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暑假。我和两名同学相约,一起翻越哀牢峰。山下人迹罕至。角落立着一块破旧的警示牌。尊敬的游客,为了保证您的安全,爬山请遵守以下规则——【1.山上有原始居民,他们不欢迎外来者,且信奉山灵,请尊重原住民的信仰。】【2.不要进入山中的寺庙,请勿靠近。寺庙是神圣之地,不能参观,不能拍照。】【3.因村民条件艰苦,提供的饮食会有鲜血、腥气的味道。如不适应,请自备食物。...
大学暑假。
我和两名同学相约,一起翻越哀牢峰。
山下人迹罕至。
角落立着一块破旧的警示牌。
尊敬的游客,为了保证您的安全,爬山请遵守以下规则——
【1.山上有原始居民,他们不欢迎外来者,且信奉山灵,请尊重原住民的信仰。】
【2.不要进入山中的寺庙,请勿靠近。寺庙是神圣之地,不能参观,不能拍照。】
【3.因村民条件艰苦,提供的饮食会有鲜血、腥气的味道。如不适应,请自备食物。】
【4.因土葬习俗,山上有很多荒坟。若你在走路时,踩到白骨,请勿惊慌。】
【5.不要捡奇怪的石头,特别是雕刻着咒文的古董。虽然古玩很值钱,但不属于你。】
【6.如果你看到山洞,请无视它。不管发生任何意外,绝对不能进入。】
1
我是登山爱好者。
大刚和晓帅是我的同学,都喜好极限运动。
传闻哀牢峰地势高险,进出不易,挑战难度极大。
我们决定尝试攀登,每日打卡朋友圈分享成果。
大刚看到规则,兴趣更高:「咱们要是成功了,会荣升登顶第一人!」
我拍照发圈,配上文字:挑战哀牢峰第一日。
不出十分钟,就有一些驴友点赞、评论——
【厉害!哀牢峰是探险家的终结地,传闻有去无回,你们真敢。】
【我认识的一个朋友,爬山失踪了,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遵守规则,应该没事。一般山下的牌子,都是前人血泪的教训。】
我和大刚瞧着热度噌噌上涨,更加兴奋。
晓帅干脆开起直播,证实我们攀登哀牢峰的真实性。
我们三人顺着石阶向上走。
两侧道路杂草丛生,四周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偶尔能听到不知名的虫子叫。
在山脚,我们穿着短袖短裤。
爬了两个小时,气温开始下降,天空飘起绵绵细雨,落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我们找到一处平地,放下背包,更换厚厚的运动服。
顺便喝口水,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扑通——
一声重物落下的声响。
像是苹果掉进水池里。
我抬头,眼前是一片高耸入云、绵延不绝的山脉,看不到果树。
扑通——
又是一声。
我问晓帅他俩:「你们听见了吗?哪里在响?」
晓帅四处观望,指着不远处:「有小溪。」
我走过去。
扑通——
水花四溅。
有东西重重地砸下来,掉入流动的小溪内。
我仰头望去。
小溪上方是悬崖峭壁,并没有树木。
落水声从何处传来?
我凑近小溪,望向水面。
忽然,水里倒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从山崖坠落,脑袋朝下,摔进小溪,发出巨响。
我惊住了。
抬头,天上什么都没有。
低头,水面出现人影。
再抬头,空空如也。
再低头,男人坠地。
「晓帅!大刚!你们过来看看!」
我慌张地呼喊同伴。
然而,没有人回应我。
「晓帅?大刚?」
我转身一看。
不见了!
我的两个同学失踪了,连同我们的背包,一起凭空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我掏出手机,聊天框显示没有网络连接。
我拨通晓帅的号码。
嘟嘟两声。
对方接听。
「晓帅!你俩跑哪去了?」
对方先是沉默。
紧接着,听筒里响起了完全陌生的男声:「快跑!快跑啊啊啊!!」
我立刻挂断。
说话的男人是谁?
