,她们不怕换了身份,我将她的命也带得不旺了?
爸妈说不怕,我在乡下那几年,沾了祖坟的光,才会学习好。
我跟方思思换身份,会让她的学习成绩变好。
我呸,这不就是封建迷信。
2
我奶奶都改嫁给陈爷爷十年了,难道我沾了陈家祖坟的光,旺我们方家?
我不同意互换身份,我拼命考出来的成绩,凭什么要让给方思思?
我爸妈早就猜到我会反抗,我一回去就被收走了手机。
「爸爸、妈妈,是我没用,身体太弱。」
方思思一脸体贴,「我没考上重点学校,你们不要为难姐姐啊!」
前世,我听到她这样说,还以为方思思真的不想顶替我。
毕竟我们十年未见,我以为这小妞长大懂事了。
我更加坚持和她各上各的学,当场就被我爸妈男女混合双人打。
我爸指着趴在地上,没力气起来的我,一脸不屑,「哪怕你不去思思考的学校,也上不了重点高中。」
我的录取通知书,被他们以看看为名要了过去。
当着我的面,他把通知书给了方思思。
我爸说要是我不同意,就将我赶出去,街上乱得很。
就算我被人贩子拐走,也没人管。
回来时,奶奶给我的钱,也被我妈以路上不安全为名要走了。
我身无分文,手机也没有,周围的邻居都不认识。
前世的我听到这里,怕了、屈服了。
3
我本以为不管去哪个中学读书,都能考上大学。
现实和我想的一样,前世就算我在普通高中三年,也一样能考上省内最好的大学。
拿到三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方思思红了眼,当天就病倒了。
爸妈以死相逼,让我们再换回来。
这里要解释一下,不是他们死,而是用我的命威胁我。
是不是很可笑,为了方思思能上我考上的大学,他们居然想要我的命。
我迷茫了,我这么努力学习,难道是为了方思思?
我以后的人生,难道都是为方思思打拼的?
大学毕业后,我要是找到好的工作、好的老公,是不是都要跟方思思交换身份?
我得了抑郁症,极度失望之下,我拿刀划伤了脸。
我以为这样,方思思就不会再打我的主意。
没想到她对自己也狠,居然在相同的位置,也划了一刀。
父母骂我是败家精,害自己、还害妹妹。
他们给方思思请最好的医生,给我只是买了瓶云南白药。
方思思却逼着她们,给我同等的医疗待遇。
我知道,她怕我们的伤不一样,以后不好再换回来。
我不想再做她的替身,在方思思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去学校报道那天。
我从 20 层楼跳了下去,死后我的灵魂居然飘到了空中。
我看到奶奶和陈爷爷在我去世后从农村过来,抱着我的骨灰盒痛哭流涕。
奶奶原本黑白掺杂的头发,一夜之间花白。
陈爷爷默默地对着我照片流泪,嘴里念叨着,不应该让我爸妈领我回来。
两位老人如此难过,我突然有些后悔自杀。
我想跟偏心的父母划清界限,用不着自杀啊!
我死了,他们不会有什么反应,爱我的爷爷、奶奶却悲痛欲绝。
只让疼爱我的人心痛,我不就是一个傻叉吗!
正这样想,一股推力从我后背传来。
一阵头晕后,我听到我妈的声音。
「方凡凡,要不是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抢思思的营养,她能身体虚弱吗?」
「要不是她体弱,能考不上重点高中?」
4
发现自己重生,你会做什么?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既然反抗不了,那我就要尽量为自己争取福利。
不需要他们威胁,这一次,我点头同意跟方思思互换身份,去普通高中上学。
「你同意了?」我妈傻傻地看着我。
「我不同意,你和爸就能让我去上重点高中?」
她眉毛都快立了起来,「那怎么可能,思思才配去上那所学校。」
前世我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崩溃。
当时我怒瞪着我妈,大吼:「我考的重点高中,我不配上?」
「妈,我也是你们的女儿,能不能分一点点公平给我。」
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古怪,许久才道:「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吧!」
或许,前世我被爸妈寒透了心。
现在再次听她到说,我不配上重点高中,居然没了反应。
我淡淡地说:「既然这样,我有什么好争的,我去上那个普通高中,不过我要住校。」
我爸妈没想到,我会提出来这个要求。
方思思在旁边一脸哭相,问我是不是怪她。
我望着她笑,「你以后带同学来家玩,碰见我会不会露馅?」
前世我无意中知道,方思思一直对外宣称,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
方思思怔住,许久才对我妈说,我想住校就住吧,这样回来才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我明白她是不想让我见光,这样就能继续当她的替罪羊。
高三上半学期,上了没多久,我再次成为她的顶罪人。
她却不知道,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5
前世方思思学校的校草孟辰辉,向她告白被拒。
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问题就在于两人过马路时。
一辆车开过,眼看要撞上方思思。
孟辰辉推开她被车撞飞,醒来后却失明了。
他家人不愿意收我父母的赔偿,非要方思思去照顾他。
我爸就将我带了过去,说这段时间,可以让我使用方凡凡这个名字。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恩赐,仿佛这是个美差。
前世和今生还是有些区别的。
我想,今生我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件事,做回方凡凡。
我们一进病房,就看到一个贵妇打扮的中年女人。
「既然来了,就带她去检查吧!」
病床上那个眼睛上蒙着白布,长相俊美的少年,一脸无奈。
「妈,医生说我的眼睛没事,再者哪有从活人身上取眼角膜的。」
我迅速扭头看向我爸,眼角膜?
「辰辉,别以为妈不知道,是这丫头推了你,才有这次的意外。」
我惊呆了,这和前世的发展不对啊!
仔细回想,上一世我照顾孟辰辉那段时间,孟夫人没有出现过。
怪不得孟辰辉对我一直很冷漠,原来是方思思导致他失明的。
车祸导致孟辰辉脑损伤、淤血压迫视神经,他出现了短暂失明。
因为没有出血和任何不适,他就没去做颅脑 CT。
我照顾孟辰辉的第三天,他恢复视力,去眼科检查没问题后,就出院回家了。
再次听到他消息,是孟家请陈爷爷来,给孟辰辉开颅治疗。
陈爷爷是脑科专家,曾经有过多次开颅成功的手术案例。
多年前,他妻儿发生意外去世。
陈爷爷大受打击,辞去院长职务,回到乡下,做起了赤脚医生。
后来他娶了曾是初恋的奶奶,我在乡下那十年,帮陈爷爷收过不少汇款单。
都是陈爷爷发表医学论文,获得的奖金。
前世,孟家请到他时,已经错过了治疗最好的时机。
这一世,我要提前请陈爷爷为孟辰辉治疗。
借孟家的力,离开那个家。
6
我想孟家一定比我家财大气粗,不然我爸干吗非让我来伺候人。
他不断向孟夫人道歉,坚持让我留下照顾孟辰辉。
孟辰辉循着我爸声音的方向,将头转过来。
「叔叔,你带着方凡凡回去吧!我不需要她的照顾。」
「就让凡凡留下来吧!你要真看不到了,就让她当你的眼。」
孟夫人一听急了,「呸,你胡说什么呢!你才看不见呢,你全家都看不见。」
我爸尴尬地站在一边,他看到我也傻站着,一把将我推到孟辰辉的病床前。
好在我从小在乡下长大,手脚灵活,没有跌到孟辰辉怀里。
近距离的接触,我发现他表情有些怪,从最初的抗拒到眉头紧锁。
孟辰辉开口留下了我,孟夫人跟我爸先后离开。
孟夫人离开前,还一脸不悦地叮嘱我,照顾好孟辰辉。
我将房门关上,转身来到病床前,伸手想摸摸他头上是否有包。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是谁?」
我偏头看他,这么快就将我认出来了?
我学着方思思的样子,笑道:「你喜欢的人。」
孟辰辉伸长胳膊,把手机伸到我面前,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仔细看了看,扭头对他说:「你胳膊挺白的。」
他噗的一声笑出来,随后板起脸。
「方凡凡每次见面,都想问我要电话号码。你要是她,这么好的机会能放过?」
纵使他看不见,我也能感受到孟辰辉眼中的戏弄。
「我把手机伸出来,她肯定会第一时间拨自己的号码,所以你是谁?」
我看着孟辰辉,前世没有这出,难道他也回来了?
我快速计算得失,决定还是坦白。
「我叫方凡凡,也叫方思思,跟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不是同一个人。」
「哦,你是方凡凡的第二人格?」
这脑回路,我差点跟不上。
「方凡凡和方思思是双胞胎,上高中以前我一直叫方凡凡,上高中后我叫方思思,现在你懂了吗?」
「懂了。」他慢吞吞地回应并伸出手,「我叫孟辰辉,你好,思凡。」
思凡?这什么鬼名字。
7
我将陈爷爷是脑科专家的事说了出来,问孟辰辉要不要做个检查。
毕竟只有他同意,我才能请陈爷爷来。
等孟夫人打听到陈爷爷,再去请就来不及了。
孟辰辉嘴角微挑,「你这么好心?是不是想要什么?」
「那你是要以身相许吗?」我立马反击。
请陈爷爷来治好他是肯定要的,另外,我是想赚些钱。
毕竟,我从家里搬出来,也要钱租房子。
孟辰辉一阵猛咳,好不容易才止住,「你家不像穷人啊!还让我这个受害者给你钱。」
「受害者?」我有些疑惑,「你不是为了救方思思才受伤的吗?」
「她这样说的?明明是方思思推的我。」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抓她?」
我真的是服了,孟辰辉是有多喜欢方思思,这都能忍。
「报警了啊!是你爸妈跪在我病床前一直求,我就说要是眼睛没事就算了。」
「你爸就说带她来照顾我,给我当牛当马,还说我要真瞎了,就捐出方凡凡的眼角膜。」
我全身像掉进冰库,气得忍不住发抖,我爸妈到底是多恨我,才能说出这种话。
8
「喂,你不是说认识脑科专家吗,还不去打电话。」
孟辰辉的质问,将我从怨恨中拉出来。
我看着明明担心我,却一副很嚣张的模样的他,起了作弄的心思。
我起身往病房外走,路过孟辰辉时,拍拍他的肩,「少年,等着以身相许吧!」
「我去,你在想什么?」
听着身后孟辰辉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嘴角上扬。
我回去的时候,孟辰辉住的 VIP 病房里,已经多了个男看护。
确实应该请一个,毕竟我是女生,总不能扶着孟辰辉上厕所、洗澡。
除了这些,其余全是我做。
包括喂饭,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我左右手同时开动。
我不爱吃的红萝卜、青菜,左手统统喂到他嘴边。
右手也没闲着,牛肉、鱼片,不停夹到我嘴里。
孟辰辉听到我的吃饭声,就不再让我喂他,「你不会是跟我用的一双筷子吧?」
我将两双筷子柄,同时挨住他的胳膊。
「你左右手,还能同时使用?」他一脸好奇。
我夹了一根青菜放在他嘴边,看他吃下,才回答刚才的问题。
「方思思是用左手吃饭的,她考上的那所中学,有认识她的初中同学。」
「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来,我就学着用左手吃饭了。」
「我要吃牛肉,你别老给我喂红萝卜。」孟辰辉一脸嫌弃,「还有虾仁,给我也夹几个。」
我发现每次谈到这些,他都没有选择出言安慰我,而是转移话题,让我不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过往。
9
饭后,孟辰辉当着我的面,给他同学打电话。
「方凡凡今天去学校了吗?」
挂上电话后,他对着我说:「方凡凡今天确实没有去上课,但你怎么证明方思思的存在?」
我敢肯定眼前的孟辰辉,与我前世认识的那个不太相同,但他可能并不是重生的。
毕竟前世,他见过我和方思思在一起。
我掏出手机,按下免提拨打电话。
「方凡凡,你打电话回来做什么?孟辰辉怀疑你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方思思,明明是你推人家挡死的,还跟我说什么是孟辰辉主动救的你。」
我装作生气的模样,「你知道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你,不让我吃饭。」
「方凡凡你是猪吗?你不会对他撒娇,说你当时只是太慌了?」
「我怎么知道你平时是怎么跟他说话的,你要不现在教教我,省得穿帮,你还得过来受苦。」
方思思那声娇滴滴的「辉哥哥」,让我全身发麻。
说了几句后,我问她扮我扮得怎么样了。
「什么假扮,我本来就是方思思,不过你可以啊!装了两年学渣,现在我回到学校,也不费什么劲。」
挂上电话,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到孟辰辉叫男护理,去买两盒饭回来。
「你刚刚没吃饱?」我有些诧异,我们两个人点了四个人的外卖,我吃得很撑。
他声音清冷,「你刚不是说我不让你吃饭?这两个盒饭都是你的。」
「别啊!我只是随口一说。」
看到孟辰辉嘴角露出的笑容,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你答应来照顾我,其实也是想让方思思不好过,对吗?」
孟辰辉思索良久后,开口问。
10
哪怕此时他看不到,我坐在孟辰辉对面,正色道:
「坦白说,我是想来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方思思。」
「嗯?」
「你不喜欢她,我就找脑科专家治好你。」
看他一脸古怪的表情,我呵呵一笑,「你要喜欢她,我治好你,不是给自己找一个强敌吗?」
孟辰辉愣了几秒,扑哧一声笑了。
「方凡凡,你治好我的眼睛,我保住你的身份。」他正色道。
我打个响指,「成交。」
孟辰辉在陈爷爷的治疗下,很快就恢复了,但还需要再养段时间。
孟家对外封锁了孟辰辉已复明的消息。
孟夫人带我去学校向老师请假,说孟辰辉为了救我,导致暂时失明。
这段时间我要在孟家照顾他,希望能在家里自己学习。
方思思纵使顶替我的身份,上了重点高中,成绩却一直在下游。
班主任正在为她的成绩,拖累升学率而苦恼,如今我提出在孟家读书。
她当场表态,若我考试成绩太差,今年就不要参加高考。
孟夫人提出希望学校派老师到孟家监考。
班主任听到孟辰辉也参加考试,点头同意了。
孟辰辉的爸爸长年不在家,孟夫人是全职太太,心思全扑在儿子身上。
当初,她得知儿子失明后,差点疯了,一心想让方思思坐牢。
在孟辰辉的反对下,孟夫人才提出让她照顾儿子。
我请来陈爷爷治好孟辰辉,孟夫人再见我时,态度有些转变。
孟辰辉告诉她我和方思思的事后,孟夫人对我的态度彻底变了。
她主动给我爸妈打电话,很有气势地说孟辰辉休养这段时间,让我住在孟家侍候他。
实际情况是,孟夫人为我们请了各科家教。
我也不再藏拙,拿出自己的实力。
模拟考试是由老师带着试卷来的,成绩一出,我和孟辰辉分别占据了班级的前两名。
班主任打来电话,让我在孟家好好学习,孟夫人请的家教不错。
当天晚上,我就接到爸妈电话,让我回家。
「我现在照顾孟辰辉,怎么回去啊!一走不就露馅了。」
我爸在电话里吼道:「让思思过去不就完了,你在他们家享福,让你妹妹在那个破学校被人嘲笑。」
吼声太大,坐在我旁边的孟夫人也听到了,她冲我点点头。
我对着话筒说道:「好,我明天回去。」
11
第二天下午,我回到家,还没坐下,方思思就红了眼。
早上吃完早餐,我就被孟夫人拉着去逛街。
身上这套运动服是某大牌的最新款,这是孟夫人问清楚方思思最喜欢什么牌子后,给我买的。
方思思的视线在我衣服上停留许久,看向我的时候,眼眶更红了。
「姐姐,你上次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学校就是个学渣,却没说你考试的时候,都是全班第一。」
我望着方思思,只有在爸妈面前,她才叫我姐姐。
「不然呢?平时一直当学渣,考大学的时候,突飞猛进吓死一片人?」
「姐姐现在有家教辅导,当然不怕了,可是我……」方思思话说到一半,就紧紧咬住嘴唇,特别委屈的样子。
我爸看不顺眼了,过来就要将我和方思思拉进她的房间。
「时间有限,你快将孟家的情况告诉思思,你就住在家里吧!」
我躲过我爸的手,直直地看向方思思,「别,就当着爸妈的面,我给你说孟家的事。」
我爸看我这么上道,也不再为难我。
我们四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拿出孟夫人给的日程表递了过去。
上面写着早上五点起来做早餐,六点叫孟辰辉起床、吃饭。
七点开始跟家教上课学习,中午跟保姆一起做饭。
方思思看到单子上列的这些,人都傻了。
不过她看到我身上的衣服、背的名牌包包,还是咬牙说要继续跟我换过来。
方思思让我回自己的屋,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她又问了我很多细节问题,还从我手机的照片里认清了孟家每一个人。
方思思觉得没问题了,让我爸送她去孟家。
12
他们走后,我望着我妈。
她一脸不耐烦,「看我做什么,要是没吃饭,厨房有剩饭,你自己热热。」
「妈,我不是你的女儿吗?为什么你和爸爸这么对我?」我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妈愣了,开始回忆起来。
「当初我跟你爸爸知道怀的是双胞胎,别提多开心了。」
很快,她脸色一变,「可是生产的时候,你死活不愿意出来,导致思思差点就窒息在我肚子里。」
「妈,你讲些道理行吗,我那时是一个胎儿,懂什么。」
「要不是你,思思怎么会身体弱?你当姐姐的,照顾她一下怎么了。」
前世和我爸妈成天拿这件事来说,我才一再忍让。
我妈的声音越来越大,「你没有当妈不知道,有两个孩子的时候,就会心疼那个体弱的、嘴甜的。」
我伸出手,在我妈面前晃了下。
「妈,我知道就连手指都有长短不齐,你和爸偏心,我也能理解。」
「我理解不了的是,你们就这么恨我?恨到将我当成方思思的替身,哪个身份有好处,她就顶上?」
她思索一会才道,「你爸刚抱起思思,她就笑了,第二天你爸就升职了。」
我妈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坐完月子抱起你,还没等到你笑,就接到家里电话,你外婆不在了。」
「再加上算命的,说你克亲人,但又不能把你扔了。」
我安静地看着她,内心却想着,如果当年我妈抱起的是方思思,那外婆算她克死的吗?
