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张一帆应了一声。石楠也深以为然点点头。周默开了一大瓶橙汁,安安正挨个给他递杯子。「这可不算表白啊,」她转头对厨房喊道,「有本事当面说。」……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14.第十四节 被讲完的故事
1
「嗯。」张一帆应了一声。
石楠也深以为然点点头。
周默开了一大瓶橙汁,安安正挨个给他递杯子。
「这可不算表白啊,」她转头对厨房喊道,「有本事当面说。」
……
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一时不知该纠结赵衡所说的真实性还是该纠结大家的反应。
好在这种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
新鲜出炉的土豆拯救了我。
分好主食,大家又匀了匀米饭,正好够吃。
「队长,你是不知道,天台简直热得待不住。」
赵衡习惯性地开始倒苦水。
「我们现在搬到商场里了,随便吧,被咬死总比热死强。」
「有这么夸张吗?」张一帆乐呵呵地听着。
「真的,」赵衡夹了一筷子菠菜,「除了楠姐,现在都没人愿意做饭了。」
我这才记起来他们还没有进入电气时代。
照明、烧水、煮饭都离不开火堆。
这么热的天气,想想都觉得遭罪。
「那晚上呢?」我问,「到了晚上应该会凉快些。」
「这倒是,如果没有蚊子的话就更好了。嗯!牛肉好吃!」
「没剩几个了,」张一帆把罐头推到赵衡面前,「好吃就多吃点。」
「小楠,你们基地伙食怎么样?」周默接过话茬,「也会有罐头吗?」
石楠正低头默默吃饭。
她愣了一下:「嗯。」
「除了煮饭,其他事务呢?是你们两个做还是大家轮流?」
「轮流吧,只是我们做得多些。」
「如果缺人手我可以去帮忙。」
「没事,不用了。」
「都是朋友,干吗这么客气。」
「真的不用了。」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听周默的意思是想去基地住一段时间。
「什么情况?」张一帆靠过来悄悄问我。
「不对劲,」我小声说,「他之前对安安也是这么死缠烂打的。」
「什么?」他拧起眉毛。
可周默也不像是个广撒网的花花公子啊。
「静观其变吧,说不定是声东击西,虚晃一枪。」
我摸摸下巴,「小心后方别被他渗透了。」
陈林坐在我们中间,云里雾里地听了几句也明白过来了。
「我就说他们两个怎么突然掐起来了。」
他低笑一声,「原来是有个军师。」
我们还在嘀嘀咕咕地讨论,赵衡先坐不住了。
「老哥,我们真不缺人手。」
「我去做客也行,」周默的脸皮一如既往地厚,「顺便可以听听你们的故事。」
「你还想听楠姐讲故事?」
「挺想的。」
「……你怎么不让我给你讲。」
「也不是不可以。」
目标突然切换到自己身上,赵衡登时一愣。
很好。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周默这是准备无差别攻陷基地成员了。
张一帆连忙冲赵衡摆手。
「我们的事队长最清楚了,你直接问他嘛。」他立刻会意。
「这个嘛……我们最近关系欠佳。」周默挠挠头,「你不愿意说的话,我只好去找小楠了。」
完蛋。
赵衡已经被这个家伙抓住了命门。
「我警告你不要骚扰楠姐。」
「那你倒是给我讲啊。」
「不可能。」
赵衡一脸的视死如归,掷地有声地拒绝道,「我绝对不会背叛队长。」
「……神经病。」
安安终于看不下去,将坐在二人中间的石楠拉过来。
然而战争并没有因此结束。
「你们这个朋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吗?」石楠看了一眼周默。
「不是的,」我举起右手,「他之前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家里的风水是不是有点问题?」安安搓搓双臂,「怎么住进来一个疯一个。」
餐桌那头,周默和赵衡还在据理力争、一步不让。
张一帆在旁边听着,时不时帮腔几句,确保自己没有被渗透走一兵一卒。
「我算发现了,周默就是个搅屎棍。」
「明明回来的时候张一帆还挺正常,被他搅完就成现在这样了。」
安安看向赵衡的眼神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看吧,搅和完我们,现在又找到新的对象了。」
「可是……如果他是棍,那我们是什么……」我忍不住提醒她。
石楠推了推眼镜:「小何的问题永远这么尖锐。」
「……行吧,」安安妥协,「那他是老鼠屎,我们是粥。」
那边,三个男人的战场已经转移去了客厅。
只有陈林还不动如山地坐在桌边。
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连饭量都是一如既往地大。
「他这个样子,陈林没有制裁他吗?」石楠问。
「这是个好问题……」安安似乎想到了什么,「周默有搅和过陈林吗?」
我想了想:「没有吧。」
「何止没有,我怎么觉得周默看到他都有点发怵。」
安安上下打量着陈林,「有问题……绝对有问题……里面肯定有什么交易。」
「什么交易?」石楠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就是那种灵魂和肉体的交易……」
「……不会吧。」石楠神色复杂。
安安看向我:「小何,为了真相,你要不要也去和陈林交易一下……」
2
晚饭在吵吵闹闹中结束。
等收拾完餐桌,时钟已经指向八点。
夜色降临,现在户外反而更加凉快。
在地库待了一整天的尸群有时也会跑到路面上纳凉。
据赵衡说,丧尸的攻击性下降了很多。
