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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节 黑楼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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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零几年开始,国内扫黑除恶的力度逐渐增大。黑恶势力的保护伞接连落马,不时有人被捕入狱。大量涉黑集团为了生存,开始改变运营方式。1他们通过从事违法犯罪活动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然后用这笔钱向着传统行业蔓延。酒店、餐饮、建材、二手车,这些行业都有他们的身影。其中地产行业那几年发展最快,参与者也最多。我所...

从零几年开始,国内扫黑除恶的力度逐渐增大。

黑恶势力的保护伞接连落马,不时有人被捕入狱。

大量涉黑集团为了生存,开始改变运营方式。

1

他们通过从事违法犯罪活动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然后用这笔钱向着传统行业蔓延。

酒店、餐饮、建材、二手车,这些行业都有他们的身影。

其中地产行业那几年发展最快,参与者也最多。

我所在的鑫成集团,就是这样一家转型成功的房地产公司。

自 05 年开始,我就给黄鑫成当司机兼保镖,替他做了不少事。

后来,他成了优秀企业家,我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夜深时,我回想起这些年的过往。

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

我确信我错了。

可我无能为力,只能一错再错。

……

2

黄鑫成是市里的涉黑头目,巅峰时期掌握了当时市内五分之一的灰产。

要不是他起步比别人晚,这个比例可能会更大。

……

07 年的时候,市内风头变紧,很多人被雷霆手段送进监狱。

就是这一年,黄鑫成下定决心洗白自己。

他变卖灰产,整合资金,在当时最野蛮生长的房地产行业成立了一家公司。

这家公司就是后来的鑫成集团。

他靠着特殊的手段和人脉,短短六年,就将鑫成集团发展成了市内地产行业的翘楚。

又靠着不断拿地,反复杠杆,在极短时间内抢占了大部分蛋糕。

因为扩张速度太快,手段太过野蛮,触碰到了别人的利益,引起了其他地产同行的不满。

为了搞垮鑫成集团,那些同行彼此联系,沆瀣一气,做出了后来那些事。

……

3

2013 年 4 月 2 日晚上,住建局一位姓孟的领导找黄总吃了顿饭。

我当时守在门口没进去,饭桌上聊了什么细节我不知道,只知道晚饭结束后,我送黄总回家,透过后视镜,我注意到他面色不爽。

询问原因后才知道,这位孟领导早些年一直在悄悄挪用公款,之前通过巧立名目的方式一直没被人发现,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被体制外的人举报了,现在上头要派人下来调查他挪用公款的事情。

这位孟领导现在正在想办法补救,他已经把能拿出来的钱都拿出来了,但是还不够。

他仗着这些年一直帮衬黄总,让黄总拿两千万给他。

一千万用于补账,剩下一千万用于打点关系。

虽然此时鑫成集团账上没剩多少资金,但考虑到孟领导为鑫成集团带来的巨大价值,黄总还是决定把这笔钱给他。

我以为黄总是因为这两千万才不爽的,可黄总却说:

「不是两千万的事,老孟这人我了解,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了,做事滴水不漏,内部人都抓不到他什么把柄,居然被体制外的人举报了,肯定是那几个同行,看鑫成集团挣钱眼红,要对我的摇钱树下手!」

我那时候觉得黄总是对的,这件事肯定跟那些老板有关。

可事已至此,集团方面也不好再搞出什么动静。

我们以为只要把钱给了孟领导,让他挺过这次难关,事情就过去了。

可谁能想到,他们搞出来的,居然是个连环计。

……

4

一个月后的早上,我开车去接黄总,他正暴跳如雷,在家里砸东西。

我听到动静后进屋,发现他握着根高尔夫球杆,把客厅能砸的东西砸得差不多了。

黄总见我来了,把高尔夫球杆随手一丢,从沙发上拿起外套,说了句「去公司」,然后就往门口走。

我赶紧跟出去开车。

在车上,我小心翼翼地问。

「黄总,出什么事了?」

黄总深吸一口气,用极其克制的语气告诉我。

「李行长说我们集团杠杆太多,风险太高,把贷款申请拒了。」

「那您可以找其他银行啊,没必要砸东西。」

「其他银行也联系了,跟李行长那边是同一套说辞,说白了就是不肯放贷。」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问。

「您打算怎么办?」

黄总闭眼,皱眉,深呼吸。

「先回公司,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银行不借,总有地方借,影子银行、民间信贷,不行就去集资,我不信我手上那么多地皮,没人肯借钱给我。」

说完,黄总又想了想,说:

「这样,你再去打听一下那些行长最近跟什么人来往,回来告诉我。」

……

5

银行行长本来就很受关注,他们的动向很多人知道。

只要找到他们身边的人,送点礼,轻易就能摸清他们这些天粗略的动向。

再从这些动向里筛选一些特定场所,比如饭店、茶馆、会所,再查一查监控,就能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

我花了一周时间把七位行长的走向摸清,发现他们近期跟其他地产公司走得很近,短时间内产生了多次交集。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黄总,他大发雷霆。

