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太子的未婚妻,却被皇帝看中,封为贵妃。太子劝我认命,又在我入宫后,将我堵在御花园。不料被皇帝当场抓包。皇帝质问我,我绞尽脑汁。「因为臣妾克制不住体内的狼人血脉,要变身后同去青青草原。」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了,其实你根本不是狼人,但青青草原确实在朕的头顶上。」1永历二十一年的腊月。大寒将将过完,京城便惊雷般地传出了半件喜事:杨家幺女被当今圣上封为...
我本是太子的未婚妻,却被皇帝看中,封为贵妃。
太子劝我认命,又在我入宫后,将我堵在御花园。
不料被皇帝当场抓包。
皇帝质问我,我绞尽脑汁。
「因为臣妾克制不住体内的狼人血脉,要变身后同去青青草原。」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了,其实你根本不是狼人,但青青草原确实在朕的头顶上。」
1
永历二十一年的腊月。
大寒将将过完,京城便惊雷般地传出了半件喜事:
杨家幺女被当今圣上封为了贵妃。
为什么说是半件?
因为我——那个传闻中的女主角,原本,应该是太子未过门的正妻。
可叹我杨某人,穿越前的人生明明是一部《那些年我们这些没人追过的女孩》。
谁承想穿越后居然这么有出息,摇身一变成了皇上和太子争先抢夺的香饽饽。
啧,两大霸总伺候我一个人,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一时间,京城的茶馆酒楼、勾栏瓦舍、街头巷尾……
几乎人人都带着一脸暧昧的笑容,闪烁其辞却又兴高采烈地展开了讨论。
其中流传最广的版本据说是这样的:
圣上那日原本只是晏驾杨府赏梅。
可不知为何,杨大人却突然让自己正值妙龄的小女儿出来献舞。
全然不顾她与圣上是何等瓜田李下的关系,硬生生给这二人拉皮条。
只勾引的皇上立时立刻便不顾人伦纲常,非要纳这位小杨氏为妃。
后来,无论是少师还是太傅,御史还是太后娘娘。
都没能绝了圣上这份荒唐的心思,反使之愈演愈烈。
终于,在这年腊月,圣上下定了决心。
摆下极大的排场,将这位小杨氏封为贵妃迎入后宫。
2
我躺在长乐宫的榻上,心情复杂地听着这些五花八门的流言。
我服了,真的,心服口服。
别误会,我不是佩服广大劳动人民那无穷无尽推陈出新的想象力。
我主要是佩服当今皇上,佩服他在睁眼说瞎话的领域里,果真颇有一番建树。
别人不知道来龙去脉。
可作为当事人的我,却可以从头到尾,将这段比八点档还离奇的传说来驳一驳的。
但是,我不敢。
不敢的原因主要还是怕死。
笑死,人人都怕死,除了嘴硬的。
那天,皇上本来正人模狗样地在角楼上赏梅。
前一句正说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之类的酸话。
后一句就跟我爹说;「朕要娶你闺女。」
啧,这天儿聊的,那可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孙子兵法见了老皇帝,估计都得尊称他一声孙子。
我名义上的爹虽当过几年戍边大将军,可论起胆子来,比耗子大不了多少。
所以当下就被唬得面如土色,扑通跪下,山呼万岁万万不可。
可是皇上不仅很会声东击西,他威逼利诱的本领也很出色。
他当下就亲自将我爹搀起来,摸着我爹的手笑眯眯地说:
「答应了,你就是朕的老丈人,不答应,那么朕也可以没有老丈人。」
我爹再没有不答应的了,他再不答应就不是我爹。
走完这一套流程,皇上终于心满意足的回宫了,自始至终他连我的面都没见过。
所以就算我貌美如花、舞艺超群,估计他也不是馋我的身子。
他馋的,应该是我爹。
哦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我爹的兵权。
「可小姐,您嫁给太子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雀儿把新换的碳炉放在我脚下:
「都是一家人,老爷的兵权给了太子不就等于给了皇上吗?」
「小丫头片子别乱说话。」
我一猛子从榻上坐直,伸手揪住了她的小嘴。
「他李建璋不过是皇上的大侄儿,到底从哪来的这种自信,真是钥匙丢了——他配个几把?」
叮咚——「李建璋」已被踢出「相亲相爱皇家人」群聊。
就他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子之位,不一定哪天醒来就坐到头了。
我这辈子就算是去玉清观出家,估计也轮不到他。
「可您毕竟与太子殿下还有多年的情分在啊,他怎么也不在皇上面前为您说句话呢?」
手绢已经被我揉得不成样子,雀儿还在旁边叽叽喳喳个没完。
我心中哂笑。
可快拉倒吧,穿越前,我和微信里的小哥哥个个都有多年的情分。
结果肯德基疯狂星期四,还不是照样没人肯 V 我五十。
更何况……更何况这次我俩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一
顿吮指原味鸡能解决的。
「好啦。」
我嘴上打断了雀儿,突然间却不知为何,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人的面容。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烦恼的,李建璋本质上和我是一样的人。
所以今日,我不反抗,他不争辩,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3
入宫那天,李建璋特意来送我。
他独立在宫道旁,颀长的身影沾染了霜雪的寒意,恍惚间便让我想起了初见时的场景。
彼时皇上刚刚登基,他虽被封为太子,处境却十分艰难。
李建璋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当今圣上是他的叔父。
若非先帝临终前费力筹谋,他区区一介稚子,恐怕早就被打发到封地上去了。
是故那时没人拿他当回事,因为大家都觉得,他这个太子当不了几天。
可李建璋似乎从小就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执拗。
凡是他想要干的事,六亲不认也得办成。
那日我跟着父亲进宫为先帝诵经。
宝华殿里,长长的经幡被风吹动,将我鬓间的朱钗勾了下来。
李建璋就是那时进来的,他的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身上还带着松柏的清香。
摇曳的烛火星星点点,一丝不差地映在了少年深渊般的眸中。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弯腰捡起朱钗,轻轻地为我插进了发中。
「我收在襟中就好,省得再掉。」
彼时我还是一个刚刚适应了新身份的老孩子。
仗着自己仍然玉雪可爱,就这样没大没小地拂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好在李建璋并未怪罪,他固执地夺下我手中的钗子,不由分说地又为我簪上了。
我一时无语,只顾着愣愣地盯着他看。
他那日的神情就如同此刻一般,什么情绪都不曾流露,就像是,一滩静谧的深水。
但我却莫名知道,这方深水下装着他先父的江山,涌动着他尚未施展的抱负,还有他那不能与外人言说的苦难。
啧。
说好的爱美人不爱江山呢。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凭什么我遇到的封建霸总都是万恶的事业批?
