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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榨菜文】养子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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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掌中之娇:黑莲花夫君宠妻指南?我是妃子,最近,丞相和太子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母妃,张嘴。」「啊,别……」「乖。」他低声诱哄,我乖乖含住荔枝。「真是母慈子孝啊。」冰冷的声音响起。回过头,丞相冷冷盯着我们,目光似刀子。1「母妃好香。」厉驰埋首于我颈间,嗓音倦懒。「放肆。」我推开他。他捏住我的手腕,一双冷艳丹凤眼微眯,似看透人心,「母妃明明也喜欢……」夜残更漏,雨声潺潺。风涌进来,将芙蓉帐鼓动得摇晃。...

掌中之娇:黑莲花夫君宠妻指南?

我是妃子,最近,丞相和太子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

「母妃,张嘴。」

「啊,别……」

「乖。」他低声诱哄,我乖乖含住荔枝。

「真是母慈子孝啊。」冰冷的声音响起。

回过头,丞相冷冷盯着我们,目光似刀子。

1

「母妃好香。」厉驰埋首于我颈间,嗓音倦懒。

「放肆。」我推开他。

他捏住我的手腕,一双冷艳丹凤眼微眯,似看透人心,「母妃明明也喜欢……」

夜残更漏,雨声潺潺。

风涌进来,将芙蓉帐鼓动得摇晃。

我哑着声:「本宫没有。」

名义上,他得唤我一声「母妃」。

我怎么可能那么丧心病狂?

他低笑,眉眼荡出些不羁来,「撒谎。」

猝不及防,他的吻落了下来,我颤抖不已,无力抵抗。

「好乖。」

夜幽深,他低哑的声线划过我的耳廓,点火般。

「母妃一直都这么乖就好了。」

2

一道惊雷自天际砸落,我被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我竟然梦见太子……龌龊无耻。

我抚了抚心口,还好,还好只是一场梦。

暴雨磅礴,乌云压顶,满殿黑暗。

「咔嚓。」微弱的火光划破黑暗。

一道挺拔清隽的身影立于鎏金烛台前,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

「母妃醒了?」

厉驰生了一张孤傲清冷的脸。

他的骨相极佳,轮廓线条流畅,利落,冷感十足。

一双丹凤眼弧度旖旎,是艳的眼,可眸光清冷,摄人心魄,更是冷的眸,容不得人直视。

他就那么随意地望过来,碾压四方的气势便逼迫过来,叫人无端生出臣服与畏惧来。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严。

残梦记忆留存,看着眼前的少年,我脑海里不自觉蹦出两字,「亵渎」。

我暗暗唾骂自己。

「母妃?」厉驰长眉微挑,注视着我,眸光微闪。

我回过神,倒吸一口气。

此时的我,衣冠不整,云鬓半偏。

「……」

我飞快拢紧领口,清了清嗓子。

「阿驰,以后不可以擅闯母妃的寝殿。」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我揉了揉眉心,「你又不是小孩了,难道还要母妃哄你睡觉吗?」

「不可以吗?」

一片风雨声中,他就站在明灭的光影里,定定地望着我。

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深吸一口气,「当然不可以。」

「你给我出去。」

他不情不愿,「行吧。」

他站着没动。

「还不走?」

他却突然直视我的眼睛,低声问:「母妃,你梦见儿臣了?」

我心上剧烈一跳,「你说什么?」

「你刚才叫了很多声,阿驰。」

……

「你听错了。」

我的小衣被冷汗浸湿,羞耻。

3

我叫纪云芙,一个弃婴,被养在青楼,初长成时,江聿言买了我。

江聿言是丞相,也是厉驰的舅舅,他给我安了个远房表妹的身份,送我入宫。

我入宫时,厉驰由李皇后抚养。李皇后有自己的儿子,锦王,她并不待见厉驰这个先皇后留下来的孩子,厉驰在她那时,隔三差五出事。

江聿言怕厉驰让李皇后养没了,要我想办法抚养厉驰。

不难,我足够美艳,很快就将皇帝哄得五迷三道的,顺利抚养了厉驰。

那时的厉驰,是个苍白阴郁的孩子,不理人。

其实我也不想理他。

但是身为棋子的我,不得不按照江聿言的要求,哄好这个性格古怪的小崽子。

我亲自给他做饭,缝制衣服,陪他熬夜念书……当一个慈母,真不是人干的事。

他一脸警惕地质问我,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当然,我费那么多功夫,当然是有所求。

我要获取他的信任,这是江聿言的命令。江聿言也不是真的心疼这个外甥,厉驰对他来说,也就是个争权夺势的,恰好流着江家血脉的工具。让我抚养他,也是监视他。

这个未来的天子,在江聿言的计划中,是要成为一个任他操纵的傀儡皇帝的。

傻子才会说实话。

我骗他:「因为你可爱啊,母妃就喜欢你这样可爱的小孩。」

这小崽子端着一张高冷的脸,「你也就比我大五岁。孤是小孩,你也是小孩。」

十七岁和十二岁,一条鸿沟好吗?

如果不是他爹不行,我都可以给他生弟弟了。

我摆出长辈的架势,笑眯眯地摸他的头,「行行行,母妃陪你做小孩,我们阿驰开心就好。」

他一脸傲娇地拂开我的手。

真不好骗。

我发现,这小崽子在暗中观察我,可能是想看我什么时候暴露真面目吧。

他成功激发了我的胜负欲,他想看我使坏,我偏偏要对他好。

我对付这个小崽子的策略是,宠他,宠他,往死里宠他。

我天天钻研着给他整东西,宫里头其他孩子有的东西,他都得有。别人没有的,他也得有。

别人要是欺负他,我就加倍奉还。

锦王摔他的猫,我就往锦王的被窝丢蛇。

皇后阴阳怪气说厉驰有娘生没娘养,我就去太后面前哭,告皇后黑状,煽动得太后亲自把皇后叫过来,当众掴耳光。

我还把话放出去:「本宫最护短了,谁要敢欺负我们家阿驰,我弄死他。」

一时间,宫里头那些踩低捧高的人也就不敢再欺负厉驰,当然,除了皇后这个坏娘们。

也就一年半载吧,这小崽子就被我收买了。

他开始叫我母妃,还会冲我撒娇了。

打雷了,他就抱着枕头被子,揉着惺忪睡眼,站在我床头,「儿臣可以跟你睡吗?」

「?」

「母妃不怕打雷吗?」

还是傲娇,怕的人,明明是他。

我不揭穿他,和蔼可亲地招呼他:「过来吧,母妃怕死了,要我们家阿驰陪呢。」

……

时光飞逝,就这么过了五年。

原先是伪装,可不知不觉,宠爱厉驰,成了一种本能。

而现在,这个我看大的崽子,终于也到了该成亲的年龄了。

江聿言要见我,和我讨论厉驰的婚事。

4

「肯来见我了?」江聿言从一堆案牍中抬起头来看我,神色冷淡。

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见他。

他每次见到我都没什么好脸色。

我不打算跟他叙旧,直接开门见山。

「给阿驰找个最美的,最聪慧的,哦,对,还要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

他根本没听我说的话,直接问我。

「那晚为什么没来?」

我这才记起来,前些日子七夕,他遣人递信过来,要见我。

我没去,那晚厉驰生病了,我照顾了他通宵。

有什么事非得在七夕见面说的,但我不能直接得罪他。

「那晚阿驰病了。」

他丢下折子,走过来,冷笑道:「纪云芙,别忘了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本宫也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好好照顾……」

江聿言打断了我的话:「需要衣不解带彻夜陪伴吗?」

「大人什么意思?」

「纪云芙,你花了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了。」

江聿言在警告我。

我只能是他的棋子,不可以有自己的心思。

「我对阿驰好,他才会信我,才会听我的话,不是吗?」

「真的?」江聿言捏住我的下颌,抬起,逼我直视他。

「那大人还要我怎么表忠心?」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的指尖陷入掌心。

他牵起我的手。

「帮我。」

我脸色一白。

「大人就这么缺女人吗?这里可是文渊阁,若是让人撞见了,你我都……」

江聿言嗤笑了声。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他将我的手按在他腰间的荷包上。

「旧了,再给我绣一个。」

……是我龌龊了。

他腰上挂着的那个荷包,褪了色,边缘磨得开了线。

那是入宫前我送他的,虽然我出身下贱,但,不妨碍我曾想高攀这位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

可惜,他瞧不上我这种妖娆调的,他喜欢宁昭昭那种清纯姑娘。

宁昭昭是江聿言恩师的女儿,他恩师临死前将宁昭昭托付给了他。

送他的荷包,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宁昭昭身上。

「你的荷包哪来的?」

「聿言哥哥的,我觉得好看,就跟他讨来玩玩。」

他真的好宠宁昭昭,但凡是她要的,他没有不给的。

我有那么点羡慕,不过人各有命,不属于我的,我也不要。

我把宁昭昭灌醉,把荷包偷了回来。

就是从那时候起,对江聿言彻底死心的。

后来入了宫,这个荷包丢了,我也不知道丢哪了,结果,是在江聿言这。

一股羞耻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伸出手想夺走,江聿言很快握住我的手腕。

「做什么?」

我咬了咬唇,「这是我的。」

「送我了,就是我的。」

他是故意羞辱我的。

「记得给我绣一个新的。」

江聿言真是,厚颜无耻。

5

给厉驰选妃这事,江聿言办得很快,礼部第二天就送了名册过来。

「阿驰你看看,喜欢什么样的?」

倚着窗的厉驰置若罔闻,漫不经心地剥荔枝。

他很少这样无礼。

我有些不高兴,再叫了他一声:「阿驰。」

他抬眸望向我,落日的金色残光凋落在他那张冷艳的脸上,几分陨落的破碎感,销魂夺魄。

「想要母妃这样的。」

「……」

行,那就不要清纯的,要妖娆的。

我挑了一个,问他:「这个怎么样?」

他不置可否,就那么斜倚着,姿态散漫,「母妃,过来。」

在这半昏半暗时分,他的低音似蛊。

当我站在他面前时,无端地感受到一种压迫感。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岁月安静地将少年的骨骼雕镀得挺拔强劲。

他已经比我高出许多。

厉驰迁就地俯下身来,嗓音倦懒:「儿臣都不喜欢,母妃不用白费心思了。」

我正想说点什么,很突然,他将手上晶莹的果肉喂过来。

「张嘴。」

我下意识往后退:「不用……」

他轻而易举将我拉回去。

「乖。」

唇上很快传来冰凉,甜腻的触感。

他的指尖往前一抵:「甜吗?」

幽暗的夜色几乎是在那一刹那抵达的。

我看见少年禁欲的喉结缓缓上下滑动。

贝齿咬破果肉,汁水横溢在唇腔中。

是浸得齿根也发软的甜。

我不知不觉咽了口水,囫囵地应着:「嗯……」

他眸里含着不达深处的笑意,似诱哄般,缓声道:「没有旁人不是很好吗?儿臣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给母妃。」

就像一句虔诚的誓言。

我晃神片刻,差点就被他绕进去了。

我揉了揉眉心,「你再怎么哄我也没用,你不小了,就该娶妻生子了。」

「那舅舅呢?」

「啊?」

「舅舅比我大了十岁,至今不也没成婚?」

行啊,上梁不正下梁歪,谁知道江聿言不成婚是为了什么,宁昭昭难道不愿意嫁给他?

我心里烦躁。

「你舅舅的事,我不关心,你的事,我要管。」

不知为何,厉驰眼尾上勾,一点笑意弥漫开来。

「哦,儿臣还以为母妃也挺关心舅舅的呢。」他无意识地舔了下指尖。

「当然不。」我拿丝帕替他擦手,「脏不脏,就往嘴里含。」

「不脏。」厉驰笑了笑,望向我身后,「舅舅,你来了。」

我转过身,江聿言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娘娘和殿下还真是母慈子孝啊。」他冷笑着,盯着厉驰的手,眸光锐利。

厉驰很乖:「舅舅吃荔枝吗?今年的,特别甜。」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厉驰笑着,可眼睛里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6

江聿言是来找厉驰谈政事的。

我看着天色不早了,就问江聿言。

「丞相大人用过晚膳没?要不要一起?」

我让宫人摆了两套碗筷,我想他知道什么意思。

「叨扰了。」

「……」

我高估江聿言了。

厉驰一如既往地孝顺,给我夹菜:「这个好吃,母妃试试。」

母慈子孝,我也给厉驰夹肉:「你也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啪」的一声,我被吓一跳。

江聿言竟然无礼地摔筷了。

他阴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他,在阿驰面前,作为长辈的我,不得不勉强维持温馨的场面:「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吗?」

江聿言冷冷瞥了我一眼,又望向厉驰,神色严厉,问他:「太子妃选得怎么样了?」

厉驰丢下筷子,往后一靠:「没看上。」

江聿言冷笑了声:「那你要什么样的,舅舅给你找。」

厉驰也笑了笑:「舅舅自己不也没找到吗?」

江聿言被气到,脸色铁青,「你跟我能一样吗?」

厉驰嗤笑:「当然不一样,我比舅舅年轻,多的是时间,慢慢来。」

饭桌上瞬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谁能想到平日里严肃的丞相大人和沉稳的太子殿下,还这么幼稚地斗嘴。

我本想作壁上观,可战火一下烧到我身上来。

「娘娘觉得呢?」江聿言突然问我。

我觉得什么?对江聿言的终身大事我没有发言权,但是对于厉驰的,我多少有点。

我清了清嗓子,看着厉驰,苦口婆心:「你舅舅也是为了你好。」

厉驰垂下眸,雪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唇边一抹讥笑,「母妃对舅舅真是言听计从。」

他嚯地一下站起来,推开椅子,拂袖走了。

我有点懵。怎么就生气了呢?

江聿言原本铁青的脸色和缓了不少,他重拾筷子,「用膳。」

「可是阿驰他……」

江聿言扬起眉,盯着我,语气很不悦:「纪云芙,陪我吃饭,别管他了。」

我忍不住腹谤,这可是东宫,主人不在,他倒好,鸠占鹊巢,还理所当然。

7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送走江聿言这个瘟神后,我赶紧去哄厉驰。

「起来吃饭。」

「母妃还管我做什么?」厉驰蒙着被子,闷声说话。

都这么大了,还是一闹脾气就绝食。

我暗觉好笑,伸手去拉他被子,「我不管你谁管你?」

厉驰把被子攥得很紧,我动摇不了半分。

「跟母妃犟上了?」

被窝里的声音仍旧闷声闷气。

「不敢。儿臣困了,母妃出去吧。」

「不起来是吧?」

我撸起袖子,脱掉鞋,爬上他的床,半跪着,「真的不起来?」

被窝里的人很安静。

「我不信我还治不了你了。」

厉驰怕痒,一点痒也受不了,尤其是腰这里,特别敏感,我隔着被子挠他,不过轻轻一戳,被窝底下的人闷哼了一声。

「还忍着呢?」

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按住我:「母妃,不玩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还忍着不笑。

我得逞地笑了笑,推开他的手:「晚了。」

「母妃。」警告的声音。

我更来劲了,嘿嘿笑了两声,恶狠狠地挠下去。

倏地,被窝哗地一下被踹开,手腕猛地被拽住,一阵天旋地转。

他压住我,一只手擎住我两手,放到头顶上,另一手撑着,强劲的手臂血脉偾张。

独属于少年的,如旷野烈风般的汹涌气息铺天盖地包围过来。

我的脑子嗡嗡发麻,身体发僵。

夜色幽深。

「怎么不玩了?嗯?」他的眸子闪烁着野狼般的炽热光芒。

心上擂鼓,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阿驰,你先放开母妃。」

他唇角上勾,比烟花还艳地笑。

「晚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瓦解,失控。

他炙热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

我心里说不出地发慌,挣了挣,「阿驰,你乖。」

「母妃……」他嗓音低迷,「你在怕什么?」

我攥紧了床单。

昏暗的夜,龙涎香,一旁的瑞兽金炉薄烟袅袅,除了没有磅礴的雨,这画面,像极了那个梦。

惊恐从心底钻出来,汩汩冒上来。

他身上的热气蒸腾,扑面而来。

他凑过来,近得可怕,我感觉到了他急促的呼吸。

我惊恐地喝止:「阿驰,别闹了,母妃要生气了。」

时间凝固住了般。

身上的少年一动不动,身体僵持着。

「生气了会怎样?」

「母妃不会再理你了。」

沉默在夜色中寂寂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钳制我手腕的力量终于卸除。

厉驰翻身下去,背对着我,嗤笑了声。

「母妃真是个胆小鬼,这就被吓到了。」

我这才喘过气来,后怕。

我总是忘记岁月流逝,孱弱的少年已长成,就算是亲近,也要注意分寸。

我应该和厉驰保持距离。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总是借故躲着厉驰。

一个人吃饭是有点寂寞。

我恹恹地夹了一口凉菜,习惯真是可怕啊……

我的贴身侍女蓝若掀帘进来。

「娘娘,殿下他让我转告几句话。」

「嗯?」

「殿下说,他认错,他会好好选太子妃,请娘娘不要再生他的气。」

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忍不住又心软了。

「去叫殿下过来用膳吧。」

8

储君选妃是国之大事,皇帝病重,管不了事,太后就张罗,设宴邀百官及其家眷,说白了,其实就是给厉驰相看太子妃的。

到了宫宴这日,皇后趁机将她的外甥女林棠棠安排在厉驰隔座。

林棠棠很殷勤,表哥长表哥短的,叫得很亲热。

皇后虚伪地笑道:「阿驰和棠棠也很登对嘛。」

都是场面话,我随口应了:「那可不嘛,郎才女貌。」

埋头剥虾的厉驰突然侧过身,朝我瞥过来一眼,眸光锋利。

我心上一个咯噔。

好吧,踩到小狼崽的尾巴了,他不喜欢林棠棠。

我只好笑眯眯哄他:「阿驰,母妃给你剥虾吃。」

「儿臣什么时候让母妃动过手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可手一伸,一碟鲜嫩晶莹的虾肉就落到我手边。

果然是我养大的崽,体贴入微,我不由得感到欣慰。

「表哥,我也想吃虾,可以帮我剥一个吗?」林棠棠插话进来。

「你自己没长手吗?」

「人家指甲长,怕弄到……」

「那就别吃。」

……这是我教的吗?