我再次确认号码,没有打错。
我又拨通大刚的电话。
对方接通,我故意不出声。
沉默三秒钟。
手机里响起诡异的歌谣。
「哀牢峰,画牢笼。竖着来,横着去。哀怨声,困千年。山灵在,祭祀时……」
悲鸣的女嗓凄凉孤独,仿佛怨女在零点时分吟唱,撕心裂肺、毛骨悚然。
我不敢再听。
脚下的小溪有规律地发出声响。
山顶摔落的男子,一遍遍重复坠崖的画面。
我无法用科学解释这么诡异的现象,索性不去探究。
此地不宜久留,我捡了一根棍子当作拐杖,继续前行。
一个人登山的速度很慢,我一边走,一边呼喊同伴的名字。
手机只剩下一半电量,充电宝和充电器都在背包里。
我随身携带的东西,只有一个打火机、半瓶水,物资急缺。
找到同伴,才是重中之重。
半个小时后,我来到另一处平地。
眼前是一间老旧的寺庙。
按照山脚的警示牌——
【2.不要进入山中的寺庙,请勿靠近。寺庙是神圣之地,不能参观,不能拍照。】
我主动绕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难道是大刚和晓帅?
我又惊又喜,立刻顺着声音追过去。
只见寺庙东边,有一个穿着怪异的女生。
她停在一具石像面前。
双手合十,跪在地上,正对着雕塑磕头参拜。
我悄悄地靠近。
这才注意到,女生缺少了三根手指,还是个残疾人。
我回忆起第一条——
【1.山上有原始居民,他们不欢迎外来者,且信奉山灵,请尊重原住民的信仰。】
我猜测,这座雕像可能是所谓的「山灵」。
我没有打扰。
等到女生站起身,我才靠近询问:「你好,请问你见过这两个人吗?他们是我的朋友,我迷路了。」
我把手机中的照片,拿给女生看了看。
她扫视一眼:「他们啊?在我们村子里,你跟我走吧。」
我半信半疑。
女生的态度冷淡,自顾自地往前走,警告我。
「你不愿意去,就自己想办法找人。等天黑了,山上寒冷,野兽觅食,你怎么应对?」
我瞧着她越走越远,并没有陷害我的意思。
眼瞅着天色渐暗,我一个人在荒郊野外,没有背包、食物、睡袋,会很危险。
于是,我快步跟上去。
女生行走速度很快,不愧是长期生活在山中的原住民。
我一路小跑,随着她的步伐,来到一处坟圈。
奇怪的是,坟地排列一片混乱,没人立墓碑。
我保持着敬畏之心,绕开一个个土包。
松软的泥土不易行走,鞋底一滑,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下,险些摔倒。
低头看去,竟然是森森白骨。
我记得警示牌写着——
【4.因土葬习俗,山上有很多荒坟。若你在走路时,踩到白骨,请勿惊慌。】
我心里发慌,呼喊女生。
「你好,还有多远能到村子?」
女生指了指前方:「穿过坟地就到了。」
我又问:「你们为什么不下山生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们应该多去看看。」
女生忽然站住。
她仰头,凝望着广袤的天空。
「不能走,离开哀牢村,会死人的。」
「什么意思?」我无法理解。
女生收回悲伤的目光,加快脚步:「天要黑了,快走吧!」
我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抵达山村。
大刚和晓帅看见我,慌慌张张跑过来:「强子!你怎么回事?我们到处找你!」
我拉着两个同伴,把经历的怪事讲了一遍。
大刚却说:「不对啊,我和晓帅吃东西的工夫,你人就没了。」
晓帅用力点头:「我俩在附近找你好久,还以为你掉水里了!」
他们又拿出手机。
通话记录显示,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
大刚说:「你的手机始终不在服务区。」
晓帅说:「今晚要是找不到你,我们打算报警求救。」
幸好,我平安无事。
诡异的是,大刚和晓帅在寻找我的途中,也遇见了好心村民。
对方的话,与女生见到我的时候,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你的同伴在我们村子里,你跟我走吧。」
然后,就是夜晚危险、温度骤降、野兽出没、容易死人这一套说辞。
我们三人都是经常攀山的老手,自然明白野外生存的危险性。
如果能有村庄休息,对恢复体能、了解山路、成功登顶,非常有帮助。
只是,我越想越觉得奇怪。
「你们提前到这儿,我不在。但村民非常肯定,我今晚一定会来,他们怎么知道我的行踪?」
这一路上,领我来的女生没有通风报信。
难道哀牢村的原住民能心有灵犀?