嘤。
4
今日已经是我入宫的第三天了。
按理说我以这样风光的架势入宫,想必定会早早承恩。
是以这两日长乐宫的侍婢太监时刻严阵以待。
可情势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三日,他们连皇上的小辫儿都没见着。
「王蝉呢?」
我瘫在软榻上吃着雀儿刚烤的红薯,一张嘴就哈出了白白的热气。
「把王蝉叫进来吧,不用在宫门口东张西望了,这几天脖子都长了二寸,皇上估摸着不会来了。」
雀儿应下,脚还没迈出殿门,就见王蝉连滚带爬地进来了。
他一手夹着拂尘,另一只手忙着扶头上那顶歪歪斜斜的冠帽,嘴里还要忙不迭地跟我报信:
「圣驾朝这边过来了!」
嚯!
人有的时候还真的不能过于自信。
我急忙地把红薯扔进炭盆,又抓住雀儿的裙摆擦了擦手,最后跑到铜镜跟前确认了一下仪容。
确定没有给老皇帝留下任何砍我的把柄后,我凹出了一个端庄的造型,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
但事实证明我实在是多虑了。
等我恭恭敬敬地请完安,抬头看他时才发现,狗皇帝一点也不丑。
他甚至,都没我想象中的那么老。
他的眉和李承璋生的如出一辙,浓重的墨黑在白如宣纸的脸上提笔顿挫。
懒怠睁开的丹凤在眼尾处微微上扬,一双瞳仁泛着经浓雾湿润过的亮光。
若是那双眼再钝再圆一些、那双瞳仁再沉静一些,我怕会以为是李建璋站在了我的面前。
可惜这人偏偏长了张嘴,一开口唠的就是我不爱听的嗑。
「你便是杨家幺女?可有小字?」
「臣女小字娥则。」
「蛾子?」
「娥则!」
硬了,拳头硬了。
「喔。」
他嘴角扬起了微微的弧度,可很快就敛了下去:
「既然已经入宫,以后便该自称臣妾。」
茶杯被他轻轻放下,与几案碰撞,发出了一声小小的脆响。
这人天天吃多少鱼啊,挑刺还是一把好手。
但我此刻只能恭敬地应下,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你不愿入宫,但朕没有办法,社稷为重,君王尚且次之,更何况你。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您的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李修谨本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当年若不是太子年幼,这个位置就算扔了也轮不着他。
可如今
太子日渐长大,朝中势力盘根错杂,边疆蛮夷也经常袭扰城池。
他若不强娶我,只怕战火不日便要烧到京城里了。
哎,谁让我爹只是一个拥有虎符的、平平无奇的大将军呢?
那天皇上并没有在我的宫中留宿。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吊死鬼般的怨气,他一连几天都没来烦我。
只是遣了人一波波地送来了赏赐。
我百无聊赖地翻着那些珠宝首饰,却突然在其中看到了一沓金石先生写的话本子。
说起来,我与李建璋还是结缘于话本子。
当年,我俩还都在国子监中念书,夫子是个姓陈的翰林。
这个夫子一贯油滑钻营,我不耐烦听他讲课,于是便偷偷在课上看起了话本子。
陈夫子发现后,阴阳怪气地贬损了我几句,没想到一向为人冷淡的李建璋却为我说了话。
他说金石先生的话本子立意深远,通篇都是家国大义。
比夫子的学问可是强远了,陈夫子还是要在自己身上多找原因。
少年当时在堂下迎风而立,竹青的袍带上沾染了桂花的香气。
课堂之上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在屏息凝视着这场对峙最终的结局。
而我当时只顾着看李建璋,他那般孤傲,那般坚毅,就像是中秋的月,十五的雪。
如今,金石先生的《侠女传》已经刊到了第八本,可……
这皇帝老儿送什么不好,偏偏给我送话本子。
「晦气!」
5
「爱妃说什么呢?」
笑死,看来背后果然不能说人长短,李修谨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爱妃不喜欢朕的赏赐吗?」清冽的声音山泉一般的传入我的耳中。
「不,不。」
我急忙找补:「金石先生的话本子是妾平生最爱,妾多谢皇上赏赐。」
「既如此,那爱妃说说,金石先生的书好在哪儿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他明明神色未变,但语气中却仿若含着笑意,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温柔了起来。
「金石先生人如其名,他的笔锋恰如剑锋,针砭时弊入里三分,妾感佩不已。」
「哦?」
他像是来了兴趣,坐下与我闲聊了起来。
我虽然有个本体是虎符的爹,但也不敢过于忤逆他,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和他开始聊天。
「金石先生行文工整,颇有馆阁之风,可见出身不俗。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体察民意、哀民多艰,足见其胸中丘壑。」
「我……朕也是如此认为的!还有吗?」
「当然还有……」
「……」
万万没想到,我与李修谨竟越聊越投机。
直到暮色四合,他才恋恋不舍的站了起来。
我也是那时才知晓,李修谨当日竟也在国子监中。
他正巧站在桂花荫下,将我和李建璋的少年意气听了个七七八八。
「那陛下也觉得,我和太子殿下当日所言是对的喽?」
我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一句十分不敬的话瞬间便脱口而出。
「嗯……」
李修谨倒是没有在意,他沉吟片刻,犹豫了半晌才斟酌着回答:
「彼时彼刻,自然不错。」
听了这话,我终于抿嘴一乐:
「原来陛下并非只知阴谋诡计的昏庸君主啊。」
「原来小娥也并非是只知情爱的寻常女子啊。」他回我。
我俩相视一笑,今日心头的那最后一丝不快,好似也逐渐随着夕阳而消散了。
笑死,毕竟帅哥的笑脸,在我这里有豁免权。
那日之后,李修谨便经常出入我的长乐宫。
他经常午后过来,待到晚膳时分便又离开。
我们常常对坐相谈,从《侠女传》聊到朝中局势,从地理风貌聊到边疆战事。
由于和李修谨聊的过于投机,我甚至一度怀疑他也是穿越过来的。
于是有一天,我趁他不备突然发难:「天王盖地虎?」
「陈夫子二百五!」
好啊,常威,你还敢说自己不会武功?