我忍不住叮嘱了他一声:「对姑娘温柔点。」

厉驰不情不愿,我哄他:「乖,快入秋了,母妃给你做套新衣。」

他神色稍缓,闷闷应了声:「尺寸要大些了,母妃记得先来给我量一下。」

我上下扫了他一眼,「得了,就你,母妃还不是一眼就看穿。」

厉驰白嫩的耳垂突然红了。

他低声道:「母妃还是亲自量吧。」

……他害羞个什么劲儿。

9

一个内侍上来倒酒,不小心洒了,弄脏了厉驰的衣服。

「母妃,儿臣去更衣。」

我巴不得他快走,我馋那果酿很久了,可他在这,管着不让我喝。

「快去吧,别着凉了。」

他一走,我就放飞了。

喝得正起劲,脸上一热。

……

左侧首席上的江聿言正沉沉地盯着我看,又像是要训我。

这人,真烦。我讪讪地搁下酒盏。

环视四周,厉驰还没回来,林棠棠也不在位置上了。

厉驰桌上的酒壶也消失了。

一种不安的情绪顿时浮现在心头。

有人附在皇后耳边,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皇后笑得古怪。

我小声问蓝若:「林棠棠什么时候不在的?」

「一个时辰了,比殿下出去得还早。」

去了这么久?

皇后今天这架势,就是想把林棠棠塞给厉驰,但厉驰不要。

以我对皇后的了解,她一定会强塞。

我是青楼出来的,知道太多下作手段了。

不翼而飞的酒壶,看起来,像是在销毁证据。

「等会想办法给江聿言递信,让他查下刚才那个洒酒的内侍,我怀疑殿下出事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假意问道:「娘娘不舒服吗?怕是酒力发作了。」

太后和皇后看过来,我就佯装醉酒,向她们请辞。

太后一向宽厚,很快就允了。

而皇后,看了眼我那喝空了的酒壶,又瞧我脸上酡红一片,也不再多疑。

出了酒席,我和蓝若兵分两路。

10

大雾四起,巍峨的宫殿淹没在一片浩荡雾气中,我走到更衣的后殿那,一个宫人都没有,太诡异了。

我正打算一间一间找,突然,娇滴滴的声音自一间紧闭的屋子泻出来。

「表哥……」

林棠棠?表哥?

我倒吸一口凉气,表哥不会是厉驰吧?

心口笃笃跳得厉害。

我站在了紧闭的门前,深吸一口气,准备推门。

就在这时,一只强劲的手臂横过来,将我拽进隔壁那间黑漆漆的杂物间。

那人俯下身来,滚烫急促的呼吸似细碎的火焰,溅落在战栗的肌肤上。

就在我惊恐得要叫出声时,一道像被烈火燃烧过的,嘶哑的声音在我耳畔低低响起。

「母妃,我很难受,怎么办?」

如雷轰顶。

袭击我的,是熟悉得可怕的,少年的强势气息。

11

就像走入了一个罪恶的夜。

懵懂的少年紧紧拥着我,低哑着声询问我该怎么办。

本能反应,我见不得他委屈,想帮他舒缓痛苦。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帮不了他。

我只能安抚他:「阿驰,母妃就在这,陪着你。」

蓝若去找江聿言了,他们会找到解药的吧。

「忍一忍,好吗?」

我动了动,试图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

他像困兽,按紧了我,耸兀的喉结克制地上下滚动,语气有些难忍。

「母妃,别动了。」

察觉他的困境,我不敢再动。

一种罪恶感在急剧地积涌。

他埋首于我颈间,深嗅着香气。

「母妃好香。」仿佛这样能缓解他的焦躁。

迷离荒诞的梦与这腐朽肮脏的杂物间相重叠。

危险恐惧的感觉弥漫全身。

隔壁的声音,简直火上浇油。

「母妃……」他一声比一声低地,呢喃着。

少年那蔷薇色的唇干涸得似乎要龟裂,水雾朦胧的眸泛着破碎的红。

他的脊背紧绷得像一拉就断的满弓。

「阿驰……」

「母妃,帮我。」

他望着我,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叫人很难抗拒他的请求。

想帮他。

令人恐惧的,危险的念头咻地,一下子钻出来,像阴雨后长出的霉,沾在每个阴暗的,见不得光的角落,一发不可收拾。

不想让他难受。

疯了吗?

罪该万死。

他还在求我,一遍又一遍。

大雾涌进来,水汽氤氲了他惊艳的眉眼。

他眼梢下那滴鲜艳小泪痣,摇摇欲坠,似一滴泫然的眼泪,要落到人的心墙上。

腐蚀世俗纲常搭建起来的一砖一瓦。

汹涌的酒意发作起来,我不想看他痛苦,着魔般,我颤抖地抚上他紧绷的脊背,低声安抚:「阿驰……」

他似得到鼓舞,俯下身,一手按着我的头,迫我上仰,干燥的,渴求的唇,罪恶地落下来。

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

「纪云芙。」来人声音冰冷,打破一切旖旎。

我如梦初醒,猛地推开身上的人。

来的人是江聿言,他脸色铁青,一把将我拽过去,又将手上的小瓷瓶扔给厉驰。

「解药。」

……

我心有余悸地混入人群中,看皇后的热闹。

她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冲进去隔壁,结果,撞破了她的亲生儿子锦王和林棠棠的好事。

「是表妹勾引我的。」锦王一把推开林棠棠,丢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表哥,我在更衣处等你。」

林棠棠哭着大喊:「我那纸条是写给驰表哥的。是姑姑教我做的,她说只要今天生米煮成熟饭,我就能做驰表哥的太子妃了。」

皇后反手就甩了林棠棠一个耳光,「下贱玩意儿,自己贱还污蔑旁人。」

锦王趁机讥笑:「就是,你要是认错人,刚才怎么不推开?」

「那么暗我怎么知道?」

「你就是贱,上赶着倒贴,母妃都跟我说过,你之前还落过几次胎呢。」

人群一片哗然。

「啪。」冷眼旁观的太后一巴掌扇在锦王脸上,皇后急忙护道:「母后,他又不懂事。」

又是一声啪,这巴掌落在皇后脸上。

太后冷笑:「好啊,皇后,你就是这么给阿驰选妃的?」

已经恢复常态的厉驰姗姗来迟,他上前扶住太后,乖巧无辜,「祖母,别动气。孙儿无妨。」

……

这事闹得挺大,太后下旨,将皇后哥哥李统领革职,他手上的京军指挥权一应移交给厉驰。

12

我被江聿言秋后算账。

「纪云芙,你疯了是吗?」他眸底风雨暗涌,我毫不怀疑,下一刻,他要弄死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能否认,在那个黑暗的杂物房里,我起了罪不可赦的念头。

「大人想怎么处置我?」

「你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我低下头,没回答他。

江聿言突然将我一扯,狠狠吻上来。

「纪云芙,只有我能碰你。」

我挣扎,咬他,血腥气弥漫开,他吃痛地松开我。

我和他互相瞪着对方。

他在发什么疯。

我破罐子破摔:「要杀要剐,随便你好了。」

我真是受够了他,受够了被他操纵。

他拭着唇边的血,眸光冷冽,「呵,你还真的对他动了心思。

「你怎么谁都喜欢?」

他成功地羞辱到了我。

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对啊,我就是青楼出来的,谁都可以,不,大人说得不对,谁都可以,就你,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不可以。」

他被我激怒,扬起手,我以为他要打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可半晌,他的手砸在了墙壁上。

指关节渗出血来,很狼狈。

空气一度沉寂。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异常地冷静。

「我那好外甥,真行啊,一场宫宴,拿走京军指挥权,还顺带把你骗得昏头涨脑的。是我小瞧了他。」

「他不是这种人,你别诬陷他。」厉驰是我看大的,他怎么可能哄骗我?

江聿言气急反笑:「行,纪云芙,你留在宫里也没用了,该离开了。」

我呼吸一窒,「什么意思?」

「你淮州的父亲身体抱恙,你需要回家省亲。」

我是个孤女,淮州的家是假的,父亲也是假的,都是江聿言安排的。

而他说,宫里不需要我了,他让我回家省亲。

心里一个咯噔。

江聿言是不是要杀了我?一个死了的妃子才不用回宫。

13

太后很快就恩准我回家省亲。

蓝若收拾着行李,还兴致勃勃:「娘娘,听说淮州很美,这回我可要跟着娘娘好好见识见识了。」

我打断了她的幻想,将其中一个装满银票的包裹塞给她:「你别跟着去了,这钱留着给你用。」

「啊?」蓝若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蓝若是我从青楼带着出来的,和我关系挺好,这回淮州之行,我还搞不清江聿言想干吗,如果他真的要杀我,我不想拖累蓝若,况且,一个人逃跑比较容易些。

「母妃要走也不通知儿臣一声吗?」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望过去,厉驰抱着手臂,斜倚在屏风前,深眉俊目陷在阴影中,阴沉沉的,让人不寒而栗。

心上一颤。

自从那晚后,我就没脸见他。

他是被药物驱使,而我,我能找什么理由,酒?

不管什么理由,都挺恶心的吧。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僵硬地干笑道:「怎么会?我正打算找人去跟你说一声呢。」

「母妃为什么躲着儿臣?是不是那晚……」

我急声打断了他:「你也知道你那晚酒喝多了,总是不听母妃劝告。」我望向蓝若,「你先出去吧。我跟殿下有点事要交代。」

蓝若出去了,就剩我和厉驰两人。

「我没有躲着你,只是忙。」

「儿臣以为母妃介意那晚的事。」

「我没有。」

他走过来,俯身,直视着我。

「母妃生气的话,就打骂儿臣好了,不要不理儿臣。」

「我说了没有。」我别过视线。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不得不看着他。

「阿驰,把那晚的事忘了,那只是意外,母妃不会怪你。」

他低下头,声音落寞。

「你明明生气了。你都要丢下儿臣走了。」

像极了怕被遗弃的小动物。

真想把他打包带走啊。

差一点就心软了。

可是不行,他是未来的天子,还是我养大的崽。

他叫我母妃。

而我担着母妃的名号,差点引诱了无知的少年,是个人都干不出这种事。

我没脸待在他身边了,就算江聿言不让我走,我也得走。

我叹了口气。

「我只是回家省亲。」

「回家省亲?需要把所有贵重的首饰都带走吗?」

我第一次觉得他的聪慧令人害怕。

「这叫衣锦还乡,你懂不懂?」

「那母妃把儿臣也带去。」

他的眸里闪烁着某种令我恐惧的光芒,偏执的,炙热的。

我心烦意乱。

「阿驰,你不能总是跟着母妃,这样很没出息。李皇后总想着把你拉下储君之位,虽然京军指挥权是移给了你,但是军队里有多少他们的人,你应该多琢磨琢磨怎么整理军队,巩固权势。你父皇一旦驾崩,你能不能顺利登基,这都是未知数。」

他思忖片刻。

「他们不足为患,登基也不是什么难事,母妃要儿臣办的,儿臣都能办到,母妃不必忧心。」

我哑口无言。

「请母妃把儿臣带着,儿臣陪着母妃也能把事务处理好。」

「……」

打发他,太难了。

14

幸好,太后让厉驰去南郡查贪墨案,听说牵扯到皇后一党,查起来需要些时日。

我松了一口气,他走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这个敏感多疑的少年临走前,特意来嘱咐我:「乖乖等儿臣回来。」

我敷衍了他一句,知道了。

他又强调了一遍:「母妃别乱跑,否则。」

他眯了眯眸,目光危险,「儿臣会生气。」

「……生气了又怎样?」

「母妃试试。」

还威胁我,我忍不住笑起来:「难道你还能把母妃吃了不成?」

他俯身,揉了揉我的发,笑得温驯。

「实在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他明明笑着,我却突然后颈一凉。

这孩子,天生的帝王气质,就那种谈笑风生间就诛人九族的可怕气质。

我摇摇头,不至于不至于……我自己养大的崽,我还怕他?说出去要被笑话。

……

厉驰前脚走,我后脚就上江聿言家去探望年迈的江老夫人。

当然,探望老夫人是假的,见江聿言才是真的。

江聿言的书房。

我向他主动认错。

「大人,我怎么可能丧心病狂到对他动心思?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行吗?」

气性过了,我觉得自己冲动了,我又没有活腻,干吗惹江聿言……

江聿言一眼看透我。

「纪云芙,你再怎么装都没用,回淮州省亲一事,没得谈。」

「……」

认错求原谅失败。

我不得不想其他法子。

恰好这时,门缝里露出一双嫉妒的眼睛来。

宁昭昭?