但是出于安全考虑,张一帆还是让他们在家留宿一晚。
两人带来的包裹被搬进厨房。
里面装着从公园农场收获上来的新鲜南瓜。
安安显然已经觊觎良久,两眼放光地提议做些南瓜饼当明天的早饭。
「啊?」周默迟疑了一下,「可是我不会做这个。」
「这不是有我指导嘛。」安安从袋子里挑出两个南瓜。
「而且我和赵衡还有正事要谈。」
赵衡也难得和他统一战线:「这倒是的。」
「少废话,你们那点屁事有什么好谈的。」
「我觉得吧……」
原本热心家务的周默今天一反常态,铁了心要和赵衡好好交流一番。
但是他话没说完,安安已经手起刀落。
南瓜瞬间裂开两半,成了刀下亡魂。
「觉得什么?」安安笑眯眯地回头。
「……」盯着立在砧板上的菜刀,周默咽下了后半截话,「没什么。」
「有什么想法就说嘛,我很民主的。」
「没有了,」他忙不迭地摇头,「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石楠在我耳边小声说:「安安身上真的有种暴力美学。」
我重重点头。
902 真正的老大只有一个。
我们充其量不过是她的小弟而已。
所以了解她脾气的早就乖乖去换围裙了,只剩不知死活的赵衡和周默还在这里讨价还价。
不过看他们的表情……
应该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四个男生在安安的指挥下老老实实做着南瓜饼。
各种奇形怪状的面饼子被密封好,逐一放进冷冻室。
我和石楠则当起了甩手掌柜,力争将不劳而获和坐享其成贯彻到底。
一晃眼,夜色已深。
我给飘窗铺上被褥。实在没有多余的床位,今晚就要难为石楠将就一下了。
至于赵衡那边……
听说周默和张一帆同时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同床而眠。
嗯……
那应该是不用操心床位问题了。
熄灯没一会儿,耳畔就传来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
劳累了一天,安安这位监工师傅才刚沾上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我却没有丝毫的困意。
很微妙的体验。
我怎么也想不到,有天我们三个还能像这样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回来那天陈林就劝告过我。
他说思考得太多只会钻进牛角尖里。
但事实是,我早就钻进去了。
我看了眼石楠。
黑暗模糊了她的身形,只留下一个轮廓不清的背影。
3
「睡不着吗?」一道声音突然打断我的思绪,「我看你一直在叹气。」
「嗯……有点……」我坐起来,「吵到你了吗?」
石楠看着我,微微摇头。
相对无言。
幸而黑暗很好地包容了这份沉默。
「张队带我去了 501。」
隔了一会儿,她缓缓说道,「还带我去了陈林家。」
「说实话,小何,你当时说凶手另有其人,我是不信的。」
「太巧了……」
「整个小区只有你们活下来了,还活得很好。」
「你们的物资从哪来?家里的铁丝又是怎么回事……」
「我很想问你们,但是不行。」
「你很聪明,这种聪明让我害怕。」
「陆长风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如果我想做点什么,恐怕就只有一次机会。我不能把它浪费在试探上。」
「嗯,我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询问和试探都没有意义。
无辜者不会承认,真凶也不会坦白。
「石楠。」
我咬了下嘴唇,「如果我说——我知道有人会死,也知道开了门就能救人,但是我依然没有这样做。你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我从来不曾责怪过她。
也从来不觉得应该要责怪她。
哪有什么「无心之失」。
在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分明考虑了很久。
王勇死后,陈林曾来找过我。
在处理封锁楼栋这件事上,我第一次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决绝而不容置疑地选择维持原状。
「有人正困在楼内慢慢死去。」
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然而彼时。
全市、全国乃至全世界,数以亿计的人类正在这场浩劫中死去。
死亡逐渐沦为统计学上的一串数字。
与之相比,零头的加减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告诉自己,习惯吧,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然而石楠的出现却将冰山揭开一角。
她用自己的伤口强迫我去注视这场悲剧的细节。
那些被隐去的个人与故事,被隐去的血与泪,被隐去的挣扎与绝望全都重现在我的眼前。
我这才发现:自己对死亡的麻木和冷漠远超想象。
过了好久,她才回答。
「如果是之前,我可能会这样觉得。但是现在不会了。」
「因为我发现,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想和身边的人一起活下去罢了。」
她说。
「如果我能认为自己和亲人的性命更重要,那么我也该允许你更看重自己和朋友的安危。」
「在这个场景里,我们面对的是相同的困境。」
「我恨王勇,但是能理解你。」
听她这样说我的内心反而更受煎熬。
我真的配得上这份理解吗?