大刚和晓帅也不理解。
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决定在村子里住一晚,明早天亮,立刻离开。
2
村长将我们安排在西厢房。
屋子很干净,火炕上铺着崭新的草席。
村长说——
哀牢村经常有外来者登山,这里的村民很朴实,见人就帮,不管谁有困难,都会出手相救。
村子里有习俗,热情款待旅客,能够累积福报。
所以,今晚会举办山灵宴,为我们三人接风洗尘。
我记得警示牌写着——
【3.因村民条件艰苦,提供的饮食会有鲜血、腥气的味道。如不适应,请自备食物。】
我害怕吃坏东西、拉肚子,便委婉拒绝。
村长却非常坚持。
「不行,一定要办山灵宴,求求你们了。外人进村,不办宴席,会死人的。」
他的语气几乎哀求。
晓帅心软,赔着笑脸答应下来,:好,我们肯定参加宴席。」
村长这才安心地走了。
我叹口气,「你怎么能答应他?你忘记警示牌的规则了?吃自备食物,最安全。」
晓帅大大咧咧地,不以为然。
「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再说,咱们能节省一顿饭,挺好的,免得爬山到最后两天,没有食物,还要捡果子充饥。」
我越想越觉得离奇。
领我来的女生说:离开哀牢村,会死人的。
村长又说:不办宴席,会死人的。
难不成他们村子被诅咒了?
这都什么年代,还相信歪门邪道的东西?
我推门出去,想找女生问清楚。
兜兜转转,我发现村子冷冷清清。
遍地草房破烂荒废。
偶尔碰见村民,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眼瞎耳聋的残疾人。
他们看见我,只有一句话:「快回去,山灵宴马上开始了。」
我再问什么,村民闭口不谈。
终于,我在西厢房的前院,找到了女生。
她攥着一块石头,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方言。
「你要去哪儿?」她看见我,警惕地问。
我保持礼貌:「村长要举办山灵宴,我想和他说一声,不用麻烦大家,我们带食物了。」
女生摇摇头:「不麻烦,这是我们的习俗。」
入乡随俗的道理,我明白。
但是,我总觉得哀牢村处处透着蹊跷。
「啊啊——」
忽然,后院传来一声尖叫。
我听着音调,怎么像是晓帅的声音?