我灵机一动。

「大人还缺荷包吗?」我从怀里摸出了个新的荷包,「熬了几晚给大人做的呢……你看我的黑眼圈……」

是熬了几晚,给厉驰做秋衣,至于这个荷包,让蓝若帮忙做的。

这黑眼圈和荷包还是发挥了点用处。

江聿言神色终于有些起伏,但他还在琢磨,还是不太信的样子。

我落寞地打开窗:「算了,本宫又自作多情了。」

我抬起手,假装要扔出去。

「这就是你的诚意?」

他声音微恼,飞快夺走我的荷包。

「给我系上。」他冷着声,命令我。

我忍不住翘起唇。

弯下腰为他打结时,不小心碰到。

他闷哼了一声。

我无辜地抬眸望他:「我不是故意……」

话音未落,江聿言一把捞起我,将我放在书桌上,大手一挥,书都被他拂到地上去。

「纪云芙,今天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就在这时,一声娇软的女声打断了这一室的旖旎。

「聿言哥哥。」来的人,是宁昭昭。

我松了口气。

总算是敲门了。

江聿言身体一僵。

我故意搂紧江聿言,妖妖娆娆的,「别管她。」

「聿言哥哥,外面下雨了,我没带伞,能进去躲雨吗?」

江聿言很快掰开我的手,对着外面的人,声音沉稳得令人安心。

「来了。」

很好,一如既往地偏爱宁昭昭。

我假装露出失落的表情。

江聿言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耸耸肩,替他抻平弄皱的朝服,善解人意道:「大人怎么还不娶昭昭姑娘呢?用不用本宫替你赐婚?」

江聿言拂开我的手,脸色阴沉。

……

宁昭昭一进来,场面有些尴尬。

她拉着脸,不情不愿地向我请安。

我很好脾气地跟她寒暄了几句,再故意提起:「宁妹妹去过淮州玩吗?」

江聿言很快朝我瞥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假装没看见,「那是我的家乡,山清水秀的,蛮好玩的诶,过几日本宫就要回家省亲了,表哥也要陪我一起回去呢……」

宁昭昭声音变了:「聿言哥哥陪你去?」

我笑盈盈道:「表哥没跟你说吗?」

「纪云芙。」江聿言忍无可忍地叫了我一声。

我捂住嘴:「啊,这是不能说的吗?我还想让宁妹妹陪着一起去呢,路上人多点好玩。」

宁昭昭委屈地望着江聿言,仿佛在控诉他为什么隐瞒着她。

江聿言脸色铁青,却不得不对宁昭昭极有耐心地解释:「路途遥远,又跋山涉水的,会很辛苦,昭昭,你就别跟着去了。」

宁昭昭一下子红了眼圈,「聿言哥哥很烦我吗?」

江聿言揉了揉眉心,「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想跟着去,不可以吗?」

我赶紧煽风点火:「宁妹妹一直待在家里也挺闷的,反正路上有表哥你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事。再说了,路上要是闷的话,我也可以教宁妹妹绣荷包啊,表哥不是最喜欢我的绣品吗?」我故意指了指江聿言腰上系的新荷包:「这不,又跟我讨了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府这么大,没一个绣工拿得出手的呢。」

宁昭昭脸唰地一下惨白,那柔弱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见犹怜。

江聿言没辙了,只能妥协。

「行了,昭昭,你想去就去吧,后天就要启程了,你先回去收拾东西。」

很明显,他想支走宁昭昭,再跟我算账。

我赶紧挽起宁昭昭的胳膊:「许久没见到宁妹妹了,我想跟你叙叙旧,一起走吧。我带伞了。」

江聿言瞪着我,脸色比外面的天还阴沉。

我冲他妩媚一笑:「表哥不用送了哈。」

第二个法子,成功。

唆使宁昭昭跟着我们一起回淮州,路上只要她在,就她那比我还作的劲儿,那江聿言就没工夫管我了,那我就有机会逃跑了。

15

出发半个月了,途经月牙泉,我问江聿言:「本宫想去泡温泉,可以吗?」

他理都不理我。

我怂恿宁昭昭:「宁昭昭,你闻起来一股馊味,表哥没说你吗?」

宁昭昭被我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冲江聿言撒娇。

「表哥,我想去泡温泉,好不容易来一趟。」

江聿言看我一眼。

我忙甩锅:「本宫可以不去的。」

江聿言真的是针对我,他义正辞严:「娘娘金体贵重,在车里歇着吧。」

然后转头就带着宁昭昭去了月牙泉。

狗东西。

不过,幸好他偏心,趁他不在,我借故到林子里吹了个口哨。

让蓝若事先买通的假刺客出现了:「现在动手吗?」

我原本是想,趁着这会儿江聿言不在,让刺客假装挟持我,侍卫们肯定顾念着我是个娘娘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我再趁机跑路的。

可就在这时,林子外响起江聿言喊我的声音:「纪云芙。」

我脸色一白,这狗东西,怎么去而复返了。

这么短的时间,林昭昭不可能好了,那就是江聿言自己回来了,生气,这人真是时刻盯紧我。

我只能让刺客今晚先回去歇着,后面再见机行事。

人走了,江聿言也寻了过来,他狐疑地追问我:「出来这干吗了?」

我幽怨地看着他:「偷偷躲起来哭了,大人未免也太偏心了。」

江聿言:「……说实话。」

「……丢了个红色丝帕,出来找找。」

这倒是真的,去找刺客碰头的时候我一路认真找来着。

「很贵重?」

「那倒也没有,就是之前出宫玩的时候,阿驰在路边摊买给我的,虽然还剩几条,但以后也见不着他了,我想都留着做个纪念。」

江聿言冷着脸,「丢了就丢了,别找了,回淮州我给你买,什么样的都有。」

那能一样吗?我撇了撇嘴,没说话。

「纪云芙。」也不知道为什么,江聿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

他清了清嗓子,很不自然的样子,「淮州也有温泉,私浴的,安全性和隐私性更高,到时候我带你去。」

我懒懒敷衍了句:「哦,好棒啊,表哥原来这么疼我啊,真是难得。」

他很不高兴:「纪云芙,少阴阳怪气。」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惊慌失措跑过来。

「大人,宁姑娘出事了。」

江聿言神色微变,他接过侍卫手中那张纸条看,脸色愈发难看。

他看完纸条就看我,表情古怪。

我被他看得瘆得慌。

「宁妹妹怎么了?」我凑过去看他的纸条。

我一看,心上一凉。

微服出行的我们,遇上采花大盗了,他们要江聿言拿着我去换宁昭昭。

我默默往后退,远离江聿言。

可是江聿言仍然沉沉盯着我。

我后颈一凉。

「江聿言,你该不会为了宁昭昭,要把我丢给那群采花大盗吧?」

问出这话的时候,我几乎都知道答案了。

在江聿言心中,宁昭昭和我,孰重孰轻,都不用问的。

我冷汗直冒。

果然,江聿言思忖片刻,很快作出抉择。

「纪云芙,你比昭昭聪明,胆子也大。你等下配合我。」

我有些发抖,「凭什么?我就比她命贱吗?」

江聿言很理智:「纪云芙,这种时候别耍小性子了,不会出事的。」

「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

一股郁塞之气堵在心口。

我知道我没得选了。

「认识你真晦气。」

江聿言当下面沉如水。

……

宁昭昭哭得特凄凉。

我龟速朝她那个方向走过去。

江聿言不知为何,突然拉住我。

我心存一点点希望:「江聿言,本宫可以不去吗?」

江聿言犹豫。

就在这时,宁昭昭哭得更大声了:「聿言哥哥,我好害怕……我好想我爹爹啊……」

江聿言僵了片刻,还是松开了我的手。

「纪云芙,听话,配合我。」

「……我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看上你的?」

江聿言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

我走到盗匪那边,宁昭昭也回到江聿言身边了。

敌人用寒光凛凛的刀挟持着我。

我心跳得厉害,紧盯着江聿言。

他的左手虚拢成拳,按照他刚才的交代,下面他就要掷剑过来,然后我朝左一躲,迅速挣脱,朝他的方向跑,他会马上接应我。

计划,很完美。

可是,出了点意外。

我朝他的方向跑出没两步的时候,腿抽筋了。

而本来应该接应我的他,也因为宁昭昭突然晕倒,没及时接应我。

于是,悲剧了。

恼羞成怒的盗匪将锋利的刀刃往我细嫩的脖颈上一压。

血滋地一下冒出来。

我疼得倒吸一口气。

江聿言脸色大变:「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别碰她。」

「别废话,统统放下武器,转过去,往后走十里。」

江聿言没有动。

我又倒霉了,敌人的刀又往我脖上一按,「嘶。」疼得都忍不住冒泪花了。

「江聿言,我快疼死了!」我在心里已经砍了他一百刀。

江聿言的脸色难看到极致,他看着我,咬牙道:「行,我们照做,别伤害她。」

很难得,江聿言良心发现了,可是没任何用。

敌人扔了一堆烟幕弹,迅速将我推上马车跑了。

16

「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娘们,要不玩完再弄死她?」

「反正小丫头只说弄死她,没说不能玩。」

「那谁先……」

这两个盗匪头目已经把我当成死人,争吵了起来。

我忍不住插嘴:「你们说的小丫头,是谁?」

「那就让你死个明白,就是换你的那个小丫头,你抢了她男人,她要弄死你。」

「……」

我算是听明白了,所以是宁昭昭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勾结了杀手,想弄死我。

犯得着吗?为了一个江聿言,我服了。

我观察了下四周,现在我是被押在一个山洞里。

盗匪一共十来个人,两个头头都在山洞这边,而其余的人聚在山洞较远的一处地方,搭起篝火喝酒划拳了,很吵。

如果山洞这边发生什么事,他们应该听不到。

山洞除了正对着小喽啰们的出口,后面还有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狗洞,没人守着。

也是,他们根本没把我一个弱女子当作威胁,守卫自然松懈。

我飞速思考。

我一个人不可能对付十几个男人,最有可能做到的是,杀死山洞里的这两个男人,然后钻狗洞逃跑。

可我怎么杀死这两个男人?

就我这小胳膊小腿,硬拼是干不过的,那只能智取了。

我正想着,那两个杀手头头已经猜拳完毕,大胡子先进来了。

我深呼吸,开演。

「小美人,今晚让哥哥好好疼疼你。」他一把扑过来。

我强忍着恶心,捶了下他胸口,给他画饼。

「大哥只想要今晚吗?」

大胡子眼都直了,「小美人什么意思?」

我咬咬唇,「大哥保住我性命,妹子不就可以跟大哥长相厮守了吗?那个买凶的女人,她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真杀了我,大哥说杀了就行嘛,反正日后我就跟着大哥,也不在人前出现,她也不知道。」

大胡子摸了摸大胡子,果然动心了。

「当真?小美人愿意跟我?」

我佯装娇羞道:「大哥这么有男人味,可比我跟的那个姓江的好多了,他个废物,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是大哥这样的好,我有安全感。」

他信了,飘了,一把摸住我的手,我赶紧往后躲,他神色一变:「臭娘们,耍我呢?」

我委屈道:「大哥就会凶人家,人家是想跟你长长久久呢。」

「这又是怎么说的?」

「人家只想跟大哥一人好,可外面那还等着个胖子……」我假哭了起来,「这胖子还对大哥不怀好意。」

大胡子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你给我好好说说,怎么回事?」

我扭过身不说。

他追问我。

我擦着眼泪:「说了你不会信的,罢了。」

大胡子被我这么一激,还非要逼出个三七二十一,我只好一五一十说道。

「刚才那个姓江的掷剑过来时,你是不是脚崴了一下,差点就扑刀上了,我在一旁都看得真真的,不是你脚崴了,是他胖子朝你腿上扔了个石头。」

当然,大胡子脚崴是真的,被丢石头是我编的。

大胡子表情逐渐愤怒,我继续添油加醋。

「还有,为什么挟持人质的活让你干呢?你离人质最近,也是最危险的。」

「他其心可诛,肯定一早就想自己当老大,独吞赃款和女人。」

两三句下去,大胡子已经彻底被我忽悠住了。

他破口大骂:「**,我当他是兄弟,他拿当我冤大头。不行,我弄死他去。」

他抡起双锤,我急忙劝住他:「打起来你受伤了怎么办?我会心疼坏的。不如这样,你把他叫进来,等下我来分散他的注意力,趁他没注意,你再偷袭他,这样才万无一失嘛。我可不想你出点什么事。」

这下子,他彻底信了,摸了我的脸一把,嘿嘿笑:「小美人,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我努力维持笑容。

他一走出去叫胖子,我赶紧把藏在鞋底的特制匕首摸出来,藏到袖子里。

第二个胖子进来了,刚要撕我衣服。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着也不像啊。」

他愣了愣,「啥不像?」

「刚那个人,说你没本事。」

胖子一把薅住我头发,「臭娘们,你想搞事?」

我疼得咬牙,「不信?把他叫进来对质?」

「叫就叫。」

胖子很快到洞口喊大高个,大胡子进来了,我对着他远远抛了个媚眼。

大胡子眼冒淫光,胖子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来看我,啐了一口,「小骚货,看我今晚不弄死你……」

「谁弄死谁,不一定哦。不信,你往后看。」

他刚扭头,大胡子的双锤落下,砸碎了他的大脑壳,肥腻的脑浆迸洒出来,溅得满壁都是。

怪恶心的。

我捂住眼:「啊好怕怕啊。」

大胡子立刻丢下双锤,扑过来搂我。

「美人儿别怕,这下你可是我一个人的了。」

满嘴大蒜臭味扑鼻而来。

我屏住呼吸,「好啊。」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我将匕首对准他心口致命的位置。

「不过,也得你有命才行啊。」

利刃扎破跳动的心脏,腥臭的血喷溅。

他瞪圆了眼,咬牙切齿:「贱……人。」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匕首搅动,再次捅入。

又一具尸体轰然倒地。

痛快。

可是这种痛快的感觉很短暂。

我低头看了看沾满鲜血的双手。

热的,腥的,后知后觉地,感性滋生上来,一种无法抵挡的恐惧就像阴冷的蛇一样,迅速爬满四肢。

我看着四周,阴森森的山洞,开始腐烂的尸体流出暗红冰冷的血,蜿蜒满地,脑浆在墙上漫溢流淌,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地发抖,一种恶心的感觉冲上喉咙。

仿佛被吸入黑暗幽冷的旋涡中,怎么也挣扎不开。

直到一阵喧哗声从不远处传来,刺痛耳膜。

我一下清醒过来,还不到能懦弱的时候。

我深呼吸,拎起残败的裙子,钻出狗洞,一刻也不停,往山下没命地疾奔。

凛冽的山风刮得脸疼,沿路的荆棘割破细嫩肌肤,夜被拉得漫长,极度的恐惧鞭笞着我不停歇地奔跑,直到山下的火光窜入眼中,仿佛绝境中生出的花,一种生的希望在干涸的意识中冒出来。

茫茫夜色中,江聿言率领着人马,举着火把,在山下搜寻。

我觉得江聿言应该不想放弃我,不想杀我,不然他不会让人放下武器确保我安全。

我想赌一把,赌一次,江聿言救我一次。

高大的灌木丛会阻碍山下的人视野,他们看不见我。

精疲力竭的我扯开嗓子喊他。

「江聿言,我在这。」

运气故意与我作对,着急上火,我的喉咙哑了,几乎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不知道宁昭昭跟江聿言说了什么,江聿言下令,带着人朝反方向走。

不,别走。

求生的欲望被彻底激发,脑子转得飞快。

对了,我发不出声音,但灌木丛可以。

我拼尽全力拍打灌木丛,尽可能地制造刺耳的噪音。

我还将显眼的红色丝帕绑在枯枝上,高高举起,希望有人能看见。

可是我没想到,最先看见的,最先听见的人,是宁昭昭。

她望向我的方向,阴森森地笑了笑。

然后大喊:「山上的灌木丛里有埋伏,东南方向,小心。」

背对着我的江聿言丝毫不怀疑宁昭昭的话,直接下令:「尽数射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流年不利。

赌输了。

眼前,无数的箭如流雨般穿空而来。

好像有什么利器突地一下,穿透我的身体。

巨大的冲力推着我后退了一段距离。

一阵大风刮过,系在枯枝上的红色丝帕一下飞走。

我浑浑噩噩,捂住钝痛的胸口,伸手与风争夺,却一脚踩空,坠落。

……

江聿言突然心口钝痛了一下,他迅速转过身来,抬头望上去。

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黑黢黢的树影和幽僻的月光。

不知为何,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扼住了他的心脏。

「纪云芙,你究竟在哪?」

「聿言哥哥,对不起我看错了,是树影,不是埋伏。」

江聿言叹了口气:「往山上搜。」

「咦,那不是纪姐姐的红色丝帕吗?」宁昭昭指向西北方向,那处高树上也挂着一方红色丝帕。

江聿言眯起眼,他记得,这是她很宝贝的丝帕,或许是她故意丢下来提醒他的。

一种焦灼感烧过他的心脏。

他立刻下令:「是她的,往那边搜。」

……

17

我成婚两年了,但至今尚未圆房。

此时的我,行为有些猥琐,因为我,正在窥伺一个沉睡的英俊青年。

他宽肩、窄腰、大长腿,窝在眼前这张狭窄的榻上,很局促,但这点局促丝毫不减他高贵的气质。

我舔了舔唇,这个英俊青年,是桃花村最英俊的男人,也是我的男人,严格来说,是我还未彻底得到的男人。

窗边的昙花正在夜放,芬芳馥郁的香气在静静涌动。

大约是渴了,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线条起伏的喉结缓缓上下滚动。

一种张扬的吸引力与夜色一同滋生。

月光似水,潺潺滋润过他冷色的唇瓣。

不动声色,却惊心动魄地引诱。

我咽了咽口水,握紧榻沿,心惊胆战地,将上身稍稍前倾,靠近他。

他的呼吸均匀缓慢,与我急促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心跳得极快。

即将触碰那张柔软的唇时,下颌被精准捏住。

「芙儿,不可以。」男人缓缓睁开那双冷艳的丹凤眼,无奈又宠溺地望着我。

「就一下。」

他一把将我抱起,「乖,回去睡。」

我扒拉着他的领襟,蹬着腿,「你不是我夫君吗?你有义务履行身为夫君的义务。」

他一脸头疼的样子,按住我乱蹬的腿,「你大病初愈,不宜多动。」

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他了。

我盯上他耸兀的喉结。

我记得上次,就是不小心摸了他的喉结,他的呼吸就乱得厉害……

我悄咪咪伸出手,一点点靠近他的喉结,就在快得逞的时候,又被他捉住手。

我恼羞成怒:「哼,我要换夫……」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你说什么?欠罚了?」

我想起上回他的惩罚。

热血涌上脸,我干脆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什么也没说。」

……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别人家的夫君也这样的吗?