「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我坐直了身子斜睨着他,心中憋了一肚子气。
好小子,你要真是穿越来的,这次高低得封我个皇后当当。
「嗯……」
李修谨倒少见地涨红了脸,他拽着我的辫子画圈圈:
「朕就知道,小娥,这件事是瞒不过你的。」
切!那是,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朕在国子监偷窥了你半年的事,还是被发现了。」
嗯……嗯?!
这是碳基生物能干出来的事?
「朕有个问题
。」
李修谨此刻却完全不理会我阴沉的脸色,搓着激动的小手,不知死活地继续开口:
「赵本山是谁?他为什么会唱那么多快板书?」
……
眼见皇后是当不成了,我愤怒地把李修谨赶出了门外。
门外的王蝉对此习以为常,待圣驾彻底不见踪影后,他便又和雀儿唠起了嗑:
「你说咱们娘娘到底受不受宠啊?
「说受宠,皇上从没在长乐宫留宿过,可要说不受宠,倒是也天天过来。」
王蝉最近因为接驾次数直线飙升,一跃成为后宫中最神气的太监。
可又老不见我侍寝,于是便和雀儿嘀咕了起来。
切,这有什么不好。
不管打几份工,月俸又不会涨,有什么可心心念念的。
咸鱼对自己的现状表示满意得不得了。
但除了侍寝,日常工作还是要完成的。
比如今天晚上便是除夕家宴,我作为贵妃,按理是一定要出席的。
李修谨为表歉意,今天一大早就派人把吉服送了过来。
雀儿更是天选打工人,刚吃完午膳便给我打扮了起来。
「凤簪是不能戴的,奴婢瞧着,那对金丝攒的小燕子好看,就给娘娘簪上吧。」
嗯呢,挺好,簪上吧,符合今天的主题。
在苍茫的大海上,小燕在勇敢地飞翔。
我卡着开席的时间来到了大殿,果然,李建璋也在。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马上就要出意外了。
殿中的大臣命妇,只要不是瞎子,这会儿都在转头看我们仨。
看着人人脸上那隐晦复杂的表情,我都害怕一会他们的头发争相自燃。
没有必要的修罗场增加了。
好在这种尴尬还没有持续多久,李修谨便宣布开宴了。
大殿里一时间便充满了虚假的欢声笑语。
「恭贺陛下再得佳人,臣敬陛下和贵妃娘娘。」
说话的是新上任的兵部侍郎林虎。
如果他不是太子保举的人,那我还能勉强把这句话当成真挚的祝福。
「臣也恭祝陛下,恭祝娘娘。」
陈夫子紧接着出声,他脸上不加掩饰的阴阳怪气,此刻都快溢出来了。
啧,陈夫子这个小机灵鬼,怎么哪都有他,拉粪车从眼前过他都恨不得尝尝咸淡。
也不知道李建璋这小子发什么癫。
当年明明怼人家怼得那么凶,到后来还是上表为陈夫子求了升官的恩典。
陈夫子沾了他的光,今年便离开了国子监,正式成为了御史大夫。
阴阳怪气的对象也终于从广大莘莘学子升级成了我。
笑死,今年高一大扫除,明年就该轮到高二了。
陈夫子,哦不,陈御史怎么跟我高中校长似的。
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永远年轻,永远和我过不去。
李修谨倒是没有动怒,他举起酒杯,云淡风轻地饮了一口。
「多谢爱卿。」
啧,怪不得人家能当皇上呢,就这份脸皮,啊不,这份定力,就让许多人拍马不及。
于是我也赶忙学着他的样子,同样回敬了林侍郎和陈御史一杯。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又变得欢乐了起来。
大家争相表演假吃,谁也不愿再掺和到这桩皇家丑闻里了。
6
宴会后半场也没人再整幺蛾子了,这场除夕夜宴终于还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但俗话说得好:俗话说得好。
咳。
我的意思是有些俗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比方说这一句——喝酒误事。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今夜喝酒的明明是我,误事的却是我的好大侄儿。
方才在大殿上我不知哪里犯了他的忌讳。
以至于他能干出把只想搂席的弱女子堵在御花园里这种狗事。
弱女子本人还在试图和李建璋讲道理,毕竟夜会宫嫔这种剧情过于离奇。
除了前朝一位会不断长高的皇子之外,没人能把握得住。
「三阿哥……啊不,太子啊,」我大着舌头苦口婆心地劝导他:「我可是你的叔母啊!」
「叔母?」
李建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在夜色中泛着冷气:
「杨娥则,你吃饭不剩,占便宜没够是不是?」
好吧,确实,如果不是我突然入宫,我也实在不敢在李建璋面前如此放肆。
毕竟在这个世上,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见过自己叔母的光屁股。
那时候我才刚刚出生。
先帝为了稳住手握重兵的我爹,二话不说就把皱皱巴巴的我许配给了时年三岁的小太子。
彼时李建璋也不过是个小毛毛头,他从大人手里接过还在酣睡的我。
而我也
不负众望——尿了他一身。
想来李建璋应该很不喜欢这份见面礼,不然此刻也不会来找我的麻烦了。
但现在我俩都顾不上追忆似水流年了,因为御花园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李建璋显然也听到了,于是他揽住我的腰。
一个花里胡哨的旋转就带我藏到了假山后面。
「出来!」
淦!