「我和你爸把你送到农村,没想到你这么聪明,考上了重点中学。」
我妈语气变了,「你这种命格怎么能上重点高中,思思才是飞黄腾达的命格。」
我曾经以为是自己哪做得不好。
现在才知道,无论前世今生,我跟亲生父母都没有缘分。
13
我拉拉身上的衣服,这几个月我在孟家吃得很好,原本就不合身的衣服,现在已经有点紧绷了。
「我住校的时候,一日三餐都不敢点肉菜,同学都以为我们家是破落户。」
我看着我妈,很想笑着跟她说话,眼泪却忍不住往下落。
「哪怕我告诉他们,你们开有公司,也没有一个人信。毕竟,就算普通家庭的女孩,也不像我这样,穿得像个捡破烂的。」
我妈一脸不屑,「要不是你奶奶改嫁,我们也不会送你回去,她却将你养得这么爱计较。」
「奶奶要是不改嫁,是不是还得来城里给你们当牛当马?」
我不想再跟我妈争下去,拿着包就往方思思房间走,却被她一把拉住。
「这才多久没回家,就忘了自己的房间?」
我推开她的手,走到曾经我住的杂物间,打开门。
我指着里面放满杂物的架子床,看着她,「我代替方思思去孟家赎罪,家里连我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方思思顶我的名去孟家,她的房间我不能住?」
以我妈对方思思的喜欢,是不会让我住在她的房间的。
果然,我妈尖声吼着:「你全身都是晦气,怎么能住思思的房间?」
「既然这样,我还是不在这个家住了,省得让你们沾了晦气。」
说罢,我不顾她的阻拦,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房子。
14
回到父母身边,这是我第一次走出这个家门,没有戴上口罩、没有戴遮住我整个眉眼的帽子。
路过小区休闲区时,我走得很慢,还不停地用手抹着眼泪。
很快,我被一遛狗的大妈叫住:「思思,谁欺负你了,哭成这样?」
旁边一大爷摇头说我不是方思思,身形不像。
大妈不愿意了,「这不是思思,是谁?」
大爷这才说出,刚看到方思思跟我爸出去,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哭着说,我跟方思思是双胞胎姐妹,我小时候被父母送到农村,后来上了高中才被带回来的。
爸妈怕我拖累她们,不许我以真面目出现在小区。
每次回来、外出,我都要遮住自己的脸。
「大叔、大妈,你们不要挨我太近,不然会被我带来霉运的。」我边哭边说。
遛狗的大妈递给我一包纸巾,「你爸妈太混账了,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家的孩子,你有什么霉运,我家乐乐可有灵性了,怎么不见它叫?」
此时,那只名叫乐乐的狗,在我脚边打着转。
我再三感谢他们的好意,并说出希望这件事不要让我爸妈知道,毕竟我不能跟家里闹得太僵。
在场的邻居们点头同意,还有好心人问我要去哪儿,有地方住没。
我说回学校,再次向她们感谢后,离开了小区。
实际我没打算回那所普通高中,既然换回了方凡凡这个身份,我就没想过再替方思思谋福利。
走在天桥上,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我坚信生活会越来越好。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我掏出手机,发现是孟辰辉发的短信。
上面有酒店地址和房间号,他说我晚上要是没地方去,就在那儿暂住。
孟夫人正监督方思思干活,不方便与我通话。
到了酒店房间,看着床上放着两套全新的衣服,上面还有孟夫人亲手写的卡片。
我笑了,心里有些暖。
15
第二天下午,我就接到了方思思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大骂我卑鄙,为了骗她去孟家受苦,故意买名牌衣服穿回家,显得我在孟家过得很好似的。
我将电话直接挂掉。
她再打来,只要还是骂我,我就直接挂断电话。
直到方思思第 n 次打来电话,终于能心平气和跟我说话,我才冷漠开口:
「你推孟辰辉撞车,我伺候他从失明到康复,现在只让你做些简单的家务,怎么了?」
方思思崩溃了,在电话里哭得惊天动地。
我没好气地让她小声点,万一被孟家的人知道了怎么办?
说完我就挂上电话,将我们的电话录音,在微信上发给了孟夫人。
她在微信上跟我讲了方思思去她们家后,发生的事情。
方思思一到孟家,孟夫人就让她将名牌衣服脱了,还甩给她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让她去锄花园里面的草。
娇生惯养的方思思,哪会这些?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那天才说完会锄草,今天就不会了。」
孟夫人说话很有技巧,方思思一点都没怀疑,我在孟家的生活与我告诉她的不一样。
忙完一切,方思思准备和孟夫人等人共进晚餐。
就被保姆王姨拉住训斥,怎么回了一趟家规矩都忘了,用人怎么能和主家同桌吃饭。
我看着孟夫人发来的消息,想象着方思思当时的表情,不由笑了出来。
真以为与我互换身份,这么容易?
她顶替我的身份上高中,那是没遇到我初中的同学,再者一般人也不会怀疑,居然有人顶替别人去上高中。
这时我爸打来电话,让我去孟家附近,方思思会找个借口出去,与我再换回来。
「凭什么啊?昨天你们还口口声声说我在孟家享福,今天就让我再换回来?」
「凭我是你老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是我爸,又不是天王老子,想什么就是什么。」
最终我爸承诺以后不再管我,让我跟方思思换回来。
我知道,这只是他骗我的伎俩。
但还是装作相信了的样子,去孟家附近给方思思打电话让她出来,再次互换身份。
16
我回到孟家时 ,受到了她们的热情欢迎。
孟夫人带我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说这以后就是我的直播间。
这是我回家之前,我们商量的结果。
如方思思的意,让她来孟家,当她体会到我在孟家的处境,就会自觉离开。
我再次回到孟家,就开始直播,但并不以真面目出境。
孟夫人专门给我订制了一套哪吒的衣服,将我的头发也梳成动漫里哪吒的发型,还给我配了个哪吒的面具。
我给自己的账号取了个昵称「我是谁」,直播间也叫这个名字。
孟夫人在几天前就给亲朋好友通知,家里的孩子要开直播。
直播那天,人气很不错。
我直播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在线直播初一到高三的知识与学习方法。
由于前世的经历,再加上这世家教给我补习功课。
直播时遇到的学习上的难题,都被我轻松解决。
除了第一场直播,孟夫人有找来朋友帮我助阵。
后面的直播全是靠我自己的能力吸引来的粉丝。
我收到各种打赏,之后每场直播也是收益颇丰。
孟辰辉还专门给我定制了哪吒和敖丙的动漫小人。
哪吒和敖丙手里放了一个横幅,第一行写着专门解答初一到高三学习难题。
第二行字就精彩了,洗衣、做饭、上树、摸鱼、水电维修。
第三行写着高考结束后,可以向我咨询。
大家好奇得不行,我主动说自己是高三学生,这段时间主要解答初一到高三的问题,也可以顺便温习功课。
屏幕上不断弹出不可能,没人相信我是一名高三学生。
还有人说我戴着面具,肯定是老师来做直播。
就在大家质疑时,我的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是方思思,她约我第二天见面。
17
我到学校附近的巷子时,她正等着我。
方思思去普通中学前,就让我妈买了全新的校服。
现在她穿着我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我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懒得跟她周旋,直接问道:「说吧!叫我来有什么事?」
她一脸可怜,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得意。
「网上那个『我是谁』,其实就是你吧?方凡凡。」
我挑眉,直播时特意用了变音软件,还是被认出来了?
方思思用手擦拭着眼角,好像在抹泪。
「你到底想干吗?不说我走了。」我不想看她表演,准备离开。
方思思用手拉住我的衣服,看起来很无助。
「你明明就是学霸,却在学校装学渣,只有我蒙在鼓里。」她语速很快。
「今天老师找我说有个比赛,赢得一等奖,可以考虑给我保送大学的名额,你替我去。」
从跟方思思互换身份,进入那个普通高中后。
我就在想怎么样换回身份后,让别人发现异常。
我选择了平时当学渣,考试时做学霸。
最初同学和老师以为我作弊,让我连做几套题后,大家才明白了我就这癖好。
没人知道,我是在为现在做准备。
从方思思逼我互换身份照顾孟辰辉开始,她就已经入了我的局。
她在重点高中成绩再不好,到普通高中上学,小考还是能达到我们班前 20 名。
我平时大考成绩是全年级第一,方思思做不到,班上的同学和老师肯定会起疑心。
他们以后都是为我证明身份有力的人证。
18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羡慕你。」方思思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
「就算父母不关心你,你也有自由。」
从小到大,她在我面前,都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这还是第一次,她这样细声细语跟我说话。
「爸妈一直说我命好,我却不这样觉得,我连上个高中,还得从你手里抢来。」
方思思声音再次透露出得意,与她脸上可怜的表情很违和 。
「看着你两次屈辱地跟我互换身份,我很开心,谁让你能在乡下有个愉快的童年。」
她说完呵呵地痴笑,笑声让我全身瞬间汗毛倒竖。
「上次我以为可以冒充你,在孟家享享福,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揭穿了身份。」
我不想再听下去,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如果只是跟我闲聊,那我就回去了。」
「我说了,你代替我去参加比赛,争取那个保送名额后,你就自由了。」
方思思瞪着我:「只要你帮我得到保送名额,你以后还可以做回你的方凡凡。而我,会一直做我的方思思。」
「你不要想了,这是犯法的,当年我不懂事被爸妈吓住,现在不会了。」
说完我转身往巷子外走,身后传来方思思自信的声音。
「你会答应的。」
回到孟家后,我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孟夫人一脸严肃看着我:「你到底是方凡凡,还是方思思?」
我愣住,什么情况?
19
孟夫人并没像往常那样,叫我到书房,而是直接在客厅问我。
我从孟夫人手机上,看到方思思发来的视频。
是刚才我们见面的场景,视频中的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方思思发了一大串文字,说从小被我欺负,还说我擅长演戏,她才是真正的方凡凡。
我真为这个妹妹的智商感到担忧。
孟辰辉与她是同桌,还分不清楚我们两个谁是谁吗?
当我看到孟夫人不悦的神情时,我明白了。
方思思只是想恶心我,让我在这个家待不下去。
这时我爸给孟夫人打来电话,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客厅。
「孟夫人,你再不让我女儿回来,我明天就去警局告你诱拐未成年少女。」
我再也忍不住,对着电话喊:「回去,我明天就回去。」
保姆王姨陪我回房间,收拾东西。
我发现她手上那个玉镯,跟我妈压箱底那只一模一样。
怪不得方思思知道我是「我是谁」。
20
第二天是个周六,我从孟家出来,拎着行李箱回家。
一进我家所在的小区,就有人拦下我。
「闺女,你还好吗?」
我认出是那遛狗的大妈,笑着对她说好,就在我想继续走的时候。
她拉住我:「你这一脸干架的模样,是想回去跟你的父母打一架?!」
这时那只叫乐乐的小萨摩,站在大妈旁边,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
都说萨摩天生会笑,看着它雪白的毛,嘴角上钩,我感觉自己被治愈了。
一只狗都对我充满善意,我的家人却非要置我于死地。
想到这里,我眼泪忍不住往下落。
「你这孩子,怎么又哭了,这是受多大委屈。」
大妈说着熟练地掏出纸巾,递给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从第一次跟方思思互换身份说起,一直说到今天我回来。
「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15 岁前我是方凡凡,高中这两年我是方思思。」
「这段时间我在孟家,又做回了方凡凡,但现在爸妈又要我做方思思,替她考试。」
我说完,放声痛哭起来。
「你就是那个『我是谁』直播间的主播?」一个中年妇女认出我,「我还好奇,怎么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
「昨天我跟闺女一起看你直播讲题,你说那是最后一次直播,摘了面具。」
旁边也有人认出我,嚷嚷开了。
我哭着点头:「方思思跟孟夫人说是我冒充她,我爸还说要是不让我回来,就告孟家诱拐未成年少女。」
「我今天回来是想问问她们,能不能给我条活路。」
我这么一说,遛狗的大妈和认出我的邻居,都主动要求跟我一起回去。
我请各位好心邻居,在我家门口旁边楼梯门后站着。
我们说好了,只要家人让我进去,她们就各自回家。
门一开,我爸那大嗓门对着我就吼。
「方凡凡,你不是有本事嘛,还回这个家干吗?」
我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怯怯地开口:「爸,我这次回来想问问你们,到底怎么样才能给我条活路?」
「只要你同意回去再做思思,给她考出一个保送大学的名额,我就让你进这个家门。」
我看着屋内一脸鄙视我的方思思,对我横眉冷对的爸妈,内心暗自高兴。
你们越是闹腾,楼梯门后的邻居越是对我同情。
我望着他们,努力憋住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再可怜些。
「我现在从孟家出来,去替思思上学,我的学业怎么办?」
「思思还是以方凡凡的身份去帮你上学,拿到保送名额后,你再回去就好了。」
「爸,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样替方思思去拿保送名额,露馅后呢?我会有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我爸就一巴掌抽了过来。
我并没有躲,躲开了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那「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要不是你这个克家精,我今天的生意能跑?让你帮下妹妹,那是看得起你。」
我爸刚说完,就直愣愣看着我后方。
我回头,只见躲在楼梯门后的邻居全出来了,个个脸上带着气愤。
方思思嗷一嗓子,就跑回了屋。
我爸望着那遛狗大妈,愣了半晌才道:「秦大姐,您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家有对双胞胎闺女,还让大闺女给小闺女替考。」
秦阿姨说完转身拉住我:「丫头,别担心。跟我走,明天我带你去学校说明情况。」
我爸妈想拦,却被别的邻居挡住,不让他们接近我。
秦阿姨带我去她家,介绍老伴给我认识,正是那所重点高中的副校长。
他一听这情况,马上跟校长打电话沟通这件事。
打完电话,他笑着让我放心,明天会带我去学校办相关手续。
秦阿姨边帮我收拾客房让我住下,边问我爱吃什么。
我看着两位老人,忍不住对着他们鞠了一躬。
「抱歉,我利用了你们的热心。」
21
副校长让秦阿姨拉我起身,两人交换一下眼神,笑着开口:「你这孩子要是不说,我们老两口也不会想到那儿去。」
前世我无意中知道,秦阿姨的爱人是重点高中副校长。
她喜欢遛狗,喜欢和院子里的人聊天,还很热心。
第一次遇到秦阿姨,是我算好她遛狗的时间,故意哭着从她身前走过。
我知道方思思平时喜欢往她身边凑,而我从来没以真面目出现过小区。
秦阿姨看到我,肯定会以为是方思思。
我再哭着将我们是双胞胎的事情说出来,她回去后告诉老伴这件事。
副校长第二天上班,肯定会调查。
我初中是学霸,考进重点高中后却成学渣,有心人一想,这事就是包不住的。
秦阿姨遛狗的时间,我早就算准了。
被人认出我就是「我是谁」的主播,也不意外,毕竟我的粉丝已经高达几百万。
让我没想到的是邻居们的热心,秦阿姨的好心。
我本以为秦阿姨带我回家,给副校长说一下就完了。
没想到她还将客房收拾出来让我住,这样的老人让我无颜再利用,只能选择向他们说出实情。
两位老人听完,笑着说他们能理解我的苦衷。
22
秦阿姨得知我想租房子,让我暂住她们家。
副校长跟陈爷爷电话沟通后,在学校家属院帮我找了套房子。
他带着我办好入学手续,陈爷爷和奶奶从乡下来与我同住。
白天我在学校学习,晚上还是会在家开直播。
孟夫人给我做的哪吒服,走的时候她让我带上了,直播的时候我依旧穿着。
我很喜欢动画里哪吒说的那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孟辰辉给我定制的哪吒和敖丙的动漫小人,我也一起带了回来。
完美演绎了上面写的字,我洗衣、做饭都会开直播。
好多人见我手洗衣服,都有些吃惊。
「之前我妈的真丝裙子,方思思的衣服,都是我手洗的。」我对着直播镜头露出笑容。
还没直播完,我爸就打来电话怒骂,奶奶与他在电话吵了起来。
看奶奶气得发狂的样子,我从她手里拿过电话,表示以后不会再在直播中说任何有关爸妈、方思思的事。
纵使我不说,众人看直播也明白了,我以前在家里过得不好。
每次直播下来,看到后台的收益,奶奶都会说这样不好,感觉像是在网络卖艺。
我笑着解释,其实我这就是给很多人做网络家教,既可以帮助别人,也有利于自己复习,一举两得。
陈爷爷却感觉这个不错,让我也教他直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考。
23
我没想到会跟方思思,分在一个考场。
从考场出来,我一眼看到爸妈打着伞站在校门口。
他们似乎在跟奶奶争执,我连忙小跑过去。
「想都别想,现在凡凡都考完试了,你们让她回去做什么?」
奶奶脸色一变,「你们不会又想让凡凡把考的好学校,让给思思吧?」
「妈,你看这话说得。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凡凡的爸妈,让孩子回家住怎么了?」
「高三是这孩子最重要的一年,你们不说接回去让她好好学习,现在都考完了,让她回去做什么?」
我妈上前,看着奶奶,语气不善:「妈,你讲些道理好吧!凡凡与我们夫妻不亲,都是你跟陈叔挑唆的。」
我妈的声音尖利,这一嗓子引得周围的家长都往这边看。
奶奶闻言脸都气白了,手指着他们直哆嗦。
我连忙过去扶住她,转头看向我爸妈。
「爸、妈,当初你们叫我将重点高中的机会让给方思思,说奶奶一个乡下女人没有退休金,供不起我上学。」
「我不愿意再冒充方思思,替她考升学试,你们就不让我回家住。」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我爸冲过来就想打我。
奶奶急了,想护住我。
我伸手接住我爸挥下来的手,没想到他对着周围的人开口:「我这个女儿从小说谎,她才是方思思,当初看她姐姐考上重点高中,非要冒充去上。」
他还对着奶奶嚷着说她被骗了,一口咬定才从学校出来的方思思才是我。
奶奶被气笑了:「你们这对父母偏心,也把我这老婆子看成傻子?」
她拉住走过来的方思思,看向周围的人。
「我老婆子没什么文化,现场有没有老师?当场给这俩孩子出道难些的题,看她们谁能答出来。」
方思思脸都白了:「奶奶,我今天在家吃坏肚子了,现在肚子疼。」
周围一片嘘声,同时也有人认出我,高喊着「我是谁」。
我向大家挥手承认自己就是「我是谁」,人群中有人嚷道:
「做题就不用了,后来的女孩只要说出做糖醋鱼时,怎么去鱼线就行,鱼要不要复炸就行。」
方思思一个都答不上来,我笑着说出答案。
围观的人喊:「这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我是谁』是方思思?当我们这些粉丝是假的啊!」
我爸妈气红了脸,拉着方思思就想离开。
24
我拉住方思思的手,她奋力挣扎。
我开口喊道:「大家可以看看,我和方思思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肤色、胖瘦还是能区分开的。」
方思思使劲推开我,钻入人群。
我看向想过来阻止我,却被众人拦住的爸妈。
「爸、妈,我跟方思思前后出生只相差三分钟。为什么,在你们心里,我就是灾星?」
「你就是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我们这段时间怎么会被小区的人排斥。」我爸扯着嗓子吼。
奶奶在旁边气道:「凡凡五岁时,你们就将她送到乡下,十年间不闻不问,有什么不好的事就往这丫头身上扣,你们就是这样做父母的?」
「还需要我往她身上泼脏水?自从她去照顾孟辰辉,我公司的订单就一落千丈。」
我上前看着他,坚定地看着他:「爸,我离开家跟爷爷、奶奶住了一年了,你公司的生意就好转了吗?
「做生意不是赌博,你不踏踏实实经营公司,怎么能让公司走上正轨?
「人的命运不是靠算出来的,想成绩好就自己努力去学,想好命就自己去改变。」
我的话让周围的人纷纷叫好,我爸妈在众人的嘲讽声中灰溜溜地离开了。
奶奶拍拍我的手,说陈爷爷在家做好饭,等我回去。
回到家,看到一桌子的菜,我心里暖暖的。
我两世父母缘淡薄,但有疼爱我的奶奶、陈爷爷就够了。
前世我就是太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可,想得到他们一句夸奖,以为委屈自己就能收获善待,却不知一次次地让步,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重来一世,既然改变不了父母对我的看法,我何不珍惜疼爱我的陈爷爷、奶奶。
这一次,来得及。
25
之后那几天,我爸妈带着方思思,三天两头过来看我。
他们不但对我和颜悦色,对陈爷爷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奶奶还说是不是那天在学校门口,我说的话让她们良心发现了?