成婚两三年,不圆房?我陷入了沉思。

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半年前,我在桃花村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我男人。

那时候,我压根不记得他是谁。

「你谁?」

他愣了片刻,「不认得我?」

「我们什么关系,我干吗要认得你?」

他缓了缓,慢条斯理:「芙儿,我是你的夫君。」

当时我是震惊的。

我竟然成婚了,我有点不信。

他很无奈,说我们在官府备过案的,不信的话,可以去官府问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看了看他那张长在我审美点上的脸,我也就没再怀疑了。

但是我一个青楼女子跟他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会在桃花村?还裹了一身的纱布,身上还很疼。

记忆一大片空白。

他为我回忆。

他说我入宫当了宫廷歌女,而他是宫廷乐师,我们常在一起交流乐理,合奏,朝夕相处,情愫渐生,彼此倾心。

东宫太子宅心仁厚,成全了我们,放我们出宫。我们很恩爱,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至于我为什么会缠了一身的纱布?

因为两年前我们外出游玩,遇上盗匪,我失足跌下悬崖,重伤不起。幸好遇到一个巫医,用蛊虫为我续命,我沉睡了一年多,才终于苏醒。

对于他说的话,我一般都是无脑信的,但现在看来,「我们很恩爱」这句话,有点可疑。

有哪对恩爱的夫妻不圆房的?

想想就来气,他就那么活色生香地在我眼皮底下晃悠,还不负责。

我踹了一脚被子。

窗边的榻上传来一道威胁的声音。

「盖好被子,睡觉。」

我又踹了一脚,以示抗议。

「嗯?」这是最后的警告。

我迅速爬起来,乖乖卷起被子蒙住头。

「睡就睡,讨厌。」

18

诉求不满的我顶着黑眼圈,抱着一盆衣服去溪边洗。

淙淙流水旁已经聚了好些妇人,正在家长里短。

我困得直打哈欠,这时听见一个姐姐说。

「男人都爱硬撑,有隐疾他们也有苦说不出,只能装作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我一听,症状全中啊,我干脆将捣衣杵丢一边,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

「我们家那口子,以前也不上心,现在黏人得很。」

「还是得补,早补早好。」

「怎么补的啊?」

「韭菜,鹿鞭……」

她报出了一串食物,我赶紧默诵。

有人突然问我:「诶,你们家二郎,怎么样?」

她们一个个眼睛放光,瞅着我。

我男人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脸,村里的女人都爱聊他。

家丑不可外扬,我打肿脸充胖子,低下头羞涩道:「不说了,唉,腿软……」

「啧啧……」

「怪不得你黑眼圈这么重……」

我干笑了几声,这时,耳畔划过男人缓慢低沉的声音。

「腿软?」

我整个人呆住。

扭过头一看。

我男人就站在我身后,抱着胳膊,一双丹凤眼艳光荡漾,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

我脸红耳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下一瞬,直接被他强势地拎回去,打横抱起。

「是回家歇着,还是在这继续唠?」

周边有人捂住嘴,有人捂住眼,有人没忍住,啊啊啊地叫了几声。

我羞耻地捂住脸,「别说了,臊死人了。放我下来。」

他的手臂却箍得更牢。

「娘子不是腿软吗?怎么说?在这,还是回家。」

我在他怀里扭了扭,颤抖地说:「回,回家……」

他大步流星,抱着我往家走。

「诶,等等,盆,衣服,杵都还没拿呢……」

「丢了再买。」

我心疼钱,拽了拽他的袖子:「……这么急回家干吗呢?」

他低眸看着我,那眼梢染上几分艳色,喉结滚了滚。

「同夫人有要事相商。」

一种危险的直觉突然就蹦了出来。

……

院子门砰的一声,被踹开,又是砰的一声,被合上。

甚至来不及进屋,他猛地将我按到门上,狠狠亲了上来。

我被他亲得脑子昏昏涨涨的。

他今天是怎么了?变了个人似的。

看着他那像狼一样的目光,我突然就怂了。

我气喘吁吁地挣扎了一下,「我,我大病初愈,可能不太……」

「巫医刚回信了,你的身体,现在受得住。」

「……」

我反应过来,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你问巫医?!!!」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目光像要将我拆骨入腹,「这不是我们芙儿最关心的吗?」

我捂住脸,他一根根扒开我的手,再度吻上来。

热烈春风裹挟着一树的梨花香气涌过来。

远处山川明秀,近处晴空蔚蓝,春色无边,却抵不过男人眼下那滴小泪痣的艳色半分。

他低声诱哄:「芙儿,喜欢二郎吗?」

我咬着唇,眸光潋滟,「嗯……」

「不管二郎是什么身份?」

「嗯。」

像得到批文,他彻底撕下伪装,强势狠戾地摧毁一切障碍。

簪环掉落满地,白色薄纱被抛掉,飞上梨树枝头,风一鼓动,拉扯开,遮住春光的窥探。

圆滚滚的小狸奴窜过来,不谙世事地抱住男人的长腿,喵喵喵地争宠。

爱猫如命的男人不为所动,他喘息凌乱。

「囡囡,现在不行。

「现在,我是她的。」

我脸色潮红,捂住他的嘴。

他看着我,轻轻一笑,春光尽数被揉碎,落满他那双原本孤冷的眸。

那一瞬,我心旌摇荡,分不清是为他眸底旖旎的笑意,还是为他眼下那滴嫣红小泪痣。

19

直到不远处炊烟升起,晨曦变烈日。

我窝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像鱼偶然跃出金光闪闪的海面,一些碎片在午后的梦里闪出来。

「想要母妃这样的。」

「母妃好香。」

「母妃,帮我。」

「难道你还能把母妃吃了不成?」

「实在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瑞兽香炉薄烟袅袅,珠帘里一男一女。

男人懒懒地掀起冷的眼,朝我望过来。

他眼尾下那滴小泪痣刺痛我的眼。

他的目光锁着我,缓缓启唇:「母妃。」

我一下被惊醒。

心惊胆战,冷汗涔涔。

厉驰拢紧我,午后的嗓音混着点哑,尤为倦懒。

「怎么了?」

我抹了抹脸上的汗,咽了咽口水。

「做噩梦了。」

我听着他又沉又重的心跳。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吧?」

厉驰忍俊不禁:「你指哪种?」

我脱口而出:「母子。」

问出口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傻了。

厉驰沉默了。

我的脸一白,看向他。

他缓缓笑开:「都睡懵了,我们芙儿。」

我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竟然梦见你喊我母妃。」

他注视着我,不说话。

我继续问:「我们以前,是什么样的?」

他回过神。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碰巧在宫里遇见了,又碰巧,相爱了。」

我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这么平淡的吗?一点也不浪漫。」

他揉了揉我的发,「我们芙儿肯与我相爱,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心口突然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突然很想知道更多我们的回忆。

我追着他填补缺失的记忆。

「谁先爱上的?」

他不假思索:「我。」

我不由得翘起唇:「那是谁主动的?」

「一直都是我。」

「为什么是你?」

「本能。」

还挺会的,我有些羞涩,「那你怎么娶到我的?」

他换了个姿势,气定神闲:「连哄带骗。」

「……你好卑鄙,我要听细节。」

他伸了个懒腰:「困。」

「不准睡。」

他阖眼假寐。

我摇他:「啊啊啊,不准睡,我没问够呢。」

他无奈地睁开眼:「最后一个问题。」

「和我在一起,什么时候最幸福?」

他的语气突然郑重起来:「此时此刻。」

「嗯?」

他单臂抱起我,走到窗边,轻轻一推,入目所及,万里晴空。

「我们,得见天光了。」

他眺望高空的目光炙热。

「?我们以前很见不得光吗?」

他歪头一笑,小泪痣摇荡,「因为芙儿是个胆小鬼,不敢与我一起离经叛道。」

「……」大概是以前的我怕触碰宫规?

「不过没关系,」他将我抵在窗边,在我耳边低语,「芙儿就站在原地,我走向你就行了。」

心上又狠狠一悸,我忍不住问:「那你不会累吗?」

他眸底闪烁的光芒有种摧毁一切的狂热,「不会,只要你在。」

说着说着,他又使坏,狼一样的目光,令人心慌。

我咬唇,「不是困了吗?」

他音色喑哑:「芙儿可以解困。」

……

20

晴空上划过的白鸽,院里叽叽喳喳的小鸡,厨房偷吃的小狸奴,它们看我的眼神都不清白了。

不知节制的男人,真的可怕……我算是自食恶果了。

「走不动路?二郎抱你。」

我抬起棉花一样软的腿,朝他狠狠踹了一脚。

「你一根手指头都不要碰我。」

什么温柔,什么禁欲,统统都是他装的……他就是个饿狠了的狼。

然而,我的警告对他不起任何作用。

他置若罔闻,直接捉住我的腿。

「给芙儿带个踝链如何?」

他的抚摸激起一阵阵酥麻。

我心上一颤一颤的,下意识想缩回来,他捏紧了,灼热的目光锁紧我:「嗯?」

他真是把我拿捏得死死的,我咬着唇,声音不由得抖了:「带……那个干吗?」

「晃起来,好看,还好听。」

我咬了咬指头,只要他不折腾我,他的大多数要求,我都是尽可能满足他的,谁会不宠着自己的男人呢?

我脸颊一片绯红,「可是我们村没卖的。」

「这趟出去,二郎给你带。」

我愣了愣,出去?又要出去?

厉驰为了养家糊口,经常要天南地北跑买卖,一走就好几个月。

心上瞬间落满失望。

他很快察觉我的情绪:「怎么了?舍不得?」

我鼻子酸酸的,「钱差不多够花就行了,不跑买卖了好吗?」

「最后一趟。」他倦懒的声线划过耳畔,低低沉沉的。

「这趟成了,让我们芙儿做世间最富贵的夫人。」

「你干的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一趟能赚那么多钱?」

他笑了笑,吓唬我:「差不多。」

哼,成天就逗我玩。我扭过头不看他。

他把我的脸掰回去,轻一下重一下地亲上来。

「这趟会久点,你待在家里乖乖的,不准擅自出村,一步也不准走出去。

「如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找隔壁的青川。」青川是厉驰买的家奴。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他走都要老调重弹,强调无数回。

我真是怀疑他是不是什么江湖恶匪,结了很多仇家,生怕让人上门寻仇一样。

有什么好怕的,桃花村有阵法,除了本村的人,外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进来。

21

厉驰走了,巷子口的李大娘来串门,跟我躲在里屋唠。

「上回你托我卖的绣品,可畅销了,都卖到京城了。我家二狗说,有个贵人托布行问,能不能请你绣个荷包。」她说着,塞给我一袋钱,「这是定金。你干不干?」

一打开,黄澄澄的金子,我不假思索:「干!!一百个我也给他绣。

「老规矩,不能让青川知道。」

青川知道等于厉驰知道,厉驰是个醋坛子,要他知道我卖绣品给别人,后果不堪设想。

我每回都是趁他外出的时候,才抓紧绣一批,偷摸让李大娘的儿子帮忙卖,贴补家用,我想赶紧攒多点钱,让我男人安安心心地跟我守在桃花村,不用一年到头在外奔波。

我掂了掂沉甸甸的金子,不知道是什么冤大头这么砸钱,「那个贵人有什么要求吗?」

「说是绣个江字,再配上芙蓉花纹。」

不知道为什么,太阳穴突然突突跳了一下,一阵刺痛袭来,我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妹子,怎么了?」

「没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绣过这样的……」我按了按太阳穴,缓过劲来,「可能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冤大头吧……」

「不过,这个人花这么多钱就买个荷包?不会有诈吧?」

「二狗也打听了,对方说你的针法和他亡妻的很像,睹物思人,所以才愿意花钱买个念想。」

「那他还挺惨的啊,我熬几晚尽快赶出来,积积德。」

很快,我就把荷包绣好交给李大娘,没几天,收到了更重的一袋金子。

「贵人很满意,原本想亲自上门答谢,但咱们桃花村的规矩,不让外人进的,二狗拒了。」

「那就好,可千万不能暴露我啊,让二郎知道,又该不理我了……」

李大娘啧声道:「你可真是个夫管严。」

我这叫宠夫好吗?

22

没过多久,二狗娶回来一个媳妇儿,叫绿黛,长得水灵,还很会来事,一口一个姐姐,天天缠着我教她刺绣挣钱,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教她了,她投桃报李,给我送了些点心过来,很巧,她做的是我最爱吃的桃酥,一闻,甜香气扑鼻,我馋了。

刚捻了一个桃酥递进嘴里,坐在墙头盯梢的青川看见了,丢了块石头过来阻止我。

「夫人,公子说了,不能吃别人家的东西。」

「青川,公子一向听谁的?」

「夫人的。」

「那你听公子的,公子听我的,你是不是该听我的?」

青川挠了挠头。

「再说了,你人不是在这吗?我在你眼皮底下,还能出事?」

青川点了点头:「不能。她要是下毒,我就杀了她。」

「……那我可以吃了吗?」

青川翻墙跳下来,拿银针戳了戳,确认了一遍,「夫人请吃。」

……我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娘娘吗?吃个东西还要验毒。

就这样,在青川眼皮底下吃了十来天,啥事都没有,我还吃上瘾了,一到下午,像有馋虫勾着一样,但这个下午左顾右盼,天黑了,绿黛也没来。

我挠心挠肺,想她。

她还是没来,想她想她。

坐不住了,我躲着青川,自己上她家去串门了。

「黛黛这几日怎么不来了?」

「哦,二狗又出去跑买卖了,家里忙,就没工夫去找姐姐了。」

正说着,我瞥见桌上的一碟桃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绿黛仿佛与我心有灵犀般,将桃酥推到我面前过来:「姐姐,吃点?」

我客套了一句:「啊我吃过饭了,你自己留着吃。」

「我一个人吃不完,我婆婆又不爱吃甜的。你就当帮帮我啦,姐姐。」

谁会拒绝一个漂亮妹妹呢?

我勉为其难:「这样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我就跟绿黛一边闲聊,一边吃桃酥,说着说着,倦意袭来。

我晃了晃神。

「姐姐,怎么了?」

我揉了揉眼,扶着桌子起来,「困得厉害,我先回家休息一下。」

一站起来,双腿发软,怎么回事,怎么迷糊得这么厉害?