我就说嘛,这又不是什么狗血八点档,躲在假山后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
我和李建璋像两只鹌鹑一样跪在了皇上面前。
「小娥的意思是,你和太子月夜相会。
「是因为克制不住体内的狼人血脉,要变身后同去青青草原?」
「情况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人怂嘴硬。
「请陛下宽恕娘娘。」李建璋倒还算仗义,急忙开口为我求情:
「都怪儿臣酒醉误事,娘娘念着素日的情意,担心儿臣酒后失态,这才私下嘱咐几句。」
嗯?不对劲。
我怀疑你在无中生有,你在暗度陈仓。
「……无妨。」
不知过了多久,李修谨才让我俩起身。
「你们本就是旧交,只是不该私下见面,太子入宫同贵妃请安自有章程,下不为例。」
李修谨倒是大方,但为什么我总感觉,脖颈子后面凉飕飕的呢?
还有,李建璋一向不是胆小的人,为什么今天晚上为了活命能这么老六!
7
李修谨派人将太子送出宫后,便同我一起回到了长乐宫。
「解释。」
他方才在人前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没承想宫门一关,便斜睨着眼睛看向了我。
「解释什么,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知道现在不该惹他,可不知为何,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无名之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他只盯着我,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我就跪在这一片死寂的空气里,眼泪吧嗒吧嗒便落了下来。
「哎呀。」
李修谨急忙从榻上起身,俯身将我搀了起来。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细细地给我擦掉了眼泪。
「朕又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哭什么?」
见我半晌不说话,他又开口逗我:
「朕知道了,其实你根本不是狼人,但青青草原确实在朕的头顶上。」
「你胡说!」
「朕当然是胡说,为了激你说句话罢了。」
他收起帕子,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
微弱的烛火将他的面颊映得忽明忽暗,凌厉的五官也在这柔和的月色里显得有些温柔。
「朕知道你心中不平,对朕也有气。」
他顿了顿。
「可眼下时局不稳,你若真的嫁给了太子,朝中大臣难免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到时候派系倾轧,边疆蛮夷趁虚而入,受苦的还是天下万民。」
听到这里,我终于不再躲避他的视线,抬眼看向了他。
他眼下此刻全是乌青,可瞳孔中确是不加掩饰的真挚。
「你怨朕强行把你接入宫中,这件事是朕错了。
「可你不用担心,等南蛮平定,朕会把欠你……和建璋的,统统还给你们。」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但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这天晚上,他依旧没有留宿。
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李修谨说的对,至少现在来看,我不应该再和李建璋有所纠缠了。
那天过后,我与李修谨又恢复到了刚入宫时的状态。
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
好在后宫并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眼见我已经失宠,可内务府的各色供应也并没有缺。
我就这样躲在屋子里,安静地做一只缩头乌龟。
直到那天,我爹被拘禁的消息传到了长乐宫。
这件事李修谨原本是瞒着我的。
若不是雀儿有遍布六宫的小姐妹,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今早著名搅屎棍陈御史上书,说是截获了杨府私通南蛮的书信。
信中说南蛮王子愿用黄金万两换取调兵虎符。
而我爹已然应允,只等黄金进京,便会将虎符拱手献上。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杨定边虽然不是我亲爹,但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老杨虽然好吃懒做、胆小庸懦,可杨定边却是一个将军。
他曾告诉过我,守卫疆土是一个将军最崇高的使命,他怎么可能会私通敌国!
可陈御史这个老六在朝堂之上言之凿凿,我爹眼下也已然被拘禁。
李修谨他,他不会真的信了吧?
想到这里,我连鞋都顾不上穿,急匆匆跑
去了勤政殿。
幸好现在他还愿意见我。
「怎么连鞋也不穿?眼下虽是早春,可地气还不暖,你小心窜稀。」
甫一见我,他便是这一句话。
我此时却顾不上地气是暖是凉,再耽搁下去,我爹恐怕就要窜了。
「我爹绝不可能私通敌国,边塞十六镇都是他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那些兵士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在他眼里这比那什么劳什子黄金要紧多了。
「你千万不要……」
「朕知道。」李修谨开口打断了我。
「你知道个锤子你知道……」
话还未全部出口,我却突然感觉身子一轻。
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李修谨这厮将我抱了起来。
他将我抱到西暖阁的床上,叫人添了碳炉后才重新开口。
「小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杨大人手里紧握着兵符,才有人要处心积虑的算计他。」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
「为何?」
他发出了一声自嘲的哂笑:「因为朕,没本事。」
纷乱的思绪本就在我不甚清明的脑子里胡乱盘桓。
他这句话一出口,却让我霎时愣了一瞬。
我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笑意,眼角眉梢笼罩的,都是沉痛和冷意。
「因为朕没有本事和他们正面抗衡,只能耍一些鬼蜮伎俩暗自周旋。」
他半跪在窗下,将头轻轻枕在了我的膝上。
「小娥,我并非不知道杨将军是清白的,但若想平息这场风波,只能先将他拘禁。
「然后收回兵符以示惩戒,这样才能将那些人的眼睛从你们身上移开。」
「是吗?」
我垂下眼眸,此刻也冷静了不少:
「那我如何得知,不是你故意设下迷局,目的便是从父亲手中得到兵符呢?」
他闻言呆愣了一瞬,但却并没有动怒。
只是抓起我的手,轻轻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我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他的瞳仁此刻没有了平日里雾蒙蒙的样子。
清冽得像是一汪流动的泉水,叮咚作响间便让人心颤。
「你要相信,汤姆永远都不会伤害杰瑞。」
淦!
这人以后能不能别学我说话了!
8
事情果然如李修谨所说的那般解决了。
父亲没几日便回到了杨府,继续做起了他的富贵闲人。
兵符也被收进了勤政殿,今后由专人负责看管。
我收到消息后立马往杨府送了一封信。
有些疑问已经在心头盘桓了许久,他们叔侄俩的家事我虽没兴趣插手,可有些事关乎天下万民。
眼下杨府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于是我便索性让这个便宜老爹帮忙查查看。
待王蝉拿着信笺离开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那天的话确实说得重了一些。
于是便在几日后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去勤政殿找了趟李修谨。
「这便是小娥所说的点心?嗯?」
我红着脸挠了挠头,看向了那堆黑乎乎的烤红薯和烤栗子。
「嗯……怎么不算呢?」
「朕记得曾特意交代了内务府,无论我去或不去,长乐宫的衣食供应一律不许克扣。
「怎么,那帮奴才没有听话吗?」
「不不不。」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是我,是妾厨艺有限,只会做这些……」
我越说声音越小,头都快埋进肚子里去了。
「无妨,只要是小娥做的,我都喜欢。」
李修谨的相貌本是极俊朗的,现在一笑起来,就像是山泉水划过溪涧,噗簌簌、淅沥沥的。
真奇怪,按理说入春后地龙早就不烧了,可为什么我的脸还这么烫呢?