承认吧。
我对自己说。
虽然不会像王勇那样对自己的同胞痛下杀手。
但是对于幸存者数量的减少,我难道不是乐见其成的吗?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难看。
她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陈林曾说清道夫式的内斗不是人类社会的出路,可他却没有立刻告诉我真正的出路在哪里。」
下定决心后,我终于开口。
我的声音像冰块似的冒出丝丝寒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将末日当成是一场零和博弈。」
「幸存者们只能在有限的资源里互相竞争。」
「如果有人想要活得更久,那么必然要有人先死。」
「所以,对于王勇的所作所为……」
「除了恐惧、厌恶和愤怒……」
「我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庆幸,没有一点点如释重负吗?」
「幸存者全部被杀死……我到底是把它当成一件噩耗还是一件喜讯?」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会在潜意识里感激王勇吗?」
「我一边对他屠夫式的无差别杀戮深恶痛绝。」
「一边又在堂而皇之地享受他留下的生存遗产,心安理得地过着安宁、悠闲而恬静的躺平生活。」
「这么看来,论起虚伪可憎,我一点也不输王勇。」
我逼迫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完。
石楠似乎愣住了,半晌没有回应。
「我说你们两个……」
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大半夜的我还以为能偷听到什么八卦呢,这话题也太严肃了点。」
「小何。」她叫我。
我叹了口气:「在。」
「虽然我知道你素来不会对自己留情,但这次也太狠了吧,有这么拷问的吗?再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又得在诊室碰面了。」
「我同意安安说的。」石楠点头,「至少我从没这么想过。」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最需要反思的人往往不会这样自问,会自问的人往往也犯不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
安安仰倒在床上。
「小何,你要承认,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荒谬之处了。」
4
我总是很庆幸自己身边能有这样一群朋友们。
总是安抚,时时谅解,常常宽慰。
就像陈林说的。
可能一些问题天然就没有答案。
它被抛到我们面前,不是为了让我们解决,而为了让我们感到困惑。
因为发问本身,就是它的全部意义。
七月一晃而过。
石楠和赵衡时不时会从基地带来些新鲜蔬果。
据他们说,有时还能在路上看到飞驰而过的军车。
「世界都要恢复运转了,陈林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安安扒拉着客厅的鲜花小声道,「哎,萎了萎了。」
「噗——」周默一口茶水喷出来,「王忆安,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干吗?」她一脸无辜,「我说的是花,没有说陈林的意思。」
我听得直摇头。
多么似曾相识的话术。
周默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安安车技超群,总能恰如其分地打一个急转弯。
坐在周默旁边的张一帆默默擦了把脸:「陈林说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怎么?他是准备夜观天象挑个黄道吉日吗?」安安显然不满意这个说法。
石楠推了推眼镜:「他说不定是觉得自己形象不佳,想等头发长点再表白。」
「陈林哥是不是另有所图啊?」赵衡突然又不放心起来,「后悔了?想变卦?」
「你们几个……」
陈林的声音从阳台传来。
他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书页:「既然是坏话能不能说得小声一点。」
「这样我至少还能假装没听到。」
2023 年 8 月 10 日。
部队的军车第一次开进小区,开始定时定点投放食物补给。
当然……不是给我们的。
这些是为尸群量身定制的「病号餐」。
在药剂的洗礼下,它们的身体机能已经逐渐恢复正常。
不过就进度来说,万里长征才刚刚迈出第一步。
有人欢喜有人忧。
楼下这群家伙现在算是脱贫致富,不愁吃喝了。
我们的粮食储备却是越来越少。
中午用最后一点鸡肉做了可乐鸡翅。
冷冻柜的三个抽屉终于彻底清空。
我盘点了一下库存。
罐头只剩 3 个。
所有的速食,包括泡面、自热米饭和单兵口粮全部一包不剩。
我就说他们两个男生怎么会乐意做饭……
原来是躲不过去了。
没肉吃的日子总是额外难熬。