「谁在叫?」
女生一把拽住我的手腕。
「村里杀猪,款待你们,不用害怕。」
我非常确定,刚才听到的是人嗓。
女生的掌心接触到我的皮肤,冰凉刺骨,没有半点温度。
我本能地抗拒。
「请你放开我。」
然而,女生长得柔柔弱弱,力气却很大。
她捏住我的手腕,我竟然完全甩不开。
「不要去。」
她抓住我,身体靠近,凉气扑面而来。
「火炕下,有答案。」
她悄悄地说完,松开我,继续攥着石头,神神道道地吟诵。
我犹豫再三,还是先回房间,再商议。
晓帅和大刚正在睡觉。
我果真误会了,尖叫的人,不是他们。
我左翻右看,在东头的角落里,发现火炕和地面的连接处,有一条狭小的缝隙。
里面乌漆墨黑。
我打开手电筒,照过去。
夹缝中藏着一块木板。
我伸手,费了好大劲,才拽出来。
木板上写着一排小字——
【1.山灵宴是村民款待旅客的方式,切记不可逃走。】
【2.若你听到砍骨声、惨叫声,这是后厨烹饪,请勿惊慌。】
【3.吃席前,请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感谢山灵赐予食物。】
【4.宴席结束,请回房休息,闭门不出,熄灭所有灯火。】
【5.若你在黑夜看到红色的眼睛,请躲到衣柜内。】
【6.耐心等到天亮,你方可离去。】
笔迹不同,深浅不一。
看上去,就像是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写的警示。
我反复阅读,也没弄明白规则的寓意。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
「山灵宴开席了!」村长在门外喊。
我立刻把木板塞进缝隙内,假装没看见。
「马上出来。」
我回了一声,叫晓帅和大刚起床。
大刚伸个懒腰:「晓帅,你不是上厕所去了?怎么回来睡觉了?」
晓帅嘿嘿一笑:「出门左转就是茅房。」
我愣了一瞬。
晓帅从小在国外长大,不懂方言,他怎么会说出「茅房」二字?
村长催得急。
我没有多问,与同伴一起来到后院。
刺鼻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越往前走,血的腥味儿越浓。
大刚捂着鼻子:「这是屠宰场吧。」
晓帅脸上是克制不住的兴奋:「我都饿了。」
我瞄过去一眼,他那垂涎欲滴的神情,如同一只饥饿了好些天的野兽。
村长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盆盆生肉。
几个村民抓着带血的肉块,狼吞虎咽塞进嘴里。
一个铁桶内,堆满了连着肉筋的骨头。
村民一脸欢喜:「快吃吧,我们已经很久没吃肉了。」
我看向大刚。
他捂着嘴,都要吐了。
让我俩更加震惊的是,晓帅竟然捧起一块血肉模糊的骨头,吭哧吭哧,啃得津津有味。
我的大脑飞速思考。
木板上有提示——
【不能逃跑。】
【不要惊慌。】
【吃席前,请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感谢山灵赐予食物。】
或许,这就是正确的救命方法。
我一把拽住准备溜走的大刚,小声说:「听我的,照着做。」
我双手合十,鞠躬,嘴里吟诵:「感谢山灵赐予食物。」
大刚嘴角抽搐着:「你们两个疯了吧?都干什么呢?赶紧跑啊!生吃是野人,会同类相食!」
村民们忽然转过头,齐刷刷地盯着大刚。
他们的眼角裂开一道伤口,血泪顺着惨白的脸往下淌,张开嘴,鲜红的血汁从嘴角溢出。
「你要逃走?」
「竟敢对山灵不敬!」
「杀了他!」
「用他的血肉祭奠山灵!」
我心急如焚,强迫自己冷静,朝着大刚使眼色:「学一学我,快点学啊!」
大刚情绪几乎崩溃,又怕又慌:「疯了!都疯了!我要下山!」
他拔腿就跑。
村民们蜂拥而上。
我冲过去,想要帮一帮大刚。
奈何,我的双脚像是粘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我低头一看,一双苍白瘦弱的枯手,死死攥住我的脚腕。
我的正前方,有一滩黑色的污血。
领我来的女生,从黑血中钻出来,只露出脑袋和臂膀,如同恐怖片中的伽椰子,白骨般的双手掐着我的脚。
我吓得浑身发软,脊背阵阵冒冷汗。
这个女生不是人类!
村民们都不是人类!