9
我和李修谨之间的友谊终于得以修复。
而他也故态复萌,日日往返于长乐宫和勤政殿之间。
我也是这时才发现,他竟然也是个乐子人。
明明批完一天奏折,双眼皮已经累成肚脐眼了,却还要和我抢话本子看。
我为了避免他早日变成盲人,便主动当起了有声主播,日日念给他听。
他非常喜欢吃烤红薯,但又怕哪天没忍住在朝堂上排放废气,有损威严。
于是便撺掇我半夜烤给他吃,争取把屁都放在被窝里。
他还喜欢斗草、打叶子牌……总之,跟正事不沾边的他都喜欢。
而我最常做的,就是坐在他给我扎的秋千上,一边看话本子,一边监督他给红薯施肥。
没错,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院子里不种牡丹,却栽了一地的红薯秧子。
「小娥,咱这施的是什么肥
啊,怎么如此刺鼻?」
我没有理会,将杨府的回信妥帖地夹在书页里之后,才分出半只眼睛去看他:
「咳咳,这是天然有机无公害零添加农家肥。」
「说人话!」
「粪!」
「呕——」
不许吐!
内务府的黄公公为了这桶粪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
他掏了多少茅厕,被多少娘娘小主当成变态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你也不在乎,你就只知道吃完了拉,拉完了吐!
好在李修谨陈恳地表示他再也不敢了,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靠近粪桶。
雀儿对我的缺大德行为深表谴责,身体力行地给李修谨烧了三桶洗澡水以示安慰。
我们就这样诡异而欢乐地陪伴着彼此,除却父亲给我寄来的那封回信,一切都正常到离谱。
直到——
直到李建璋又找到了我。
可能是日子过得太滋润了,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大侄子了。
按理说侄子开口了,我这当叔母的还是应该给个面子的。
但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我只想给个面子,还不想搭上自己宝贵的生命。
「娥则,这件事除了你,没人能帮我。」
许久未见,李建璋往日那死水一滩的眼底,如今竟也生了几分焦急的波澜。
「你让我去给你偷兵符?你可知道一旦事发,我是什么罪名?」
开玩笑,你是皇上的大侄子,我连皇上的裤衩子都算不上。
一个月就几百两银子,我玩儿什么命啊?
「娥则,此事关系边境数万百姓的安危。」
或许真的是事态紧急,他竟直接伸手抓住了我的腕子:
「林虎虽是我保举的,但他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统帅之才。
「皇上忌惮我,不肯派他去前线,可眼下朝中还有其他可用的人才?」
我知道这件事,边境眼下狼烟又起,朝廷确实迟迟未派援军。
我曾问过李修谨,但他只说朝堂未稳,不宜动兵。
但这件事……
我想起了父亲信中的内容,又抬起头看向了眼前的这人。
此刻我仿佛在极为沉浸地复盘一局狼人杀,游戏中的每个玩家都正争先冲我叫嚣:
「我是一匹好狼。」
李修谨迟迟不发兵,李建璋苦苦求兵符。
谁是谁非,我上称只有二两的脑子实在是理不清。
正思索间,李建璋又兀自开口。
「娥则,你难道忘了杨大人为何给你取名娥则吗?」
他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捏着我腕子的手也在无意识地用力:
「当年在国子监时,我们都曾学过,社稷高于君主。
「我们一群人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比得过边境数万百姓的性命吗?」
「……你……让我想想。」
「好。」他闻言后重于松开了我的手,郑重地向我行礼后,才离开了长乐宫。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名就想起了国子监里他为我出头的那一天。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那样高洁孤傲的少年,那般殷切激扬的豪言壮语。
就算是这世界上最肮脏龌龊的权力角斗。
想必也无法沾染他飘散着桂花香气的衣摆吧。
看来,我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10
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在宫中见过李建璋。
倒是李修谨最近忙了起来,他不能时时来长乐宫,便日日传我去勤政殿。
这人,自己打工就见不得别人享福。
「话说南蛮已经陈兵数月,实在不行就派我爹去吧,他闲着也是闲着。」
「……」
「派别人也行,我爹最近肥头大耳,说不定会把马给压坏。」
「……有这么说人老丈人的吗?」
「害,老丈人不重要,我不是害怕边疆乱了嘛。」
「……」
李修谨被我念叨麻了,不怎么理我了。
我只好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絮絮叨叨地继续骚扰他。
「瓜子还得是五香的好吃,干炒都是异端!」
「嗑瓜子的时候要喝绿茶,红茶不行,红茶上火,容易引发口腔溃疡。」
「绿茶最好是西湖龙井,别的都泛苦。」
「……」
半晌都是我在说话,直到盘里的瓜子见了底,杯中的绿茶不冒热气。
我才抬头看向了李修谨。
啧,这人,怎么聊着聊着还能睡着呢?