周默背着手在阳台徘徊了两天,突然福至心灵,开始撺掇我们一起去抓鸟。
落日西沉,天空依旧很亮。
被烤了一天的地面蒸腾着暑气,吹在身上的晚风却是凉的。
大家七手八脚地在空地上支起竹筐。
又往底下撒了些玉米碎。
我们在大堂门前蹲成一排,等着鸟雀送上门来。
周默手里攥着细绳,聚精会神地观察竹筐那边的动静。
张一帆和他头碰头地不知在讲什么。
男人之间的友谊总是很神奇。自从周默战略性地放弃攻略安安和石楠,原本最针锋相对的三人现在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
赵衡依旧唠叨,时不时就要关心石楠「热不热」「累不累」「渴不渴」……
后者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在捕鸟这件事上,只是出神地望着满天的霞光。
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大家好像都松弛下来了。
石楠和印象中的强势果决相去甚远,相反,她是人群里最好说话的一个。
只有把她惹急了,她才会跳起来咬你一口。
曾经互为对立面,我早就领教过她的才智。
但是成为朋友之后,我才发现她似乎不怎么愿意用她的聪明脑瓜。
往往前一秒还在和我讲着话,下一秒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余光瞥到张一帆,他正盯着竹筐傻乐。
我不由想起第一次和他碰面的场景。
当时的张队雄姿英发、威风凛凛,极具领袖魅力。
不过想来,也是强撑着自己做出这副表率吧。
内忧外患。
他只有表现得足够强硬才能护住来之不易的和平。
末日之前,谁不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呢?
从来就没有朝夕之间的蜕变,有的只是在日日夜夜中逼迫自己快速成长。
但是现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家里也一点都不缺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手。
他早就不用兢兢战战、如履薄冰。
除了在面对赵衡和石楠时仍会不自觉地多关照几句。
大多数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张队」,而是「902」的家庭成员,是我们的朋友,是张一帆。
「行不行啊,我说。」安安嘀咕一声。
「快了快了。」周默抓抓脸。
「嗯?」突然,他抽动两下鼻子,「什么味道,好臭。」
循着气味,众人将目光锁定在一旁的丧尸身上。
它穿着长袖条纹衫,也学着我们的样子蹲在门口。
「大哥,前几天不是刚教了你们定点上厕所吗?怎么又忘了?」
周默有些忍无可忍。
「能不能去别的地方拉啊?有多臭你自己不知道吗?」
条纹哥被吼得一愣,手足无措地蹲在原地。
随着肠胃功能被逐步唤醒,它们也开始像人类一样有排泄需求。
「还有你西装哥——」
周默指着在竹筐旁探头探脑的丧尸,点名批评道,「不要再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了,真的很影响我发挥。」
「呵,」安安捏着鼻子替它们说话,「明明是自己技术不行还怪别人。」
他们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
我忍住笑意收回视线。一转头,却撞进了一双澄澈而深邃的眼眸中。
「……陈林,偷看我。」
这次我学会了先发制人。
「确实。」他承认得倒很干脆。
忽地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几步外,一只斑鸠已经被竹筐结结实实地网住。
蹲守了这么久终于有了成果,大家一拥上前。
陈林没有动。
我也没有。
「小何,」他突然开口,「晚上要不要一起看星星?」
「……星星?」
「嗯。」
陈林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捋至耳后。
「我想邀请小何一起看圣洛朗的眼泪。」
5
晚上十二点。
鼾声细细,安安已经睡得很熟了。
我拿下她架在我脖子上的手臂,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
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种偷情的既视感……
呸呸呸。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甩甩脑袋,赶紧刹车。
果然是和安安待久了,思维也开始变得奇奇怪怪。
推门出来,楼道里黑漆漆的。
「……陈老师?」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黑暗中亮起一束灯光。
陈林穿着白 T 长裤,就站在门边。
「我发现你真的一点都不显老诶。」
「……谢谢,」他叹了口气,「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自己上了年纪。」