眼前逐渐昏乱,绿黛仿佛分出两个影子来。

她抓住我的手腕,对我笑了笑:「姐姐是该回家了,回你该去的地方。」

「绿黛?」

一种不祥的预感登地一下冒出来,我想甩开她,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姐姐,主子已经等你很久了,请上路吧。」

像一句诅咒,一种没由来的惊恐扼住我的喉咙,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事即将发生。

我被推上马车,一路颠簸,一种寒意逐渐袭来,这是离开桃花村了。桃花村一年四季如春,而出了桃花村,春寒料峭,我不由打了个冷战。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一片幽冷的桃花林中停住了。

绿黛似乎在与什么人交谈,那人的声音压得极低,我的意识颤抖得厉害,那低沉的声音仿佛锋利的匕首,透过厚厚的布帘,穿透进来,划在肌肤上,叫人发冷,战栗。

一个念头跳出来,我认识来人。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掀开了车帘。

那人眉眼森冷,似积满常年不化的雪,他阴鸷的目光似巨大的网,将我罩住。

「纪云芙,总算找到你了。」

他腰间的荷包轻轻晃了一下,崭新的,江字,芙蓉花纹。

那个贵人?电光石火之间,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串起来,阴谋,这是阴谋。

我手心一凉,「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他摇头,寒笑了一声:「真不记得了?」

像涨潮,破碎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纷乱,细碎,我试图去捕捉。

可是一触碰,就像有什么可怕的怪物紧随其后,咬上脆弱的神经,钻心地疼痛。

「疼。」我不得不弯下腰,抬起手臂去揉压涨痛的太阳穴。

袖子落下的那瞬间,手腕被一把扼住。

那人盯着我手肘的雪白处,目光幽冷得可怕,「他碰了你。」

我咬牙想挣脱:「放开我,你别碰我。」

他看着我,静了静,下一瞬,用力一掼,我整个人跌到他身上,他发狠吻上来。

「不碰你?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没人比我有资格碰你。」

「混蛋……我男人会杀了你。」

他笑得寒厉:「你男人?行,你不记得了,我来告诉你,你口中的男人,他是东宫太子,你的养子,人前,他要叫你一声母妃。」

像一个惊涛骇浪迎面拍打过来,我被卷入无法呼吸的旋涡中。

「你胡说什么?我是宫廷歌女,他是乐师,什么太子,什么母妃……你有病吧你。」

怎么可能,这个人在撒谎,我男人怎么可能是我养子,这是大逆不道,不可能的,厉驰不会骗我的。可是为什么,一些碎片就在这时突兀地袭击过来。

「母妃帮我。」

「母妃,乖乖等我回来。」

仿佛置身于见不得天日的深海,浑身发冷。

不,不是,那只是我做过的梦,是那个午后做的噩梦,不是真的。

男人嗤笑一声,他掀开后面的窗帘,远处火光冲天,杀声盈沸,两支军队混战在一处。

「一个乐师,能使唤得动青川小将军和东宫私军吗?为了金屋藏娇,我这个好外甥真是煞费苦心。

「可惜,现在他自顾不暇了。」

浑身的血液在急速地冷却,男人将浑身乏力的我一把按到怀中,「纪云芙,你终究还是我的。」

23

江聿言找人替我治失忆症。

细长的银针密密麻麻扎入血管,穿过经脉,将四分五裂的记忆尽数缝补起来,就像置身于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中,我盯着床幔,从未如此绝望过。

不伦二字将我彻底钉死在耻辱板上。

「起来喝药。」江聿言端着药,坐在床沿上,目光阴鸷地看着我。

「不用你假惺惺。」亲手将我推上不归路的人,是江聿言。

「不喝是吧?」

「滚。」

「行,那就按照我的法子喝。」

他喝下一口,猛地按住我的后脑勺,强势地哺了过来,苦涩的药水呛到喉咙,我一恶心,吐了他一身。

江聿言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

「怎么,还为他守节?」

他直接戳中最痛的伤口,我不想让他看我笑话。

「江聿言,那你又是什么意思?这样缠着我干吗?」

江聿言抿紧唇,寒眸盯着我,眸色复杂。

我不由讥笑道:「你该不会突然发现自己爱上我了吧?」

「那又如何?」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江聿言却面不改色接着说:「纪云芙,两年前我就想带你回淮州成婚,现在也不迟。」

笑话。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我忍不住笑起来:「大人爱我?爱我就是亲手将我推给采花大盗糟蹋?」

江聿言脸色铁青。

「宁昭昭她胆子小,撑不住场面,你跟她不一样,你冷静勇敢,能和我配合得很好,如果不是出了意外……」

我被气笑了。

「江聿言,你当初说万无一失,可你因为宁昭昭,无数次失误,是我去承担你的失误。

「我很勇敢?我有办法不勇敢吗?除了我自己,谁能保我?我是被你逼出来的,江聿言,我是个人,我也会怕啊,你为宁昭昭考虑过所有一切危险的后果,从没为我想过一丝一毫,落到那些采花大盗手里会被蹂躏成什么样,你想过吗?」

江聿言脸色由青转白,「当时情况紧急,我没顾得上那么多。」

「看,江聿言,这就是你的本能反应,你打心眼就不觉得我这样一个青楼女子值得被平等地尊重,爱护。

「江聿言,我纪云芙出身是下贱,可这不代表,我要接受你施舍过来的,劣质的,令人作呕的爱。」

江聿言脸上阴云密布,他垂着的右手握成拳,手背青筋迸现,突突跳着。

「要怎么补偿你,才能翻篇?」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呢?

我定定地看着他,冷笑:「翻篇?大人和我的仇,是翻不了篇了,大人莫不是忘了,您还亲手射杀了我?」

他拧眉,「纪云芙,你又在胡说什么?」

当初那种以为是救赎,结果是毁灭的愤懑感一下盈满心头。

我眼圈发红,「东南方向,灌木丛,我就在那里举起红色丝帕,向你求救,结果呢,您亲手下令射杀我这个倒霉鬼,江聿言,你还需要更多细节确认吗?」

江聿言端药的手一抖,哐当一声,一地碎片,深色汤汁尽数洒在地上。

「红色丝帕,明明是在西北方向。」他嗓音微哑。

我冷笑:「大人不记得了吗?我曾经丢过一个帕子。」

此时正是日薄西山,深红残阳自窗子大剌剌泼洒进来,一室血光暗涌,可眼前人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24

江聿言内疚吗?或许内疚,可惜非常短暂。

第二日,他若无其事,让裁缝来为我量做嫁衣。

「江聿言,你脑子不清醒到要娶一个憎恶你的女人为妻子?」

「为什么不?事已至此,我不需要你爱我,我们成婚,你一样是我的女人,为我生儿育女,与我白头偕老,生死同衾。」

无耻至极。真的,任何人下注赌江聿言的良心,一定赔得倾家荡产。

「你做梦!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嫁给你这个杀人凶手?」

「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他轻而易举拿捏住我的死穴。

我知道这样不应该,我一手养大的狼崽子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策划了一场伦理的灭顶之灾,毫无疑问,身为长辈的我必须亲手扼杀这场灾难,将他彻底划入陌路人,可是,相依为命七年,我根本做不到对他坐视不管。

我深吸一口气,「他怎么了?」

「皇帝病危,皇后先发制人,反了,他们在阿驰回宫的路上设了伏击,我赶到的时候他身负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他怎么可能不带护卫?」

江聿言冷笑:「我的好外甥也是色令智昏,为了藏你,他每次去桃花村,带极少的护卫,掩人耳目,这次更离谱,他把自己的私军留下来护着你了。」

一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再也按捺不住,在四肢百骸烧开了。

他走了一个多月,一封家书也没有,大约就是出事了。

我强压住不安,冷声问江聿言:「所以呢,现在宫里是什么情况?」

「皇后现在将太后幽禁,只要阿驰死了,她就可以让锦王矫诏嗣位了。」

「你是他舅舅,你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不会蠢到把阿驰交出去吧?」

江聿言冷笑:「那倒未必。皇子可不仅仅只有阿驰,锦王。」

「你什么意思?」

「我把阿驰交出去,借皇后之手除了他,再以谋朝篡位的罪名处理了皇后锦王,后面随便找个单纯的小皇子推上皇帝宝座,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额上冒冷汗,「你是他舅舅,为什么?」

「那个狼崽子可不会甘心做一个傀儡皇帝,他若是登基,处理的第一个人就是我。」江聿言脸色阴沉,「更何况,他抢了你。我岂能容他?」

「江聿言,你真是丧心病狂。」

「那又如何?纪云芙,你想救他,就跟我成婚,好好过日子,我留他一命。」

「呵,难道你会为了我放弃你的计划吗?」

江聿言笑了笑:「不会。不过,只要东宫太子名义上死了,我一样可以处理皇后。至于是不是真的死,那就要看你了,纪云芙。」

一种寒冷的感觉自后颈油然而生。

「我要见他,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行,但你只能远远看他一眼。你总不能指望我这个未婚夫慷慨到,看着你和别的男人难舍难分吧?」

指甲陷入掌心,「可以,只要让我见他。」

……

厉驰被关在大昭寺佛塔。

隔着窗,我看到了沉睡中的厉驰,他身上缠满白色绷带,苍白虚弱。

心上焦灼,我探身想好好看看他,腰上一紧,江聿言从身后拥过来。

「如果你还要看下去,我不介意当着他的面,和你亲热。」

手脚冰冷。

床上的人动了动,似乎有醒转的迹象。

我呼吸一窒,慌乱关上窗,握住他的手,身体发抖,「我跟你走。」

25

江聿言准备大肆操办这场婚礼,他甚至带我见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认出了我,她气得将手边的拐杖砸过来。

「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媳妇?」

江聿言将我往怀里一拉,转过身,用后背去挡。

我听见他闷哼一声,声音不轻不重。

「母亲,儿子认准了她,如果母亲不想江家绝后,就同意我们的婚事。」

江老夫人气得发抖,「我宁愿江家绝后,也不要一个青楼妓辱没江家门楣。」

江聿言大声喝止:「母亲。」

「你糊弄别人成,想糊弄我?你当真以为母亲老糊涂了,什么远房表妹,我们家什么亲戚我不知道,当初你鬼迷心窍,要把她藏下来,我煞费苦心,在陛下临府时把她推出去献艺,好不容易送她入宫,平了这起祸事,你如今又……」江老夫人气急攻心,剧烈咳嗽起来,「你若执意跟这个祸水成婚,母亲就死在你面前。」

江老夫人强烈反对,江聿言却无动于衷,「若母亲真要这样做,那儿子就一命抵一命,偿还母亲生养恩情。」

江老夫人被气晕了,闹得鸡飞狗跳,最终,这母子各退一步,江聿言娶我,以侧室的名分。

入夜,后背被砸得瘀青的江聿言,强迫我为他上药。

他趴着,背对着我,语气森冷:「你今日为何一声不吭?」

「大人不是很清楚吗?我跟江老夫人立场一样,也不同意这门婚事。」

手腕突然被攥住,江聿言将我一扯,药膏哐地一下掉在地上,他眸光沉冷,一言不发,开始放肆……

我心弦一紧,忙抓住他的手。

「江聿言,我愿意跟你好好过日子,但你得学会尊重我。」

他的动作顿了顿,抬起那双寒眸,盯着我,「什么意思?」

「离成婚没几日了,为什么不能等那个时候呢?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他沉吟片刻,「纪云芙,你最好别骗我。否则……」

他目光沉沉看着我,一字一顿:「弄,死,你。」

26

婚事在即,江聿言将我拘得很紧,我实在想不出任何法子,可以带着大昭寺的厉驰一起逃跑。

就在这时,宁昭昭探亲回来了。

她看见我,脸色大变,像见鬼了一样。

「你怎么会……」

我看着她,唇角一勾,窝进江聿言的怀里,娇慵道:「这是谁啊?」

我并没有告诉江聿言关于宁昭昭买凶杀人的事,没有证据,他不会信我,况且现在,我还需要宁昭昭。

江聿言装模作样地介绍了一番。

「她是宁昭昭,我恩师的女儿,与我情同兄妹。

「昭昭,这是纪云蓉,纪云芙的孪生妹妹,你也叫她姐姐就行了。」

江聿言要娶我,当然又现编了一个身份。

「纪姐姐是聿言哥哥什么人啊?」她怎么也没想到,死了一个纪姐姐,还有一个纪姐姐。

此时的她,脸上血色全无。

「昭昭,我和你纪姐姐要成婚了,你回来得正好,赶上了。」

宁昭昭脚步踉跄了一下。

我笑盈盈问:「宁妹妹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难道妹妹不赞成这门婚事吗?」

江聿言语气微沉:「昭昭?」

宁昭昭缓了缓,很快调整过来:「我当然替聿言哥哥高兴啦。」

「宁妹妹今年几岁?找夫家了没?」

她警惕地看着我,抿着嘴不说话,江聿言回答了我:「昭昭今年二十岁,还没定人家。」

我佯笑,娇嗔:「你怎么做人家哥哥的?到现在也不给宁妹妹找夫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给自己养媳妇呢。」

江聿言脸色冷了下来:「胡说什么呢?」

我从江聿言怀里挣脱出来,拂了拂裙上的褶子,作势要走,「那大人就当我胡说,我就不耽误你们兄妹叙旧了。」

江聿言直接将我扯回怀里,「气性越大了,谁惯的?」

我暗中观察宁昭昭,她脸色发白,很好。

我故意跟他打情骂俏:「谁让你凶我?」

「……」

我娇滴滴地缠他:「你干吗不给宁妹妹找夫家呢?」

江聿言一副头疼的样子,可他明显很受用,「找找找,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直勾勾盯着他:「聿言,你的唇好干诶,要不要润润?」

江聿言呼吸有些乱了,将我按紧。

我瞥向宁昭昭:「还有人呢。」

江聿言掩唇轻咳,望向宁昭昭,他气息不稳,「昭昭,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被冷落在一边的宁昭昭彻底煞白了脸,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我暗中松一口气。

逼急了宁昭昭,她才会走极端。

婚事在即,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嫁给江聿言,那她要么对我动手,要么对江聿言动手,我没有机会让她下手,那她只能盯上江聿言。

我得给她创造机会,趁着她对江聿言下手的时候,带上厉驰逃。

这个地点,必须是在大昭寺。

「想什么呢?」

江聿言捏住我下颌。

我赶紧推开他:「江聿言,尊重,懂不懂?」

他看着我,眯了眯眼,「纪云芙,刚才是你先的……」

我为他斟了杯茶,乖巧地喂到他唇边:「大人唇干,多喝点水,解解火气。」

27

婚礼倒数第三天,我半夜尖叫。

江聿言闻声赶来,推开门,我正拿着剪子戳自己的颈,已经戳出血了。

他脸色煞白,一把夺下,「纪云芙,你疯了吗?」

我大笑:「这个贱女人,杀了我们兄弟俩,今天我们要她偿命。」

我去抢江聿言手中的剪子,抢不到,我就去撞墙,撞得一额头血。

「今天她必须死。」

江聿言被我吓坏了,将我死死按在怀里。

「你们是什么人?」

我的声音凄厉古怪:「我们就是当初在山洞被她杀死的那两个冤死鬼,冤有仇债有主,今天我们兄弟俩只要索她的命,你不要多管闲事,给我滚。」

我疯狂推他,然后咬自己的舌头。

江聿言掐住我双颊,不让我咬舌头,一边命令下人:「把她捆起来。」

我大哭大喊,最后昏厥过去。

快黎明的时候,我看着死死搂着我的江聿言,声音疲惫:「江聿言,你干吗待在我房间?」

江聿言脸上冷汗涔涔,他盯着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说什么啊?你为什么待在我房间?」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脚被缚。

「放开我,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未婚妻的?」

江聿言心有余悸般,叹了口气,「纪云芙,今天我陪你去大昭寺求个平安符。」

大昭寺是京城第一名寺,那里的主持也和江聿言熟识,如果我被厉鬼所缠,他必然是带我去大昭寺,一切按照计划开展。

宁昭昭不会放过任何接近江聿言的机会,她跟着我们一起来了。

28

阴天,黑云压城,叫人无端生出些胆战心寒的感觉。

我倚着车壁,忐忑不安,不知道能不能成,如果不成,事情败露,江聿言会怎么对付我。江聿言从来都不是一个慈悲的人,这些日子他对我难得地纵容,那是因为我没有踩到他的底线。

蓝若拍了拍我的手,安慰道:「娘娘,尽人事听天命。」

蓝若是我前几天哄着江聿言,让他从宫里把她弄出来陪我的,我和蓝若主仆情深,他知道,也不会多疑,我办不了的事,她替我办了。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她的手,「蓝若,若是败了,我会尽全力护住你。」

蓝若哼道:「只盼娘娘别像上次那样,将蓝若一人丢下。」

「我那不是怕连累你吗?」

蓝若嘁了一声:「娘娘小瞧谁呢?生途死路,蓝若都愿意跟随娘娘。」

我刮了刮她的鼻尖,笑了笑:「行,本宫允了。」

转眼就到大昭寺了,江聿言抱我下车,主持来接我们,敲钟诵经一天,用完晚膳,风开始大了起来,倚栏眺望,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瑟感,倒春寒,阴匝匝地冷,大约是要下北国春的最后一场雪了。

我回到斋房内,焚香更衣,挽髻上妆,一番描抹,镜中女子姿态慵懒,云鬓如云,雪肤红唇,美目流转,媚态十足。

差不多了。

我提着小酒壶敲开江聿言的门,冲他偏头一笑:「江聿言,晚来天欲雪,欲饮一杯否?」

金步摇轻轻一晃,在江聿言清冷的眸里击撞出惊艳之色,他凝视着我,喉结滚动,「进来。」

在寺庙本该禁酒色,可他为我破戒了。

我一杯又一杯地为他斟,直到微醺,他的手从碧色瓷杯往上移,抓住纤纤玉指。

他醉眼蒙眬,「纪云芙,你又招我了。」

他大掌一扯,我坐到他腿上,我笑盈盈,蛊惑他:「嗯,你喝光,我负责到底。」

其实江聿言的酒量真的差劲。可架不住我呢喃软语,他跟自己较劲,一壶见底。

他抹掉我唇上的口脂,皱着眉,「干干净净的,不好吗?」

我摇摇头,将他的手拿开,「可是,云芙出身于污秽之地,与干净二字,实在搭不上边。」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那药力发作起来,他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我扯掉他腰间令牌,站起来,离开他,「江聿言,我给你换一个干净的来。」

他想抓住我,可他没有任何力气,我用的是他将我从桃花村诱骗出来的药。

「纪云芙,你究竟想干什么?」他眼睛发红,声音开始沙哑。

「我想,成人之美。」

我推开门,宁昭昭像阴沟的老鼠,躲在柱子阴暗处,我望向她的方向:「宁昭昭,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将一包烈性药扔到柱子底下,「用了这个,江聿言会不顾一切将你变成他的女人,你自己选择。」

一旦她染指江聿言,江聿言不会放过她。可能顾念着她父亲的恩情,他不会杀她,但是必定不会再留她,失去江家庇护的宁昭昭,日子不会好过。比起直接杀死她,让她最爱的人亲手毁灭她的希望,不是更好吗?