我假装没看见她,继续吟唱。
「感谢山灵赐予食物……」
我的身后,响起大刚歇斯底里的吼叫:「放开我!你们这群野人!啊啊啊……」
他的尖叫越来越轻。
后来,变成垂死挣扎的呜咽。
直到最后,我只能听见杂乱的咀嚼声。
太可怕了。
我旅游登山无数次,做梦都想不到,会遭遇这等匪夷所思的意外。
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我一个大男人,此刻,救不了我的朋友,只能无力地掉眼泪。
不知等待多久。
村长对我说:「辛苦你们了,山灵宴已经结束,回去睡觉吧。」
握住我脚腕的力度消失不见。
我偷偷看着脚下。
黑色的血迹越来越小,化为虚无,仿佛那女生从不曾出现过。
「走啊,强子!」
晓帅擦了擦满嘴的污血,笑着和我打招呼。
我僵硬地迈出一步:「好。」
写在木板上的提示说——
【宴席结束,请回房休息,闭门不出,熄灭所有灯火。】
【耐心等到天亮,你方可离去。】
所以,我只能硬撑着,先回房。
3
推门进屋,我看见了大刚。
他毫发无损地站在我面前,朝我微笑。
「强子,早点睡吧,一会儿天亮了,我叫你起床。」
「你?」我大为震惊,一时不知该怎么问。
他铺好被子,拍了拍靠近衣柜的一侧。
「你在这边睡,我和晓帅在外面。」
不等我开口,晓帅突然反对:「凭啥强子挨着衣柜睡觉?我要去里面,我怕冷。」
「晓帅!」
大刚呵斥一声,突然拉下脸。
他神情复杂,攥紧拳头,仿佛在隐忍。
「强子和我们不一样!晓帅,哥们一场!你清醒一点!咱俩要照顾好他!」
晓帅拧紧眉头,捂着太阳穴,似乎很痛苦。
我不想让同伴发生矛盾,主动劝和:「我睡外面没事的。」
「不行!」大刚抓住我,直接把我按到衣柜前,「你就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能去!」
他的手很冰。
就像领我进村的女生一样,碰到我的一刻,寒冷刺骨。
晓帅挣扎过后,贴边躺下,嘀咕了句:「我真想让他留下。」
大刚关灯,躺在我俩中间。
山村的黑夜没有光亮。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死寂般安静。
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
在我记忆中,晓帅睡觉打呼噜,大刚有严重的鼻炎,呼吸声很重。
但是,漫长静谧的黑夜,我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我的脑海中甚至冒出可怕的想法。
我的同伴,还活着吗?
咚咚——
墙壁发出敲击声。
一下、一下,像是有人用脑袋在隔壁撞墙。
我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堵墙的隔壁,连接着后院,没有任何房间。
谁在外面敲墙?
我难以想象。
敲击声持续大概一个小时,我的神经一直保持紧绷。
终于安静了。
紧接着。
刺啦刺啦——
屋里传来手指甲挠过玻璃的声响。
音调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一定是某种生物,拥有长长的指甲,用力划向玻璃,恨不得抓烂了窗户,钻进屋里。
这样一想,我偷偷眯着眼,看向窗户的位置。
一双猩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我。
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瞳孔。
我差点尖叫出声。
它从窗户钻进来,距离我越来越近。
仿佛一只怪物在向我移动。
我害怕极了。
木板上的提示说——
【若你在黑夜看到红色的眼睛,请躲到衣柜内。】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柜门,一下子钻进去。
关门的刹那,猩红的眼睛怨毒地瞪着我。
幸运的是,它无法进入柜子。
我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睡了一宿。
一直熬到天明,我透过衣柜的缝隙,看到大刚和晓帅起床了。
他们把所有的食物和水,塞到我的旅行包里。
大刚悄悄地说:「我给他写一封信,你帮我去门口盯着。」
晓帅不情不愿:「咱们三个在一起多好,永不分开。」
大刚摇摇头:「不能害了兄弟。」
晓帅执拗不过他:「你动作快点,新鬼打不过老妖,村长来了,我可没办法。」