陈林微微站直身子,朝我伸出手。
「走吧。」
我缓缓眨巴了两下眼睛。
又眨巴了两下。
「怎么了?」他问。
「……没事……」
我颤颤巍巍地握住伸来的手。
这个家伙为什么可以这么自然……
还是说……
是我太僵硬了……
楼梯间更黑了。
「感应灯呢……」
我不自觉握紧了陈林。
「没电了吧。」他答。
「可下午还好好的……」
「嗯,」他又答,「真是世事无常啊。」
晕晕乎乎走出大堂。
夏季的灿烂银河就这样在眼前铺开。
夜空像一层又轻又薄的细纱,朗星灼灼点缀其上,仿佛是它浑然天成的光泽。
忽地,一颗流星拖着长尾一闪而过。
像是洒在花前的细雨点,又像是女神滴落凡间的眼泪。
「小何,」陈林收回视线,「我们好像要迟到了。」
他拉着我跑起来。
我们一同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区。
手电的光柱在路面跳跃。
交握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我已经无法分清这是谁的汗水了。
蝉鸣从远处的树丛悠悠传来。但很快就被心跳声以压倒性的姿态盖过。
头顶星河高悬。
我们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又一颗流星划破夜空。
我知道。
这就是圣洛朗的眼泪。
一路小跑来到公园,这里的景色更显开阔。
「英仙座流星雨,是个很准时的老朋友。」
陈林在草坪上躺下来。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手臂枕在脑后。
晚风阵阵,带来夏日夜晚特有的清甜。
「小何。」
在深邃无垠的夜空下,陈林缓缓开口。
「我是个没什么期待的人。」
我们谈论过许多话题。
我们谈论幸存者、谈论末日社会、谈论人类的未来。
这一次,他终于向我谈起他自己。
陈林的青春时代比我想象的还要闪闪发光。
敏锐的嗅觉。
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深刻的洞见。
甚至还有超常的社交天赋。
和这些相比,成绩本身反而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了。
当然,这些也注定了他不可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学生。
按陈林的说法,他曾不遗余力地试图穷尽生活的每一种可能。
高考结束。
拿着距离 P 大投档线仅有一分之差的成绩单,陈林去了赫赫有名的 F 大经院。
他似乎总能轻松做成别人办不到的事,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学业、论文和实习。
但是这种与世界的高频互动却没有顺理成章地延续下去。
「临近毕业。那天我从公司回学校去。」
「街边的饭店放着综艺节目。」
「路人行色匆匆,急着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
「到处都是巨幅灯牌,五角场的夜晚总是很热闹……」
但是那一刻,他却突然感到厌倦和疲惫。
似乎是对他的惩罚,上帝突然收回了他的全部热情。
「工作、酬劳、娱乐、消费。每个人都在这个闭环里来回打转。」
「重复且能一眼望到尽头的未来。」
「生活就是一个陷阱,然而我们都到生活中去了。」
我默默地听着。
「我逐渐对外界失去兴趣。」
「人群吵闹,交谈只会加重我的疲惫。」
「我开始变得懒散、脱节。」
「虽然不在局中,却也算不上自由。」
「归根究底不过是些消极的反抗罢了。」
之后病毒爆发。
世界框架分崩离析,社会规则也彻底粉碎。
再没有人能依靠惯性不假思索地生活。
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末世,陈林反而比以往更自得地活着。
搜集物资、外出调查、研究习性、试探人类。
他在观察他人,也在观察自己。
「有时我甚至觉得,原先的世界才是荒诞的,我们都被温和地驯化了。」
他的声音很轻。
「而真正的真实只在这里存在。」
陈林说得很对。
在此之前,我从未如此清醒而自觉地生活过。
经过末日的洗礼,每个人都迎来了各自的浴火重生。
只有陈林还没有解决自己的困扰。
社会正逐渐恢复运转,一切都将回到原有的轨道上。
我们也终将重回平凡的世界。
「你在担心自由会在重建之后得而复失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陈林第一次给出这样的答案。
「不是的。」我替他回答道。
「我们攀附在社会结构之上,所以才会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但是我想,自由之路也许不在结构之外,而是在结构之内。」
「因为自由不是冲破束缚所带来的奖励,相反,它是在反抗的瞬间就被得到了。」
「当你意识到了某种驯化,并且试图对抗这种驯化,这一刻,你就已经是自由的了。」
陈林也转过头来。
许久,他笑了一下,眼眸灿若星辰。