「妈的我就知道!就是他们在搞我!先让我的后台出事,挖空我的账面资金,然后让银行停我贷款,他们是吃准我加不动杠杆了,打算玩死我!」

前面提到过,鑫成集团之所以发展如此迅猛,就是因为黄总喜欢用贷款买地,然后再用买来的地申请贷款,反复几轮后,杠杆就形成了。

这样做的坏处就在于风险过大,一旦资金链断裂,杠杆就会崩盘。

所以我问黄总:「您借到钱了吗?」

黄总摇头。

「没有,一分钱都弄不到,这帮孙子是想玩死我。」

我没说话,这种事儿我插不上嘴。

只见黄总在办公室里打转,最后走到落地窗前。

他看了眼这个城市,然后对我说。

「把公司高层都叫来,我要开高层大会。」

我点头。

「好。」

刚走两步,黄总叫住我。

「等下。」

「什么事?」

黄总说:「你把徐敏也接来,让他也参加高层会。」

我点头,然后去办事。

……

6

徐敏是黄总提拔的律师。

他是北方人,当年因为躲事儿逃到了南方。

落魄时在黄总开的酒吧当酒保,是黄总帮他改了户籍,还帮他上了大学。

毕业后,黄总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开家律师事务所,也就是中正律所。

起初中正律所就开在集团大楼里,随着后来律所发展壮大,也就独立出去了。

外人不会知道,鑫成集团没有法务部,中正律所就是鑫成集团的法务部。

……

我开车去市中心,在律所楼下接到了徐敏。

路上,徐敏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基本情况和他说了一下。

徐敏听完后,脸色很差。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万一鑫成集团垮了……以前黄总得罪的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深以为然,想当年我们为了拿地,什么事没做过?

要是鑫成集团垮了,恐怕我们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

徐敏反复思索,表情越来越凝重,然后忽然深吸一口气。

我问他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他说:「有一个下策,先不说,看看会上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实在没有我再开口。」

「好。」

……

7

高层会开了两个小时,散会的时候,每个高层都表情凝重,黄总更是差点动手。

这些高层没提出任何靠谱的方案,反而一个劲催促黄总去凑款。

他们甚至不愿意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跟鑫成集团赌一把,生怕以后集团破产,自己会血本无归。

会后,人都走空了,黄总和徐敏才从里面出来。

黄总眉毛拧成一团,徐敏的脸色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只见黄总一个人进了办公室,徐敏神色凝重地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我知道,徐敏要把他的方案告诉黄总了。

我当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方案让徐敏不到万不得已不肯说出口。

于是我站到门口,听他们谈话的声音。

然后得知了这个断子绝孙的方案。

……

8

简单来说,鑫成集团的资产都被抵押套牢了,需要一笔钱解套。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怎么弄到这笔钱

面对各方的围剿,鑫成集团如今连维持运营都是问题,账面上资金不足,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黄总名下没有什么资产,连他现在住的那套别墅都是以集团名义购买的。

在这种情况下,徐敏给出了一个方案。

这个方案总结下来就一个字。

「骗。」

作为一家房地产公司,开发楼盘是眼下唯一一种可能挣到钱的方式。

可开发楼盘需要建材和人力,这些都需要大量的资金,集团现在拿不出来。

所以徐敏告诉黄总。

建材可以买工厂出货的劣质批次。

人力可以找包工头签按项目结算的合同。

到时候楼房审批,就让孟领导那边多关照。

他们生产一套劣质楼盘,拿去预售,等收到买房者的预售款后,就立刻挪用这笔款项,然后让楼盘烂尾。

等将来鑫成集团缓过这口气了,再把钱还给这些业主,相当于变相跟百姓借钱。

这套方案的可行度很大,黄总也很满意。

只要切切实实地按照徐敏的意思去办,虽然对社会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但至少在可控范围内。

……

9

黄总认可了徐敏的方案,着手操办。

只是他没有完全按照徐敏的意思去做,而是根据地产行业的实际情况做出了一些调整。

按黄总的意思,他打算找个人,让对方成立一家建筑公司,然后让对方的建筑公司和鑫成集团合作成立一个项目有限责任公司,并由这个人担任法人。

鑫成集团再以项目公司的名义去建这个楼盘。

等楼盘预售后,由项目公司的法人去套取预售款。

这样一来,即便楼盘烂尾,鑫成集团也不用背负债务,所有的责任都由项目公司的法人承担,甚至连那笔预收款,鑫成集团也不必退回。

只是到时候,这个法人必须躲到国外,永远不能回来。

我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黄总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就行了。

……

后来黄总让我去找一个人,他给了我五万块钱,还列出了一系列要求。

第一,这个人得是地产行业内的人,他得懂地产行业的规矩,从业至少十年。

第二,这人的底细必须干净,不能跟其他的地产公司扯上关系,就算有关系,也得是仇人关系。

第三,这个人不能跟鑫成集团有一点关系,也不能在警方那边有案底。

第四,他得愿意办这件事,而且口风严谨,最好有把柄在手上。

我想了一下,身边并没有同时满足这四点要求的人,单第三条不能和鑫成集团有一点关系,就刷掉了我所认识的绝大多数人。

于是我去了集团的项目部,在那里找了个叫周钱的同事。

……

10

周钱是集团成立后的第一批员工,他很会看人脸色,深谙处世之道,平时黄总出去办事,带得最多的就是他。

他算是集团内为数不多深受黄总信任的人。

找人这事,我想来想去只能问他。

我把他叫到停车场,跟他单独提了这件事儿。

听完要求后,他什么也没问,而是认真在脑子里想了一圈,最后告诉我。

「我知道一个人,符合全部要求,这样,晚上我带你去找他。」

下班后,我跟他去馆子吃饭,一顿饭吃到晚上八点,他额外打包了一些菜,又领着我去小卖部买了两箱奶和一袋旺旺礼包,然后才报了个位置,让我开车过去。

在车上,周钱跟我说了下这人的情况。

「这人叫王昌平,我还在干造价的时候,他在项目上就是干经理的,他做事要求特别严,带出来的项目质量过硬。」

「前几年出了事,听说是工人搬钢管的时候没放稳,结果高空坠物砸断了他的腿,送去医院给截肢了。」

「后来公司算他工伤,出了他的治疗费,也赔了他一笔钱,按说那笔钱不少,好好生活的话,以后的日子也是有盼头的。」

「可惜他有个七岁的女儿,三岁的时候确诊了白血病,还是那种怎么也治不好,吃药能活,不吃药就死的病,就他女儿吃的那药,一瓶两万多,才够吃一个月,一年下来得花二十八万买药。」