直到高考成绩下来,清华招生办来我家说想录取我。
我妈将方思思推出来,并给我使眼色,让我进屋。
我真是被她们气笑了,又想来李代桃僵那一套?
招生办的人也乐了:「凡凡妈是吧?高考在学校门口有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我们都看了,知道你有两个女儿,偏心老小。」
「我就是知道错了,才来与我女儿缓和关系的,怎么可能再让妹妹顶替她?」
我妈说着还想拉我回房间,让方思思留下。
对方直接拦住她:「你是不是把我们当傻子?行,你两个女儿都在,我随便出道题,让她们解来分辨身份。」
方思思一听就怕了,嘴里说着不是我要冒充的,直接跑了。
我爸手指着我:「都是你这个霉星,自从有了你,我们就再没顺心过。」
「够了。」
奶奶走到我爸面前:「你就真这么相信算命师的话?为什么不算算你的命?」
「你刚出生,你爸就出意外去世,所有人都说你克亲,我扔下过你吗?」
我爸疯狂大吼:「不,我不是。」
奶奶一脸怜悯地望着他,许久才道。
「你从小被骂克星被人欺负,为什么到自己女儿,就能忍心这样对待她?」
我想起前世从楼上跳下来,奶奶看到我的骨灰后,似乎也这样说过我爸。
望着满脸痛苦的奶奶,我走到我爸面前。
「爸,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将自己的不顺怪到我头上,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不如我们断绝父女关系吧!」
我从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去。
「这里存着我高考状元得到的奖金,一共有六十万元,算是买断我们的父女关系吧!」
我爸黑着脸,一把将银行卡拿了过去:「我把你抚养长大,这是我应得的,休想用这个钱买断关系。」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转头看向奶奶:「都怪你这个老不死的,当初我就说她不祥,你非要留她。」
「让狗吃了她,就不会出这么多事。」
我心里的弦一下崩了,明明他也是背着克亲的名声,为什么这么仇恨我?
我绷紧了身体,对着他一连串地质问:
「你从小克亲,奶奶也没将你扔了,也没将你喂狗。
「奶奶为什么改嫁,是因为你跟妈从来不给她一分生活费,她年龄大了种不了地,你让她一个老太太怎么活?
「你说抚养我长大,是谁把五岁的我扔到乡下?你不就想着陈爷爷那点退休金吗?我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你会接我回来?
「有你这样的父亲,我才觉得羞耻,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霉星,又拿了那六十万,为什么不愿意与我断绝关系?」
我爸脸皮再厚,在众人眼神的指责下,也哑口无言。
我走到陈爷爷和奶奶跟前,拉着他们的手看向我爸。
「我方凡凡以后就改名叫方陈星,以前你不管奶奶,以后也不用管。
「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对陈爷爷好?
「那是你现在才知道他是脑科专家的身份,我劝你别拿陈爷爷的名号做事,不然有你苦果吃。」
26
我本以为这副泼辣的样子,会让招生办的人不高兴。
没想到他们第二天又来了,说是接我们进京。
并且,他们还在学校帮我找到了一套房租便宜的小两室,方便我和陈爷爷、奶奶一起住。
来到北京,一切安顿下来。
这一天,我们一家三口饭后走在学校的操场上散步,看到身后的影子,我不由感慨万分。
前世我害怕得不到父母的爱,就老是听她们的话,躲在方思思背后。
但其实,只有做回自己,才能迎向光明。
孟辰辉番外
01
我真不知道那个校花方凡凡是什么脑回路。
我已经拒绝她无数次,她却还一直以我女友自居。
高一跟她同桌时,我还挺开心。
方凡凡是从镇上的初中考进来的,但她的中考分数居然比我还高。
要知道我可是每科都请家教,堆出来的好成绩。
没承想开学后,她连老师平时布置的作业都不会。
要不是她长得跟照片上的一样,我还以为是换了个人。
她长得漂亮,班里的男生有愿意让她抄作业的,考试的时候还会给她放水。
也不知道方凡凡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以为我也喜欢他。
还自顾自说是我女友,那天我实在忍不住放学后,在校门口叫住她说清楚。
没想到她却恼羞成怒,一把将我推到车流中。
我被车撞倒摔在地上,醒来后失明了。
2
说实话,我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毕竟,医生说了,这只是暂时失明,我反而乐得轻松。
我爸妈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早就离婚了。
我妈早早就成了家庭主妇,离婚后也没想着找份工作,而是把全部精力放在我身上,想让我大学毕业后去继承我爸事业。
我爸再婚后又生个儿子,我妈怕我到时一无所有,拼命培养我。
我不想跟她争执,只当一个听话的傀儡,想着等上大学后就能自由。
没想到方凡凡那一推,让我提前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她爸妈跪在病床前,求我妈不要告方凡凡时,我点头同意了。
我妈却非要让她来照顾我,这不是要命嘛!
方凡凡来了,我却感觉不对,来的女孩不是她。
方凡凡爸妈真逗,他们是不是以为我成了盲人,所以就可以随便找个女孩糊弄我。
本来我是想等她来了,让我妈出出气,就把她赶走的。
现在我不想了,为了钱自愿受罪的女孩,我为什么要可怜她。
3
我没想到她是方凡凡的姐姐,她说,她才是真正的方凡凡。
那个上重点高中的女孩是方思思,她双胞胎妹妹。
不管是方思思还是方凡凡,我都不想叫,毕竟这是两个女孩共用的名字。
所以我就叫她思凡,她却戏弄说让我以身相许。
这不会又来一个看上了我颜值的女孩吧?
我还是乖乖叫她方凡凡吧,别真思凡缠上了我。
她成绩那么好,居然在家并不得宠。
我要是不用家教补习功课,也能考上重点高中。
不说本就宠我的妈,就连那已经再婚有了老来子的爸,也得给我奖套房子。
听完方凡凡家的故事,我对我爸释怀了,比起来,他再婚生个小儿子真的很正常了!
我替方凡凡感到不值 ,她在这儿照顾我,那那个冒充她的方思思呢?
摘下手机手表,我让方凡凡帮我拨打同学的电话。
接通后,我问他:「方凡凡今天去学校了吗?」
得知方凡凡没有去重点高中,又听到她和另一个女孩的电话,我终于相信,眼前这个女孩,才是真正的方凡凡。
4
在方凡凡的坚持下,我去做了脑 CT。
万幸听了她的话,医生说凶险万分,方凡凡的爷爷是脑科专家,他亲自来医院问我治疗。
医院院长私下给我妈说,陈爷爷可是有名的脑科专家,非常难请得动。
我妈要给陈爷爷红包,感谢他肯出手为我治疗。
陈爷爷没收,他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我们家能暂时收留方凡凡。
「凡凡这孩子,喜欢把苦憋在心里,怕我和老伴担心,从来没给我们提起过回来后的事。」
「她那对父母只,偏爱小的,十年来对她都不闻不问,接回去能给凡凡什么好日子。」
我妈出面与方父联系,事成后才对方凡凡说这件事,又请家教为我们补习功课。
方思思人不在重点高中,但是我却忘了,她还在班级微信群。
大家恭喜她得了第一名,还说方凡凡太厉害了,居然喜欢装学渣。
我看到这里,就知道她要闹事。
果然,方思思打来电话,叫凡凡回去。
她却没想到,我们在家也商量好了应付她的对策。
方思思到我们家,就被我妈当成用人使唤。
从小没做过家务的她,哪会这些。
本来只是想整她为我出气的妈,看到被方思思摔碎的收藏品,气得直喊头疼。
而方思思也忍不住,打电话给凡凡要求再次换回来。
5
我没想到方思思就来我家几天,居然买通了家里保姆给她通风报信。
凡凡用「我是谁」这个网名,成为主播网红。
她开始并不想公开身份,直播时戴了面具。
方思思用这个来威胁她,还故意站在有摄像头的地方,拍下了她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将视频发给我妈,说她才是方凡凡。
我妈收到后,都要被这傻子笑晕了。
「这个方思思真是欺负凡凡惯了,这种小儿科的把戏,能骗得了谁。」
方凡凡从我家离开后,我问我妈,明知道这件事和她无关,为什么还要让她走。
「你没发现这孩子,很想念她的奶奶和爷爷吗?」
「凡凡以为陈老想让她在咱们家住下,现在我对她起了疑心,她就有借口搬出去了。」
我妈还是给陈爷爷打了电话,说明了实情。
就在她想在我们学校附近,给方凡凡找房子时。
却打听到方凡凡已经找到合适的房子,并接陈爷爷和奶奶住了进去。
「这孩子真能干,你说说她那对父母是不是脑残?」
他们是否脑残,我不知道,我只急着让我妈办好手续,我好回学校读书。
我坐在教室,见到她转进了我们班,还是我的同桌,高兴不已。
同时我又担心,她会不会误会我妈,不再拿我当朋友。
那一节课,我都心神不宁,却又不敢问她。
下课后,方凡凡像平时那样问我:「有什么不会的要问我吗?」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笑了,原来友情始终未离开。
□ 青衫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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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考摆烂 290,把爸妈气得连夜去海南度假了。
鲜少来往的邻居王婶以为我发挥失常来鼓励我,竟然还送了我最新款手机。
那个体态佝偻、满身油渍的女人紧紧握着我的手,提起高考时浑浊的眼里泛起亮光:
「小闺女,别灰心,你已经很厉害了……当年婶子连高考都没参加呢,你比我厉害多了!」
没过多久我听说她去世了,丈夫、儿子骂她藏私房钱买手机,连墓地都没准备。
那天夜里我忽然醒来,发现自己坐在 1990 年的高三教室,桌上摆着我的存钱罐,同桌是 19 岁的邻居王婶。
01
1990 年我也叫苏梓涵,小康家庭,爸妈常年忙生意不管我。
我同桌是普通高中的王海霞王婶,十九岁年轻的脸上既没有伤疤也没有皱纹,眼神是那么明亮有朝气。
我满脑子都是她那句:当年婶子连高考都没参加呢……
于是一模考卷刚发下来,我语重心长地拍着她的背说:
「海霞啊,别灰心,一模不代表高考成绩,还有几个月,我教你一起学,咱们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王海霞像见了鬼似的看着我,等卷子一翻过来:
她数学考 114,我考 14。
物理化学加起来 175,我考 75。
靠,我这是修自行车的给屠呦呦讲化学,丢死人了。
王海霞你这样的学霸为什么后来不参加高考?
王海霞你这样的分数为什么只上普通高中?
我必须留下来看看为什么!
就我走神这短短的工夫,王海霞已经收拾书包走了:
「爸妈来接我回家了,我回去帮忙盖大棚,等我啊,我俩月就回来!」
我心中警铃大作,难道她是回家盖大棚才没参加高考的?
我追出去,看见校门口的黄土路上站着一男一女,扛着大包小包跟老电影里的人贩子似的。
王海霞推着二八大杠,喜笑颜开地走过去,看样子要一去不回了。
「……先跟爹妈回家歇歇,再帮着一块盖大棚,看你读书瘦的,妈心疼死了。」
我急了,冲上去大喊:「王海霞你高三了知道吗?刚开学老师不让请假你回来!」
王海霞天真纯良地看着我:「梓涵你怎么了?爸妈手头紧,请不起工人我才回家帮忙几天的,我肯定回来的,我还得考高呢,是吧妈?」
「放心吧,你爸都跟老师请好假了,老师不会怪你的。」
我看见他爸妈一直微笑,可那精明的样子就是让我浑身发毛,太古怪了。
真爱女儿又怎么会让她高三请假?王海霞那细胳膊细腿能干什么体力活?
我拦不住王海霞回家,便跟她一起回去,路上忽然想起我桌上有存钱罐。
里面是几十张旧钞,我妈妈说是攒着给我升值的嫁妆。
刚好在 1990 年能流通。
于是我把钱全揣口袋里,跳上了王海霞的自行车后座:
「咱一块走,带我去你家,我帮你干农活,你给我补习,咱俩必须一起回来参加高考!」
「梓涵你怎么……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不听,两只手紧紧抱着王海霞的腰,像块牛皮糖似的黏在她身上。
王爸爸不耐烦催促我们:「你同学一片好心帮咱家干活,让她去呗,跟你去家里玩玩,女孩子别辛苦读书了。」
王爸爸又靠近王海霞,压低声音说:「你们快着点,咱还得去百货商场买身西装给你弟弟。他分数低,咱花了多少冤枉钱才给他送进中专的,进去跟同学相处不能丢了面子。」
??
我忍不住高声问:「为什么不让王海霞弟弟回去盖大棚?有钱给弟弟走后门,有钱买西装,没钱请工人盖大棚?」
王海霞立刻柔声解释说:「家里男孩子必须上个中专才有前途的,我理解爸妈,况且这么大的男生都得有套像样的西装了。」
1990 年中专是好学生挤破头想进的,普通高中反而是收留差生的,我估计这家重男轻女没救了。
有一瞬间我也觉得王婶没救了,她这被 PUA 的,已经成一个扶弟魔工具人吧?
02
我坐在王海霞的自行车上,风吹着她藕色的长裤鼓鼓囊囊的,不太合身的白色长袄袖子短了一截,露出的手腕又黄又细,看得出经常回去干农活。
她腰挺得板正,背影纤细高挑,一双修长有力的腿蹬自行车一点都不费劲。
有那么一刻我真的相信高考可以改变命运,19 岁的她好像能一眼望尽人生坦途,只差一场考试。
可她错过了,然后 51 岁的她却被生活折磨得奄奄一息。
进商场前,王爸爸目光躲闪,突然推着自行车往回走:「你们先进去,我办点事,一会公交站见。」
我还来不及细想,便被王海霞拉进了商场。
1990 年的商场还有布卖,王海霞跟她妈妈挑了半天,觉得成衣太贵,买最便宜的布回村里找裁缝做,省下来的钱还能给弟弟再买双鞋。
我听完肺都要气炸了,拉着王海霞问:「你没替自己想想?省钱请工人不好吗?你没觉得爸妈区别对待你们吗?」
我的话被王妈妈听见了,她微微脸红,从钱包里掏出几张一毛钱的票子递给服务员:「再买点布给我闺女做裙子,她喜欢花,就那个好不好? 」
王海霞立刻摇头:「妈,我不要——梓涵你看,我妈对我跟对弟弟一样好的。」
服务员笑吟吟地怼我们一副穷酸样:「您指的那块是挡灰的布帘子,最便宜的花布是这块,两块五角。」
说完,她像只花蝴蝶似的去招呼一位又高又帅的男生了。
王海霞羞得脸都红了,她妈妈也是尴尬得直挠头。
我想起在 2022 年的王婶。
省吃俭用攒钱送我最新款手机眼睛都没眨一下,于是我也啪地一下掏出了钱,挑最贵的白色连衣裙,说:「拿合适的尺码,给她试试,我买给她穿!」
王海霞和她妈妈一下子傻了,她们挑的西装料子一共才十几块钱,这条裙子 156。
我就要给她最好的,像她不嫌弃我考 290 还送我最好的手机一样!
我像霸道总裁一样把王海霞推进试衣间,等她扭扭捏捏地走出来,连服务员都愣住了。
王海霞其实身材很好,手臂干农活晒得发暗,可皮肤依旧白皙,身量高挑,中规中矩的老式蕾丝连衣裙,蓬蓬袖,收腰,她穿上竟有几分欧洲公主的气质,五官清清淡淡的,在灰扑扑的人群里就像一株青梅味的百合花,超级惹眼。
这真的是我王婶??到底谁把她糟蹋成以后那个样子的??
王海霞隔壁的试衣间走出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孩子,西装裤包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背宽而挺,肩膀平正,五官有种说不出的大气英俊。
他们俩肩并肩站在一起,竟然比春节晚会的主持人还登对。
王婶有没有可能嫁给这个男人?富家公子×可怜少女,这对 CP 我看可以!
我头顶的粉红泡泡要冒出来了,忽然听见身后王妈妈小声问服务员:「这裙子买了还能退吗?一会我来退掉,你可认得我啊——」
老东西你当我听不见是不是?
我要暴怒而起的时候,王海霞窘迫地朝我跑来,小声说:「这裙子不适合我……我布鞋的破洞遮不住,你别买了。」
她身后,那个西装男生不疾不徐地追了过来,干干净净的嗓音让人听了很舒服:「打扰了,你穿这件裙子很好看,可以让我送你双鞋子吗?有双鞋子和你很配。」
王海霞一下子愣住了,脸色爆红成猪肝色,连回头看他都不敢。
那个男生请服务员拿来了她的尺码,付过钱后也不多打扰,带着司机走了。
王妈妈简直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个场景,接下购物袋的时候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我正要嘱咐王海霞,一回头发现她竟然哭了。
沉默地、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眼泪。
她小声对我说:这是她第一次穿裙子和皮鞋,第一次有人夸她漂亮,可她不值得的,弟弟都没这么贵的衣服,她怎么能穿这种好东西。
我想狠狠一巴掌打醒她,但我忍住了:
「你有什么不值得?你真的很优秀,学习又那么好,你配得上最好的!你家好吃好穿都为了弟弟,怎么你出生就低人一等的?」
王海霞怔愣了一下,然后用更小的声音说:「我家里穷,不该穿这种衣服的,有钱先给弟弟花吧。」
「你别瞧不起自己,要学会爱自己!我考 290 分都有人夸我送我手机……反正你配得上这些东西!乖乖女当傻了吧你,什么都给弟弟,你今年才 19 岁就要给弟弟当一辈子老妈子了吗?」
我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她,她淡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错愕的光,眼泪也不流了。
王妈妈笑吟吟地凑上来,跟王海霞打商量说:「你朋友送这么贵重的裙子,咱一定请她去家里好好招待。但你看这鞋子……要不退了吧,有了这钱能给你弟弟买双名牌鞋了……」
「妈……我不想退,这次我不想让给弟弟……」
王海霞出人意料地硬气了一回,直接把新皮鞋穿在脚上,对她妈妈说:「弟弟要是缺钱,就把我那双破布鞋卖了吧。这是别人送给我的东西,不能随便卖了,传出去会说咱们人品不好,况且我喜欢,你让我任性一次。」
我看见王妈妈听完眼睛都直了,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震惊:
「你看你……这简直天上掉馅饼的事,什么人品不人品,这孩子!」
那天从城市回农村老家一共 20 多公里,她穿着旧袄配新裙子新皮鞋,蹬自行车驮着我,一路上背影是说不出的自信和快乐。
我既然帮她迈出了第一步,就一定能把她从泥潭里拉起来!被家里这样欺负,本 00 后咽不下这口恶气!