我叹了口气,将身上的鹤氅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悄悄离开了勤政殿。
李修谨第二天来的时候,我正撅着屁股在长乐宫里大兴土木。
他似乎有些
话要对我说。
可看着一片狼藉的宫室,张了张嘴,脱口而出的便成了另一句话:
「小娥一大早刨这么多坑,是要盖公共厕所收集六宫大粪吗?」
「非也,非也。」我冲他翻了个白眼:「我这是在挖地窖。」
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了。
红薯保存不易,我便想挖上几口地窖,保证我和李修谨日日都能吃上烤红薯。
「小娥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没事兄弟,不要害羞,夸我请加大力度。
「对了,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干了一上午,将门虎女这会儿也有些累了。
于是我一屁股坐到土埂上,又毫不客气地扯过李修谨的龙袍擦了擦手。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内务府新进来了龙井和普洱,你想喝哪一种?」
此时正是正午。
李修谨弯腰为我挡住了刺目的阳光,日头照在他的身后。
他逆着光,脸上的神情虽看不真切,但同我说话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柔。
「普洱吧。」
我拉住他的衣袖,借力起身:「听说喝红茶能长寿。」
李修谨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瞬的惊异,但片刻后就恢复了那副老好人的样子:
「既然要喝红茶,那就少嗑点瓜子。」
「知道了。」正午的日头还真是恼人,晒得我眼角的汗都流下来了。
眼见已是四月了,边疆的情势依旧十分紧迫。
可李修谨最近却突然闲了下来。
他最近也不去勤政殿了,日日同我腻在一处。
这天我们正在水榭旁下棋,他却突然开口,要同我打一个赌。
「赌什么?」左右也是无事,我便开口询问赌注。
「输了的人满足赢家一个要求,好不好?」
晚春的鲜花开得正艳。
可李修谨此刻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地翘着腿。
便比这满园的春花还要风流缱绻。
「不公平,眼下你正占上风,八成是我输,我才不要跟你赌。」
美色虽然误人,但关键时刻,我还是勉强保留着一丝理智的。
李修谨这厮不定想让我答应什么事呢,万一是侍寝……
万一是侍寝,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呲溜。
「把你的口水擦一擦。」
李修谨凤眼微微上挑,哑着嗓子打断了我:
「收起你那危险的想法。」
片刻后,他顿了顿又说:「放心,不是什么难事,赌不赌?」
「赌!」
事实证明,理智可能有,但只有一点点。
我撸起袖子认真和李修谨在棋盘上厮杀了起来。
笑死,主动权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杨娥则一定要做上面的那一个!
或许是我还真有那么几分天赋,待棋局收官之时,我竟然勉强和李修谨战平了。
「这下要怎么算?」我有些懊恼,早知道让他赢了也行。
「不如我们一人满足对方一个条件,怎么样?」
「也行!那你先说!」
「过一段时间吧,朕暂时还没有想好。」
李修谨颇有些苦恼,又转脸问我:「小娥的条件呢?」
「嗯……」
我一时梗住:「我的也日后再说。」
11
日子就这样无聊且肥胖的一天天过去了。
那日,我正窝在李修谨的怀里,使唤他给我剪分叉的头发。
「听说民间有一个土方,以粪水洗发,可以使头发强韧乌黑,从此告别分叉烦恼。」
李修谨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快闭嘴吧狗东西,不就是让你浇了浇粪吗,还想给我下套。
「本美女冰雪聪明怎么可能上你的当?」
「是是是,你最聪明。」
李修谨却收敛了笑意,继续开口:「小娥,还记得咱俩那个赌约吗?」
「记得啊?你要聊这个我可就……等等,外面是什么声音?」
我听得真切,虽然距离还有些远,可外面到处都是人群的呼喊声。
但在这后宫大内,本不应该有此等兵戈之声。
除非……
我心头一惊,挣扎着想要回头看他,李修谨却只抓住我的头发,双手陡然用力。
长乐宫的门很快就被推开了。
许久不见的李建璋站在门口,正抬眼打量着我们,眼神中看不出悲喜。
果然是这样。
李修谨对此置若罔闻,他只是在我身后缓缓俯下,继续方才的那个话题。
沾染了凉意的脸颊轻轻地搁在我的肩膀上,一贯温柔的声音丝丝
入耳:
「我让你活下去,这就是我的要求。」
我想他此刻一定是哭了。
因为我能感受到衣衫上那片滚烫的濡湿。
可他现在正紧紧的箍着我,我连回头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不知那样一双盈盈脉脉的眸子,是受到怎样的震颤,才能抑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也正是那一刻,我莫名想起了自己当时在心里许下的条件。
那时我在心底默念: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还请你能原谅我。
可惜,这句话我已没有机会说了。
「京城禁军已尽数归顺于太子,杨老将军麾下兵士也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希望陛下能顺应天理,早日退位,不要让京城再动兵戈。」
林虎站在李建璋的身前。
不同于上次在大殿时的样子,他如今雄姿英发,正居高临下地宣读着当今天子的命运。
「哦,对了。」他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
「还要多谢贵妃娘娘,含垢忍辱,屈身事贼,这才能助太子殿下,一举登临大位。」
果然,果然是这样,李建璋还真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笑容从嘴角蔓延到了我整个面庞。
我挣脱了身后的怀抱,恭敬地起身朝他行了个大礼,维持着半蹲的姿态缓缓开口:
「臣妾愿再为新朝做最后一件事。」
林虎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李修谨对妾,情深意笃,妾愿劝服他写下退位诏书,以免太子殿下受千秋万载之骂名!」
可不知是我方才哪句话触痛了李建璋敏感的神经。
他此刻眼中隐含惊怒,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时过境迁,如今的他身着锦衣,头戴玉冠,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如履薄冰的太子了。
「不必了。」
他冷冷地拒绝了我的献媚,手中握着象征着帝王权威的金鈚箭,漫不经心地搭上了弓弦。
「不要!」
我奋力挣扎着去拉他的袍带,可身后那人却用力将我紧紧压在了身下。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在我颤抖的眼皮上,只留给了我一声隐忍的痛呼。
电光火石之间,我终于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眼前漆黑一片,而我与李修谨从前的种种,又悉数浮现在了眼前。
其实我大抵从一开始就不曾拒绝过他,虽说他玩弄心术、毁人姻缘。
可抛开皇帝的身份,他其实也勉强算个好人。
他对我有愧,所以入宫以来秋毫无犯,事事顺从。
哪怕每次吃红薯都要闹肚子,却还是含笑隐忍了我的胡闹。
他对李建璋有愧,所以明知我在茶水中下了迷药,偷走了虎符。
却还是默认了李建璋的谋逆。
也默认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真是个傻子。
可惜……我却让他伤心了。
我以为自己万事清醒明白,却还是没能看清李建璋的野心。
12
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了,我躺在长乐宫的床上,睁眼便是熟悉的帷幔。
「你醒了?」
李建璋坐在床边,眼神中溢满了关切。
这狗东西,还有脸来?