大刚摊开纸,飞速地写着什么。
十几分钟后,他把信纸折叠,塞进我的包里。
准备完毕,大刚呼喊我。
「强子,起来了,快点走吧!」
他打开柜门,拽我:「咱们下山,哀牢峰太危险,别再往更深处走了。」
「好。」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跟随着他们二人离开。
村子依旧是冷冷清清,杳无人迹。
我们穿过一片白骨遍野的墓地。
走过郁郁葱葱的树林。
我看见了破旧的寺庙,四周摆放着各种形状的石雕。
「你走吧,我们走不掉了。」
大刚忽然停住脚步。
他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正如昨天的女生那般,对着雕像磕头。
「你们?」
我哽咽了。
明明有无数个疑问,此刻,却不知问什么才好。
晓帅双膝一弯,也跪在一尊石像前。
他说:「强子,快走,离开哀牢峰。我们还残留着记忆,清醒不了多长时间。万一我们迷失错乱,你会有生命危险。」
他们已不是活人。
我抹把眼泪,「谢谢你们帮我。」
转身,飞奔下山。
我按照记忆中的原路奔跑。
可是,我找不到诡异的小溪。
天空下起蒙蒙细雨。
我躲在一棵大树下,吃点东西充饥。
我从背包里翻出大刚的那封信。
字迹潦草、匆忙。
他写道——
强子,我已经死了。
晓帅比我死得更早,他在去厕所的时候,被村民抓到,残忍杀害。
哀牢村根本没有活人。
你看到的村民都是灵魂。
这些秘密,只有人死后,才能知道真相。
所有死在哀牢峰的活人,都会被困在此处,永远无法离开。
我们成为山灵的奴仆,信奉山灵、祭拜山灵。
它会保佑我们在世的家人安康顺遂。
但是,山灵喜欢生吃。
它需要活人,需要祭品,源源不断提供力量。
我们这些灵魂只能听从它的安排,渐渐迷失自我,被污染,忘却过去,成为它的傀儡。
有的灵魂顽强坚定,宁死不屈,选择反抗。
你看到的那个不断坠崖、摔进溪水的男人,就是反抗者之一。
山灵会神降惩罚。
永生永世、痛苦死亡、不断轮回的惩罚。
有的灵魂选择自我毁灭,比如村子里的残疾人。
然而,我们是山灵的奴仆,无法灰飞烟灭。
只能永远困在哀牢峰,拖着残缺不全的灵魂,祭拜那些象征着山灵的雕像,祈福、祷告,残留着断断续续的记忆。
你问我山灵是谁?
我也没见过它的容貌。
传闻,它偶尔会盘踞在寺庙,俯视人间。
村长是死得最早的灵魂。
他说:山灵生活在哀牢峰的最深处、最顶端,那是人类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还说:山灵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哀牢峰的每一个生灵,不被人类侵蚀。
所以,你快点逃吧。
不要去探究山灵,自然之力,你赢不了。
祝福你,我的哥们。
4
我忍不住落泪。
怪不得晓帅好似变了个人,原来他已经死亡,成为被污染的灵魂。
大刚依靠着顽强的记忆,拼命救下我,送我离开。
三个好兄弟,多年的同学,如今,只剩下我自己侥幸存活。
可恨的是,我知道了真相,却没有能力救活他们。
深深的愧疚感和无力感,包裹住我。
我悔不当初。
如果可以重来一遍,我绝对不会选择攀登哀牢峰。
我拿出手机,拨打大刚和晓帅的电话。
我想和他们聊聊天。
我想再听一听他们的声音。
「你好,你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语音播报像是一道魔咒,一字一句把我打入深渊。
我又翻看朋友圈。
晓帅的最后一条是录屏视频——
【老铁们,我们三兄弟挑战极限,高难度登山,横跨哀牢峰,每天不定时直播,给个关注!】
大刚的最后一条,竟然是今天清晨发的文字——
【我迷路了,再也回不去了。我的家人要好好活着,我会为你们祈福,感谢一路相伴,我永远爱你们。】
这种告别的话,引发一连串的评论。
【怎么了?大刚别吓我!】
【你是登山高手,一定能渡过难关。】
【哀牢峰在圈里闻名,有去无回,为什么不听劝呢?】
【你还好吗?发个动态吧?电话打不通,信息不回,真出事了啊!】
我鼻尖泛酸,泪水再次落下。
有的驴友私信我。
【强子,你们走到哪里了?赶紧回来吧,我认识的人,没有敢去哀牢峰玩的?不要命吗!】
还有共同的朋友关心我们。
【我看朋友圈了,你们没有遇到危险吧?大家顶多跑到山下,打个卡、晒个图,你们玩真的?】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
实话实说:大刚和晓帅都死了?