03
那天回去很晚了,王妈妈简单准备了饭,我和王海霞的碗里各有一根大鸡腿,她爸妈碗里只有棒子面粥和老玉米,还吃得津津有味。
她妈妈乐呵呵说:「你们两个娃娃还上学,多吃点有营养的——咱家最近不宽裕,我们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
我被膈应得满身鸡皮疙瘩,不知道他俩又下什么迷魂汤,直到晚上睡觉,王海霞突然红着眼圈说:
「对不起梓涵,明天我去镇上把裙子皮鞋卖了吧。我家里爹妈确实困难,人穷志短,我就想让他们吃口好的。」
我倒吸了口冷气,先拉着她的手安慰说:「你别急……他们就是节约惯了,有大把的钱都攒在手里不舍得给自己花,对孩子却大手大脚的,你看他们给你弟弟买西装,给你弟弟上中专,家里肯定没穷到那分上!」
「明天你悄悄给他们做顿好吃的,瞒着他们不就行了?」
王海霞怔愣了一会,点点头睡了。
第二天王海霞等爸妈走了,杀了一只鸡,把炖好的鸡肉结结实实码在铁饭盒底下,送饭时王海霞脚崴了一下,我立刻让她坐在背坡休息,我去送。
1990 年大棚刚刚兴起,谁家要盖大棚那是新鲜事,村里来凑热闹帮忙的可不少,到午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用一模一样的铁饭盒,我把饭递过去,说:
「叔叔阿姨,我俩忙着学习没准备饭,这是邻居婶子做的。」
王爸爸瞪了我一眼,没说话,王妈妈尴尬笑了几声,提醒说:「我这个闺女也太不懂事了,回家是要帮着干活的,怎么.……嗨,梓涵你可别像她一样,都学傻了!」
我冷冷地笑了。
王海霞在远处亲眼看见爸妈吃上饭才肯走。
等黄昏时候,王海霞盘点完盖大棚的材料回家,王妈妈手脚麻利地又做了一锅棒子面粥,和他爸爸在桌前认认真真演戏。
「你慢点吃慢点吃,不就是中午饿了你一顿吗?咱家最近特殊情况,咱俩中午少吃一顿,就能给闺女省下钱多买个鸡腿呢!」
王爸爸说:「……那我多吃点玉米,这玩意又便宜又顶饿,海霞梓涵你们多吃肉,以后还得高考去呢,营养要跟上!」
我看见王海霞的脸色慢慢变了,淡色的眸底浮现一片冰冷,薄唇紧抿,细长的柳叶眉微蹙。
王爸爸状似不经意开口,对着王妈妈:「对了,听说你去商场给闺女买了好多东西,什么裙子鞋子的,说了别乱花钱,买那些没用的东西干嘛?你拿钱给孩子买点吃的补身体比什么都强!」
王妈妈立刻附和:「是是是,那我明天就把东西退了去——」
王海霞忽然出声打断:「妈,东西我说了不退,你别再惦记了。」
她眸色冰冷,缓缓站了起来,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你俩中午吃了一整只鸡,晚上自然要吃点清淡的,演够了吗?不够我再给你们挖点野菜来,吃那个比吃玉米更惨。」
王爸爸哐啷一下把玉米摔在碗里,臊得整张脸黑红黑红的。
「咱家没穷到这地步吧?真要你们顿顿吃棒子面粥,不如把弟弟的西装卖了,我俩一块退学回家种地!」
我听着简直想给王海霞鼓掌。
王妈妈脑子转得快,追着解释说:「闺女,爹妈不是那个意思,你那天穿得这么招摇,我们怕村里说闲话——」
「别人从没这样想,可怕的是自己乱猜!你们慢慢吃,我回屋复习了。」她撂下筷子,一瘸一拐地往卧室走,回头喊我:「梓涵你进来,晚上我给你出了套卷子,写完再睡。」
我得意洋洋地进屋去,刚坐下,王海霞握着我的手说:「我这次有点拧了,但我太生气了才顶撞他们。咱再留一周,等大棚架子搭完就回去上课。爸妈骗我,也是因为家里缺钱,只有我考出去了,出人头地了,才能让家里过好日子。」
……虽然她解题思路有点歪,但结果是对的就行,至少她没那么傻白甜好骗了。
接下来的一周过得很安稳,王海霞拼了命似的往地里跑帮着搭棚子,当我以为这事要翻篇的时候,忽然有天王妈妈哭着跑了回来:「海霞啊,这可怎么办啊,你腿可怎么办啊这是……」
我丢下笔跑出去一看,王海霞被人用木板抬了回来,右腿一片鲜血淋漓。
「送医院啊,这还能怎么办?抬回家干什么?!」
04
我印象里王婶确实是跛脚的,难道就是这次受伤没治好??
到医院的时候王妈妈一分钱没带,万幸 1990 年的医院不贵,我还能垫付上钱。
医生说只是骨裂,把她右腿包成了个粽子,等麻药一过就用三轮车驮回了家。
折腾了一天,回去正赶上从城里回来的王爸爸,口袋里揣着两百多块钱,王海霞屋里的裙子和皮鞋没了。
而王海霞的医药费,他愣是一分没掏。
见被抓个正着,王爸爸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说:「我想你脚都包成了那个样子,皮鞋也穿不下的,别放在家里落灰。」
王海霞半坐在三轮车上,眸底凝满了寒意:「那衣服呢?是不是你以为我回不来了,所以一起卖掉?」
「你这是什么话,哪有爹盼着自己闺女死的?!」
王海霞再不说话,回应二人的只有冷笑。
回屋她悄悄对我说:她是听见家里要安排她嫁人,以后就留下伺候丈夫公婆才失足摔下来的。
她现在心里慌得很,反正爹妈有钱了,雇人盖大棚,我们赶快回去上课,她以后天天给我补课,补课还裙子的钱,一定让我考进大学。
王海霞能看清一些事再好不过,当天夜里我提议偷跑,我骑着车驮着她,顶着二月里刀子一样的风雪往城里蹬,她半个冷字也没说,估计心早凉透了。
没办法啊王婶,我也不想做你家的搅屎棍,可你错过了高考人生会很惨的,啥也没有你高考重要!
快到学校的时候我实在体力不支摔倒了,和王海霞一起滚到了隔离带里,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苦的我突然嚎啕大哭,把王海霞吓坏了。
远处驶来一辆汽车,被我的哭声吸引,缓缓停在了隔离带旁边。
车上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你们需要帮助吗?」
王海霞好像认出了他,腾地一下脸色爆红,更多是心虚,支支吾吾说了什么,后来我俩一块被这男生送去了医院。
他叫顾征,是个富二代,上次在百货商场试西装,送了王海霞一双皮鞋。
皮鞋还被王海霞爸偷偷卖了。
我发现他对王海霞花钱绝不手软,人也长得帅,搞不好阴差阳错地见面,就是老天给的机会。
万一王海霞高考还是失败了做两手准备嫁给顾征如何?毕竟她之前的老公就是个人渣。
不对,万一顾征也是个渣男,对王海霞骗身骗心才导致她没参加高考……
想到这里,我立刻拦住了王海霞和顾征说话:「我们毕竟还是学生,高三了,早点回去上课比较重要。」
顾征微微错愕,问:「你们也是高三生吗?哪个学校的?」
王海霞老老实实回答:海京二中。
没想到就在她说出这句话半天不到,我们从教务处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王海霞已经从海京二中退学了。
「手续都办完了,是几天前你父亲来办的,说是家里商量好了先给弟弟交学费,你就不读书了,要回去嫁人的。」
「王海霞退学真的太可惜了,但是你父母态度很强硬。教导主任说帮你保留了一周学籍,但要是凑不上学费……」
我拿起文件仔仔细细翻看,发现王爸爸签字的日期就是接王海霞回家那天!
原来他说有事不去商场了,是原路返回给王海霞办退学去了!
老东西你玩阴的!
我本想安慰王海霞说没事,我给她交学费,却被王海霞拒绝了,她说欠我的太多了,决不能要我再花钱。
那怎么办?王婶这就退学了?结果还是不能参加高考?
没想到那天王海霞一瘸一拐跑出学校,晚上宿舍关门前才赶回来,她被冷风吹透了的脸上有股说不出的冷艳和坚定,连夜去教务处交上了学费,要继续读。
她说她一路跑去弟弟读的中专,用同样的方法把弟弟的学费给骗来了,中专本来就不待见这种「特招生」,巴不得他们自己走。
「他们连我的死活都不管,只想着弟弟,想让弟弟上中专,就拿卖我东西的钱给他交学费去!这次我不忍了,我就要读完高三。等我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了,爸妈一定能公平地对待我!」
我问王海霞:看你外婆对你妈妈什么样,你还抱啥幻想啊?
王海霞突然愣住了,好一会才哭着拉了拉我的袖子:她是不是特别坏,从前她只想当个孝顺听话的女儿,后来发现爸妈连最基本的爱都不给她,她家以后都这样了吗?
我只能拍肩膀提醒她:你自己爱自己嘛,我不是给你买裙子了,你穿着很好看啊。命运本来就在自己手里,靠别人不行的,得站起来自救。
我想 2022 年王婶买最好的手机给我,一定也是这个意思,希望 19 岁的她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王海霞沉默地哭了一会,忽然擦擦眼泪,把脸盆拿出来了:
「梓涵谢谢你……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先给你洗袜子去吧!」
???
我问了才知道,王海霞高中三年就我这么一个好朋友,我总请她吃零食,她就给我洗衣服做报答。
倒也不必啊王婶!我妈都不给我洗袜子!我何德何能啊!???
第二天早上我赶去教务处交钱,虽然王海霞不让,但为了她能高考,我还是给她交了一份学费的。
清早人不多,没想到我在教务处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顾征。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抢着给王海霞交学费,王海霞人缘这么好吗,真是有福气。」
05
我满脸八卦地问顾征:
「你是不是挺喜欢王海霞的呀?第一次见面就送她鞋,还对她的事这么上心!」
没想到顾征反问我:王海霞是谁?买什么鞋?
他成绩太差才转学来这所高中的,他爸怕他拿不到高中文凭,想给学校捐点钱,副校长推荐他们资助困难学生,其中就有王海霞。
???原来是花钱大手大脚惯了,根本没把我王婶当回事啊!
你成绩这么烂那可不能跟我王婶组 CP!
顾征一脸莫名其妙地走了。
下次见面是老师介绍转学生顾征。
他站在暖融融的阳光里,眉眼生得英俊极了,削薄的唇角挂着礼貌的淡笑,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构成了一道优雅别致的轮廓。
我听到不少女生在惊呼尖叫,而王海霞自始至终都没抬头,一门心思在写语文卷子。
好样的王海霞,别被男色迷惑!
老师给顾征安排在了王海霞身后的位子,顾征对一简字二简字都认不全,坐下没多久便主动找王海霞问问题。
王海霞出于卖掉那双鞋的心虚,对顾征可谓是有问必答,伺候得很到位。
但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体育课回教室之后,黑板上贴了张语文卷子,姓名是王海霞,空白的地方却写满了顾征的名字。
「瞧瞧,转学生大帅哥刚来就有人惦记上了?语文课人家都写卷子,她在那思春啊!」
「谁?王海霞?我天就她家那条件……我真没想到她这么有野心。」
我冲上去撕走了卷子,台下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女生,王海霞被孤立在角落里,脸上红得快滴血,目光在沉默中充满了怒意。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孙秀玲在一旁说风凉话:「思春就思春嘛,我们都懂,顾征这种金光闪闪的大帅哥,连乡下村姑看了都会心动吧!」
气得我跳上桌子狠狠扇了那八婆一巴掌:
「知不知道高三了?还那么八婆,有那工夫多写几套卷子啊,我看看你能考几分?」
所有人都吓傻了,直到班主任推门进来,我以为孙秀玲要告状把事情闹大,谁知她委屈巴巴地回了座位,趴着不动了。
1990 年的同学关系这么宽容的?
班主任根本不管这事,只是训斥说:「苏梓涵说得对,还有三个多月高考了,你们还有闲心聊天?咱班就王海霞能上大学吧,还不向她多学学!」
那天的小插曲后,王海霞的状态总是不太好,走在教学楼里偶尔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捂嘴偷笑,据说那群女生连她家农村有几块地都打听到了, 从前当学霸都没被这么关心过。
渐渐地,她不太跟我和顾征说话了,关系一度变得很尴尬。
这苗头不好啊,难道王婶是因为遭受校园暴力才退学,没参加高考的?
我请求顾征帮忙解释,可女生搞小动作都是在台面下的,顾征根本不明白。
没多久的晚自习上,英语二模成绩下来了,王海霞这样的农村孩子原本英语就不好,再加上最近这些事,成绩比一模下滑很多,被老师当众点名。
孙秀玲暗搓搓地在下面说:「是早恋没心思学了吧,自从某人来了,她魂都要被勾走。没看她只和家里有钱的人玩吗,能傍上大款的话,高考又算什么呢……」
没等我骂人,英语老师严肃地说:「王海霞你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解释一下你这个分数。」
「不用下课说了,就现在吧。」
王海霞突然站了起来:「我的英语成绩再差也有 110 分,请问孙秀玲同学考多少分?你急着酸什么?我为什么不高考,我连夜去教务处把学费凑上的,我当然要高考。」
这话锋不对啊,王婶你想明白了支棱起来了?
王海霞走到孙秀玲桌子前:「反倒是你,一直在学校里造谣我的事,给我造成非常大的困扰,这就是我成绩下滑的原因,请你解释下为什么造谣孤立我。」
我跟着喊:「对啊王海霞可是清北的苗子,还三个月就高考了,孙秀玲什么意思?你想让咱学校损失一个状元吗?」
「不是啊,不是,我没有——」
「把我的卷子贴在黑板上,拉帮结派在我的语文书上乱画,给我塞纸条威胁,我一直隐忍着收集证据,这字条上的英文还拼错了,笔迹和你的一模一样!你要把我逼退学吗?我退学了你就能考第一名?」
我差点没跟上王海霞的思路,她这是句句往老师的心窝子上扎啊!
原本一个小女生拉帮结派的事,变成了把学霸逼退学,让学校损失惨重,这老师能忍?
英语老师也觉得事情有点大,把班主任叫来了,班主任一听立刻把孙秀玲喊去了办公室,余下那帮跟着她结帮派的女生们担心得坐立难安。
王海霞回到座位,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小声对我说:「我做到了梓涵……家里发生那些事之后,我觉得我变了,我从前都不敢这样的。现在没什么能阻挡我参加高考,什么都没有改变命运重要……」
做得对啊王婶!!你早有这觉悟还至于 49 岁时候后悔吗?!
等老师一走,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唰唰写字的声音,往常叽叽喳喳的人大气也不敢喘。
顾征忽然挪开了椅子,单手插兜走到讲台上,凶巴巴敲了几下桌面:
「我澄清一件事情,免得有人再议论。」
白炽灯的光笼罩着他一身冷意,将他冰冷的眼窝和唇角隐没在黑暗里,目光有些严肃:
「王海霞恐怕不是暗恋我,而是欠我的钱。」
06
这个足以惊掉下巴的猛料让全班的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
只见顾征用两根修长的食指敲了敲黑板:「她擅自把我的东西卖了,为了还钱,她要帮我补习语文,直到高考结束。如果有人还羡慕她,在背后议论,不如你替她还钱?」
班里鸦雀无声,前排那几个搞小动作的女生脸色都非常难看,低着头不敢说话。
顾征冷漠地耸了耸肩:「高考之前我只想一门心思学习,向优秀的人靠拢,希望你们也是。」
我看见王海霞眼圈红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飞快眨了好多下,才没让泪水掉下来,她匆匆忙忙地低下头叠卷子,整理书。
就像小说里女主角心动之后,慌乱地用小动作掩饰自己。
顾征这一招高啊,这不就把王海霞从舆论里拉出来了吗!
我宣布你勉强可以成为王海霞的老公候选人,赐名你们叫「蒸虾(征霞)CP」!
那天班主任调查清楚之后,整个年级都非常重视,尤其王海霞可是能冲刺清北的苗子,于是把孙秀玲家长给请来了,把王海霞家长也给请来了,要当面道歉。
王海霞妈妈来的时候气急败坏的,大有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意思,没想到刚进办公室,孙秀玲爸妈咔嚓给她鞠了一个躬,把她吓蒙了。
老师擦了擦汗,说这事可大可小,要是接受道歉呢,就当同学之间的误会。要是不接受……孙秀玲拿不到高中文凭都有可能。
孙秀玲妈妈是王海霞弟弟那所中专的老师,王妈妈了解情况之后,眼珠子转得飞快。
她重重地打了王海霞一下:「你瞧我这孩子!怎么跟同学相处都不会,肯定是她哪里做得不好,她也有错的,怎么是你姑娘一个人的错。」
「我说了你在学校老实点,在家里就嚣张跋扈的,出门惹事了吧?这学你能上就上,不能上跟我回家!」
「你干脆退学吧别耽误工夫——」
老师都傻了,到嘴边的状元怎么又被退学了?
等我赶到教务处的时候孙秀玲一家已经走了。
王海霞还是头脑清醒的,从老远我就听见她沉着冷静地说:「高三我肯定要读完的,高考也要考的,你和爸爸心里还不清楚?」
王妈妈恨得直咬后槽牙:「咱家负担不起高中,更没钱给你上大学!」
「今年摸底考试我考了全校第一,学费已经是最低的了。 大学学费听说可以贷款。既然你提到钱,那我也多说两句。」
王海霞看着满屋子的人,忽然发出冷笑,喊我的名字:「梓涵,你买的那条裙子多少钱来着?你说只是借我穿几天,但我弄丢了,怎么办?」
我想了一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对啊,那是我买的裙子,商场发票还有呢,借给王海霞穿两天,怎么没了?你得赔我,你没钱就让你妈妈赔!」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胡说八道,你都说送给我闺女了,你怎么——」
「老师,裙子一百多块呢,要不咱报警问问,总能查出来谁卖的,钱去哪了!」
一听见报警王妈妈慌了,老师也急忙出来打圆场:「梓涵别急别急,你看王海霞家里条件困难,多半是把裙子卖了给她交学费的,就上个月的事你知道的。」
王妈妈一听不对了,王海霞怎么又交学费?她哪来的钱?
这时,王海霞才开口说:「妈你还不知道吗?爸爸偷偷给我办了退学,所以我就学你们给弟弟也办了退学,把他的学费变成我的学费了,这不就有钱了吗?」
王妈妈身子狠狠晃了一下,脸都气白了。
原来她爸爸办退学的事竟然都没告诉家里!
快一个月过去了,竟然没人关心退学流落在外的女儿死活!
现在报应到了,女儿安安全全的,倒是儿子被退学一个月,身无分文也没回家,音讯全无!
想到这里王妈妈嘴唇都开始发抖,全靠老师扶着才站稳,已经心慌得说不出话了。
我在一旁阴阳怪气说:「心多大啊,儿子一个月没回家了还在这骂女儿,我看就是报应!」
「老师,妈,马上二模没事的话我们先回去学习了。」
王海霞牵着我的手,跟老师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再没回头看一眼。
我听见她妈妈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全是儿子儿子儿子,走廊里回荡的都是「儿子」两个字,王海霞的眼神非常坚定,一丝悲伤都没有。
她低声对我说:「我一定好好考……为我自己。」
那之后为了准备二模,王海霞连夜出了好多模拟卷子给我做。
我感动得快要哭了。
因为小皮鞋的事,她对顾征也有点内疚,卷子也给顾征准备了一份。
我和顾征感动得抱头痛哭。
虽然但是,我看着王海霞经历千难万险也要去高考,那么认真学习,确实有一瞬间深深反思自己的高考摆烂,要是能重来……
离二模还有一天的时候,王海霞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信,看完之后脸色崩坏到不行,复习课也不上了,要请假外出。
听她说,家里威胁她要断绝关系,要是还认这个爹妈就和家里安排好的相亲对象董建军见一面。
???