我好不容易信他一次,他却让我输得这么彻底,哈哈哈哈哈,焯!
「李修谨呢?」
「你晕倒之后,他便被暗卫救走了,孤已经下令封锁了京城四门,估计不出三日,便能……」
「放过他。」
我急切地打断了李建璋:「我求你放过他。」
李建璋闻言后,周身的气息陡然凌冽了起来:「他是我们的仇人!」
他紧紧捏住了我的下巴:「小娥,你该恨他。」
「是吗?」我笑得喘不过气,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在了他的手上。
「恨他什么?恨他利用我挟制你?
「那说起来,你也利用了我,你利用我拿到了兵符,口口声声说要平乱。
「可如果我不瞎的话,林虎方才是与你一起在大殿上谋逆吧!」
「啪——」
我的脸在枕头上被迫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而李建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扇了我一巴掌一样。
我趁势将头偏向了墙壁,再不理会他的猪言猪语。
他有些心虚,踌躇了片刻才继续开口:
「……随你吧,总之半月后便是登基大典,朕会册封你为贵妃,你……你好自为之。」
「那感情好,我还给自己想了个封号,太子殿下要不要听一听?」
「什么?」
「就封我为……『二手贵妃』如何?」
「你!」
13
将李建璋气跑之后,我
的日子也变得难过了起来。
不得不说,李建璋的心眼还是小了。
自从进宫以来,因为失宠没有饭吃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
不像李修谨,人家就打开格局,从不和我斤斤计较。
只是,李修谨……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当日事发仓促,也不知父亲有没有看到,我在信封内侧写下的只言片语。
内务府的黄公公见我可怜,这两日总是悄悄地送饭进来。
我感动地痛哭流涕,于是拽着他的袖子声泪俱下的忏悔。
忏悔自己从前逼迫他去掏大粪的恶行。
黄公公爱怜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又从衣袖里掏出了四个窝头,张了张嘴,似乎想嘱咐我两句。
「我明白!窝窝头,一块钱四个!雀儿,去拿钱来!」
「不不不。」
黄公公赶紧打断我施法,抢占先机急忙开口:
「奴才的意思是,窝窝头饿极了夜里吃,里面有红薯容易放屁。」
「明白!」听到这话,我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当天夜里,我唱着感恩的心,在被窝里吃掉四个窝头后,终于再次见到了李建璋。
他带着一身寒意踹开了长乐宫的大门,又马不停蹄地将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是人?
只是我还来不及发作,就有侍卫将三个粽子踢到了我的脚下。
从左往右依次是:黄公公、雀儿、王蝉。
「别动他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笑死,我的道德底线向来以灵活著称,此刻认怂不丢人。
「他们三人已被查实在和宫外暗通消息,如此大罪,还望娥则给朕一个宽恕他们的理由。」
「我求你,求求你!」
「那娥则是以什么身份求朕?嗯?」
「二手贵妃……啊不,贵妃,新帝的贵妃!」
或许是我滑跪的姿势过于美妙,李建璋明显被我取悦到了。
「好得很!那闲杂人等都退下吧,今晚贵妃侍寝!」
问号。
每当我打出问号的时候,不是我有什么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可李建璋显然不在乎这些,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拖走呜呜直叫的几人后。
他便迅速来到了我的身侧。
「呃……不如殿下先喝杯茶……啊不,喝杯水吧。」
笑死,根本没茶。
李建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长夜漫漫,喝杯水也无妨。」
我只好硬着头皮端来一杯水,强装镇静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李建璋没有理我,于是我擅作主张的把盖碗打开吹了吹,方才送到了他的嘴边。
他的一双眼睛从我倒水开始便一直跟在我身上。
此刻他也不看茶碗,只是盯着我的脸。
而我只能拼命朝他傻笑,掩盖自己慌得一批的内心。
我就这样静静的和他对视,也不知过了多久。
笑得我脸都僵了,他才终于从塌上坐了起来。
然而我早该想到的。
他只是伸出冰冷的手,将我举着茶碗的手推开。
然后轻轻的捏起了我的下巴,云淡风轻地说:
「朕既然知道那三人和宫外互通消息,那通的什么消息,朕岂能不知?」
吧嗒一声,是我的茶碗落在了地上。
我有些绝望的阖上了眼睛。
再睁开,只见他平静的看着我,只是嘴角噙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捏我下巴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娥则竟想杀朕?」
我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突然,他反手一拽将我压在了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嘴里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
他说他知道这茶碗里有什么东西。
他说虽然李修谨把他恶心得不轻,但是他却并非毫无办法。
比如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
剩下他还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因为他突然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才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
他就发了狠一般,将我的双手用雀儿给我绣的那条披帛绑在了塌上。
他冰冷的双手像蛇一样在我的身上游走,锋利的薄唇朝我脸上喷出了薄薄的湿气。
「朕本想好好待你的,但这是你自找的。」
言罢,他便咬住了我的嘴唇,强势而又狠厉的吻了起来。
然后,仅仅三秒之后,他便脖颈子一歪,彻底昏死在了我的身上。
14
啧,李建璋的话本子还是看少了。
不然他就应该知道,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我爹送进宫来的毒药,我根本没下在茶里,而是一
滴不剩的全抹在了嘴唇子上。
谁让李建璋这么精准制导,他要是亲我的脚不就没事了吗?