「以前他当项目经理的时候,每个月工资、生活费算上项目提成,一年能挣个三四十万,不光买得起药,日子过得也不差。」

「但自从他截肢以后,工作没了,那点工伤致残赔偿款根本撑不了多久,眼看着日子过不下去,他老婆就跟他离婚了。」

「现在他装着假肢,在外头一天干两份工,死活撑着就是为了给女儿买药,条件简直太合适了。」

「从业十年以上,底细干净,和集团没有关系,最要紧他有个要吃药的女儿,这就是把柄。」

听完周钱所说,我有些同情这个王昌平。

但我也不能否认,他确实是黄总要找的人。

……

车子开到他家楼下,那是老旧的红砖房,我们提着东西上到三楼。

周钱敲了敲右手边的房门,门后面传来稚嫩的女童声。

「谁呀?」

「是我,周钱叔叔。」

「周钱叔叔,我爸爸不在。」

「哦,那你先开门,让叔叔进去,叔叔给你带了吃的。」

「不行,爸爸说他不在家,不能给别人开门。」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周钱叔叔。」

「我不能开,叔叔你等会儿吧,我爸爸快回来了。」

周钱听完,笑着对我说:

「你看,他把女儿教得多好。」

我点头。

「对,教得很好。」

……

11

我和周钱在楼道等到晚上九点,然后才在楼道听见一步一顿的脚步声。

周钱抬头,起身,对楼下叫了一嗓子。

「老王?」

楼道底下果然有回复。

「嗯?老周?」

周钱把手里的东西放地上,然后就跑下楼去接王昌平。

我听着他们在楼道里的对话。

「老周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孩子,顺便给你介绍个挣钱的机会。」

「只要能挣钱,什么活都行。」

说着,他们走到二楼和三楼的拐角处,我看见了王昌平。

他右腿截肢,眼睛有点浮肿,胡茬长得很碎。

第一眼看过去,就很符合人们心中对挣扎求生者的假想。

王昌平指着我问周钱。

「这位是……」

周钱答。

「他是我们集团的股东,专程来找你的。」

听完这句话,王昌平加快了上楼的脚步,一边往上走一边在口袋里找钥匙。

「让您久等了,进屋喝杯水吧。」

说着,他打开门,进屋后奔着厨房去了。

周钱拎着礼物第二个进屋,我最后进屋。

在他们去厨房倒水的时候,我看了眼他家。

真的一览无遗,客厅没有沙发电视,只剩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像是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方桌上放着一个碗,碗里还剩点面汤,应该是女孩的晚餐。

我看向厨房,灶台底下有个小凳子,这面大约是女孩自己煮的。

看回客厅,客厅最大的一面墙上,贴着几张幼儿园发的奖状,然后就是一个相框,上面是王昌平一家三口的合影,合影里的王昌平那时候看上去阳光帅气,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合影里的女孩,看上去天真烂漫,手里还握着一根魔仙棒。

当我的视线再往右一些时,就看见了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孩,大约一米出头,半个人藏在门框后面,两只眼睛像小狗一样看着我。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地晃着身子,看看我,看看别的地方。

她比照片上瘦多了……

那一瞬间,我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喘不上气。

我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打开我的皮包,在里面拿出一捆百元大钞,想了下,又拿了一捆。

我带着两捆百元大钞走向厨房,王昌平还在烧水,我把钱塞到他手里,然后抓着周钱往外走,边走边说。

「这个不行,换一个。」

周钱被我拉到楼道时,他挣开我的手,问:「锋哥,哪里不行?他可以,他只是腿不好,但是他可以。」

我摇头:「不是腿的事儿,我不能找他,这件事办完以后,黄总要把他弄出国,你让他一个残疾人带女儿在外国怎么生活?」

说着我就继续下楼。

周钱冲我喊:「她女儿没药吃要死的,那药两万多一瓶,他一个残疾人怎么挣这笔钱,你让他怎么办?」

听到这句话,我站住了。

周钱继续对我说:「现在有这么个赚钱的机会,黄总又需要这样的人,就他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接受。

我再次跟周钱上楼,看见王昌平在收碗。

我满脸严肃地跟王昌平说:「这活儿不太干净,你愿意干吗?」

王昌平听完,看了眼女儿,他让女儿先回房并把门关上,女儿照办后,他才问我:「什么活儿?」

后来我们坐下谈话,周钱把餐馆的菜摆了一桌,但没开酒。

我把黄总的意思跟他说了一遍,并明确告诉他,这事儿办完后,他会被警方通缉,就不能留在国内了。

王昌平听完很犹豫。

我见他这副模样,觉得他八成不愿意,于是就说:「你不干也没事,只要你不把这事儿说出去,刚才给你的两万块钱就当封口费。」

我的话刚说完,王昌平就问我。

「成了以后,给多少钱?」

我答:「一千万。」

王昌平深吸一口气,他看向那张全家福合影,又看向女儿的房间,眼睛肉眼可见地变红。

他抹了把眼泪,然后点头。

「好,我干,能挣到钱,我什么都干。」

……

12

隔天,我带王昌平去集团交差。

黄总很满意,当即向王昌平许诺。

办事期间,每个月给他三万块钱,用来买药生活。

事情办好后,一千万当即兑现,还承诺会帮他女儿介绍这个领域最好的医生,并承担全部的医疗费用。

王昌平听完感动,当场给黄总磕头。

……

当天下午,我们去办事,找了家代办公司。

花了一周时间以王昌平的名义注册了公司,也就是后来的「昌平建工」。

又过了两周,黄总签了一份合作协议,大致内容是:鑫成集团和昌平建工将合作成立一家新城地产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本为两百万,由双方共同承担。