「说得很好。」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何就是这样。」
「看似温柔得没有脾气,但其实内心充满了勇气、信念、决心和思考。」
「每当我们犹豫动摇的时候,小何反倒会成为最坚定的那一个。」
「如果当初没有留下,我想,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后悔。」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沙哑。
「我是个没有期待的人,但是小何好像又把消失很久的期待感还给我了。」
「那么……」
陈林停顿了一下。
这时,天空突然亮如白昼。
在他的身后,一颗散发着蓝紫色光芒的火流星穿破云层。
他没有回头,而是一字一句地说下去:「那么,我的愿望是……」
「等下。」
我捂住他的嘴巴,「别说。」
这家伙不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任由我捂着,瓮声瓮气地问。
「还没想好……」
我说,「要不然我们先握个……唔……」
显然,陈林并不认可这个提议。
在喘息中,我听见他的声音。
「闭上眼睛。」
至此,满天星河连同陈林一起,在我的眼中缓缓落幕。
6
灾后重建持续了两年之久。
加上各种折损,实际的幸存者数量比预估的还要少一亿左右。
感染 H 病毒,就算治愈也会留下一定的后遗症。
除了丧尸化时期的短期记忆全部丢失,各项认知和长期记忆也都多少受到了影响。
好在经过两年的「再教育」,社会已经恢复运转。
我们在墓园里找了两个位置,将顾叔和沈浩安葬在里面。
至于陆长风兄弟,周默曾用 g 安系统摸查过两个人的底细。
他们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父亲是个案底累累的瘾君子,没有尽过一天的抚养义务。
兄弟二人的童年就在相依为命中度过。
后来,他们在郊区开了一个靶场。档案上倒是清清白白,没有什么犯罪记录。
也许这就是境况造人吧,我想。
四季轮回。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
此时已经日近西山。
但气温却没有一点要降下来的意思。
大门口,几个精神矍铄的大爷正在乘凉聊天。
都是老熟人了。当初就是他们追得我在小区里抱头鼠窜。
保安室的收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播报声。
「据 x 华社报道,中央气象台今日继续发布高温红色预警……」
「今夏,我国经历了 1961 年有完整气象观测记录以来的最强高温过程。西南部分地区气温达到 45°C,持续高温少雨引发多地出现气象干旱……」
「按照当前的太阳活动周期,这种高温会一直持续到 2025 年……」
「但从今年的变化情况来看,太阳的活跃程度远超预期,已经达到了不同寻常的状态……」
「很热吧?」
陈林用手给我扇风,「要不然你先上去,我在这里等他们。」
「那怎么行。」我摇头。
一旁的 kk 也热得直吐舌头,尾巴没精打采地耷拉在地上。
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小何姐!」孙宁摇下后窗朝我挥手。
石楠和赵衡也从车上下来。
张一帆远远地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停车去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我朝孙宁身后张望了一下,「周默呢?」
「本来都准假了,谁知道临时又出那档子事。」孙宁耸耸肩,「你们知道的吧。」
「我看新闻了,」赵衡震惊,「他也去了吗?」
「是啊。」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石楠有些担心。
孙宁没心没肺地揉着 kk 的大圆脑袋:「放心好了。」
大家一边说着一边往家走。
重建之后,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去处。
一行人总是聚少离多。
周默回到战区部队。
孙宁继续在汪教授手底下做研究。
张一帆因伤转业后在政府下辖的小部门里上班。
安安赶上了人才缺口,又回到市医院工作。
这次不是规培生,而是升级成了正儿八经的医师。
石楠继续她未完的考研事业。
赵衡继承了父母的拉面店,听说收入相当可观。
陈林也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职业——在市图书馆担任管理员。
我曾去过几回。
图书馆建造得十分气派,二十多层楼,全是藏书。
陈林平时的工作就是按照电子提示单,将读者需要的书放进升降机里。
没有同事,也没有客人。
除了密密麻麻的书架,整层只有他一个人。
我常常说他是在摸鱼看书的间隙应付一下工作而已。
至于我呢,则是在父母的推荐下进入病毒所工作。
对于我这个从天而降,学历方面又明显不够格的新同事,大家似乎不太欢迎。
有当面询问的,有私下嘲讽的,还有不动声色使绊子的。
也许是经过末日社会的锤炼,再看正常人总觉得讨厌不起来。