我翻了个白眼,一个肘击将他掀到地下,然后将头发挽起,利落地来到窗口点燃了一簇烟花。
绚丽的花火一瞬间便照亮了四方宫墙,也照亮了我爹埋伏在墙根底下的十万精兵。
笑死,我确实偷了虎符,但还没傻到交给李建璋。
他拿着那假兵符神气了好几天,也该挨点封建主义的铁拳了。
做完这一切后,我才施施然来到了院中,拨开杂乱的红薯秧子。
从地窖中放出了几日不见的李修谨。
李建璋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他日日搜捕的皇上本人,其实就在他脚底下吃了三天红薯。
这几日黄公公托了雀儿悄悄给他送水,按理说应该没什么大碍。
可李修谨却干瘪得厉害,一双凤眼深深的陷了下去,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
「你怎么回事?」
还不待我话音落地,李修谨便上前一步,踉踉跄跄地抱住了我。
「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先松开我?」
「不。」李修谨很坚持。
「可您这两天在地窖里待着,身上有一股天然有机无公害零添加农家肥的味道。」
「哦好吧。」李修谨转眼就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咳咳。」
我爹此刻也已收缴了宫中的禁军,前来长乐宫向我们复命。
「敢问陛下,逆贼李建璋该如何处置?」
李修谨闻言,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只是摸了摸鼻子说:「听小娥的。」
「那感情好。」
此时李建璋已被几个兵士拖出了大殿。
一盆凉水浇下去后,这位皇帝体验卡到期的野心家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此刻终于失去了素日的笃定,眼里满含着不甘,扯着嘶哑的嗓子连声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勾唇学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
「你让陈御史陷害我父亲私通南蛮,意图联络朝臣将兵权交给林虎。
「计划落空后又教唆我窃取虎符,还要问我为什么吗?」
「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万民!」
「为了天下万民?别逼我扇你!」
李修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忍不住握起了拳头。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步履蹒跚地要找李建璋拼命。
我给父亲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两个机灵的亲兵上前。
好说歹说拦下了这棵风雨飘摇的豆芽菜。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皇上为何迟迟不出兵边疆,不是你让林虎瞅准时机。
「只要我父亲的十万军马离开京城,就立即暗杀父亲,然后剑指皇位吗?」
我俯下身子,将他扇我的那一巴掌还了回去。
「到时候京城无主,边疆战事迁延不定。
「而你,就可踩着数万军民的鲜血荣登大宝。真是好心机,好谋算啊!」
李建璋闻听此言,眼神终于一寸一寸的灰败了下去。
他颓然的倒在地上,英俊的面庞也失去了神采。
我看着地下如蝼蚁一般的李建璋,心里却涌上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当年他一无所有之时,尚且能在国子监中说出「君轻而民贵」的豪言壮语。
可如今他离权力巅峰仅仅一步之遥,却不知在何时,早已丢掉了自己的本心。
于是我拦下了押送的军士,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曾说希望我还记得『娥则』两字的含义,『娥』为女子,『则』为表率。
「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是想让我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我从来没忘过,忘了初心的,是你自己。」
言毕,我再也没看他一眼,挥手让人将他关进了天牢。
当日,我确实真的相信过他,毕竟少年人曾是那么的正直、无畏、光芒万丈。
可在我苦苦追问李修谨为何不发兵时,他将那封私通南蛮的密信交给了我。
李建璋在国子监时,写诗作赋便习惯在句末加点。
是故我当日一眼便认出,谁才是那封密信真正的始作俑者。
李建璋他辜负了我的信任。
「所以小娥,你和我老丈人就背着我设了这个局?
「给李建璋这小子来了一手瓮中捉鳖?」
李修谨终于回过神来,忽闪着眼睛看向了我。
「设局就设局,干嘛背着你啊,你多重啊我背不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修谨瘪嘴。
「我知道你的意思。」
想到当日的情由,我不由得敛起了笑意,难得正色了起来:
「我瞒着你,是因为我也未曾完全相信你,我害怕……」
后面的话我没能说下去。
我害怕
身处权力的风暴中心,没有人能做到真正清白。
因此在我发觉不对后,将原本的计划稍稍做出了修改。
这个计划没有偏私任何一方。
若是李修谨趁机动手,那么他便是心机深沉的昏君。
可若是李建璋按捺不住,他就是狼子野心的反贼。
总而言之,谁动手,谁才是鳖。
「我明白。」
李修谨此时上前一步,坚定地拉过了我的手。
「你害怕我嘴上说的言之凿凿,其实心底里也是一个空有野心的昏君。」
被他这样直白的戳破,我不禁有些羞赧。
可我还来不及为自己狡辩,李修谨便再次出言打断了我。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永远相信……那个你曾崇拜过的金石先生。」
「嗯……嗯?」
看啊,多好,在我被少年人虚假的言辞所惑后,还有一个人能珍视我的信任。
15
自从李修谨马甲掉了之后。
我便日日向他催更《侠女传》的第九卷。
就连他想吃烤红薯,也是许诺绝不鸽子后才换来的。
这两天他被我的夺命催更搞得身心俱疲。
头发掉了一大把不说,看到长乐宫的牌匾就绕道走。
笑死,他不来找我,我还可以去找他啊,又不是没有腿。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李修谨。
这小子不在勤政殿,也不在御花园,我连宝华殿都找了,就是不见他的人影。
算了,今天就放他一马——
但我杨娥则虽是将门虎女,却从不放马,我反正时日还长,就慢慢耗着他吧。
只是在我决定打道回府时,却意外在水榭后面看到了一个狗狗祟祟的身影。
好小子,今天可算是逮着你了!
我屏气凝神慢慢靠近,却在一步之遥时听见了他的喃喃自语。
只见人家手里正捧着一缕头发,神神叨叨地念经:
「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
啧,这小子,还怪纯情的,搞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呢。
于是我上前一步,略带扭捏地帮了他一把:「她喜欢你。」
「哎你这人,我都数乱了,还得重新来,你……小娥!?」
见来人是我,李修谨一时间也顾不上数头发了,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我的身前。
「嗯……你刚才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喜欢我。」
「完全他妈的爆炸可以。」
「欧耶!」
咳咳,人还是要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意。
这张帅脸成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更何况他还曾真的想要为我去死。
非要昧着良心说不喜欢,实在也是在大可不必。
李修谨的眼睛里此刻亮晶晶的,像是有人把月亮摘下,放进了他的瞳仁里。
我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中微微熨烫的热意。
我用尽自己最后一丝理智,缓缓扣住了他的手腕。
「现在我活下来了,已经完成了你的愿望,是不是该你满足我的愿望了?」
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有什么愿望?」
「呲溜——」
作者:冰冰不姓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