这份协议一式三份,黄总留了一份,徐敏那里留了一份,剩下一份交给了王昌平。

之后就到了王昌平发挥的时刻。

黄总让王昌平找到五百名施工员,最好能连带施工设施一起弄到。

王昌平的思路也很明确。

他穿了一身最好的西服,戴着从黄总那里借来的名表,把自己包装得像个成功人士。

随后他让我开车把他送到一处还在施工的工地上。

我照办,到了工地后,我把车停在工地外头。

因为昨晚下了雨,工地里头有泥坑,我怕车身溅上黄泥。

可王昌平却说:

「开进去。」

「里面地脏。」

「就是要让他们看见我不怕豪车脏,这样有气势。」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照办。

车子开进工地后,很快吸引了周围施工员的目光,然后王昌平打开车门,下到工地上。

王昌平冲最近的施工员问了一句:

「你们郑工头在不在?」

施工员摇头,说:

「他在另一个工地上,下午会过来。」

只见王昌平看看手表,摇头。

「不行,我等不到下午,这样吧,等他来了以后,你跟他说王昌平来找他,有个大买卖要跟他一起做。」

说完,王昌平丢给施工员一包软中华。

施工员连连点头。

「好嘞,您放心,我一定跟他说。」

王昌平点头,随后转身上车,又去了另外几个工地如法炮制。

……

下午,我们俩坐在车上,王昌平的手机不断有电话打进来。

第一通电话响起的时候,王昌平接通,然后开免提。

「喂,老王,听我手下工人说你发财了,都开豪车了。」

「是,最近发了点小财,找到路子了。」

「他们说你有买卖找我,是不是要带我也挣点?」

「我还真有这个意思,手头现在有个活儿,我一个人吃不下,想跟你们一块吃。」

话刚说完,另一通电话打进来,备注的名称是「老三」。

王昌平跟老王说。

「老三打电话过来了,这样,我晚点跟你联系,我先跟老三说点事。」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王哥,你东山再起了?」

「是啊,东山再起了,咱俩这么年交情,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找到了挣钱的路子,想找人一起干,你要是有兴趣,我过两天摆个场子,咱们坐下来聊,我这边还有事儿,一会儿把位置发给你。」

一个下午,这样的电话接了七八通,都是市内有点实力的小工头,每个人手下有几十号工人。

等最后一通电话打完时,王昌平深吸一口气。

我问他:「你们以前挺熟的吧?」

「还行,他们……」

话还没说完,又一通电话打进来,上面写的是「张老板」。

王昌平看了眼号码,随后接通。

「喂,哥。」

「小王,我听他们说你发财了,是不是最近有什么路子?能不能带哥哥一起玩?」

「对不起哥,这趟人满了,下次有机会我第一个找您。」

「要不你先跟哥哥说说,是什么项目。」

「就是个楼盘,我是承包商,不说了哥,有电话打进来。」

说完,王昌平挂断电话,叹气。

我问:「为什么你不带他?」

王昌平说:「张老板对我不错,我出事后他帮我女儿买过药,但是其他人不行,他们每一个都在我截肢后踩过我。」

我立刻懂了王昌平的意思,随后表示理解。

王昌平接着问:

「后天晚上约个大点的会所,我把他们全拿下。」

「好。」

我点头,然后拿出手机,给神帆会所的经理打了通电话,让他后天晚上把黄总常去的那个包厢空出来。

随后电话挂断,我告诉王昌平。

「后天晚上七点,神帆会所,八号馆。」

「好。」

王昌平把我刚才那句话,群发给了刚才那几人。

……

后天,我留在车上,王昌平则在会所里和那些包工头推杯换盏。

我不知道他们这一晚上聊些什么,做些什么,只知道王昌平第二天早上才顶着宿醉敲响了我的车玻璃。

我解锁车门,王昌平开门上车,坐到副驾上,满身的酒气,告诉我说:

「这事儿稳了。」

果然,几天后,这些包工头和王昌平签了按项目结算的合同,合同上,每平米的佣金比其他工地高了一成半。

另一边,黄总找到了有问题的建材批次,最终按照比成本略高的价格收了回来。

现在有劳力,有建材,项目很快就能开工。

……

13

2013 年 7 月 28 日,新城工地开工大吉。

周钱成了工地的项目经理。

黄总和王昌平在媒体的镜头下给工地剪彩,徐敏在一旁回避着镜头。

剪彩结束后,黄总走到徐敏身边,笑着问。

「徐老弟,剪彩的日子,怎么不露个脸呢?」

徐敏摇头。

「我不喜欢上镜。」

说完,徐敏离开。

留下我和黄总站在原地。

我知道徐敏身上有故事,但这么多年了,至今没弄明白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事,黄总这些年也没有追究。

但就在刚刚,黄总看着徐敏离开的背影,对我说了句:

「锋子,你觉得徐敏能不能信?」

这一句话,把我吓到了。

黄总见我这个反应,就解释说:

「你也别这样看着我,我们现在做的这事儿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要是出了事儿,我们就完了,你、我、周钱还有王昌平,都不太可能把这事儿说出去,但是徐敏不一样,万一有一天,他把这事儿说给那些老板了呢?」

我向黄总说:

「他学籍档案在您手里,可以信。」

黄总摇头。

「学籍档案的事儿不能拿出来说,你知道有多少大人物在那边买过学历吗?这事儿如果从我这里曝出去,那些买过学历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事压下去,等将来事情平稳一些,他们就该找我秋后算账了。」

我久久不敢说话。

黄总低头,跟我说:「你去查查徐敏的身份,看看他以前到底犯过什么事,有什么把柄可以抓。」

说完递给我一张纸,然后拍拍我的肩膀。

我打开那张纸,上面是当初徐敏把户籍迁到南方时填的表。

上面清楚地写着徐敏原本的户籍信息。

……

14

我根据户籍信息上的位置去了北方,发现户籍信息上的房子已经贴上了封条。

我跟邻居打听了一下这家的事儿。

邻居告诉我他家的事儿在这一片很出名,然后就跟我添油加醋讲了个大概。

我总结了一下。

「徐敏」这个名字是前两年换户籍的时候改的,他本名叫「陆恭」,有个哥哥叫陆友。

他们的父亲死后,陆友染上了赌瘾,赔光了家产,据说还借了高利贷。

后面因为还不上高利贷,惹了道上的人,导致陆恭失踪了。

邻居都在传陆恭是叫放高利贷的人给杀了。

前两年,他妈妈也在某个晚上摔下楼,死了。

这一家子就剩下陆友还活着。

后来陆友还不上房贷,这房子就被法院贴了封条。

我听着这些故事,大概明白了徐敏的身世。

我把这一切通过电话告诉黄总。

黄总听完后,想了想,说:

「锋子,你想想办法,把徐敏现在的消息透露给他哥,但是不能让他哥知道是你透露的,也不能让徐敏知道这事儿跟我们有关,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好。」

……

15

我花了三天办完黄总交代的事,然后回了南方。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徐敏忽然跑来找黄总,说是想介绍个人到工地上工作,还说这个人的工资他出。

黄总问徐敏:「对他这么好?这人是谁。」

徐敏答:「我哥。」

黄总同意了。

……

再然后,又过了一个月。

忽然有一天,徐敏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搬货。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基本和叫人一个意思。

我带着两个人去了工地,按徐敏的意思,把陆友狠狠打了一顿。

在打人的过程中,陆友胡言乱语说了很多东西。

什么「当初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什么「当初不该赌博,不该杀人,不该骗你」。

我看他精神崩溃了,就让人停手,出门去叫徐敏。

然后徐敏进屋,从陆友口中问了些什么。

出来后,他又请我帮忙去趟北方,处理下北方的尸体。

我也答应了。

出发前,我把这事儿告诉黄总,黄总说:

「你不用把尸体处理干净,留根骨头当把柄。」

「好。」

……

到了北方,我在一座钢铁厂后的坟山上找到了那个埋尸的地方。

尸体的头盖骨上有一块很明显的凹陷,看样子,他是被敲死的。

我处理好尸体,藏起了一根腿骨,然后告诉徐敏事情办好了。

……

等我回来后,陆友不见了。

我问徐敏陆友在哪儿。

徐敏说。

「在工地里。」

这是这个工地里埋着的第一具尸体。

但不是最后一具。

16

2014 年 2 月 9 日,那天是大年初九,工人们陆续返工。

那天,我开车带黄总和徐敏去工地查看情况,工地上除了周钱这个项目经理外,还有五个工人在场。

周钱派这些工人去打点建材,做些准备工作。

黄总催促周钱,让他早点把楼建好,项目结束后,给他五百万的分红。

周钱点头,保证会加快进度。

巡视结束,黄总准备打道回府。

就是这个时候,有个工人出现,他拿着两截断掉的钢筋走向黄总,嘴里说着「劣质建材」的事儿。

我当时在车上,没听真切,但依然感到担心。

没多久,我看见黄总揽着那个工人的肩膀,把他带到了地基边上,然后把人推了下去。

那一瞬间,我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看向黄总。

只见黄总说了句「周钱善后」,就向车子这边走来。

我调整呼吸,坐回车上。

黄总让我开车回去。

我把车开出工地后,问黄总:

「怎么了?」

黄总说:

「有个工人,不懂事,非要嚷嚷建材的事儿。」

徐敏问黄总:

「黄总,辞退他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把他推下去?」

黄总说:

「像他这种有正义感的人,辞退以后肯定会到处乱说,到时候兜不住怎么办?」

徐敏想了想,点头。

「也是。」

随后,黄总又对我说:

「锋子,你一会儿回去一趟,看看周钱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我怕他处理得不好,你善善后。」

我点头。

「嗯。」

……

等把黄总他们送回家后,我又回了趟工地。

此时,周钱正在拌泥浆,准备把那人埋了,我看看地基里头,那人已经咽气了。

我问周钱,现在是什么情况,准备怎么处理。

周钱答:「现场有四个工人看见黄总推人了,我叫了车,准备把他们送到别的工地去。」

「他们不会乱说吗?」

「这些都是老工人了,我给了他们一人一万的封口费,让他们多替自己家人想想,他们不会往外说的,说了也没人信。」

我指着地基里死了的那人,问:

「那这个人呢?不怕他家人报警吗?」

周钱摆手。

「他是新来的,只要我们不说,没人知道他在我们工地。」

「如果有人找过来呢?」

「找过来也没用,他没证据。」

我想了想,点头,「好,就这样吧。」

……

17

半年多的时间过去,工地上没发生任何事,那个死掉工人的家人也没有出现。

眼看再过不久房屋就能预售,工地上忽然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那是一个叫张和的学生,来工地打暑假工,却把同宿舍的工人吊死了。