董建军不就是她后来嫁的狗男人吗?这男人要毁了她一辈子的!
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帮王婶高考改变命运,合着还是没躲过去??
07
我说中午要请王海霞和董建军吃饭,好说歹说才跟王海霞约定好,中午一定要见面。
我得亲自会一会这孙子。
董建军我 2022 年见过几次,长得凶巴巴满脸横肉,说话也粗鲁,可能喝大酒也不干什么正经事,每次胡搅蛮缠,说不过王婶就爱动手,物业天天在群里艾特让他们小声点。
如今他才 20 岁就长得像 50 岁一样老,两个外突的眼珠子像得了甲亢一样,一看就脾气暴。
但是那个年代的农村,女生十八九岁家里就开始张罗找对象了,能读书赚大钱的毕竟是少数,踏实嫁人生娃才是主流。
物色一个家里条件不错,又给很多彩礼的女婿才是首选。
我估摸着王海霞爸妈开始惦记卖女儿换彩礼了。
因为农村请来的高人算出,最适合领证的日子在 7.7,7.8,王海霞死活不同意,应该是跟他吵过一架,等我到饭店时董建军脸臭得要死。
「我娘说了那日子是对我们董家最好的日子,你得听长辈的,孝顺公婆才是好媳妇。」
王海霞一脸果断:「那是高考的重要日子,你想都别想了。而且,我不喜欢你,今天也见过了,回去我跟家里说清楚。」
董建军跷着二郎腿,色眯眯地打量王海霞:「我挺喜欢你的,长得还挺俊,你真不考虑跟哥处一处?哥这有好东西给你。」
我抄起像砖一样的菜单朝他脑袋招呼了过去:「服务员给我们上一份猪头肉,要最油的,跟他一样油那种!」
「小矮豆子你不长眼睛啊?敢打老子?」
董建军疼得龇牙咧嘴,眼睛往外面冒火,抡圆胳膊要打我,我一下把王海霞抱住了:
「海霞这你未婚夫是不是?看着特别有钱,我真羡慕死了。」
王海霞跟董建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董建军倒是不抡胳膊了,得意地向我扬扬下巴:「哥确实有钱,算你会说话。王海霞我告诉你,哥要是娶了你,按你们家开的价,嫁妆我能给八千,八千块钱你想清楚了,谁能给得起?」
我刚要往外掏钱打他的脸,手被王海霞按住了:
「八千块钱确实挺多的,要不咱俩商量商量……你把钱给我怎么样?」
王海霞用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垂眸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精明:
「要是咱俩结婚了,横竖都是咱们之间的事,我的钱还是你的钱。这八千块钱,我拿来读大学……你也知道我现在成绩特别好,读大学肯定没问题,你要是娶了个大学生媳妇,别人还不得羡慕死了——」
董建军挠了挠头:「怎么跟你爸妈说的不一样?他们说你不爱读书,就想回家相夫教子,彩礼的钱他们替你存着,以后生孩子补身体用。」
咔嚓。
王海霞两手在桌子下面,硬生生撅断了一双筷子:
「爸妈要是这样说……也对。毕竟一个村的,你也知道我弟弟不太争气,家里掏空了家底养他上学,以后结婚养老送终都指着我呢。爸妈心疼我,想给我找个有钱的对象,后半辈子我们一家四口都得靠女婿了……」
董建军咂摸着不对味,脸色变了:「……连你弟那个窝囊废也要我养?你们家什么意思?拿我当冤大头?」
王海霞无辜地眨了眨眼:「哎哟,我说漏嘴了——总之我爸妈对一切都有安排的。对了,你说彩礼你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给我爸妈啊?」
董建军气得直咬后槽牙,胖胖的手下意识捂住小皮包。
王海霞拍了拍我,柔声道:「梓涵你看你还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是建军哥哥请客,咱们一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菜呢,多吃点。」
董建军太阳穴青筋都冒出来了,强压着怒气没处发泄,只能在那唰唰翻菜谱,我就在后面叭叭叭地点菜,要把服务员美死了。
下一秒,董建军脸色僵住了。
点菜先交钱,他没带钱包:
「王海霞,苏梓涵,你们今天没上课去吗?」
身后突然传来顾征的声音,王海霞怔愣了一下。
顾征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两人穿得体体面面的,应该是父子。
顾征他爸一听我俩的名字,热情地冲上来握住了我的手:「这位同学就是王海霞吧?我早就听说了,你们学校的状元苗子,真是太棒了。叔叔一直想请你们吃个饭,就今天吧这顿叔叔请客!」
我尴尬地说自己是一模 290 的苏梓涵,顾征他爸脸都绿了。
又想起顾征一模只考了 260,他爸差点没抽过去。
幸亏 645 的王海霞说正帮我们补习,才挽回了他爸爸的心。
等问到董建军考多少分,董建军一脸茫然,他早初中就不念了,模拟考是什么?
服务员在一旁说:「他是 90,点了 90 的菜不付钱。」
顾征他爸气得都不让他上桌,直接给董建军赶走了。
董建军气得鼻子都歪了,可顾家不像能惹得起的样子,他只能硬生生把火气压下去,灰溜溜走了。
临走他塞了个纸条给王海霞,说:「这东西你用的上……你们别瞧不起初中毕业的,我有钱,只要有钱想考多少分不行?!」
08
我飞快把纸条抽出来,王海霞也看了一眼,里面竟然密密麻麻写了一堆 abcd、公式、化学式,驴唇不搭马嘴的。
「海霞啊,叔叔多说几句,你这个年纪不急着结婚,你可是清北的苗子,什么都没有高考重要啊!」
王海霞认真地点了点头,把纸条一撕,随手塞进口袋里:「叔叔你放心,我分得清轻重的。」
「叔叔也不是管你——你看你学习这么好,你要是能给你同学补补课,我不是给我儿子找特权哈,就是给同学们补补课,帮帮大家也行……」
顾征说了句「吃菜」,被他爸臭骂一句。我说了句「吃菜」,被他爸爸瞪了一眼,唯独王海霞说了管用,一顿饭吃下来顾爸爸快把她捧成伊丽莎白女王了。
说真的,王海霞你要是以后嫁给顾征,那在这个家里你岂不是大权在握的皇太后了。
蒸虾 CP 有没有这个可能?
那天之后王海霞专心二模,再没联系过董建军,我觉得她能顺利避开这个大坑了。
二模是全市联考,市里特别重视严格按高考的标准来,为了奖励高分学生,特意设立了一个奖金制度,全市前十名有钱拿。
等分数下来,不出所料王海霞拿到了这笔奖金,我看见那些造谣孤立她的女生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恨不能冲上去手撕了她,最后骂骂咧咧地也只能拿她是个农村人说事。
没想到奖金还没捂热,下排名那天晚上突然出了条新闻:
「倒卖模拟卷答案,嫌疑人董建军自首」。
然后那天晚上,王海霞被几个老师一脸严肃地喊去了教务处,因为事情严重,我、顾征、王海霞三个人连夜去了趟派出所。
董建军亲口指认塞了答案给王海霞,两人关系不一样,他帮王海霞拿奖金的。
学校领导高度重视,我和顾征成绩本来就烂,不像作弊的,可王海霞考得特别好,如果真是作弊,学校要开除她学籍的!
等到了警局,董建军反正被抓了,就大言不惭地拖王海霞下水:「你们学校要开除王海霞也没办法,那就早点办手续,她迟早要结婚的,不高考了,那两天刚好回去见见我爹妈,别浪费了好日子——」
王海霞一下子急了:「董建军你怎么能这样?我听老师说这次泄题要追究到底,要拘留的,我前途可就毁了!我爸妈都要跟我断绝关系的!」
董建军手被铐着,笑得却很得意:「那不是挺好的,老子才不想养着你家那群累赘,我只养你一个。你一个女人别读书了,上大学也是浪费钱,以后我可不花钱供你上学,还能让你反了天了?」
片警踢了踢他,警告他认错态度好一点,这事领导高度重视。
王海霞流出了害怕的眼泪,问:「真的要开除吗?拘留几天?留案底吗?」
等人家叭叭叭讲完,王海霞低头擦干了泪,目光一下子变得锋利起来:
「那就都仔细查查吧,涉及这件事的人,一个也别放过。」
她拉开口袋,从里面掏出撕成两半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二模」答案。
王海霞指着纸条右上角说:「这是董建军给我的答案,纸条上面印着中专的名字,海京电力学校。董建军一个初中毕业的人,从哪里拿到中专学校的草稿纸?」
董建军狠狠颤了一下,目光飘忽不定地落向远处:「捡,捡的……」
「至于这份答案,我当时觉得奇怪,就拿去年高考卷比对了一下,选择题填空题的题数都不一样,你说它是二模答案,咱们现场对对啊?」
董建军急了,指着自己的皮包大喊:「我说错了,我不是给王海霞答案,我是给她提前看过卷子!卷子就在我包里呢!王海霞提前看过,她作弊了!」
王海霞忽然笑了,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纸条,这才是董建军塞给他的:
「你真是张嘴就来,你连塞给我的东西是什么都不认识,一会答案一会卷子,你同伙给你之前都没讲清楚吗?」
董建军这下愣住了,脸慢慢气成了猪肝红色:「你敢诈我?」
「海京电力学校的谁,偷出考卷给你,你们再一起卖答案的?而且这份答案还是错的!」
出题组和调查人员也反应过来了,仔细核对后发现王海霞抄这份答案根本考不到全市前十。
董建军吓傻了,被审问到最后,脸憋得通红,挤出几个字:王德志弄来的卷子!
王德志是王海霞弟弟。
09
在董建军来找王海霞之前,王德志先找过他。
王德志本来就不想读书,从前在海京电力学校里拉帮结派的,退学反倒自由了,跟董建军在社会上混,心思没用在正道上。
听说董建军要跟王海霞相亲,他本来就记恨王海霞,又怕王海霞自命清高去考大学,没男人要她,收不到彩礼,就找好哥们从中专出题老师办公室里偷模拟卷,想出这一招逼王海霞退学。
坏就坏在俩人都不认识什么学霸,花钱找人写的答案漏洞百出。
虽然洗脱了「罪名」,可王海霞、我和顾征还是有提前看到答案的可能,二模成绩要作废。
不过董建军和王德志的事情更大,要是证据确凿他们会被拘留甚至留案底。
王海霞因为成绩作废这事对我俩挺愧疚的,顾征倒是没说什么,反问她:「你家彩礼只要八千?八千就把你卖了?」
王海霞好一会都没说话,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可能八千块钱在顾征的眼里不算什么。
我存钱罐里也才七八千块钱,我问顾征:「那你觉得娶王海霞彩礼要多少?」
这次顾征愣了,好一会才摸着鼻子假装不在意说:「挺好一个姑娘,肯定值得更好的。」
王海霞这次不害羞了,大大方方地从中间挽着我们:「那肯定呀!只要我肯努力,一定会收获最好的!」
「你俩是我最好的朋友,咱们都要努力,一起上大学!」
顾征多看了王海霞几眼,也不知道想什么。
大概一周之后事情就调查清楚了,董建军、王德志两人偷卷子扰乱考试秩序,要拘留并且留案底。
因为这件事闹大了,海京电力学校名誉受损,要起诉王德志,是王德志钻狗洞进学校的,是王德志指使学生偷考卷的,一切都和学校无关。
解决办法也有,王海霞爸妈趁着要五一放假,亲自来学校接王海霞回家。
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得救你弟弟。
五一王海霞给我和顾征安排了封闭训练,没打算回家,满脸警惕地看着父母。
王爸爸好不容易低三下四了一回,两只手拉着王海霞说:海京电力学校说了,想放过王德志也可以,把王海霞的学籍转到他们学校,高考成绩算他们学校的。
王海霞一下子愣了,因为三年前,她的分数本来能读这所中专最好的班,但是家里为了让弟弟来城里上初中,没给她交学费,让她到便宜的普通高中凑合读。
兜兜转转,三年之后学校又回来了。
我多了个心眼,中专是不是不用高考的?难道王海霞又要上当?
「不是的,听说人家要申请办重点高中,老师说有指,指标,你啥都不用做,把学籍转过去,参加高考就行了。考上了,就算他们的升学率,考不上就跟着中专走,包分配!」
王海霞迟迟不表态,王妈妈急得出了满头的汗:「海霞啊,闺女,人家中专开的条件不错,你当年不也想上中专吗?咱要不就答应了——」
王海冷冷讽刺她:「你也记得我当年要上中专啊?后来怎么样了呢?」
王妈妈心虚地擦汗,王爸爸又说:「你也为弟弟想想,他这次留了案底,要是再让人家告了后半辈子可怎么办?他才十六啊!」
「被告了要赔钱还是吃牢饭?严重吗?」
王爸爸重重地点头。
没想到王海霞猛地站起来,高声道:「那也是他自找的!谁逼他偷考卷诬陷自己亲姐呢?他才十六就敢跟着董建军为非作歹,长大了还不要杀人放火去?你们自己管不好儿子,就让法律管他吧!要出事了才想起我,晚了!」
说完,王海霞从口袋里掏出宿舍钥匙,对我扬了扬下巴:「梓涵跟我走,回去做卷子去,马上三模了!」
王海霞硬气起来把她爸妈吓坏了,这回我没敢插话,乖乖推着小自行车跟她走。
走了没两步,她妈妈追上来问:「你是不是讨厌董家那小子?要是……要是我跟你爸替你回绝了董家,让他以后别纠缠你了,彩礼我们一分不要,你能不能再帮一回你弟弟?」
王海霞缓缓停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看你们怎么做了,我不会嫁给董建军的。」
王海霞爸妈像触电似的动了起来,一前一后骑上自行车离开了学校。
我问王海霞,她真的要帮弟弟吗?
王海霞面无表情地说:你见他们骗过我多少次?我还他们罢了,想和解,没门。
她支棱起来的样子让我一度以为高考稳了,改变命运稳稳的了,没想到离高考一周前的晚上,王海霞接到了一个家里电话:
他弟弟被车撞了,在镇卫生所等着她给输血。
10
对家人恨归恨,却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王海霞连夜赶回去,只通知了班主任。
等清早我知道的时候心都凉了。
完了呀,这么多坎都过去了,肯定是因为这一趟她没回来才错过高考的!
而且我记得王婶弟弟早死了,肯定就是这次了。
没想到天亮时班主任带来一个更震惊的消息:王海霞的弟弟被人打了,不在镇卫生所,在第一医院抢救呢。
那卫生所的是谁?故意把王海霞骗回家的?
等我们赶到医院时她弟弟还在抢救,我一狠心把剩下所有钱都交了医药费,试试吧毕竟是条人命!
抢救进行了好久,中间王海霞一家终于赶来了。
王海霞袖子破了一半,头发也乱糟糟的,红着眼圈好像哭过,目光却比千年寒冰还要冷。
她妈妈一下子在抢救室门口给她跪下了:「闺女妈求求你,你去给董家认个错,求求建军回心转意吧!你弟弟还在里面抢救呢,没了董家的彩礼钱,咱家拿什么救他?」
王海霞冷冷地笑着,眼中坚毅又决绝:「你骗我回去不是这样说的吧?你说既然我不答应转学籍,害了弟弟的后半辈子,我就得嫁给董建军,以后赡养父母照顾弟弟,凭什么?」
王爸爸已经气得骂街了,王妈妈干脆一屁股坐在手术室门口撒泼:「那你就把妈的命拿走吧!我怎么养出你这个白眼狼来,我不活了,我一头撞死去——」
「你愿意死就去吧,去董家门口死,看看这条老命董家要不要?」
王海霞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对她说:「还记得你们把我骗回去说的什么吗?现在弟弟真躺手术室了,这就叫报应!」
王爸爸面如死灰地瘫坐在椅子上:「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泼妇,得理不饶人,没心没肺……你不是我们王家的人,以后也没人敢要你!」
顾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医院,一手拿着大哥大,另一只手一下子把王海霞从地上拉了起来:「你站起来。没人要,我要。」
顾征默默把她挡到了身后,星眸闪烁着冰冷的怒火:「你们还不知道吧,就是董建军把她弟弟打成这样的,为了报复上次考卷的事,人刚刚抓到!」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在王家人耳边炸开,王海霞爸妈像被吸走了魂一样,脑袋发蒙差点昏过去。
手术灯灭了,医生遗憾地摇摇头,把她弟弟推了出来。
我看见王海霞弟弟最后用力拉住了王海霞衣角,从缺了根食指的右手里拔出一张身份证,王海霞的。
「……我帮你把身份证偷出来了,爸妈还打算藏着呢……嘿嘿,你拿去高考吧,多考几分…….」
他咽气前最后一个嘴型是:对不起。
王海霞第一次放声大哭,整个人埋进顾征的怀里,被他紧紧抱着。
王爸爸王妈妈像杀红了眼一样,恨不能把王海霞生吞活吃了,当场要和王海霞断绝关系。
医生害怕他们在医院闹起来,皱着眉大喊:你们想好了,儿子死了,再把女儿赶走,以后没人给你们养老送终了!
王海霞爸妈如梦初醒,相视望了几眼,终于像两具被吸干的尸体一样,双双瘫坐在儿子旁边。
那天之后董建军迅速落网,王海霞爸妈死了儿子终于消停了,只是要给王德志办白事的时候说缓一缓,怎么摆酒收钱打官司的,要等姑娘王海霞考完了,回家让她拿主意。
平安度过最后一周,我顺利地和王海霞、顾征走进考场,
顾征说考完了有些话想问问王海霞,王海霞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他淡淡一笑。
我开心得要飞起来,难道是蒸虾 CP 要成真了?
下一秒,我就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听见王海霞说:梓涵这次是高考了你一定认真写,不可以糊弄过去……
11
我在深夜里突然惊醒,打开灯一看,桌上贴着迪丽热巴海报,现在是 2022 年。
一切都是梦?
那我努力改变王婶的命运都是假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妈妈看见我卧室开着灯,冲进来狠狠敲了我一下:
「苏梓涵你又玩手机到半夜,明天高考了你知道吗?你要是考不过 400 分你别想买新手机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翻出手机才发现现在是 2022 年 6 月 7 日,凌晨。
离高考开始还有 8 个小时。
「你记好了啊,明天我和你爸都要出差,拜托邻居海霞姐送你们去考试,你给我好好考听见没?」
「妈??海霞姐?是王海霞吗?她活着?」
「你要疯了吧你,还能有谁叫海霞,明明昨天你还见过啊?苏梓涵你明天讲话注意点啊,海霞姐可是我的 N+2 大老板,听说下季度要升供应链总裁了,你别惹祸连累我啊!」
我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去找桌上的存钱罐,发现也没了。
所以是不是梦?我是不是改变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有辆宝马准时停在了我家楼下。
我激动得心怦怦直跳,打开车门一看,51 岁的王海霞朝我温温柔柔笑了:
「梓涵来啦?快点上车,今天你和我儿子一个考场。
「也是我不好,没拦住你妈妈非要出差,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能送送你。不过没事,海霞姨送你去,一样的!」
王海霞满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浅浅挽着,手上、脖子上戴的都是好贵好贵的珠宝,人到中年的她身材保养得像少女一样,穿着素素的连衣裙,皮肤白得几乎反光。
她手上带着和顾征一模一样的钻戒。
顾征笑着发动了车子,不忘嘱咐我:「小梓涵加油!考不好也没事,咱们还能复读呢,当年你顾叔叔就是复读了一年才考上交大的,只要尽力了就好。」
「你说点好的吧,孩子还没考呢就让她复读!」
我看见王海霞娇俏地捶了顾征一下,然后手就被顾征抓住了,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口,走过半辈子的中年夫妻,感情依然如胶似漆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海霞姨,顾叔叔,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呀?海霞姨高考多少分?」
「哟,你海霞姨当年可是全市第一呢,清北的电话连夜打到家里,听说我岳母激动得一整夜没睡,怕人家挂电话跑了,凌晨 3 点坐在电话旁边守着呢!不过也可惜啊,我岳父岳母没等到她大学毕业就都给走了——」
王海霞皱眉打断了他:「提他们干嘛,当年的事你不知道吗?我去给你补课差点都没补成呢!」
「是是是,后来我爸爸非要请你海霞姨来当家教,一来二去的我们就……」
我开心得嘴要咧到天上去了,我追的蒸虾 CP 成真了,原来都不是梦!