只有我一人活着?
哀牢峰有神秘莫测的山灵作祟?
谁又亲眼见到山灵的模样呢?
我的脑袋开始混乱。
巨大的压力和精神刺激下,我感觉头昏目眩。
一阵阴风吹过。
大刚写给我的信纸,被狂风吹飞,飘向空中。
我急忙去追赶。
那是大刚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最有力度的证据。
我在丛林中奔跑。
信纸像是挣脱了细线的风筝,兜兜转转,最后,飘进一处漆黑的山洞。
我站在洞口,停住脚步。
我记得警示牌写着——
【6.如果你看到山洞,请无视它。不管发生任何意外,绝对不能进入。】
现在,摆在我面前只有两条路。
其一,转身离去,挚友失踪的事,永远解释不清。
其二,进入山洞,拿到信纸,证明山灵之说是真实事件。
我打开手电筒,照着乌漆墨黑的洞穴。
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墙壁上雕刻着神秘的咒文。
字体四四方方、密密麻麻。
很难想象依靠人力,能够刻画出这等文字。
我尝试着大喊一声:「有人吗?」
洞穴内飘荡着阵阵回音。
空旷的声音悠长凄凉。
我杵在原地,内心升腾着视死如归的念头:一个山洞,不足为惧。
若是我死了,正好陪兄弟。
倘若我活着,必将曝光哀牢峰的秘密。
我决定记录下来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
我站在洞口,自拍,发朋友圈,配上文字:【我和同伴走散了,我将进入洞穴,寻找线索,祝我好运。】
向前跨越一步。
怀揣着冲破规则的信念。
我做到了!
踏足山洞的瞬间,阴风消散,黑暗降临。
我对着布满咒语的墙壁拍照。
手机显示:不在服务区。
我无法上传图片。
但是,只要我成功下山,这些图片都能成为解密哀牢峰的铁证。
我一边走向深处,一边录制视频。
忽然,镜头里出现一双猩红的眼睛。
我吓得心脏一抖,直视前方。
没有东西,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但是,当我用手机,对准黑压压的洞穴深处,那双瞳孔再次出现在屏幕中间。
它穿着一套血红色的衣服,对着镜头,咧嘴、微笑。
我吓得拔腿就跑。
它在我身后穷追不舍。
没有脚步声,只有一阵阵尖锐刺耳的怪笑。
我找不到山洞的出口。
前方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洞。
我茫然、慌乱、惊恐地四处乱窜。
诡异的阴笑充斥在四面八方。
仿佛在嘲讽我的无能和软弱。
我想反抗。
我从背包里掏出防身的匕首,在空中胡乱地挥舞。
我破口大骂。
「来啊!杀死我!我不怕!有本事你出来!」
惊悚的笑声越发刺耳。
像是一道尖厉的嗓音,扎进我的耳膜。
我的耳朵开始疼痛。
持续的恐怖噪音攻击,令我呼吸不畅、血压骤升。
我不得不扔掉匕首、捂住耳朵,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视线模糊间,我又看到那双猩红色的瞳孔。
它向我靠近。
黏稠的、腥臭的液体,掉在我的脸上。
我神情恍惚,意识逐渐涣散。
5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在梦境中,我平安下山,回到属于我的世界。
然而,我过得不快乐。
大刚和晓帅的失踪,成为我的过错。
媒体大肆曝光:哀牢峰登山,失踪二人,幸存一人。
探案网友开始推断——我是有预谋的凶手。
他们写下戏剧性的故事——
在没有监控、没有信号的荒郊野岭,我将大刚和晓帅拆散,又依次杀害,抛尸在洞穴中,尸骨无存,制造好友失联的假象。
我一遍遍发文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害死他们!山灵事件是真实存在的!