大年初九被黄总推下去的那个工人叫张平,他俩都姓张,这就不禁让人怀疑他们是兄弟。

于是黄总让徐敏想办法给张和当辩护律师,查查他的身份信息。

后来徐敏回来,他表示张和拒绝他提供辩护,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徐敏弄到了张和的身份证复印件。

黄总让周钱把张平的身份证复印件找来。

两边一对比,发现户籍地址是一样的,他们俩果然是兄弟。

可以确定张和就是奔着张平来的。

可张和杀人这事,显然跟他找张平扯不上联系。

加上张和现在被关在看守所里,黄总做不了什么手脚,于是准备走一步看一步。

……

8 月 26 日,第一次庭审,法官判张和死刑。

黄总松了口气,觉得张和栽了。

可谁料不久后,警方就开始调查周钱,因为张和指控他买凶杀人。

我们得知这个消息时,完全不知道张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先把周钱稳住。

那时,周钱已经怀疑张和跟张平有关。

是黄总骗他说两人没有关系,才稳住了周钱。

……

9 月 17 日时,周钱因为无视法庭纪律被羁押,张和也开始逐渐引导警方关注工地。

此时黄总才摸清了张和的意图,可为时已晚。

原本黄总试图打点警方那边的关系,奈何时间太紧,案子太大,没能成功。

警方最后还是在工地上找到了一具尸体,就是张平的。

眼看着尸体被找到,周钱那边很可能出问题。

于是黄总让周钱老婆写了一份委托书,请徐敏给周钱当辩护律师。

这样一来,黄总的意思就能带给周钱。

就在第四次庭审当天,黄总让徐敏对周钱说:什么事都别承认,我们会保他的。

但事实上,黄总没有这么做。

因为徐敏对黄总说了这么一番话:

「黄总,周钱保不了,必须当弃子,我们国家对命案的态度是,有案必破,现在警方发现了张平的尸体,如果周钱不是凶手,警方就会去查真凶,万一最后查到您身上……」

就是这句话,让黄总拿定了主意。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周钱认罪。

只要周钱认罪,警方就会宣布破案,他们也不会再查下去了。

徐敏问黄总:「怎么让周钱认罪?」

黄总看看我,说:「锋子,你去把周钱的家人请来,只要他家人在我们手里,不怕他不认罪。」

我没办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失控了,我只能照办。

我刚准备出发,黄总又叫住我。

「等下,锋子,一不做二不休,把王昌平的女儿一起带过来。」

我犹豫了,但还是照办。

……

18

在黄总和徐敏的打点下,不久后,案子结了。

张和判了两年,周钱判了死刑。

三月的时候,周钱执行死刑,尸体送到殡仪馆烧成了骨灰。

就是那天,黄总跟我说:

「锋子,你明天带周钱的家人去殡仪馆领骨灰盒,回来的时候,把人做掉吧。」

「……」

我看着黄总,摇头。

这是我唯一一次拒绝他。

黄总皱眉,他劝我。

「锋子,我知道你不愿意,毕竟你跟周钱有些交情,但是这件事必须得做,周钱和他老婆很恩爱,不是用钱能打发的关系,钱堵不住她的嘴。」

听到这儿,我深吸一口气。

那时候,我顾虑太多,顾虑自己,顾虑家人,最后还是答应了。

……

2015 年 3 月 3 日。

我带着几个小弟,跟着徐敏一起开车带周钱的老婆孩子去殡仪馆领骨灰。

他们哭得伤心欲绝,我和徐敏则在后头跟着。

见他们快出来了,我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上。

徐敏见状连忙问我:「锋哥,黄总不是答应过会保他们母子的平安富贵吗?」

我回他:「是答应过,反悔了。」

「可……」

「别劝,一会儿等他们出来,我手下会迷晕他们,你就开车回律所,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

「锋哥,积阴德啊。」

我看向他,很不服气地问。

「烂尾楼的主意是你出的,你出主意的时候想过积阴德吗?」

徐敏低头。

「我……我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产生这么多后果。」

我紧紧盯着周钱的妻儿。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联系好砖窑厂了,火力够猛,骨头渣子会和那些烧坏的砖头一起处理掉,没人会发现的。」

「……」

「怎么?」

「孩子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至少留孩子一命。」

「斩草要除根。」

「你也有儿子。」

「……」

我儿子现在和黄总的儿子一起在海外留学,这算不算是我的把柄?

说起孩子,我想起了王昌平的女儿,那个眼神我至今还记得。

也许是因为那个眼神吧,我答应了徐敏,他看上去很高兴。

「好,杀母留子。」

「那就这么说。」

「你想过怎么处理留下的孩子吗?」

「我会把他送到国外去,找个家庭领养他。」

我点头。

……

19

一段时间后,新城工地的楼盘建得差不多了,托孟领导的关系,楼盘很快进入了预售阶段。

此时,王昌平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周钱的死,还有他女儿的事儿,都影响他很多。

我站在他身边,什么也没说。

王昌平当时问我。

「周钱的老婆呢?」

我没说话,因为不想撒谎。

王昌平像是知道答案一样,转而问我:

「这事儿成了以后,你们会把我女儿还给我吧?」

我点头:「会的。」

王昌平深吸一口气。

「钱不钱的我都无所谓了,只要别伤害我女儿,保证她有药吃,我什么都肯做。」

我沉默不语,很是愧疚。

……

2015 年 7 月,楼盘预售结束,监管账户里出现了三亿多元的预售款。

随后,黄总和孟领导暗箱操作,将监管账户里的三亿元套到了新城地产有限责任公司。

再然后,又找了几家洗钱的组织,将这三亿多元洗到了黄总指定的海外账户。

这个历时两年多的计划,到此终于成功。

黄总在海外找了个人,以投资的名义将钱汇进了鑫成集团,之后鑫成集团被套牢的资产逐一解套。

而与此同时,徐敏已经代表鑫成集团去警局报案了。

报案的名目是:昌平建工的法人王昌平,买通新城地产及有关部门相关人员,套走监管账户三亿元预售款。

警方随后开始调查。

……

那天,黄总对我说。

「本来是要送王昌平出国的,但是他知道周钱的事儿,我不敢冒这个险,你就把他一起做掉吧。」

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说了句「好」,然后又问黄总:

「孩子呢?」

黄总犹豫了片刻。

见他犹豫,我赶紧张口。

「黄总,我想要个女儿。」

黄总听完,又想了想。

似乎是觉得王昌平的女儿还小,构不成威胁,就同意了。

……

那天,全市的警车都在找王昌平。

可他们都不知道王昌平在我的车上。

我把他带到了码头,王昌平没反抗,好像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

我让他下车,他照办。

我让他跟我走,他也照办。

我让他跟我上了一艘船,他还是照办。

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他女儿还在黄总手里。

王昌平看着我,问:

「我死了,女儿能活吗?」

我摇头。

「什么!」

见我摇头,他急得大骂。

「我都愿意去死了!为什么还要动我女儿?我只是个残疾人,我斗不过你们!放过我女儿吧!」

我还是摇头,然后对他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黄总让我杀你,但我不想杀你,我帮你找了艘船,能偷渡到马来西亚,但是护照什么的,我没弄到,到了马来西亚只能靠你自己了,你先在那里生活,总有一天,你们父女能再见面的。」

王昌平听完,给我下跪磕头。

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

20

我把王昌平送走后,她女儿被送回了乡下奶奶家里,我每个月会送药过去。

警方那边一直在找王昌平,还有那笔流入海外的赃款。

我知道他们永远都找不到,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黄总的一个局。

那半年,对我来说是最难熬的半年。

黄总完美地利用了规则。

虽然这个新城工地这个项目是鑫成集团和昌平建工一起设立的。

但由于新城地产是一家有限责任公司,当初鑫成集团认缴的资金是一百万,也就是说,鑫成集团只承担一百万的债务责任。

一百万比三亿,简直是九牛一毛。

在这个事件中鑫成集团完美脱身。

而那处工地上建起的楼房,后续都成了烂尾楼。

业主们拿不到自己的房子,却还要每个月偿还银行贷款。

我知道一切,可我不一个字也不敢说。

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我回不了头。

我看着那些业主因为这件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慢慢地没了人性。

……

21

又过了半年。

开车时,黄总偶然提了句。

「张和好像快出狱了。」

我点头。

「是。」

「把他杀了。」

「?」

我不解地看向黄总。

「为什么?」

我不理解,明明计划已经结束了,鑫成集团已经活过来了,为什么还要杀人?

黄总早已经没了两年前的窘迫,他跷着二郎腿,看着窗外,轻描淡写地说:

「张和太聪明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留着他后患无穷,还是杀掉吧,反正他也没有家人了,死了也没人找他。」

……

对,我还是去做了。

2016 年 8 月 20 日。

那天,张和出狱,他从监狱大门走出来,一直走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上车后,他说去殡仪馆。