也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到 1990 年拼命寻找王海霞不高考的原因,其实每件事都是答案。
她为了给弟弟凑学费才不高考。
她摔断了腿家里不给治才不高考。
她因为重男轻女早早被退学了,因为出身农村被校园暴力,因为性别是女就草草嫁人委屈一辈子……
还好,王海霞站起来了,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下车之后,王海霞和顾征的儿子走在前面,忽然回头朝我伸手。
我满头疑惑,那个又冷又酷的小哥说:「愣着干嘛,牵上啊,我怕你连考场都找不到!」
我犹豫的时候,手一下子被他抓住了:「进去要认真写听到了吗?不会的题就选 C,大题不会答也要写个解字,条形码别忘了贴……还有最重要的,」
「考完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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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这里,做一场好梦
重回十八岁,我被迫退学,在厂里拧螺丝。
车间里,厂长儿子叼着烟,流里流气地问:「老子要创业,谁愿意跟老子干?」
鸦雀无声中,我举起了手。
工友说我脑子有坑,表妹笑我痴心妄想,父母骂我不踏实赚钱。
笑死,你们懂什么?
二十年后,他可在福布斯富豪榜上。
1
重回十八岁,我刚办完退学手续。
逼仄客厅里,父亲的骂声震耳欲聋。
「为什么偷别人东西,我们的脸全让你丢光了!」
母亲跟着咆哮:「都是一个班的学生,你看你表妹多争气。这次要不是她替你说好话,你就被抓去坐牢了!」
前世场景逐渐浮现。
我被同学诬陷偷东西,老师不分青白,把盗窃的帽子扣我头上,将我送进校长办公室。
正巧学校严抓盗窃,校长杀鸡儆猴,当即要送我进警局。
表妹庆小茹含泪为我求情。
最后校长作罢,让我主动退学,便不再追究。
那时我将庆小茹视为救命恩人,直到多年后我在街上摆摊,遇见高中同学,才被告知,我被诬陷偷盗的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父亲见我走神,作势要打我。
我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打了很多次。
「明天你就收拾东西滚出去,是死是活都是你自己的事!」
我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回了房间。
所谓房间,不过是在厨房旁隔的小空间。
灯光昏暗,毫无隐私。
一墙之隔是弟弟路学康的房间。
里面有一张大床,和在这个年代家庭极为稀有的电脑。
那是父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有了重生的实感。
以前也想过,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自证清白,争取继续念书。
可如今木已成舟,我毫无能力与恶人相斗。
但没关系,除了念书,我还有别的出路。
第二天一早,我离开「家」。
行李只有一个旅行包,和攒了许久的二十块。
我坐上公共汽车,直奔城里。
前世,我软弱无能,被迫退学后,父母整日打骂,最后实在厌烦,托人帮我找个工作。
庆小茹妈妈,我的二姑,在城里一个机床加工厂做会计,便把我带去做厂妹,每天拧螺丝,包吃包住。
这份枯燥重复且极为廉价的工作,占据了我四年青春。
如今,不用她介绍,我主动进厂。
跟在领班身后,我戴上手套,拿起工具,走进熟悉又陌生的车间。
因为这一世,我的目的是……
「操,谁他妈踩老子!」
不悦的低吼让我一个激灵,连忙抬起脚。
锃亮的皮鞋已经被我踩出一个脚印。
顺着脚往上看,我猛地一愣。
青年一头挑染黄毛,胳膊文着条龙,眉头紧皱,一脸凶相。
可我并不害怕。
我见过他在财经杂志上西装革履的样子,眉眼俊朗、笑容温和。
和此时截然不同。
「小老板,她是新来的……」领班转向我,「还不道歉!」
我定定看着他:「对不起。」。
他也盯着我。
对视数秒,他突然问:「你不怕我?」
我摇摇头。
「有意思。」楚达舔了舔槽牙,「小厂妹,躲着点儿我,没坏处。」
说完,转身就走。
「我不叫厂妹。」我对着他狂拽的背影,「我叫路珂。」
2
拧螺丝实在不是个好工作。
刚干两天,手上就磨了仨泡。
更烦心的是,我被二姑看见了。
她假意热情:「原来你跑这儿来了,你爸妈也不告诉我,早说啊,姑给你找个好工作。」
我心里冷笑。
这不就是你前世给我找的「好工作」吗?
但我没表现出来:「二姑你去忙吧,改天再聊。」
没想到,隔天我就看到了庆小茹。
「小珂,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害我好担心。」
她拉着我的手,表面功夫比她妈还要炉火纯青。
也不怪我当年没看清她的为人。
「在这儿拧螺丝。」我淡淡回道。
「我不太了解……我是来分享喜悦的,我三模考进了全校前三十,班主任说高考正常发挥,我一定考上好大学。」
专门跑来我面前说这些,还真是「喜悦」。
「是吗?」我笑笑,「那你想好选什么专业了吗?专业没选好,就算上了好大学,也找不到好工作。」
庆小茹急了:「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举例,「你看咱们小区里的王叔,当年去首都念的大学,现在还不是在老家开小商店,说不定你以后……」
「那也比拧螺丝好!」
啧,终于演不下去了。
她脸色变得很不好,顿了顿,丢下一句「先走了」,转身匆匆离开。
「操!」
熟悉的低吼响起,我抬头,就看到庆小茹撞到一个人身上。
她连连后退:「对,对不起……」
楚达一脸凶神恶煞。
庆小茹吓得小跑离开。
他抱着双臂,偏头看我:「你还懂大学专业?」
「嗯。」
他像来了兴致:「那你说说,什么专业好找工作?」
「计算机。」
90 年代末,正是现代互联网繁荣初具雏形的时候,楚达也是在这不久后进入的互联网领域。
他眼睛一亮。
但很快恢复漫不经心,轻嗤:「小厂妹还挺有见解。」
我定定看着他:「我叫路珂。」
他笑了一下。
凶巴巴的样子瞬间柔和了许多。
「知道了,小厂妹。」
他盯着我,眼底满是笑意,明显在逗我。
突然抬手,弹了下我的额头。
「我叫楚达。」
3
那次之后,空闲时间,我会在厂里寻找楚达的身影。
我依稀记得,在我入厂不久,楚达就出去创业了。
他在厂里招过人,但由于他外表很凶,平日又表现得不学无术,没一个人愿意跟他干。
可据我所知,他后来在外招的几个人,最后都跟着鸡犬升天了。
重活一世,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站在时代风口,不必人到中年,还为生计发愁。
有意观察后,我发现楚达不像他表现得那样不靠谱。
很多时候,他都坐在电脑前看书,敲代码。
厂里人不懂,都以为他在玩游戏。
有人跟我嚼舌根:「别看楚达在厂里管人挺风光,以后他家厂子还得他哥来接手。」
是的,楚达有个在国外念书的哥哥,前世包括我,都觉得他哥回来后,他会过得很惨。
重回过去,我知道事情不会这样。
于是反驳那人:「不,他以后会更风光。」
晚上下工,我故意磨蹭一会儿,绕路到楚达办公室门口的走廊。
屋里亮着灯,楚达还在敲东西。
我看了会儿,转身要走。
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
「喂。」
我被叫住。
昏暗的走廊里,楚达懒懒靠在墙边,歪头看我:「你回宿舍,不用路过这儿吧?」
被点破心思,我有些慌。
忙低下头,不知该怎么解释。
楚达一步步朝我走来,在很近的地方站定。
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下意识抬起头。
他眉眼含笑,俊朗的面容舒展,毫无平日里的凶狠。
光线昏暗的氛围中,他忽然弯下腰,停在我耳边。
「这不是第一次被我发现了,妹妹。」他压低的嗓音沙哑,带着胸腔微微的震动,
「你该不会,暗恋哥哥吧?」
4
我连连后退。
「没,没有。」
他挑了下眉,眼底尽是戏谑。
我别扭地移开视线:「我只是好奇你在做什么……」
「是吗?」他直起身,「那你看懂了吗?」
我摇摇头。
他又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今晚他似乎很爱笑。
轻扬下巴,示意我进去:「那我就大发慈悲,邀你看看。」
我乖乖走了进去。
电脑屏幕亮着,旁边堆着几本编程的书。
我故意问:「这是什么书?」
其实我很好奇,以楚达的聪慧,完全可以通过高考到大学读书,没必要待在厂里自学,被周围人误解看低。
他靠在桌边,随手拿起一本书:「如果你大学念了计算机专业,学的就是这些东西。」
我定定看着他。
他突然轻嗤:「你之前一直在念书吧?」
我一愣:「嗯。」
「为什么不念了?」
我舔了舔嘴唇。
也没打算隐瞒,我顿了片刻,把被诬陷偷窃被迫退学的事儿告诉了他。
他没有愤慨激昂,逼我与坏人斗争,找回清白实施报复。
只是静静听着,什么都没说。
他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像是自嘲般低笑一声。
「没人相信你时,说什么都是错的。」
屋内暖黄的灯光微微频闪,楚达靠在窗前,五官隐在暗处,神色不明。
我很想说点儿什么。
比如「我相信你」 「你什么时候创业?」 「你能带我一起吗?」
还没开口,他已经把烟碾了。
再次恢复狂拽的气质。
「小厂妹。」他抬头叫我,「明天给你放半天假,跟我去个地方。」
见我又要开口自我介绍,他立马打断。
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路珂。」
明明脸上都是不耐和别扭,我却看出了几分可爱。
即便不知道要去哪儿,我还是笑着应下。
「好。」
5
回到宿舍,已经快熄灯了。
下铺的冯悦突然问:「你去哪儿了?」
「随便转转。」
她比我大几岁,算是厂里的老工人,是个心气很高的姑娘,平日里几乎不会跟我主动搭话。
她顿了几秒:「我怎么看到你总往办公室那边跑?」
我一愣。
我没有承认:「你看错了吧。」
「最好不是。」
冯悦丢下这句话,随后拉上床帘。
熄灯后,我一直在想她这句话。
前世我跟她交集不多,所以一直到睡着,我都没想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我只上了半天工。
估计楚达跟领班通了气,我刚开口请假,领班就放我走了。
离开家时我没带太多衣服,脱下工装,随便找了条棉布裙子套在身上。
走出厂区,远远地,就看到楚达在门口等我。
他穿得倒是时髦,绿色飞行员外套,深色长裤,配上黄色挑染的发型,有几分港星的感觉。
看见我,他一愣,上下打量一番,痞气地笑笑:「哟,今天是学生妹了。」
我别扭地搓搓裙角。
他碾灭烟头:「走。」
我跟他一起上了公共汽车。
车上人不多,他跟我隔了一排,坐在我身后。
我偏头看向窗外,始终保持安静。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楚达突然把胳膊搭在我旁边座椅的靠背:「妹妹。」
我回头。
他眯着眼,好像又回到昨晚走廊里的样子。
「不问问哥哥要把你带哪儿去吗?」
我一本正经:「去哪儿?」
他靠近几分,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低沉沙哑的声音近在咫尺。
「宾馆。」
我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
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但转念一想,这人流里流气不着调,不会真的……
「到了。」他眼底尽是使坏后忍不住的笑。
我猛地站起身,看向窗外。
正值初夏,清风穿过路边繁茂绿叶,落下烁烁碎光。
外面并非宾馆,而是本市最有名大学的大门。
6
我没想到楚达会带我来大学。
下了车,他双手插兜,自顾自向前走。
门口保安大约看他不像学生,来往人群中,只拦住了他。
他从兜里掏出什么,保安看了一眼,放行了。
他回头,示意我跟上。
保安并没有拦我。
「你刚刚给他看的什么?」我问。
他漫不经心地丢给我。
「学生证?」我看着内页他的名字和照片,大为震惊,「你是这学校的学生?」
「妹妹,别这么单纯。」他挑了挑眉,「这是哥哥花十块钱在门口天桥办的。」
「……」
行吧。
楚达似乎对这所大学很熟,带着我七拐八拐走进一栋教学楼,将要走进一间教室时,我叫住他:「你要进去?」
他点点头,看我站在原地不动,笑笑:「你不好奇大学课堂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当然好奇。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我都没有上过大学。
于是深吸一口气,跟楚达一起进去了。
现在的大学,必定没有二十年后充满现代科技。
木质的课桌讲台,以及墙上的挂画透露着质朴的年代感。
但于我而言,它已经足够宽敞明亮,足以盛满年轻人炙热的希冀和梦想。
没有人注意到我和楚达,大家各忙各的,这是我以往人生没有体会过的开放包容的氛围。
直到戴着眼镜的教授走进教室,我还沉浸在梦境般的虚幻感中。
这时我才注意到,楚达拿出了一本书。
与众人面前的课本相同,正是他平时看的其中一本。
所以他每天学的,其实都是大学里的课程?
整整一节课,除了教授的开场白,其余内容我一句没听懂。
楚达倒是听得很认真,面上是少有的严肃。
阳光透过玻璃映在他手边,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下课后,我跟在楚达身后离开。
我没忍住问:「所以……你是来蹭课的?」
楚达回头看我。
「妹妹,别说得这么直白,」他扬眉,「为了跟他们班同学混熟,我可花了不少钱请客呢。」
其实我不太喜欢他叫我妹妹。
好像一旦被安上这个称呼,我就跟他身边那些被叫「姐姐妹妹」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我低下头,默默走在他前面。
「怎么了?」他快步追上,语气还是漫不经心,「看着兴致不高啊,妹……」
「我叫路珂。」
我抬头定定看着他。
他一愣。
随后笑了。
楚达在我面前笑了很多次,但这是第一次发自内心,没有揶揄戏谑的笑。
「我的错。」他挑了下眉,「所以,可以赏脸一起吃顿饭吗?」
顿了顿,扬唇一笑:「路珂。」
7
我跟楚达在市里吃了晚饭。
赶最后一班公车回了厂里。
我知道自己对计算机一窍不通,但还是厚着脸皮向楚达借书。
他之后会进军互联网行业,我要想跟随他一起创业,必定要增加自身筹码。
楚达饶有兴趣地丢给我几本:「虽然是入门读物,但也有一定难度,看不懂可别哭鼻子。」
我撇撇嘴。
不管是喊我「小厂妹」还是「妹妹」,这人好像一直把我当成小孩。
但不管怎样,我们开始熟悉了。
之后,只要不上工,我都会找个安静的角落看书,再抽空找楚达借电脑用。
虽然都是简单的入门,但每进步一点,我都感到无比高兴。
可渐渐地,厂里出现我跟楚达的谣言。
我第一次听到,是在宿舍里。
那天我痛经请假,躺在床上。
几个舍友回来,以为宿舍没人,就坐在下铺聊了起来。
话题涉及厂里方方面面,最后跳到我身上。
「路珂最近是不是跟小楚老板走得挺近的?」有人问。
「眼不瞎都能看出来。」是冯悦的声音,「我之前问她还死不承认。」
「她跟楚达……图啥啊?」另一个人问,「厂长又不喜欢他,他哥一回来,他什么都不是。就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儿,以后能做什么啊?」
冯悦冷哼:「谁知道,可能人家不知道这些内情,就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吧。」
我盯着天花板,平静地听着她们对我和楚达的评判。
因为跟冯悦不熟,之前也没仔细想,以为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我。
现在我忽然想起前世冯悦的事儿了。
楚达的哥哥楚发回国后,冯悦很快地勾搭上了他,并搬出了宿舍。
当时大家都以为她要嫁给楚发了,没想到一直到我离开厂子,两人的关系还是不明不白。
后来我听说,楚发娶了一个大老板的女儿,继续跟冯悦不清不楚。
最后,大老板的女儿发现了,原谅了渣男,却把冯悦搞得很惨……
想到这儿,我忽然明白冯悦为什么对我充满敌意。
她大概以为我跟她是一类人,所以把我当成了对手。
如今抓住机会,自然疯狂贬低污蔑。
但我并没有愤慨激昂地下去解释。
楚达有句话说得是对的。
没人相信你时,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跟她们的交集,也仅限于此了。
这样想着,我翻了个身。
下铺几个人忽然噤声。
我心底冷笑,重新闭上眼睛。
8
事到如今,我反而庆幸父母对我的不闻不问。
这样的冷漠,一定程度上给了我人生最大的自由和掌控权。
我重拾对未来的希望,每天看书学习,努力上工攒钱。
我并不急于报复对我施加伤害的人。
现在的力量过于弱小,我只能卧薪尝胆。
但在变强的途中,总有人想成为绊脚石。
这天下工,我在楚达办公室用了会电脑,回去得比较晚。
刚回去,就听到冯悦的吵嚷。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她就冲上前,指着我鼻子:「是不是你偷了我手表!」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破口大骂:「肯定是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贱人,我早就听路会计跟人说,你是因为偷窃被学校开除的,现在换了个地方,手又痒痒了!?」
我愣了一下。
没想到我二姑早就把我之前的「坏事」开诚布公。
「不是我。」我语气平静。
我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她更怒了,直接扯住我的领子,拉着我往外走。
「还不承认,现在我就带你去见厂长,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巨大的声响引得整个宿舍楼的人都探出头。
现在还没有手机,这样的闹剧正是大家最爱的娱乐表演。
很快,宿舍楼外聚集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
我用力甩开她。
冯悦像受到奇耻大辱,指着我鼻子骂,越骂越难听。
这动静终于引来了工厂的管理层。
我看到楚达穿着背心,趿拉个拖鞋就来了。
「吵吵什么!?」他不耐烦地吼。
看到人群中间的我,他愣了一下。
「什么事?」他走过来,神情凝重。
「她手脚不干净,偷我……」
「问你了吗!?」楚达猛地一吼。
冯悦吓得噤声。
他转向我。
「她手表丢了,说是我偷的。」我定定望着他,「我刚回宿舍,我没偷。」
他望着我,沉默了几秒。
灯光昏暗,我只觉得他眼底幽深如湖。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慌乱,只有这沉默的几秒,我慌了。
他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不相信我?会不会对我感到失望?会不会……
「她没偷。」楚达转向冯悦。
那一刻,我听到石头重重落地的声音。
「谁知道她偷没偷!」冯悦尖叫,「她每天早出晚归,一下工就跑了,却迟迟没回宿舍,这段时间,谁知道她是不是跑回宿舍偷东西,然后跑出去销赃了呢?」
我心底一沉。
冯悦好手段。
我早出晚归的时间都跟楚达在一起,如果楚达站出来作证,就咬定了厂里我俩的谣言;如果不解释,大家不免根据她的猜想怀疑我。
所以……
「你手表多少钱?」楚达突然开口。
冯悦一愣:「五百。」
五百块的手表,在这个年代确实是极为贵重的物品。
「什么时候丢的?」他又问。
「今天晚上,下午还有呢。」
他舔了舔槽牙:「我现在带人把你们宿舍翻个底朝天,如果找到你手表证明不是她偷的,你跟她道歉,赔她一千。」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一千块,对于打工人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冯悦梗着脖子:「行!」
又问:「那如果是她偷的呢?」
楚达已经带人走向宿舍楼,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冷声道:
「没这种可能。」
9
狭小的宿舍里,舍友拿出各自行李。
门外挤满看热闹的脑袋。
所有柜子都被打开,在楚达阴沉的脸色中,没人敢提出质疑。
他带来的人开始挨个儿检查,不放过任角落。
我静静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经验告诉我,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后很有可能不了了之。即便楚达相信我,别人面上不说,心底也会默认我是窃贼。
这样的冷暴力,我在学校忍受了半年。
屋内翻找乒乒乓乓,屋外交谈窃窃私语,我与世界之间仿佛出现了一层屏障,视线和议论都变得模糊,身体似乎陷入一摊泥沼中。
黑暗、窒息、无能为力……
「找到了!」
一声高喊宛如光束,穿透层层黑暗。
眼前一切开始清晰。
我慢慢走过去。
他们兴奋地讨论着,说如何在柜子后面的缝隙找到,又如何取了出来。
冯悦脸色变得煞白。
楚达耷拉着眼,满是懒散和不耐烦。
「行了,东西找到了,你刚刚答应的话,没忘吧。」
「对,对不起……」
冯悦转向我,眼眶通红,眼见就要哭出来了:「我现在手里没这么多钱,你能不能宽限我几个月,到时候……」
「不用了。」我不冷不淡地回道。
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转身穿过人群。
楚达在厂房旁的巷子追上我。
「你给我站住!」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
「老子他妈的在帮你,不知道硬气一点儿!?不给点儿教训,她下次……你,你哭什么?」
我低着头,想把眼泪憋回去。
可根本不受控制,一滴一滴往下落。
我胡乱擦了一把。
「对不起……」
我看向他:「谢谢。」
他身上只穿着件白色背心,露出肌肉线条清晰的臂膀,好看的锁骨,以及若隐若现的胸肌。
空气仿佛又热了几度。
我慌忙移开视线。
他忽然靠近,压低的声线沙哑、性感:「那你要怎么谢哥哥?」
我猛地抬头。
厂房旁老远一个路灯,巷子里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楚达的神情,只觉得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呼吸似乎又重了些。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别拿这种眼神看一个男人。」
他声音很哑,我脸颊「轰」的一下炸红了。
气氛暧昧到顶点时,楚达后退半步,敲了敲我脑袋。
「这次先记账上了,以后慢慢给你算。」
说完,迈着狂拽的步伐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许久,面上的潮红才褪去。
再回到宿舍,气氛安静得可怕。
冯悦看见我就哭了。
「路珂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跟小楚老板求求情,让他别把我开除,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养,这份工作对我真的很重要。」
我一愣:「楚达要开除你?」
她哭着点点头。
我看着面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忽然就想到了她前世凄惨的结局。
如果离开这里,或许她能找到不一样的人生。
我面无表情地爬上床。
「那是他的决定,我左右不了。」
长夜漫漫,女孩的啜泣和窗外的月色,像一场无法醒来的梦。
直至日升。
10
冯悦离开后,没人再敢欺负我。
同时我跟楚达的谣言传得更凶了。
什么「一怒为红颜」 「为搏美人笑」,越传越离谱。
事情闹这么大,自然传到我二姑那里。
不过她是个人精,没有当面跟我说,只「好心」地转达给了我妈。
原话不知怎么说的,但从母亲找我说的那些话里,我猜了个七七八八。
那天是个周末,工厂休息。
我原计划看书学习,再跟楚达讨论一下问题。
但都被母亲的突然到来打断。
她一身真丝长裙,戴着珍珠项链,站在我宿舍门口,一脸嫌弃。
其实我家庭条件不差,但从小到大,每次给我花钱,他们都满脸阴沉。
这种不悦被我内化成愧疚,总觉得亏欠他们,逐渐变得逆来顺受。
却从没想过,抚养子女是他们应该的责任。
「路珂。」她皱眉叫我,「跟我出来一下。」
我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她上下打量我:「你领到钱了吗?」
分别了快两个月,期间不闻不问,刚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笑了。
「笑什么?」她语气不悦。
「发不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语气平静。
她顿时怒了:「我是你妈!」
这时想起来了?