比起动不动就拿枪指着我的人,他们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可爱了。
最黑暗最残酷的利益纠葛永远是人命的纠葛。
直面过这些之后再看其它他,不过都是鸡虫得失罢了。
所谓「人性复杂不可直视」。
其真正含义不是让我们去批判他人,而是叫我们反省自己。
末日加诸于心灵和身体的每一处伤疤都变成了不可言说的秘密。
这其中的成长是只有自己才知晓的特别财富。
有人说:「接近骨头的地方最甜美。」
因为曾深刻地品尝过欢愉与悲痛。
所以肤浅的快乐不足以使我们耽溺,琐碎的苦楚也无法叫我们屈从。
因着这一更高的视角,我们最终得以摆脱日常生活的无尽漩涡。
7
「真晦气,一年难得聚上一次,结果被老妖婆搅和了。」安安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八万。」
「碰。」
我一边说一边放下手里的另外两张「八万」,思考着下一张打什么好。
现在正值晚间新闻时间。
电视上的专家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分析着裴洛西窜访带来的影响。
「据 D 部战区 8 月 26 日披露,我军将于近日继续在海峡周边组织战备警巡和实战化演练。战区部队将坚决捍卫国家主权安全。」
「真的会打起来吗?」赵衡看了眼电视,似乎很担心周默那边的情况。
「哪有这么容易。」孙宁头也不抬,「五筒。」
「九条。」陈林跟牌。
「胡了。」我笑嘻嘻地把牌一推,「单吊一张都能胡,好耶。」
「怎么搞的,陈林哥你是不是在给小何喂牌啊?」
赵衡在边上看了老半天:「你这九条不是一对吗,怎么拆了?」
「可恶!阴险!狡诈!」孙宁在一旁大声谴责,「你们夫妻共同做局宰人呐。」
安安啐道:「像陈林这种人就该发配去厨房做饭,没有竞技精神不配待在牌桌上。」
「如果周默在就好了,他牌技这么差,肯定能给我垫个底。」孙宁没精打采地趴在麻将桌上。
「算了,这个大骗子来了也只有挨骂的份。」我说。
「什么骗子?」赵衡还不知道这回事。
「周默他就是个卧底。」提起这个安安就气得磨牙。
实际上,军方一直都对我们心存疑虑。
只是证据链不全,再加上安安的狗血故事已经在基地广为流传,他们没法名正言顺地把我们扣下来。
眼看我和安安就要开溜,索性就让周默将我们带回,顺便看能不能收集到更多的证物证言。
「他的首个策反目标本来是张一帆,结果被某个军师搅得一团糟。」陈林意有所指。
「哎呀,这不重要啦。」我挥挥手,「反正你们一来他就立刻转移攻略对象了。」
「所以……」
赵衡一脸惆怅,「他和我一起掏鸟蛋,一起下河游泳,一起在小区里捡丧尸粑粑都是为了套我的话吗……」
「没事,」安安拍拍他的肩膀,「想哭就哭吧。」
「可他为什么放着陈林哥不问,要来找我呢?」
「你说呢?」安安撇嘴,「周默来的第一天就已经被陈林扒了个底朝天。」
「『有没有任务』『基地怎么善后』,诸如此类问了一堆。也是,一个军人哪能说溜就溜,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那周默怎么回答的?」
「他说『没有』。」
「拙劣的谎言。」我吐槽道。
周默大概是完全没有想好借口。
毕竟陈林在安安的故事里只有男优的戏份。
谁能想到这个男优居然有这么高的智商呢……
赵衡调转枪口:「可他也没问小何啊?」
「那你是没看过小何在军车上套话的样子。周默一句没问出来,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两个家伙根本物以类聚一丘之貉。」
「啊?」赵衡欲哭无泪,「安安,所以我们两个因为太笨才被当成目标了吗?」
「你不要乱讲,」安安干咳两声,「我那是在放烟幕弹,蓄意迷惑反将一军……」
看赵衡还是一脸低落,陈林安慰他:「不要听安安胡说。任务是真的,友谊也是真的。」
我也点头:「你永远是他最得力的铲屎伙伴。」
这时,石楠从厨房探出头:「各位,还有十分钟就能吃饭了。」
「知道啦。」我们异口同声。
8
趁这点时间,我回到次卧。
房间内所有的货架都已经搬空。
这里现在是我的书房。
刚打开电脑,房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我申请十分钟自由活动,」我举起手,「一会儿再陪你玩。」
「小何,你最近在搞什么鬼?」
安安一脸狐疑地走进来。
「我发现好几次了……半夜不睡觉,还抱着电脑傻笑。你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这个家伙……
明明对八卦这么敏感,怎么一碰上自己的事情就这么不开窍呢。
要是她能把这份敏锐的嗅觉运用到恋爱上,某个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见我不说话,她拉起我的手:「三思啊小何,你这让陈林怎么办,男人二婚可是要被唾沫淹死的。」
「谁要二婚了?」
孙宁踩着拖鞋夺门而入。
这家伙平时耳背得很,一到这种时候就明目达聪了。
经过他这一嗓子,不大的房间里立刻人满为患。
石楠一只手还举着锅铲。