我给了她选择权,但对痴恋成魔的她来说,只有一个选项。

……

腰牌交给事先买好的内应,让他们伪装成江聿言的人,以转移人质的借口救出厉驰,我和蓝若待在马车等他们。

雪开始落下来,直到地上覆了一层银白,没人出来。

我心底开始焦灼,不由得裹紧大氅,「蓝若,你在这等等,我去看看。」

蓝若不肯,她按住我:「娘娘歇会吧,我比你机灵多了,我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事,我撒腿就跑。」

时间在漫天的大雪中静静流淌,直到一旁的梅树也被染上雪色,仍没人回来。

未知的恐惧在鞭笞着我,将丝丝阴冷抽入骨肉之间,小腹因为紧张而隐隐作痛,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只能捂着小腹艰难地朝囚禁厉驰的佛塔方向走。

塔下没有守卫,蓝若的石榴簪子掉在白雪地上,像血一样触目惊心,一种恐怖的感觉扼住了我的心脏,从凌乱的脚印来看,她是被拖走的,轨迹一直延续到塔门前。

事情败露了。

佛塔屹立在茫茫大雪中,像神明俯视世人,可此时,神明太遥远,救不了任何人,藏于佛塔内的是地狱恶鬼,而我不得不主动献祭。

佛塔高七层,仿佛走在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里,每一步都心惊胆战。终于,跨上最后一个台阶,进入第七层,刺目的光陡然扎入眸中。

逆着光,一人负手立于彩色琉璃窗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在他左手一侧,一排护卫用刀架在三个内应的脖子上,蓝若则被押至另一个敞开的琉璃窗前,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很惊悚,只要押着她的人松手,她会从七层高台坠落下去,粉身碎骨。

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鹅毛大雪飘进来,叫人冷得浑身发抖。

我很快意识到,我踩到了江聿言的底线,我彻底惹怒了他。他在报复。

我立刻双膝跪地:「江聿言,我错了,放了他们。」

背对着我的人一言不发,阴森的气息蔓延开来。

我膝行向前,抱住他的腿,声音颤抖:「江聿言,要怎样,怎样才可以放过他们?」

「松手。」

「不,我不要,江聿言。」

他寒笑起来,声音嘶哑:「你不听话,我又舍不得杀你。

「那怎么办呢?总得有人为你受过。」

他漫不经心,屈指敲了下窗台,须臾,冷刀砍断骨肉,一个瞪着眼的人头滚到地上。

指甲陷入掌心,极致地冷,可除了发抖,我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敢再说话,生怕再激怒他。

可他却转过身,蹲下来,掐紧我双颊,直视我的眼睛:「纪云芙,你将我送给了别的女人。你怎么敢呢?嗯?」

他袍服落拓,敞开的领口露出脖子上鲜红的痕迹。

被他掐得双颊酸痛,我咬着唇,眼中蓄满眼泪。

「不说话?

「无话可说是吗?」

他摇摇头,对着左侧的护卫,做了一个手势。

一阵热血又泼到雕梁上。

我像狗一样抱住他手臂,无助绝望地乞求:「江聿言,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说话,行吗?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弥补,我可以怎么弥补你?你告诉我。」

他目光骇人。

「纪云芙,你不是很会琢磨人心吗?你琢磨琢磨,我究竟想怎么样?」

发疯的江聿言,应该怎么对付?

就在我迟疑的这瞬间。

「太慢了。」他挣脱我的手,在我颈间比了一个杀戮的动作。

最后一个内应轰然倒地。

「只剩下蓝若了。」他缓声提醒我。

浑身血液一下凝固。

我死死抓住他的手:「我将我自己送给你,江聿言,就现在。」

他冷冷讥笑:「行啊,那你脱啊。」

众目睽睽。

被捂住的蓝若含泪拼命冲我摇头。

「好啊,主仆情深。」他冷笑着,手似乎要挣脱我,「你试试,再慢一点。」

我拼尽全力按住他的手:「江聿言,我脱。」

我发狠地扯掉藏在大氅下的丝帛。

无数双垂涎的眼睛。

只剩下一件大氅。

这一件落下,身无蔽物。

我闭上眼,眼泪滑落,「江聿言,在你心中,我永远都是那个下作的青楼妓。」

我的手停在大氅的系带上,轻轻一扯。

眼前闪过江聿言在青楼买下我的画面。

初夜,我在高台之上跳舞,有变态的富贾用金子砸我:「脱啊,脱一件,一百两。」

我站在灯火通明中,停下舞步,茫然四顾。

无数双垂涎的眼睛。

老鸨在台下催促:「纪云芙,脱啊,听到没有。」

目光似刀子,在我身上千刀万剐。

我的手哆嗦着,解开第一颗扣子。

可就在这时,有人从高楼上扔下万两银票。

「她是我的了,不准脱。」

而当初那个叫我不准脱的人,此时此刻,他命令我脱。

救赎与毁灭,江聿言在我的人生中担任了两个角色。

氅衣滑落。

似乎有无数的目光在凌辱我。

我颤抖不已,绝望的感觉扼住我的喉咙。

纪云芙,无论离开青楼多久,都还是男人的玩物。

……

很突兀地,我在下一瞬被按入男人冰冷的氅衣内。

或许江聿言的良心在此时突然短暂地回归了一下。

「不想死的转过身,统统给我滚。」

脚步声慌乱,木梯摇摇欲坠。

塔内的光黯淡下来了,只剩下我和江聿言。

我闻见他身上的女人香,一种恐惧的感觉蔓延。

他伸手一扯,扯落他那身道貌岸然的人衣,很快,他身上遍布的痕迹一览无遗。

他凤眸似染了血般可怕。

「拜你所赐,很脏吧?」

燃烧的怒火会吞噬人。

我惊惧地往后退。

他粗暴地拽住我的腿:「逃什么,我们都脏了,不是刚好吗?」

我摇头,喉间哽咽:「江聿言,你放过我这次,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尊重我最后一次,我们还有机会的。」

他笑了:「尊重?我愿意给你的时候你不珍惜,现在?太晚了。」

「你今天要是这样做了,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无所谓。」他态度强硬,「我只要你成为我的人,就够了。」

……

彩色琉璃窗被光线割碎,四分五裂。

塔檐下的佛铃在大雪中发出凄婉的呜咽声。

我将唇咬得出血,小腹间的疼痛发作起来,「江聿言,疼……放过我。」

眼前逐渐昏暗,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大腿间滑落。

模糊的视线里,江聿言的脸色变得惨白,「纪云芙,你又耍什么手段……」世界忽远忽近,在破碎,在崩溃,他的声音逐渐惊慌,「我不碰你成了吧,你别……」

最后一线光彻底暗下去。

29

再糟糕的经历也会过去的。

我还活着,只是醒来时,江聿言拿着一把匕首在我小腹上轻轻比划。

我呼吸一窒。

听见他平静得可怕的声音。

「你有身孕了。」

命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让我的世界崩塌一次。

我紧盯着江聿言手中的匕首,心提到嗓子眼。

「你想怎样?」

他看着我:「那你呢,你想怎么处理?」

我知道,我应该把孩子打掉,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是很可悲,我舍不得,这是一个小生命,我一手缔造出来的,缔造它的时候,满怀热烈爱意,在浩瀚的春光里,在满院的梨花中……它有关爱与浪漫,它是属于我的,有了它,我在世上就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会有一个新的生命,和我流着一样的血脉,我不想让它无声消亡。

很罪恶,很自私,可我想任性一次。

我很累,我闭上眼,缴械投降:「如果你要杀了它,就连我一起杀吧。」

「如果我认了它呢?」

我缓缓睁开眼:「什么意思?」

江聿言声线清冷。

「纪云芙,当初我将你扔给采花大盗,大昭寺里你将我推给宁昭昭,就当扯平了。

「我仍然想娶你,而你的私生子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爹。」

看来他是冷静下来了,不发疯了。

「它不需要爹。」

江聿言玩弄着手中的匕首,「那蓝若呢,你不想管她了?」

我虚弱地笑了笑:「你看,江聿言,你还是逼我,又何必装作一副深情脉脉的样子呢?」

江聿言也干脆不装了:「要么安心嫁我,要么看着蓝若死。」

「我想知道,我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因为关在佛塔的人,根本不是厉驰。他戴着人皮面具,没有近距离接触,你也分辨不出来。你们一拿我的腰牌去转移人质,事情就败露了。」

「……你真够卑鄙的。」

江聿言不以为然:「我也是希望你别闹,乖乖做我的新娘。早知道蓝若对你有一样的制约效力,我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了。」

「……他究竟在哪?」

江聿言摇头:「不知道,他失踪了。」

「宁昭昭呢?你怎么处置她?」

江聿言眯起眼,「你对她究竟有什么仇?要这样害她?」

「当初采花大盗的事,是她买凶杀人,我求助的时候,也是她引导你们射杀我,她既然害我,就不要指望我对她存有怜悯之心。」

江聿言脸色微变:「先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看着他:「江聿言,我早就对你失望了,我不指望你能为我撑腰。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江聿言别过视线,不看我,或许是不敢看,「她父亲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欠她的,没办法杀她。

「我只能将她逐出江府。她离开江府,日子不会好过。」

跟我想的差不多,我没有任何情绪。

「我累了,你可以出去了。」

江聿言站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我,声音压得很低。

「大昭寺那天,是我气疯了,以后不会了。

「我们成婚后,我会学着把你放在第一位。」

我冷笑:「无所谓,江聿言,你也不需要再用什么怀柔政策了,为了蓝若,我会嫁你。但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做一对恩爱夫妻了。」

30

镜中的新娘芙蓉柳眉,深红胭脂晕染雪一样冷白的脸,强添喜色。

身后的男人拥过来:「纪云芙,大喜的日子,笑一下。」

可是我的唇无法勾动一丝一毫。

他冷声警告:「又忘了,蓝若的命,这小东西的命,都在你一念之间。」

我扯动嘴角:「这样总行了吧?」镜中的女人,假笑看起来也很幸福。

「很好,就这样笑。」

时辰到了,鞭炮声响,有人搀扶着我进入喜堂,红烛高照,喜娘高唱。

「一拜高堂。」江老夫人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二拜天地。」雪下得天地一片惨白,毫无喜意。

「夫妻……」

电光石火之间,卡在喜娘喉间的最后二字被一支飞箭彻底夺走。

砰的一声,门被踹倒,一场无法抵挡的风暴席卷进来。

一支杀气腾腾的军队迅速包围这座喜气洋洋的府邸。

领军之人从黑夜中走出,一双狠戾的眸隔着风雪望过来,目光似火焰般落在我的脸上。

「芙儿,过来。」

男人低哑沉冷的声线带着帝王与生俱来的威严感,叫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我有些恍惚。

江聿言在我耳边冷笑:「你试试。」

心上一个咯噔,蓝若,小东西……还有,喜堂上众人的目光。

我遥遥望向风雪中的男人。

光影似刀,凿出男人冷硬的轮廓,寒戾的眉目,他身上一股肃杀之意,眉骨,左颊,把着弩箭的手背上,皆划了狰狞血口。

他是从一场杀戮中赶过来的。

他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大氅之下,拢着玄衣纁裳,金线龙纹盘旋于他宽肩上,冷眸昂首睥睨众生。

毫无疑问,那场杀戮,他赢了。

他已经是前程光明的天子了。

只要我向他迈进一步,以芙儿的名义,这个天子,他就要陪我在史书上受万人唾骂,遗臭万年。

我总算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过来:「你认错人了。」

雪光时隐时现,他的轮廓被光与暗交错得割裂。

「孤能连自己的女人都认错吗?」

众人哗然。

我脸色煞白,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江聿言脸色阴沉,「这是我过了门的妻子,不是你的女人。」

厉驰脸色一沉,举起手中弩箭,调整方向,凤眸微眯,对准了江聿言的咽喉。

「舅舅,饭可以乱吃,妻子,可不能乱认。否则,」他轻蔑一笑,「是会死人的。」

江聿言脸色变了变,却有恃无恐:「你不如问问她,看看她是我的外甥媳妇,还是你的舅母?」

厉驰望向我,眸色暗涌,似那个春日午后,耳鬓厮磨般,他低着声诱哄。

「我们相爱的,对吗?芙儿。」

相爱吗?

仅凭爱意,山海就可平吗?

相爱吗?

年轻的帝王或许分不清依恋和爱恋,我只是恰好在他孤独无助的少年时光出现,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我就是全世界。

相爱吗?

他或许爱上的是风华绝代的美人,我会比他先老去,他还会爱我衰老的容颜吗?

他站在我咫尺之遥,可是我们之间,千万重山峦阻拦。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我是长辈,错误应该由我扼杀。

阴鸷气质迅速攀爬上他的深眉俊目。

他下颌绷紧,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我。

「听见了吗?她不认识你。」

半晌,他就那样沉默地陷落在黑暗中,眸中迸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光来。

可是很快,他扯了扯唇,若无其事,扣动弩箭的开关。

「那外甥只能强夺舅母了。」

江聿言冷笑:「你就不怕千夫所指?」

「怕?该怕的是指责孤的人。」

一派色令智昏的暴君做派。

「舅舅还不松手的话,别怪外甥冷血无情了。」

紧张危险的气氛瞬间令我清醒。

蓝若还在江聿言手里,要江聿言出了事,我上哪去找蓝若?

我立刻出声阻拦厉驰:「阿驰,你不能动他。」

他眯起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为他求情?」他讥讽地笑了声,「那我更得弄死他了。」

我呼吸一窒,

他的弩箭蓄势待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打破死局。

「那你先弄死姥姥好了。」

是江老夫人。

她颤颤巍巍从红木椅上站起,拄着拐,步履蹒跚,走过来,质问厉驰。

「你要亲手射杀你的舅舅吗?」

「姥姥,」厉驰懒懒掀起眸,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你别管。」

江老夫人站在江聿言面前,挡住厉驰的弩箭。

「你要杀他可以,从姥姥的尸体上踏过去。」

「姥姥,你知道我不会。」

「那就收起来。」

厉驰乖巧应道:「那姥姥让我带走她。」

江老夫人转过身,看着我,语气愤怒,临近崩溃。

「跟他走。」

江聿言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母亲,我不会放她走。」

「阿言,你已经输了,何必再强求?」

江聿言脸色冷黯,他看着我:「你已经答应做我的妻子了,不是吗?」

他补充了一句:「你只要走出一步,蓝若就活不了。」

「为了蓝若,我会……」

江老夫人冷声打断我:「蓝若已经让我放了。」

江聿言气急:「母亲!」

「你有本事就弑母。」

我很快反应过来,既然蓝若都没事了,我也没必要和江聿言虚与委蛇了。

我迅速挣脱他的手,同时将他腰间的荷包扯下来。

「江聿言,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纪云芙!」

江聿言脸色似秋日枯叶,迅速凋零枯败,他想阻拦,可江老夫人抡起拐杖,拦住了他。

我朝厉驰的方向走,他丢掉弩箭,唇角一勾,理所当然地向我伸出了手。

我视若无睹,从他身边经过,朝风雪凛冽的门外走。

他愣了愣,从身后唤我:「芙儿。」

我没理他。

我不会陪他胡闹的。

他的舌尖顶了顶腮,无奈地笑了声,紧接着,军靴一跨,一个箭步,挡住我的去路。

他眸光沉沉盯着我,眉骨上那道张扬狰狞的血口,显得桀骜不驯。

「给我个帕子。」

这副德行,跟以前那个乖顺的他简直是天差地别,我真是被他骗惨了。

我看着他,迫使心肠冷硬,「别挡我的道。」

他剑眉微挑,不驯的模样,「那我自己拿。」

众目睽睽,他大掌一下探过来。

我被他吓一跳,立即后退,迅速从怀里摸出一条丝帕,丢给他。

他接过去,仔细擦手,我懒得理他,想走,他看出我的意图:「等我,不准走。」

他这是跟母妃说话的口吻吗?