意识到失态,她轻咳两声,语气凉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你二姑都跟我说了。怎么,以为自己攀高枝了,敢跟爹娘叫板了?你们整个厂都知道他的德行,就你还当个宝儿似的往上贴,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做出什么让咱们家蒙羞的事儿,我打断你的腿!」
她满脸红光,胜券在握。
大概以为我会像从前那样懦弱、顺从。
但我只是静静看着她,仿佛置身事外。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跟他保持距离,别再让我听到什么谣言!」
「不可能。」
我面无表情。
「你说什么?!」
「不可能。」
宿舍的走廊很安静,即便我们争执的声音并不大,也引来零散的人伸头围观。
她好面子,脸憋得通红,没有继续吵。
只是留下一句「等你爸来收拾你」,瞪我一眼,走了。
整整一天,我都在想这件事。
他们还会来吗?到那时会怎么对我?
直接拖走?
这种事在我们厂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孩子偷跑出来,父母从老家赶来把人拽回去。
全程都不会有人插手。
以我现在的处境,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跟楚达离开这里,开启崭新的生活。
可是,他什么时候离开呢?
傍晚,我照例带着书去找楚达。
他在敲代码,我没有打扰,安静坐在一边看。
直到他停下休息,我才问:「你在写什么?」
「一个单子。」他伸了个懒腰,「赚点儿外快。」
他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接外包了。
「你还要学习,能忙得过来吗?」我问。
他后仰靠在椅背,眉头一挑:「怀疑我?」
「没有。」
气氛沉默了几秒。
我手指不自觉地抠起裤缝。
轻声开口:「如果有一天……」
「嗯?」他看向我。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一定要告诉我。」
他愣了下。
「离开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
他眼底有片刻怔愣,随后扬唇一笑:「怎么,怕我跑了?」
……也可以这样理解。
「嗯。」我点头。
他抬手弹了下我的脑门。
「放心,哥哥不会跑的。」
他眯了眯眼,像只满肚子坏水的老狐狸。
「小路珂。」
11
有了这句话,我心里放下一块石头。
如果父母硬要拉我回去,我就大闹。他们最好面子,一定不会在众目睽睽下跟我冲突。
但很奇怪,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并没有出现。
庆小茹却来了。
我刚从车间下班,满身油污,她就站在我们宿舍楼下,一身时兴的碎花裙子,清清爽爽。
看见我,堆着假笑走来:「小珂,我们高考结束啦!」
经她一说,我才恍然想起。
已经六月了。
「我感觉发挥得还不错,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考上重点大学!」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根本没注意我的反应,继续叽叽喳喳:「你现在怎么样呀?工厂干活很累吧?看这一身油污……」
说着,还往后退了两步。
我心里冷笑。
如果不是你这个「干干净净」的准大学生,我又怎会走到这步?
「挺好的。」我笑笑,「我在自学计算机编程。」
她愣了下:「那……有什么用吗?你在工厂拧螺丝,用不到那些东西吧?」
「谁知道呢。」
「肯定用不上!」
我看着她急了的样子,心底发笑。
到底是有多怕我超过她,才千方百计阻止我学习。
我没有跟她争论,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既然你已经考完了,那就祝你暑假快乐吧。」
相信我,你即将会拥有一个毕生难忘的暑假。
我保证。
12
高考结束,工厂又来了批新人。
其中包括杜雪琴。
我的老同学。
她是学校里参与庆小茹计划、污蔑我偷东西的其中一员。
也是很多年后,良心不忍,选择把真相告诉我的人。
她高考没考好,被父母赶来厂里打工。
我们不在一个车间,前世我只跟她打过几个照面。
怕她像在学校里那样诬陷我,每次都躲得远远的,因此也错过了最早得知真相的机会。
而这次,在她刚来不久,我就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第一反应是惊讶,然后夹杂着一些慌乱。
「路,路珂?」
我眯着眼笑:「好巧呀。」
她忙低下头:「嗯……」
「你现在不是应该准备去上大学吗?」
「没考好……」
「这样啊。」我无所谓地笑笑,「工厂可不是个容易的地方,我从学校离开后,只能在这里赚些辛苦钱。别人还能参加高考,我连一次机会都没有。」
她的脸白了几分。
我继续:「我相信因果报应,上天也必定爱憎分明。如果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一定良心不安、夜夜梦魇……」
「路珂!」
她忽然打断我。
停顿许久,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
还不说?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采取一点手段。
之后的日子,我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杜雪琴面前。
不做别的,只为取得她的信任。
她前世能告诉我真相,说明她心理防线并不高,庆小茹应该是给了什么好处,她才答应加入那群恶人。
高考出分的前一天,我揣着张信封,走进杜雪琴的宿舍。
她睡在角落,聊天时,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这次,我开门见山。
「杜雪琴,我知道你在学校对我做的那些事,都是迫不得已。」
她愣了一下,肉眼可见的慌乱。
「我……」
「我也知道你现在的难处。」我把信封塞进她怀里,「这是我这两个月领的工资,如果你想复读,可以拿它做一部分学费。之前的事情我不怪你,我只想听你告诉我真相。」
她眼眶一下红了。
「对不起……我当时被混混勒索,把生活费都给了他们,庆小茹给我出主意,让我说是你偷的,反正大家都说你是小偷,不差我一个……对不起,我当时猪油蒙了心,实在怕被爸妈打才那样做的……」
我一脸平静。
果然是跟前世一样的答案。
像是想取得我的原谅,杜雪琴继续说:「其实我知道很多人东西都是自己弄没的,却统一口径说是你偷的……这些,这些都是庆小茹教的,我们开始真没想这么做!」
「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我问。
她泪流满面的神情忽然愣住了。
「杜雪琴,我不想一辈子被人当作小偷。」
她愣愣看着我。
「他们都考上大学了,只有我们才是一类人。」我声音诚恳,又满是蛊惑:「我需要你帮我一次。」
她顿了许久。
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13
高考出分后,原来的班级在市里举办了一次聚餐。
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前世庆小茹特意来炫耀。那时我偷偷地跟去了聚餐地点,隔着窗户,看着他们高谈阔论、推杯换盏,每个人无不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当时复杂的心情记不清了,只记得锐痛和近乎嫉妒的羡慕。
如今,我再次站在这个饭店门前。
和我一起的,还有杜雪琴。
她眼底闪着慌乱:「路珂,我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笑笑,「你只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
「好。」
走进那个包间时,他们还在说笑。
几秒后,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来。
空气突然安静。
庆小茹最先打破沉默:「小珂,你怎么来了?」
在场不少人都被她指引着污蔑我是小偷,她却还能对我假装热情。
这演技,奥斯卡缺她一座小金人。
「听说大家都考得不错,来祝贺祝贺。」我话锋一转,「当然,趁着大家都还没各奔东西,有件事我还是要说清楚。」
我看向杜雪琴。
她一个激灵:「其,事实,我的钱不是路珂偷的。」
众人一愣。
「我都给了小混混,怕被父母打,才那样说……这些话,都是庆小茹教我的。」
底下一片哗然。
大家齐刷刷看向庆小茹。
庆小茹猛地起身,椅子发出刺耳响声。
「杜雪琴,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教你说别人是小偷了!」
「就是你教的。你不仅让我这么说,还让孙芙、李金平她们都这样说!」
被点到的人也急了。
跟着站起来:「我们可没有被教,本来就是路珂偷走的!」
杜雪琴不服:「李金平你讲不讲道理,你项链根本就不是在学校丢的!」
「谁说的!你自己考得不好,上不了大学,现在又跟路珂反咬我们一口,谁知道你是不是嫉妒呢?」
「你……」
我看着眼前的闹剧。
她们不会承认的。
即便有杜雪琴作证,也没人想承认一个会让人生产生污点的真相。
从一开始,我就料到了这点。
我从包里拿出一沓信,甩在桌子上。
「我之所以选在高考后解决这件事,是不想影响各位的前途。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了不少举报信,详细记录了各位污蔑我的过程。大家都有自己理想的大学,应该不希望这些寄到招生办吧?」
相比后来普遍方便的网络举报风潮,现在的信件举报,在人们眼里是极为严重的事情。
李金平尖声吼道:「路珂,你这是血口喷人,招生办才不会信你那一派胡言!」
我笑笑:「你们拥有光明的未来,可我已经穷途末路,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只要举报,必定会影响学校对你的录取。我能举报到大学不敢录你,如果录了,我就举报到你退学,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她们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把真相说出来,我放过你们。」
做贼心虚的人,心理防线很容易被攻破。
孙芙先撑不住了:「是庆小茹教我们这么说的,路珂你不要举报我……」
众人再次哗然。
李金平一屁股坐下,满脸颓然,不再挣扎:「嗯,是她。」
庆小茹尖叫:「你们都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把锅扣在我头上?!」
杜雪琴:「你别装了。」
李金平也恼了:「庆小茹你就是拿我们当枪使,能不能别用那种无辜的语气说话,真恶心!」
狗咬狗,一场好戏。
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我走到庆小茹面前,抽出信封中最厚的一个。
「我的好表妹,这是给你准备的,里面都是我对你的『爱』。」
庆小茹涨红了脸,伸手要夺,被我躲过。
「路珂你给我等着,我爸妈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歪头,笑笑:「好啊。」
走出饭店,杜雪琴在我身后又蹦又跳。
「路珂,你什么时候写的举报信啊?这招可真管用,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我把那些信递到她手上。
她接过去,咧着嘴打开一封,愣住了。
又接连打开好几封。
「怎么都是白纸呀?」她惊讶不已。
「就是白纸。」
「那……」她突然顿住,「你只是在吓她们?」
我笑笑:「哪个学校的招生办这么闲,会去看所谓的『举报信』?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信这种东西。」
「那你就不管她们了?」
「嗯。」
精力浪费在她们身上,不值得。
我只想洗掉身上的污水。
晚上回去后,我去办公室找楚达还书。
他盯着我:「今天心情不错?」
「嗯。」我没有否认,「还了自己一个清白。」
他挑眉,等着我的后续。
我也没想瞒他,把事情的过程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谁知他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不解。
他扬眉看我,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
「不愧是我的小路珂。」
我猛地一怔,脸颊爆红。
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顾自地转身去敲代码了。
整整一夜,我梦里都回荡着楚达的那句——
我的小路珂。
12
但该来的总会来。
第二天刚上工,二姑就冲进车间,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或许是怕被看热闹,她忍着怒气:「你跟我出来。」
我皱眉甩掉她的手:「我还要忙,有什么事在这里说。」
她终于绷不住了:「路珂,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狠毒的心啊?小茹做什么了,非得你写那些信?」
我装傻:「什么信?」
「在场同学都知道,你跟我装傻!?」
她猛地一吼,把周围人视线都吸引过来。
「你说在场同学?他们确实知道。」我冷笑,「知道庆小茹联合他人一起污蔑我是小偷,害我退学不能高考,只能来厂里拧螺丝。这些,你怎么只字不提?」
眼见我把庆小茹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她慌了:「你……我这就叫你爸妈把你拉回家,丢人的东西!」
说完扭头就走,高跟鞋恨不得在地上踩出洞。
父母来得很快。
上次母亲离开后,并没有把父亲叫来一起收拾我。
我还以为他们俩突然变好心了,直到看见父亲腿上的石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我才了然。
原来是出事了。
真是老天有眼。
厂里的生活过于枯燥,工友们都慢下手中的活,伸脖子看这场闹剧。
父亲尽力地压着怒火:「你看你做的那些好事!别干了,赶紧滚回家!」
我面无表情,一言未发。
母亲适时地补充:「你爸腿受伤了,家里没人照顾。」
这是看硬的不行,开始道德绑架了?
我开口还是那三个字。
「不可能。」
母亲拽住暴怒的父亲:「你这辈子就想在这个工厂里待着了吗?」
「那倒不会。」我甚至露出微笑,「我会做自己的事业。」
「什么?」
我笑而不语。
「你在这踏踏实实地赚钱,我还当你有点儿用,现在还想着往外跑?你走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不早就是这样了吗?」
「你……」父亲终于爆发,「你今天走也得走;不走,绑起来也得把你拽走!」
他拄着拐杖扑来,扬手就要落下。
我没躲,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我睁开眼,就看到面前站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熟悉身影,单手握住父亲的手腕。
楚达穿着件短袖,露出胳膊上的文身,嘴里叼着根烟,比平时更加痞气。
语气里带着危险:「咱这工厂,可不能闹事。」
父亲神色一凛,收回胳膊:「我来带我女儿回家。」
楚达视线掠过我,回到父亲身上,「啧」了一声:「这可难办了。」
父亲一顿。
「她前天才签了转正合同,现在带走,违约金……你给她赔?」
这话确实有一定威慑力,但父亲只是顿了一下,仍要伸手拉我:「她才来多久,不可能给她转正,我要带我女儿回家,跟你没关系!」
楚达向前一步,整个人挡在了我面前。
丢掉嘴里的烟,拿脚尖碾了碾。
「你可以试试。」他语气漫不经心,「如果你能带着她离开工厂半步,我不姓楚。」
这架势属实把他们吓到了。
僵持的沉默中,二姑闻讯赶来。
看见楚达阴沉着脸,她也顾不得让父母收拾我,好说歹说,把他们拉走了。
楚达转身:「你……」
「等我一下,我去跟他们说两句话。」
等我回来时,楚达又点了根烟,没抬头看我。
「不好奇我说了什么吗?」我问。
「什么?」
「我说,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他猛地抬头。
「去哪儿?」
我说了个南方的城市,定定地看着他,「和你一起。」
他愣了一下,倏尔笑了。
「我有时候觉得,你真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虫。」
我想起刚刚他说的话:「我什么时候签了转正合同?」
被我质问,他也不慌。
拳头敲了敲心口,扬唇一笑:「在这儿签的,还盖了章呢。」
我也乐了:「签了多久?」
「一辈子。」
这句近乎告白的回答,让我大脑一片空白。
楚达却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我用了两天的时间收拾行李,东西不多,也没有多少钱。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那个让我丢下一切、奋不顾身地扑进厂里搏未来的场景重现了。
楚达插兜走进车间,嘴里叼着烟。
他靠在桌前,叫停了大家手中的活,流里流气地问:「老子要创业,谁愿意跟老子干?」
跟前世相同,车间一片鸦雀无声。
在众人的惊讶中,我举起了手。
穿过重重人群,楚达含笑望向我,轻扬下巴:
「那就跟我走吧,小路珂。」
13
走之前,杜雪琴找到我。
「路珂,你要跟楚达一起去南方?」
我点点头。
「你想好了吗?现在跟他走,和私奔有什么区别?」
我认真看着她:「我们是去创业。」
「那说不定就是他的借口!他那么不靠谱……反正现在大家都说你脑子有坑。」
我笑笑:「这是我选择的人生,他很靠谱,别人怎么说,与我无关。」
离开那天,下着小雨。
全厂只有我一个人跟他一起,我们约在老地点碰面。
雾蒙蒙的小雨中,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撑着伞,站在红砖墙边。
听见动静,抬伞望来。
我猛地停住脚步。
他黄色挑染的头发变成了黑色,配上酷酷风格的打扮,显得五官硬朗了几分。
「愣着做什么?」他扬眉,「走了。」
坐上南下的火车时,天已经黑了。
透过窗外,能看到整座城市的夜景。
虽远不及后来繁华,却也是灯光闪烁。
楚达坐在旁边,忽然问:「你害怕吗?」
轰鸣声中,火车驶进隧道,漆黑的窗外,只能看清我年轻、稚嫩却眼神坚定的面容。
我转身望向他。
相识至今,我从没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不安,而现在,他仰头看向天花板,像是有些茫然。
我抬起手,慢慢覆上他的手背。
他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不怕。」我说。
他垂眸看向我。
眼神温柔得一塌糊涂。
14
初来创业,没有我想象中辛苦。
楚达并非一无所有,脑袋一热就跑来创业了。
在这之前,他已经找好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有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学生,有工作几年后辞职、一心扑到计算机领域的人才,还有相关知识缺乏、但愿意出钱或出力的人。
我很好奇楚达是怎么凑齐这样一个 Team 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因为志向相投,靠尚且很慢的网络和一通通电话建立起的联系。
所以算是这个年代的「网友面基」?