张一帆更是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脱:「谁?谁要二婚了?」
「胡说八道。」
我被他们气笑了,将身体挪开一点:「你们自己看。」
「嗯?」孙宁凑近了一些,「这是……小说吗?」
「是啊,马上就要写完了。」
「这这这,」赵衡指着屏幕,「怎么还有我的名字啊。」
「我知道了,」张一帆明白过来,「小何在写我们的故事。」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安安抢过鼠标,将页面拖到顶端。
「还没起名字吗?」石楠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标题栏。
我点头:「是啊,你们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我说,要不然就叫『那个叫孙宁的男人研制出了解药并拯救了世界』。」
「得了吧,」安安快速浏览着网页,头也不回地反驳道,「你似乎对自己的番位一无所知。」
「『我在末日疯狂开荒种田』,这个怎么样?」赵衡问。
这说的就是他自己吧……
「这还是留给你写自传体小说的时候用吧……」我善解人意地驳回。
石楠推了推眼镜:「『关于我和我的朋友在末日求生并最终得救的故事』,这个呢?」
书名真的可以这么长吗……
「……很严谨……」我深呼吸一口,「我可以考虑把它放在简介里……」
接下来还有诸如「末日战神」「我的美女邻居」等等夹带私货的标题。
都被一一否决了。
我就知道,这些人没一个靠谱的。
某个家伙还在抱着胳膊在看戏。
「陈林……」我拉他,「快点帮我想一个。」
他抿抿嘴角:「我确实想到一个。」
「叫『幸存者说』,怎么样?」
嗯……
我好像有点理解了他的用意。
记录者也好,被记录者也好,人类也好,丧尸也好,讨论者也好,观看者也好……
所有故事相关的人们其实都在共享同一个身份。
而这个答案就在题目之中。
他揉揉我的脑袋:「如果用了记得把我的名字也加到作者栏里。」
「……你想得美。」
我还想批评他几句,安安扯了扯我的袖子。
「小何,会不会太明显了?」
她指着屏幕。
「……灾后重建持续了两年。加上折损,我国预计约有 14 亿的幸存者。
只有成为丧尸才有活下来的可能。由于病毒自沿海地区爆发,所以相关地区的幸存人数远高于内陆省份……」
「真的可以这样写吗?」她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的。」
我说。
「他们只会觉得,人口的数量从来都是 14 亿。」
「他们只会觉得,人口的分布从来都是东多西少。」
9
是的。
亲爱的幸存者们,看到这里,你们或许已经明白了一切。
在这段历史里,全球的人口近乎腰斩三分之二。
动用现代武器剿杀尸群的西方国家损失尤其惨重。
m 国的人口甚至由十八亿锐减至三亿。
出于政治、文化、宗教、心理等各方面考虑,所有国家达成一致,决定统一尘封这段历史。
2022 之后是 2023。
2023 之后是 2024。
但在 2024 年之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年初,针对 H 病毒的最新疫苗以加强针的名义推广全国。
数量众多的死亡均被掩埋在疫情之下。
是的。
亲爱的幸存者们。
今年热得超乎寻常。
因为 2025 年本就是太阳活动的顶峰周期。
而研究天文的朋友阅读至此,大概也会解开心里的许多疑惑。
也许你们早就发现自己观察的行星不在它原有的位置上了。
请不要惊慌,这是很正常的事。
虽然地球上所有的手表、时钟和日历都产生了三年的时差。
但是宇宙和星辰不会骗人。
是的。
亲爱的幸存者们。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关未来的预言,而是一个已经发生了的故事。
我被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
看着许多人来到我的身边,也看着许多人永远地离开。
没人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们被历史忘记了。
亲爱的幸存者们。
我想,你们应当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拯救的。
应当知道那些无名的、倒在前线的英雄是如何前仆后继地来到你们身边。
当然。
作为分享者,我也存有自己的小小私心。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忘了那些已经离开的朋友。
忘了自己曾如此深入地生活过,如此真切地存在过。
所以趁着记忆鲜活,我想将它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
写到此处,窗外天色已然大亮。
那么,就到这里吧。
亲爱的幸存者们,我的故事讲完了。
2025 年 8 月 30 日早晨 7 时 25 分
小何
陈林
备案号:YXX1zv3rk0rhOYwXQy4Sp5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