就在我错神这瞬,他迅速用丝帛缠住脏污的右手,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往前走。

「干净了,走吧。」

我倒吸一口冷气,「松开。」我挣扎。

他攥得更紧,语气不轻不重,却很有威慑力:「再闹,抱着走。」

……

31

一回到东宫,厉驰不管不顾,把我按着亲。

「逆子!我是你母妃。」

他冷笑一声:「父死子继,孤继承母妃,天经地义。」

「你大逆不道,混账玩意儿!」

我越骂,他吻得越凶。

「你这是要下地狱的。」

他顶腮笑了笑,浑得要命,「无所谓,母妃陪着我,到哪都行。」

「你无耻。」

他干脆捉住我两只挣扎的手,恐吓我:「骂得这么起劲,会上火的,儿臣帮你泄泄火。」

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不行,再这么闹下去,会出事的。

跟他硬碰硬,行不通,只能先服软。

「阿驰,放开,我喘不过气了。」

他顿了顿,眸底欲色流转,一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样子,「你让我怎么办?」

我别过脸,脸上红得要滴出血了,「我来月事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缓了缓,伸手要扒,我一把按住他的手。

「你干吗?」

「看看你是不是撒谎。」

我气得不行,「行,你要这么不给我脸就继续玩,玩死我好了。」

杀手锏一使,他当下停了动作,立刻翻身下去。

「我错了。不碰你总行了吧。」

他躺在我一侧,用手遮住脸,大口大口喘息。

我坐起来,「你不觉得你该向我解释些什么吗?」

他深吸一口气,又一把抓住我,塞到怀里。

「行,你问。」

「松开。」

他不放,「这样你听得清楚。」

「……」我懒得跟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直接开始审问。

「两年前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当时我办完事就去找你,到那附近,发现了你的手帕,找了一圈,在崖底发现了你,你那会儿中了几箭,摔下来,挂树上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你那样,把我吓坏了。」

「……」

他现在这副温情的模样,已经骗不过我了,都是装的。

我冷笑一声:「把我藏在桃花村,骗我你是我夫君,不治我的失忆症,你是不是也该解释解释?」

他静了静,随即慢条斯理道:

「这个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想要你,你也想要我,我只是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公平的机会。」

我面上一热,「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想要你?你无耻。」

他盯着我,反问:「杂物房那晚,你难道没有动心吗?」

「我没有!」

「你没有,你逃得那么急干吗?你就是觉得自己失控了,所以惊慌失措。」他嗤笑了声,「你就是个胆小鬼,我不逼你行吗?人生苦短,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没意义的逃避上。」

一个想法蹿出来,我质问他:「杂物房那晚,是不是也是你故意的?」

他理直气壮:「嗯,他们算计不到我头上,我根本就没事,但我想确认你的心意……」

「啪。」我气得扇了他一巴掌。

他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五个鲜红的指印。

空气沉寂了。

愤怒一下子泄气了。

「……」其实我也有点懵了,紧接着,就是后悔。

这可是我宠大的人,我打了他?

他眸底一抹猩红,说不上是恼怒还是委屈。

我迟疑地抓住他的手:「让你打回来?」

他凝视我半晌,冷笑一声,然后抓起我的手,按在他自己的脸颊上。

「我骗了你,我错了,但我不后悔。打吧,打完翻篇,行吗?」

「……」

他就是魔怔了。

我无奈地挣开手,转移话题:「你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他轻描淡写:「是我疏忽了,让他们暗算了。不过也没什么,刚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反了,再一窝端了。我失踪是去调北边的军队了,怕走漏风声,所以才没往桃花村递信。」

他想了想,脸色又难看起来,「回头我得严惩青川,连个人都看不住。」

「……」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是我自己贪小便宜,为了赚钱,绣荷包去卖,被江聿言发现了我,他找了人来骗我,那人天天给我做桃花酥,很好吃,我上瘾了,然后……就被人家骗走了。总之,都是我作的,跟青川没关系。」

明明是在审他,不知道为何,形势陡转。

我怎么突然就理亏了呢?

他嗤笑了声:「这点小恩小惠就把你骗走,欠罚。」

一提惩罚,我就后颈一凉,我立即按住他的手:「这件事,算我错,翻篇。」

他鼻腔里哼了一声:「晚点再跟你算账,累了,陪我睡会。」

……能不累吗?一天又是抢皇位又是抢女人。

我张了张嘴想反抗,他没给我机会,长腿直接一勾,将我整个人钳制在他怀里。

滚烫的呼吸落在我颈间。

我挣了挣,他威胁:「要么这样陪我,要么换种更愉快的方式。」

「……」

我一动也不敢动。

很快,他呼吸均匀,睡沉了。

半天,我手臂都麻了,动了动,他没什么反应,我抬起头,他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就映入眸中。

我幽幽叹了口气。

一点贪恋从心底滋生。

我抬起指尖,隔着一点距离,偷偷描绘他的轮廓。

他的眉骨英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唇瓣线条旖旎,下颌利落,顶级的骨相和皮相,很难让人不动心,更何况,他还不动声色地诱惑。

我突然就原谅自己罪大恶极的隐秘心思了。

不是我定力太差,是这个诱惑,太过勾人。

32

厉驰上朝去了,太后来了。

我知道她一定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坐在高位上,以一种寻常的语气同我寒暄。

「两年没见,云妃还是倾国倾城。」

我战战兢兢,跪在下首:「母后谬赞了。」

她笑了笑,让我坐着回话,她轻描淡写:「你这个养母,是真心疼阿驰的,难怪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是依赖你,宫里头一堆事乱糟糟的,他也丢下不管,一听说有你消息,就跑去接你回宫了。」

我面色一凛:「他,是比较孝顺。」

太后意味深长:「是啊,你们真是母慈子孝。

「阿驰今年也不小了,我成天挂心他的婚事,我记得你失踪那会儿,正准备给他选太子妃呢,这不你出事了,他就以守孝的借口拖着。现在呢,好了,你也回来了,他也顺利登基了,你这个母亲,得催着他把人生大事办了啊。」

指甲陷入掌心。

我应了声:「是。」

太后走的时候,丢下一本名册,京都适婚的名门贵女,都在上面。

厉驰来的时候,我给他准备了一桌子菜。

他眉开眼笑:「还是母妃疼我。」

桃花村的小狸奴被他接回来了,他吃饭的时候,囡囡就在他脚下钻来钻去地讨吃的。

他宠溺一笑,顾不上自己饿,先喂了囡囡,还一边打趣:「跟你娘一样贪吃。」

我心上一跳,喝止他:「阿驰,别乱说。」他是囡囡的爹,那我就不可能是囡囡的娘。

他神色微动,不解地看向我。

我给他夹了一筷子:「你先吃饭,吃完饭我有事同你说。」

他狐疑地看着我,吃得很慢。

时间漫长,终于等到他吃完,我刚要开口说话,他似有察觉,迅速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忙,母妃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吧。」

他跨步就要走。

「阿驰,我想要你选妃,成婚。」

他的背影一僵,声音冷沉:「我的女人,只有我的母妃,纪云芙一个。

「等父皇的丧事办完,我就让礼部把我们的婚事筹办起来。」

我冷静地质问他:「你想要我去死吗?」

他转过身,看着我,铁了心:「如今我大权在握,谁也动不了你。」

我摇头:「我是你的母妃,我不可能嫁给你。我不想看着你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他嗤笑了声:「你不要那么天真好吗?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我赢了,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只要我把一个帝王庇护国民的职责履行好,就没人能指摘我。」

他向我迈进一步。

「至于我们,史书上关于我们这对帝后的记载只会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我头疼地反驳他:「阿驰,没有人可以脱离世俗的眼光活着。」

他试图说服我:「足够强大就可以。」

「我没有那么强大,我害怕千夫所指,我也害怕后世唾骂。」

「千夫?后世?他们关我们什么事?纪云芙,你真的要为了这些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的人,伤害最亲近的人?」

「……」

我吵不过他,我深吸一口气。

「阿驰,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真的爱我吗?我只是刚好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你对我有特别的感情,但那不一定是爱情。」

他凝视着我不说话。

我继续说下去:「万一有一天,一个真正让你怦然心动的姑娘出现了,到时候怎么办,你既不可以丢下我,又不可以放弃她。」

他忍无可忍,打断我:「我是有多蠢,才能蠢到连爱情还是恩情都分不清?」

「……」

「我还比你大,你风华正茂的时候,我可能已经老了,你不一定会爱我老去的模样。」

他仔细思索片刻,「我给你保障,我把权力交给你,如果我变心,你随时可以废了我,取而代之。这样行吗?」

「……」

他真是走火入魔。

我走上前,轻轻抱住他。

「阿驰,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哑:「嗯?」

「你像得了瘟疫,感染时来势汹汹,像要摧毁一切,但是没关系的,会好起来的。」

他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所以呢,我怎么都劝不动你,是不是?」

我抬眸看他:「就像我怎么也劝不动你一样,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人认输。」

「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事,我都可以对你认输。」

「那如果我用自己的性命威胁你呢?是我引诱了你,将你带上这条不归路,我闯的祸,我摆平,哪怕是用生命作为代价。」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陌生人。

良久,他摇头:「早知道就不吃完刚才那顿饭了。」

「……」

「阿驰,所以,你认输吗?」

他语气冷漠:「你拿我最重视的东西威胁我,我除了认输还能怎么办?

「除了娶亲,你还有什么要求,一次性说了,我不想承受多次打击。」

「娶亲要在这两个月内办完。」

「随你便。」

我揉了揉眉心,「你娶亲后,我要去大昭寺带发修行。」

他立刻追问:「什么时候回来?」

我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不知道。」

他眯起眼,「那不行,你起码得留在我身边,」他想了想,突然敏锐地问,「你有什么事是必须背着我做的?」

心上剧烈一跳,我总不能让他知道我怀了他的私生子,还打算偷偷生下来吧。

我尽可能镇定道:「我一直在你眼前晃,你能忘得掉我吗?」

他冷笑了声:「行,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你都不要我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33

我简直是一语成谶。

选妃时,厉驰对一个姑娘怦然心动了。

她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叫阮阮,模样好,性子也温婉,大家都满意。

可就在大婚前几日,她病得厉害,婚期不得不延后。

太后专门请御医去诊断,御医说那姑娘得的是绝症,太后震怒,把吏部尚书骂了一通,又让我去劝厉驰,更换人选。

「是不是非她莫属?」

厉驰埋首于案牍之间,头也不抬,用一种冷漠的语气回答我:「母妃总不能让我当一个傀儡,连皇后也不能自己选吧?」

心上就像被蜇了一样。

我语气黯然:「母妃不是这个意思,她得的是绝症,御医说过不了今年。」

「知道了。」

他没有一丝动摇。

我觉得此时的自己真的惹人嫌,可我还是不得不劝他。

「你能不能换个人?」

他笑了声,似乎在嘲笑我:「换个人?娶妻这种事,不是市集挑东西,不合适就换,儿臣认准谁,就要娶谁,母妃不必劝我了。」

不过几日,就陷得这么深。

我有种庆幸又有种不幸的感觉。

庆幸我扼杀的果然是错误的,虚假的爱意。

可不幸的是,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人,又陪不了他走完漫长的岁月。

命运真是一直在捉弄人。

「不过几日,就陷得这么深了吗?」

他把一本奏折丢一旁,终于舍得抬眸看我一眼。

「不可以吗?

「母妃对我爱上别人,有异议吗?」

我深吸一口气。

「没有异议,我很高兴,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可是,我不想你经历得到又失去的痛苦。」

他脸色微沉:「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母妃说的痛苦,儿臣甘之若饴。」

我就知道我劝不动他。

他认准的人,谁能劝得动呢。

我点了点头:「行,就当母妃多管闲事了。既然这婚事要拖延了,我也就不等下去了,明日我就启程去大昭寺修行了,今天特意来跟你说一声。」

他往后一靠,看着我:「其实没必要走,母妃不就是怕我忘不了你吗?你看现在这样,儿臣像是忘不了母妃的样子吗?」

他在嘲笑我自作多情。

我咬了咬唇,低下眸:「我没有这个顾虑了。」

「那就别走了。」

我笑了笑:「宫里我待烦了,想去外边透透气。」

他顿了顿,例行公事般问了句:「不打算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嗯。」

沉寂许久。

他又拽起一本奏折,低下头,看也不看我,语气平淡:「行,随便。」

我恍惚片刻。

最后我们相依为命几年的感情,也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34

一过三个月,肚子就见风长似的鼓起来,我的腰身,变得很难看。

我忍不住向蓝若抱怨了几句。

她倚在窗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不知道在看什么,跟我说话漫不经心的样子,「反正娘娘也没男人了,不为悦己者容了。」

「你有?」她看得实在入迷,我疑惑地轻步走到她身后,朝着她的视线眺望。

青川,还有那个人。

又来探望阮阮了。

也是巧,从我来了大昭寺之后,这个阮阮也住进大昭寺养病了。

该不该说,其实最开始我有怀疑过,那个人是不是故意的?