但不辛苦,不代表创业之路一帆风顺。
他们租了一间办公室,注册了一个网络科技公司。
公司的主要业务是通信领域,拓展无线网络的寻呼系统。
满腔热血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每天都像打了鸡血,畅想公司美好的未来。
可来自未来的我,却忍不住担忧。
虽然我并没有详细了解过楚达的创业史,但最后让他得以家喻户晓、登上福布斯的事业,并非通信领域,而是电商。
所以我并不清楚,这到底是重生后出现了蝴蝶效应,还是只是他的一次失败经历。
令人宽慰的是,楚达懂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除了网络公司,他还做起了线下经营。
在电子商城租下一个商铺,卖一些电子产品。
本来我辛苦学习计算机知识,是希望能加入他的网络公司,没想到最后被他派到柜台卖东西。
并丢下一句:「你那三脚猫的技术,还得再多学两年。」
自知能力不够,我也没有挣扎,跟两个员工一起看店。
这样的创业生活,似乎一下趋于平静。
但我并没有懈怠,有空闲时,还是会抓紧时间学习,或者去公司观摩。
从夏天到冬天,我已经来了半年。
刚来时形式化地跟家里写了封信,告诉他们我还活着。
没期待他们回信,他们也确实没给我回信。
可笑的是,我收到了庆小茹的信。
通篇都在指责辱骂,还不忘告诉我自己考上了有名的师范大学,并对我南下创业的行为定义为「痴心妄想」。
我觉得有趣,将信收了起来。
想着哪天衣锦还乡,一定把这封信当众朗诵一遍。
商铺的生意很忙,我每天都在配货、联系客户、进行售后服务。
晚上就住在一墙之隔租来的民房里。
公司创业初期,楚达不常来,这个商铺反倒像是他找来安顿我们这些员工的。
直到后来一切步入正轨,我才能常见到他。
彼时已经是冬季了。
一年十个月的「夏天」,冬季大概是这个南方城市最清爽的时候。
商铺的生意也越来越忙。
又是一天忙碌,算完账收摊儿,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穿过路灯昏暗的街道,脑子里还在想工作的事,远远地,听到远处角落有男女谈笑的声音。
大概是在此约会的情人吧。
正想匆匆地离开,突然觉得那男人身影有些熟悉。
我停住脚步,又看了一眼。
是楚达。
离得有些远,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但还是看得出两人之间气氛暧昧,相谈甚欢。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升腾。
我突然有些莫名的火气。
我为了他的小生意尽心尽力,他却在这儿跟别的女人风花雪月,好不快活。
可谁叫他是老板呢。
我恢复了平静。
等那女人离开后,我才街角的阴影中走出来。
看见我,楚达也没惊讶,眉头一挑:「哟,下班了?」
我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绕归他就要回去。
他追上来:「怎么了?」
我没回头:「没怎么。」
他「啧」了一声:「有心事?」
「没有。」
他没有继续问,而是陪我走了一段距离。
昏暗的长街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和清浅的呼吸。
最终,我还是没忍住。
「刚刚那个人,是……」
还没问完,楚达就笑了。
创业半年,他早就不是那个流里流气的样子,不管穿衣还是气质,日后尔雅有礼的成熟模样已初见雏形。
可这一刻,他又重拾了轻佻戏谑的模样。
「你吃醋了?」
我呼吸一滞。
连忙否认:「没有。」
他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那就是吃醋了。」
「……」
他忽然停住脚步,我回头去看。
抬眸的瞬间,微凉指尖触碰我的面前,轻轻地捏了一下。
他弯下腰,呼吸近在咫尺。
「放心,她只是一个客户……」
我下意识往后退。
他却倾身逼近。
「现在哥哥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脑袋「轰」的一声就炸了。
「你,你在告白吗?」
「不然呢?」
我继续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揽住后腰,整个身子向前贴近。
彼此呼吸都重了几分。
「路珂。」他压低的嗓音沙哑。
「嗯?」
「让你当老板娘好不好?」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鼻端都是他身上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的熟悉气息。
大脑空白一片,随之而来是与他相处的种种。
一股强烈的感情再也压抑不住。
「好……」我小声回应。
「路珂。」他又叫我,「十八岁生日过了吗?」
我抬头,有些疑惑:「嗯,怎么……」
吻落下得又急又凶,剩下的话被吞进口中。
我脚底发软,尽力扶着他,掌心下是曾令我畏惧的文身,此刻似乎变成了一只小兽,显得无比可爱。
有力的手臂几乎将我托举起来,他贴近我耳侧,呼吸灼热:「叫哥哥。」
我声线破碎:「哥、哥……」
他用力把我抱了起来,发狠似的吻我。
「哥哥送你回家。」
15
那年春节,大概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好的一个年。
不管是楚达的商铺,还是与人合伙的公司,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春节聚餐,众人畅想来年的美好,畅谈未来的希冀,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而我也在那年的漫天烟火中,与楚达十指相扣。
我知道未来不会一帆风顺,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故事的转折,总是那样猝不及防。
年后开工,楚达的公司频频出现问题。
资金、技术、竞争对手,每一方面的问题都在折磨众人的神经。
终于,在数月亏损后,有人选择了离开。
像百里之堤打开一个缺口,洪水倾泻,团队开始溃散。
我目睹着楚达站在阳台整夜整夜地抽烟,却无能为力。
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拥有帮到他的能力。
可商铺无法放弃,那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失败的宣告,发生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那天下起了大雨。
楚达抽了整整五包烟。
我见过他的嚣张狂拽、他的温柔有礼,却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他的颓废失意。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窗外大雨越来越大,喧嚣雨声中,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地问:
「你后悔吗?」
我偏头看向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那一刻,时光似乎骤然回溯。
一年前下着小雨的火车站,他坐在我身边,轻声问我:「你害怕吗?」
那时的雨滴吹进如今南方的风里,我再起抬起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语气坚定,一字一顿。
「不后悔。」
16
我们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资金都用来维持商铺运转,为了省钱辞去员工,楚达跟我没日没夜地忙活。
他消沉了,却没有放弃。
我总鼓励他,等攒够了钱,我们还能再创业。
可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
我在送货途中发生了车祸。
楚达把我送到医院时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们根本没有钱,可楚达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住院费交了。
我问:「你跟谁借的?」
他轻飘飘地回了句:「朋友。」
后来我才知道,他跑去电话亭跟家里开口。
那时他大哥楚发已经回来接管厂子,并且冯悦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再次跟楚发好上了。
接电话的就是冯悦。
她仗着现在是楚达明面上的嫂子,痛骂楚达一顿,解了之前被开除之恨,才把事情转告给楚发。
楚达就那样忍着,最后才借来了钱。
他那样骄傲的人,从没跟我开口说过这件事,只是在深夜,以为我躺在医院病床上睡着了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我承诺。
「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吃这种苦……」
夜色很深,只有清晰的心跳声提醒我,这不是梦。
好在我没有伤得很严重,全身检查后,只有轻微骨折,没几天就出院了。
楚达将我照顾得很好,店铺的事也不再让我操心。
沿海城市的春夏温度很高,每次看着他辛苦奔波的背影,我都忍不住心疼。
午夜梦回,我靠在他肩头喃喃:「一切都会变好的。」
每每此时,他都会近乎虔诚地在我发顶落下一个吻,声音温柔:「谢谢。」
他很少说谢,但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我都明白。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晚秋。
我们攒了一些钱,扩大了店铺,招了员工。
某个晚上,和楚达一起回去的路上,他突然开口:「我想做线上商贸。」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果然还是没放弃自己所学。
「那就做。」我说。
那晚漫天繁星,楚达偏头看我,眼睛亮得惊人:「如果又失败了怎么办?」
「那就再从头开始。」
他愣了下。
随后大笑起来。
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那个狂拽不羁的楚达。
「你就要这样笑。」我说,「这才是我认识的楚达。」
他揉我的脑袋。
声音温柔地说「好」。
17
21 世纪的第一年,大约也是我重生后最难忘的一年。
楚达扩张了十几家店铺,并同步开展了线上商城。
二十岁生日那天,楚达带我去了海边。
昼夜交际之际,日落余晖映在大道,海风拂面,天边汇满深紫浅红的暮云。
最后一丝天光散去。
远处忽然升起璀璨炫目的焰火,漫天火树银花下,楚达忽然单膝跪地,举起一枚钻戒,在海边向我求婚。
我想我将永远铭记那个场景。
那天过后,我们坐上了返乡的火车。
两年没有回来,一切还是熟悉的模样。
虽然还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已经能称得上衣锦还乡。
我没有带楚达,自己回了那个「家」。
并故意挑了晚上,在单元楼门口等到了晚归的弟弟路学康。
我叫他的名字。
两年没见,他一时没认出我:「你谁啊?」
顿了下,才满脸不屑地开口:「路珂?你不是跟人私奔了吗,怎么,被抛弃了?」
他从小被父母娇养,没什么同理心,说话也很是难听。
我没计较,只笑笑:「是跟人私奔了,所以现在想跟商量个事儿。」
「什么?」
我低头,从钱包里取出一沓钱。
「这些给你,帮我把户口本偷出来。」
他眼底一亮,根本不管我要户口本做什么,连连称好,夺过钱就往怀里塞。
「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东西到了,我再给你一笔钱。」
「一言为定!」
我转身走了。
嘴角忍不住上扬。
虽然真的需要户口本领证,但给他的那笔钱,也是早就标好了代价。
路学康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他现在急需用钱。
正在上中学的他,跟着学生混混加入了一个黑社会性质的团体。
他们有一个地下赌场,路学康每日耳濡目染,年纪轻轻就学会了赌博,输了好多钱。
开始他从家里偷钱,后来眼见堵不上窟窿,黑社会找上门,父母才知道这件事。
为了这唯一的儿子,他们家财散尽,才勉强地还上。
谁知路学康还是不知悔改,又跑去赌博。
父母年纪越来越大,生病没钱去医院,更没钱给他。
他就走上了每一个赌徒的老路,偷抢劫盗,无恶不作。
后半生,几乎都是在狱中度过的。
如今我给他钱,不过只是想让这个过程进行得更快一点。
18
两天后,我在老地方等到路学康。
「户口本。」他给我,「剩下的钱呢?」
我面无表情地拿出钱包,被他一把夺过去。
「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他把所有钱清扫一光,宛如一个强盗。
我笑笑,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钱包,看着他不可一世的背影。
不知道他这一次,又会输多少钱?
拿到户口本后,我跟楚达去了民政局。
我们都没有通知彼此的父母,就像古代私订终身的情人,奋不顾身,为爱献出一切。
前世我没有结婚,所有钱都被父母拿去补路学康的欠债。为了生计,我只能拼命地赚钱。
像是弥补我的遗憾,重活一世,老天让我在早早遇见另一半。
大红背景的合照,是我笑得最甜的一张照片。
楚达抱着我:「年底回来,我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我点点头,说:「好。」
因为有事要忙,楚达提前回去了。
我没有一起,多留了几天。
毕竟,有些事我还没有做完。
再次等到路学康,他开口就是要钱。
我又给了。
他数着钱笑,全然不问我的钱是哪里来的,也不觉得拿别人的钱有何不妥。
在他眼里,贯彻着我们家「女人赚钱就是给男人花的」准则。
似乎这样就是天经地义。
最后一次,我给了他一大笔钱。
是他和父母这辈子都不可能见过的数字。
然后,我买了当天的火车票,回到南方。
回去后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我没有意外。
在我离开前,我托人把我的联系方式故意透露给了她。
她在电话里大哭:「小珂,你还有没有钱啊?你弟弟赌钱输了好多,被要债的人带走了,说要打断他的腿啊!」
时隔两年听到她的声音,我只觉得陌生。
笑笑:「您哪位?」
「我是你妈啊!」她泣不成声,「你爸把所有钱都拿出来了还是不够,学康走之前让我联系你,说你现在有钱了……」
「没错,我是有钱了。」我继续笑,「可是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是你妈!那是你亲弟弟!」
「噢。」我不冷不淡,「原来你们还记得啊?不过不好意思,他做的事让他自己承担,跟我没半点关系。我给你们出个主意,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尤其是那台电脑,钱说不定就够了。」
「你……」
「没什么事我挂了,祝你生活愉快。」
挂断电话,我直接把电话线拔了。
如今的场景,不过都是前世重演。
只不过我的干涉,让它提前了几年罢了。
他们的宝贝儿子,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我绝不可能再帮衬一分一毫。
砸锅卖铁也好,散尽家财也罢。
那都是他们的人生了。
19
年底,楚达依言准备了一场海边婚礼。
来宾不多,但每个人都带来了真诚的祝福。
这是场没有父母的婚礼,却充满了离经叛道的浪漫。
漫天的彩带和气球中,楚达虔诚地落下一吻。
「我起誓,我会让你永远幸福。」
20
二十五岁,我再次回到故乡。
此时楚达已经拿到融资,乘上了时代的顺风车,线上商城做得风生水起。
同时,他为老家学校捐赠了不少东西,成了当地的名人。
所以我回去后,教育局局长带人盛情欢迎了我。
晚上,局长要请客,我没有推脱,并点名要邀请母校校长和学校里刚入职的老师庆小茹。
并笑道:「那是我的表妹。」
局长大概以为我想叙旧,邀请时并没有告诉他们我的到来,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
结果确实是「惊喜」。
多年不见,校长似乎已经不记得我了,庆小茹却在进门一瞬间就愣在原地。
局长还笑呵呵地问:「是不是看到表姐太惊讶了?」
庆小茹这才慌张地入座,脸色惨白。
酒桌上,我笑着与其他来客推杯换盏,讲这些年在南方的见闻,讲我们多年来的创业经历。
大概是以为我已经不再计较过往,酒过三巡,庆小茹逐渐放松,偶尔也会插上几句话。
但不管是对局长还是校长,都带着令人厌恶的谄媚。
我轻抿一口,放下酒杯。
「我忽然想起上学时的一件趣事。」
局长一听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我面带微笑:「我高三时,被逼着退了学。」
话音刚落,全场鸦雀无声。
校长之前大概以为我是哪届的成功校友,没想到我高中都没毕业,脸色瞬间变了。
局长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问:「那是……怎么回事?」
我继续笑:「这位庆老师,也就是我的表妹,很聪明,跟其他同学一起推测我是小偷,送到咱们这位校长面前……」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尴尬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
我继续说:「校长更聪明,没调查就能认定我是小偷,扬言要把我拉到警察局。还好庆老师替我求情,校长也做出让步,说只要我退学,就不再追究。」
说完这些,没一个人接话。
我看着面前这些神色各异的人,笑笑:「就是一件陈年旧事,大家别放在心上,继续吃。」
几人附和,饭局这才进行下去。
吃完饭,局长单独叫住我:「您这件事儿,我之前不知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查这两个人,如果还有类似的事儿,一定从重处理,以后晋升什么的,想都别想。」
我笑了:「您这话言重了,我没这个意思。」
寒暄一阵后,我离开了。
我不知道这件事局长具体是怎么处理的。
总之很快,庆小茹就失去了工作。没多久,母校的官方简介中,校长也换了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想报复那些用特权打压过你的人,只能拥有更高的特权。
临走前,我回「家」看了一眼。
发现防盗门换了,里面住进了陌生一家。
或许是为了还债卖了房子,又或许是为了躲避追债的人。
总之,他们消失了。
我忽然觉得心底一阵畅快,曾经受到的折磨、前世遭受的压榨、绝望昏暗的回忆、茫然无措的未来。
在这一刻,终于得到解脱。
21
回到南方的当夜。
楚达出差回来,西装革履,早已不是当年厂里那个叼着烟流里流气的青年。
小别重逢,他外套都没脱,一把将我抱起来。
「想我没?」他埋在我脖颈。
「嗯。」
「这次回去都做了些什么?」他问。
想到那场饭局里的校长和庆小茹,我用了个比较容易理解的说辞。
「见了几个老熟人。」
谁知楚达忽然抬起头。
「男的?」
我一愣,随后笑了,故意逗他:「怎么,楚总怕了?」
他眉头一挑,转身把我按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带:「挑衅我?」
我还在笑:「我哪儿敢。」
下一秒,他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纠缠中,他轻轻咬了下我的嘴唇:「那就让我试试,你到底敢不敢……」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继续在前世蹉跎。
过一天算一天,在凄惨无望的生活中看不见未来。
父母被路学康榨干,却还是对我这个女儿颐指气使。
我任劳任怨数十年,最后还是被指着鼻子骂白眼狼。
我也终于在杜雪琴那里得知当年被污蔑退学的真相,而污蔑我的庆小茹早已是高中学校里的特级教师,年年被评为模范榜样。
终于,在一个雪夜,我收摊儿回家的路上,一头栽进雪地里。
冥冥之中,似乎有婴儿的啼哭声。
我在这时醒来。
窗外晨光熹微,卧室静谧,身边是呼吸平稳的楚达。我恍惚了一下,钻进他的怀里。
片刻后,我蹑手蹑脚地钻进卫生间。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道杠的验孕棒,有些茫然。
大概是离开之前的事儿。
我回到床上,趴在楚达身边,酝酿许久,才小声地开口:
「楚达。」
他睡得迷迷糊糊:「嗯?」
「你要做爸爸了。」
「嗯……啊?」
他猛地坐起身,尚未清明的神情满是欣喜若狂。
「真的?」
「嗯。」
他抱起我,在卧室转圈。
我扶住他的肩膀,喜极而泣。
太阳,终于在此刻升起。
(完)
备案号:YX11YbooyPd
来自「盐故事」专栏《糖渍山楂:一刻悸动,许你酸甜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