我估计他要去领张平的骨灰盒吧。

那时候我抬头,擦了擦后视镜,回了句「好」。

……

22

随着张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切好像都结束了。

鑫成集团的生意越做越大,黄总把当初那些和他对着干的公司一个个都吞并了,至于那些老板,大多没能落个好下场。

鑫成集团很快成了全市最大的房企。

我和徐敏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好处。

我过上了半退休的生活,徐敏也逐渐淡出大众视野,开始四处旅游。

鑫成集团之后的经营越来越正规,建筑质量过硬,该交的税务一笔没落。

……

有时候我会想起张和。

我有点佩服他,但更多的是惋惜。

他就像是碰石头的那颗鸡蛋,有点不顾一切的意思。

如今想起他死的那天,是有些凄惨的。

直到他翻白眼,直到他没了呼吸,他依然没有放弃向世界留下线索。

可是那天过后,那辆的士就送去报废了。

他什么证据也没能留下。

23

之后几年,那栋烂尾楼成了黄总的心病。

因为那是一栋用劣质建材盖起来的楼,谁也不知道楼什么时候会塌。

可黄总一直没管他,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

直到 2022 年时,黄总的儿子海外留学回来,向黄总问起了烂尾楼的事儿。

黄总是想要让黄赟接手鑫成集团的,他也意识到,这栋烂尾楼如果不解决,他也不放心让儿子接手公司。

于是就在 2022 年 10 月,黄总宣告新城地产破产,随后请工程队炸掉了烂尾大楼,并按照当年合同的价格赔付了所有购房业主。

虽然钱很少,但总比没有好。

……

24

整件事情看似就这样结束了。

可直到那天,我家大门被敲响,我开了条门缝,发现是王昌平站在我家门口。

我赶紧把门打开,准备拉他进来。

可大门打开后才发现,他的身后站满警察。

原来他在马来西亚得了癌,没剩几天可活了。

死前他想看看女儿,于是联系了大使馆。

再然后,我就被捕了。

……

25

「警官,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完】

后记

这是我第一次写多视角系列短篇作品,前前后后磨了十八个月的洋工。

真不是我懒,你们看哈。

《最后的真相》2.4 万字。

《活在真空里》2 万字。

《兄友弟恭,沉没的人生》2.2 万字。

《逼上梁山》2.9 万字。

《黑楼往事》1.3 万字。

这五部作品加起来一共 10.8 万字,看起来不多,但其实我废稿加一起能有百来万字。

由于这是一部第一人称的作品,所以很难写得像上帝视角一样全面。

毕竟故事里没有一个角色贯穿始终,看清故事的全貌。

不同的人看事情是不同的角度,但是他们看的又是同一件事。

如何将不同视角中的同一件事写精彩,成了我这两年最烦恼的事。

在数以百计的废稿中,我没能摸索出答案。

黑楼系列不是一部优秀的作品,但作为我个人的一次尝试,真的让我进步了很多,之后再创作下一个系列,相信会更得心应手一些。

这个系列中,我写了这么一对兄弟做对照组。

也就是本作的灵魂人物:张平、张和,陆友、陆恭。

其实大家能注意到,张和跟陆恭很像。

都是法学生,家庭都不是很好,都很聪明,都是大三时生活出现变故。

但是他们却有个完全不同的哥哥。

当年,张平的父母去世,欠下了一堆债务,张平辍学打工,一边还债,一边照顾张和,给张和做了表率。

而陆友的父亲去世后,给他留下了一笔钱,他却将钱赌得干干净净,还败光了家产,逼得陆恭隐藏身份背井离乡。

张和为了找到张平,可以奋不顾身。

陆恭为了摆脱陆友,不惜杀人埋尸。

关于他们的结局,我起初想的是,张和大获全胜,陆恭牢底坐穿。

但是细想过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方案。

那个方案太命运了,我写的毕竟是现实题材。

故事的最后,张和还是死了。

我实在想不到,普通人要付出多大努力,才赢得了资本和权力。

本作的其他角色我也很喜欢,在我的脑海里,这些角色其实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只是他们的人生和黑楼的故事主线关系不大,所以没有写出来,以后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们在其他作品里客串。

……

故事中,有些点部分读者 get 到了,我在这里全部列出来,就当是彩蛋了。

彩蛋一:《最后的真相》中,校长给闷葫芦第一次送礼,送的是球鞋,而另一名在食堂勤工俭学的男生,一周七天球鞋换着穿,也许闷葫芦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彩蛋二:《最后的真相》中,王尔德是一名同性恋者,这些书其实是女孩从校长的书房拿过去的,也就是说这些书是校长的,算是一种暗示。

彩蛋三:《最后的真相》中,闷葫芦的抑郁症是遗传造成的。

彩蛋四:《最后的真相》里,闷葫芦最后之所以选择上吊,没选自杀,是因为他不希望父母来认尸的时候,看见的是一摊肉泥。

彩蛋五:《活在真空里》中,其实张和不知道周钱是不是凶手,只是想通过指认凶手完成找到张平的计划,不管他说谁是凶手都没问题,只是张和不知道,他不论指控谁,黄总都会干掉那个人,因为我们国家命案必破。

彩蛋六:《活在真空里》中,张和最后被判两年是因为伪证罪。

彩蛋七:《兄友弟恭》中,陆恭的父亲是擦玻璃工,就是那种用安全绳吊在大楼外面的清洁工,这类工种需要把一根安全绳绑在大楼顶端,整个人的体重就靠安全绳支撑,一般来说,楼顶会配有安全员专门查看这些安全绳,人如果出事了,一般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安全绳质量不达标,要么就是……

彩蛋八:《兄友弟恭》中, 徐兵不是陆恭杀的, 是被陆友用砧板侧面打头敲死的, 陆恭醒来的时候在门框边上,刀架子在厨房里面, 显然陆恭不具备拿刀的能力。

其实那天的真相是,陆恭看见徐兵在掐陆友, 他上前想救人, 但是被徐兵一把推开,撞在门框上晕过去了,陆友趁机挣脱,拿起砧板砸向了徐兵的头, 发现把徐兵砸死了。

陆友知道陆恭受够自己了, 如果让陆恭知道自己杀了人,这个弟弟一定会报警, 为了不坐牢, 陆友才拿了刀子, 假装是陆恭杀的人。

后面陆友之所以收拾现场那么麻利, 也是因为他在装晕的时候想清楚了。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

陆恭进徐兵家的时候,徐兵家的大门是虚掩着的, 后面陆友从尸体底下爬出来关窗户拉窗帘,就是没关门,因为门早被他关起来了, 他也怕装晕期间有人进来。

彩蛋九:《兄友弟恭》中, 妈妈不是自然死亡, 我在文中反复提到, 妈妈在交社保,这里有个知识,持续缴纳社保, 如果在退休前参保人不幸离世, 家人可以去人社厅把社保金取出来,陆友就是为了这笔钱, 才害了妈妈的。

彩蛋十:《兄友弟恭》中,提到的「公费嫖娼」是现实存在的, 我见过最荒唐的一次报销是一顿火锅吃了六千五。

彩蛋十一:《兄友弟恭》中,徐敏在学校里用的是小灵通,到外地用的是手机, 因为当时小灵通业务不支持跨省漫游。

彩蛋十二:《兄友弟恭》中, 派出所户籍指纹系统其实是 2012 年启用,2013 年推广全国的,我这里之所以写 2011, 是为了审核。

彩蛋十三:《逼上梁山》中,李芳第一次怀孕,他父亲为了颜面,没带李芳去正规医院流产,而是选择了黑诊所,导致后面李芳难产离世。

彩蛋十四:《逼上梁山》中,李芳怀孕时,说她父亲想要个男孩,因为她有个哥哥去世了。

彩蛋十五:《逼上梁山》中, 红塔山真是良心牌子,几十年没涨价。

还有一些记不起来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我们下个系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