然而,谁都不信我。
驴友们远离我。
亲戚朋友疏远我。
网友们抨击我。
媒体又煽风点火。
他们都说:我是凶手,大刚和晓帅在哀牢峰等着我去死呢!
他们还说:我编造出「山灵」的传说,目的是留后路。万一找到我作案行凶的证据,我能以「精神病」的借口,减免刑罚。
老婆被我牵连,丢了工作。
女儿被同学嘲笑,被集体孤立,莫名其妙有了原罪:她是杀人犯的孩子。
我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终于在某一天,老婆提出离婚,她要带着女儿远离这座城市,重新生活。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将全部的家产分成两份,一份给老婆孩子带走,另一份留给我的父母。
老婆哭着说:对不起。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
安顿好家人,我了无牵挂。
我因「道德败坏、涉及命案」, 被公司辞退。
我一无所有。
网暴却没有停止。
为了妻女和父母, 我不能报复社会,我不能坐实了罪名。
我该何去何从?
哀牢峰?
没错,哀牢峰才是我的归宿。
6
我从噩梦中惊醒。
痛苦、冤屈,像是魔咒一般,侵蚀着我的大脑。
黑暗无声, 死寂降临。
猩红色的瞳孔消失了。
我艰难地站起来, 没走两步,又体力不支, 摔倒在地。
路很难走,凹凸不平。
我打开手电筒,发现脚下全是石头。
每一块石头上都雕刻着血红色的字。
我记得警示牌说过——
【5.不要捡奇怪的石头, 特别是雕刻着咒文的古董。虽然古玩很值钱, 但不属于你。】
如今, 我已经不想下山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山灵在警告我。
假如我离开哀牢峰,等待我的, 将是绝望堕落的人生。
我不能连累家人。
他们拿着我的家产和保险金, 后半生能衣食无忧。
我蹲下, 捡起一块石头。
借由着手电的灯光,我看清楚了石头上的文字。
很简短。
像是陌生的名字。
突然, 我找到了一块崭新的石头。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大刚。
旁边的一块写着:晓帅。
原来,石头上并不是古怪的咒文, 每一块石头都烙印着一个失踪者。
我捡起刻有同伴名字的石头, 放在口袋里,如获珍宝。
等我死的那天, 我的名字也会写在石头上,灵魂被困,永生永世。
7
多年后——
我在寺庙前,跪拜磕头。
一个年轻人背着行囊爬山,神情焦虑。
他看到我, 跑过来, 礼貌地询问:「叔叔,我迷路了, 你见过我的朋友吗?」
一边说着,他还拿出一张三人合照, 递给我看。
我本想告诉他:跟我走吧,你的朋友在我们村子里。
可是, 当我看到照片上灿烂的笑脸, 模糊的记忆渐渐重现。
好朋友?
好兄弟?
我记起了大刚和晓帅的模样。
「天黑之前, 赶紧下山吧。」
我嘱咐他。
「不要捡石头,不要进山洞。不管看见任何人, 不要说话。天黑之前离开,你还有救。」
年轻人一脸茫然, 警惕地看着我。
「你的朋友, 大概误入坟地了。我帮你找到他们, 你先逃走,山里有野人,很危险。」
年轻人神情紧张:「那你呢?你是谁?」
我是谁?
我叫什么来着?
我想了想说:「我是被困在哀牢峰的村民, 相信我,快逃。」
哪怕被山灵惩罚,我也要跟随本心、勇敢一次。
挽救无辜的年轻人。
我不后悔。
- 完 -
□ 我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