可是很快,又论证了我自作多情。

他几乎都忘了我这个母妃,来看阮阮的时候,有时候也顾不上来向我请安。

我看着那个男人,手上的桃花酥突然就不香了。

蓝若回过头,被我吓一跳,「娘娘,你这样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会吓死人的。」

我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喜欢青川?」

蓝若满脸通红,「娘娘胡说什么,谁喜欢那个榆木脑袋了?」

得,十有八九是喜欢的。

那个人是把我忘得差不多,但青川还每次都会带些桃花酥来探望我和蓝若。

青川总是偷看蓝若,一偷看就脸红。

旁观者清,这两人很明显就是,相互暗恋。

我咬了一口桃花酥,开始琢磨上了。

我这肚子也快遮不住了,虽然那人不管我了,但我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把这孩子生下来。

我和蓝若是计划这几日找个机会溜走的。

但现在看蓝若这样,很明显,她舍不得青川。

我决定成人之美。

过了会,蓝若出去了,青川送桃酥来了,他没看见蓝若,表情很失落。

「娘娘,我先走了。」

我赶紧拦住他:「蓝若过几天要回老家嫁给她表哥了,如果你喜欢她,就赶紧去找她,把她留下。」

青川一听,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都急出汗了,刚想跑去找蓝若,又停住脚步。

「怎么了?」

「主子还在等着我回去。」

「……我去帮你说,就说让你帮我干点活,晚点回去。」

人间桃花已谢,山寺桃花始开,我寻过去的时候,那人就倚在芳菲正盛的桃树下,抱着双臂,似乎在远眺楼阁,看那个方向……大昭寺的归兮楼,我住的那。

估计是等青川等急了。

我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宁愿在这等着,也不去看一眼,生怕见到我一样。

我从他身后轻咳了声。

他听见了,缓缓转过身来,落入眸底的,首先是他那滴比桃花还妖冶的小泪痣。

就那么轻轻地在人的心弦上荡漾了一下。

「母妃,你怎么来了?」

我回过神。

再看着他那张蛊惑人心的脸,有种陌生的感觉。

我生疏地冲他点了点头:「那个,青川让我使唤去干点活了,晚点再过来。」

他看我的眼神也很陌生,「嗯。」

一种无言的沉寂在烂漫的桃花林中蔓延,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开口打破这种沉默,寒暄道:「阮阮好些了吗?」

「嗯。」

「什么时候能办婚事?」

「不确定。」

我的掌心微微冒汗,强行找话说:「你瘦了些。」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我,缓声说:「母妃胖了,腰身都没了。」

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没有一个女人能允许被说胖,就算是真相,也绝对不允许。

我的神经跳了跳,一种怒火不由自主地就迸出来。

「那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吃你家大米了吗?」

他愣了愣,很无奈的表情,「儿臣只是说事实,母妃生什么气?」

我咬着牙,「本宫没生气。」刚好眼前一枝桃花垂落下来,我很烦地打了一下。

「啪。」那株桃枝弹回来,跃过我,劈头盖面打到那人眼睛。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株桃枝,多少有点灵性。

我虚伪地关切了句:「……你没事吧?」

他捂着眼睛,皱着眉,似乎很疼的样子,「看不太清东西了。」

他犹豫着问:「母妃房里有没有什么消肿散瘀的药?」

「可能没有吧。」

他「嗯」了一声,不缓不慢:「青川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

他倒霉,气不顺,那青川就该倒霉了。

我只好马上改口:「我想起来了,我房里有,你要不介意,我扶你去擦点药。」

「要不我还是等青川吧?不好劳烦母妃。」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我迅速搀住他手臂。

不过是轻轻碰他一下,一种灼烧的感觉就从指尖蔓延上来。

他体温好高,隔着衣服也……就像端着个烫手山芋。

总算是到了客房,我赶紧翻出药,丢给他:「用吧。」

「我看不到,我等青川来吧。」

「……」

青川青川,为了蓝若的幸福,我忍。

「我帮你擦,不用等他。」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就像在临近灾难前的忐忑不安。

他坐着,仰着头,我站着,低下头,离他的脸很近,近到能察觉到彼此的呼吸。

他呼吸均匀,而我的呼吸,莫名其妙地急促,凌乱。

就像是上刑般。

突然,他耸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心弦就那么被撩拨了一下。

我愣了愣,看着他有些干涸的唇瓣,脱口而出:「渴了?」

问出口我就后悔了,不该跟他多说话的。

他的声线低低沉沉的:「又渴又饿。」

心弦就那么一颤颤地发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多问了一句。

「……你来的时候没吃东西吗?」

「嗯,为了见想见的人,顾不上。」

我的动作停滞了下,这就是热恋的力量吧?

我突然就不想管他了。

「差不多了,」我将药一丢,指了指那边的茶壶,「你自己去斟杯茶吧,旁边还有桃酥,你自便。」

「我看不太清。」

我忿忿地拎起茶壶,斟茶,捡了一碟子桃酥,重重地放到他面前,「这样总看得见吧?」

他抿了抿唇,「算了。我等青川回来再吃吧。」

等青川回来,他渴死饿死,回头还不得惩治青川。

「我喂你。」

他又抿了抿唇,「不必劳烦母妃了。」

我冷着脸,「青川是去帮我干活的,我总不能白用你的人。」

他闭着眼,我喂他喝了杯茶,又捻了块桃酥喂到他唇边,他细嚼慢咽,吃得很慢,我分神看窗外。

青川和蓝若,究竟怎么样了?

就在我失神的这片刻,我突然觉得指尖一湿,一热。

我低头一看,就像被火烫了一样,我迅速抽回手,怒问:「你干吗?」

他很无辜,「我一直闭着眼,母妃喂得太过,我也不知道。」

……好像确实是我失神了,他这样无辜地控诉,搞得好像是我故意占他便宜一样。

这人是真的麻烦。

我干脆躲到窗边去,不想再靠近他。

35

此时的傍晚,像困了的蔷薇,虽艳却疲,我看着看着,也被催眠了般,倦意袭来。

我撑着下颌,眯了会,渐渐就睡沉了。

梦中,唇被覆上一片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捏了捏我腰上软肉。

声音嘶哑低沉,有些困惑的语气。

「胖了这么多。」

我在梦中愤怒地反驳:「关你什么事?」

对方闷笑了声:「摸起来很软,我喜欢。」

我软绵绵地嘟囔了声:「你比那个混账玩意好。」

「谁混账?」

「说我胖的那个混账。」

他又笑了声,那笑声却很无奈。

「混账他错了,我给他道个歉。」

我眼圈有些红,「他没错。」

对方沉默了,半晌。

「他这样混账,是你想要看到的,对吗?」

我吸了吸鼻子,「嗯,他不理我,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了,我很高兴。这才对嘛,大家都会说对的,真的,这就是劫后余生。」

对方捧住我的脸颊,抹走我的眼泪。

「可你哭了。」

我倔强地笑了笑:「因为对的事,不一定会让人开心啊。」

眼泪啪嗒啪嗒,继续掉下来。

「不开心,还是得做,这不就是人生吗?」

他干脆吻上我的眼泪,语气妥协。

「我想要你开心,可你想不通,我也没法子,只能陪你不开心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

「算了,起码你就在这,想你了,能见一眼,也行吧。」

……

醒来时,窗边海棠花未眠,冷了的茶,咬了一口的桃酥,在黑暗中沉默。我有些恍惚,那人来过吗?什么时候走的?走也不打声招呼,真是混账。

……

青川向蓝若表白心意了,可是蓝若拒绝了,这个傻丫头,是铁了心要跟我一起走。

「拜托,我认识青川才多久,我认识娘娘多久了,我当然是跟你了。」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青川那样单纯又年轻有为的孩子,不多了。」

「像娘娘这样多金又大方的主子,也不多。」

「……」

就这样,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楼阁无人时,我们放了一场无人伤亡的火,死遁了。

36

白驹过隙,爆竹声起,又到年关了。

我对镜梳妆,蓝若推门进来催促。

「哎呀,娘娘,别臭美了,相思桥上都挤满了人,再晚点就抢不到位看烟火了。」

我又往唇上添了一点胭脂,「再等一下下就好。」

坐在我腿上玩璎珞的团崽看向蓝若,神色认真,「蓝姨,烟火年年都有,今年看不到,明年看也行,娘亲开心最重要,我们不要催她好吗?」

蓝若抚了抚额头,「行,你就惯着你娘吧。」

团崽摇头,叹了口气,又看向我:「娘亲,你去年错过了烟火,难过了一天,这次我们早点去,不让你留遗憾好吗?」

我的心都被融化了,立即抱起他:「走走走,娘要让我们团崽看最美的烟火。」

洛城夜市喧哗,灯火长明,萧鼓喧阗,一派太平盛世气象。

厉驰把他身为帝王的职责履行得很好,过去三年,他励精图治,创造了一个盛世。

我们庶民迎来的新年,比旧年更热闹。

我生出一点庆幸,还好当年当断则断,每个人都走在自己该走的道上,履行自己的职责义务。呃,我似乎是有点离经叛道了吧,但没后悔。

人潮拥挤,我抱紧团崽,「跟着娘亲,你开心吗?」

他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吧唧一下,亲了我一口,「你说呢?」

蓝若幽幽道:「我是多余的吗?」

团崽凑过脸去,吧唧又亲了她一口,「当然不是。」

这大概就是神明对我的馈赠吧,送了我一个超甜的崽,超暖的妹妹。

相思桥人头攒动,简直就像是跟泥石流对抗一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们一家三口才终于登上相思桥,刚松一口气。

这时候,就有官差挥舞着大刀,吆喝开道:「桥上的人都下来。」

桥下宝马香车,细乐笙箫,架势浩荡。

身旁有人议论纷纷:「这谁啊?」

「太守家的千金。」

「这么狂?」

「听说是太后的娘家亲戚,要入宫当娘娘的。」

周遭的人有如潮退,都下去了。

就只剩下我们仨。

太守千金下了马车,登上桥来,看见我们还杵在这,立即蹙起眉尖。

她上下打量我:「你是什么人?」

「一个带娃看烟火的娘亲。」

她毫不犹豫:「来人,把这几个贱民赶下去。」

几个官差拿着刀就上来赶。

蓝若上前挡:「你们谁敢动我主子?」

我把蓝若推到身后:「姑娘,你看你的烟火,我们看我们的,大家互不影响吧?」

「你们也配?」她看向官差,怒骂,「还看着干什么,把人赶下去。」

「谁敢?」很低沉冷酷的,小奶音。

我额头冒出冷汗。

这个声音出自我怀里的崽崽口中。

几个官差愣了愣。

太守千金气得脸通红,「你们有毛病啊,一个三岁小孩,就把你们几个唬住了。」

几个官差终于回过神来,立刻架刀过来。

「滚。」团崽眯起那双和他爹一模一样的冷艳凤眸,寒着声,「你们动我娘亲试试。」

……奶娃娃的震慑,毫无用处。

为首的官差被激怒了,挥起大手就要打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我飞快将团崽护到身下,闭上眼,凛冽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想象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

我听见官差痛呼大叫。

抬眸一看,不知哪来的一支飞镖直直穿透他的掌心,戳了一个血口。

就在我愣神的片刻,蓝若望向桥下,脸色大变。

「怎么了?」我疑惑地沿着她的目光往桥下望过去。

心脏瞬间就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差点窒息。

桥下人来人往,而那人立于灯火阑珊处,玄衣纁裳,深眉俊目,就那么冷冷地凝望着我。

他的目光幽深、阴鸷,仿佛有暴风雨在暗涌积蓄。

周遭的世界似乎正在惶恐无序地陷落。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砰。」耳膜被震了一震。

盛烈的烟火就在这一瞬划破夜空,轰轰烈烈,狂热无比地盛放。

桥下那人的脸被烟火时不时照亮,销魂夺魄的惊艳感,却叫人胆战心惊。

民众开始欢呼,桥下沸腾。

怀里的团崽也被烟火吸引,拍着手,「娘亲,快看,今年的烟火,我们赶上了。」

我像置身于一场可怕的灾难中,「嗯,今年的烟火,等到了。」

那人登上桥,一步步朝我走来。

他那滴小泪痣摇摇欲坠,似一滴在时光中苟延残喘的眼泪,带着一种经久不衰的凄艳。

烟火在他身后升起,盛放,凋零。

他的每一步仿佛踩在了我的心尖上,将脆弱的心脏践踏蹂躏。

我屏住呼吸,抱紧团崽,慢慢往后退,紧接着,在一片绚烂的烟火中拼了命地往另一个方向逃。

「娘亲,我们为什么要跑?」

「因为,这是新年的游戏啊,谁跑得快,就能交好运。」

「纪云芙,站住。」

我什么都没听见,只有一个念头,跑。

「你跑不掉的。」

就像是可怕的预言,不,不能停下来。

一支飞镖擦着我的发髻而过,璀璨的金步摇坠落在地。

团崽搂紧我的脖子,「娘亲,你的金步摇掉了。」

「你再迈一步,掉的就不一定是金步摇了。」

双腿被这道威胁的声音彻底钉在原地。

我一动也不敢动,冷汗直流,浑身颤抖。

「跑啊?怎么不跑了?」冷笑声从身后响起,极度折磨人。

「娘亲,我们怎么不跑了?

「娘亲,这个叔叔是谁?」

「……」我实在心力交瘁,无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那人已经站到我面前,高大的阴影笼罩了我和团崽。

「谁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反正不是你的。」

他大手探过来,将团崽从我怀里夺走。

「不要。」

「松手,不然我对他不客气。」

团崽狠狠咬他手臂,他无动于衷。

团崽终究还是个奶娃娃,很快被吓得哇哇大哭。

「大坏蛋,呜呜呜……大坏蛋,我不要你,我要娘亲。」

「你娘亲现在属于我。」那人语气冷漠。

他把团崽丢给暗卫,然后跨步走过来,拦腰将我横抱起。

「厉驰你这个混蛋!」

他脸色冷沉:「还有更浑的在后头。」

走没几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命令暗卫:「刚才那个女人不是喜欢一个人赏烟火吗?丢河里去,让她好好赏。」

37

窗外,远处连绵雪山,空中一轮皎洁圆月,地下一湾清泉。

雪色、月色、水色糅在一起,破碎的,迷离的光在我眼前不断地闪。

我从喉间溢出沙哑的声音:「为什么?」

都三年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这话该是我问你,纪云芙,为什么?」

他寒笑:「为了你的私生子,不要我。

「我们相依为命七年,比不过别人吗?」

我咬紧唇,「我陪了你七年了,还不够吗?

「你已经拥有你的人生了,我也想拥有自己的人生啊。」

他目光阴鸷。

「你的人生,只能与我捆绑。

「纪云芙,我已经妥协了。你要我做什么,我没做到,嗯?要我娶妻,我娶妻,你不愿意待在宫里,我放你出宫,我什么都做了,我只有那么微弱的一个希望,我能远远地看你一眼就好了。

「可是呢,你连这点希望都要摧毁。

「我真的以为你死了,纪云芙。

「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我含泪摇头:「你不是已经有心爱的姑娘了吗?」

他笑起来,眼眶发红,「我一直有啊,可她不要我啊,我能怎么办?

「我只能撒谎,骗她我爱上别人,让她别怕,别跑。

「想她想得要疯掉,也只能偷偷看着她。大昭寺的归兮楼,第五层,第二扇窗,我心爱的姑娘她时常撑着脸在那发呆,她在想什么呢?她有没有一瞬间想过我呢?我要用什么借口去见她,才不会让她这个胆小鬼惊慌失措呢?

「她爱吃桃酥,想亲手送给她,不行,她会怕。

「想告诉她,胖了也很美,我很喜欢,不行,她也会怕。

「她掉眼泪了,想不顾一切逼她回去,不行,会彻底吓跑她。」

他自嘲般笑了笑,摇头。

「可原来没用,我再怎么小心翼翼都没用。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比不过你对世俗流言的畏惧。

「你没有一丝一毫留恋就走了。」

他动作凶狠。

「既然我怎么讨好你都没用,那不如就用我的方式,留住你。」

我虚张声势喝止他。

「你敢?

「你现在就不怕我去死了吗?」

他不以为然地冷笑:「你死了,你儿子怎么办?纪云芙,你现在可比我怕多了。」

「卑鄙无耻……」

就这样,被他拿捏住了。

……

他逼我承认:「你看,你明明喜欢……」

我反驳:「也不一定仅仅是对你。」

一句挑衅酿成了一天一夜的灾难,我的。

意识浑浑噩噩。

沉寂多年的火山一夕猛烈爆发,火焰喷薄,汩汩熔浆灼痛雪白的月光。

渐渐地,雪色月光流淌出了秾艳的红晕来。

年轻的帝王伸手狠狠一拽,徘徊于上空的月光摔落,掉于他身处的卑微尘世。

她来了,他的人间就有光了。

他以帝王的权杖恫吓,以温柔的唇舌蛊惑,将雪白的,艳红的,关于月光的一切光与色,统统占为己有。

或许卑鄙,或许偏执,或许蛮横,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留住她,成魔又何妨?

……

心惊肉跳地陷落。

终于从浑噩的意识中清醒过来时,入目,一片狼藉。

而男人衣冠完好,若无其事。

狼狈不堪的人只有我。

我愤愤不平,狠狠踹他。

足踝被他捏住,下一瞬,被扣上一个冰冷的异物。

不会是镣铐吧?我心下一紧,低眸一看。

是一条细细的红绳,上面坠着婀娜摇曳的金铃铛。

踝链,怀念。

男人为女人系上足链,是要与她捆绑今生和来世。

男人垂着眸,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拨弄,风声微动,泠泠的声音漫过心头。

他若有所思,「好听。」

紧接着,他侵略的目光缓缓落入我慌乱的眸中。

「晃起来,好不好看,还得试试。」

38

这回是彻底逃不掉了。

厉驰这个疯子,直接将我带到太后面前。

「祖母,这就是你未来的孙媳妇。」

话没说完,一个茶壶直接砸他头上,糊了他一脸的血。

他毫不在意,用手抹了一把,继续说:「祖母砸吧,砸够了,孙儿要跟你谈一谈立后的事。」

太后一句废话也不说,直接赶人:「滚。」

他脸上的血还在滴答滴答淌着,他一动也不动。

我看着触目惊心,拉着他就要走:「母后,他一时糊涂,我会劝他的。」

他却冷笑了声:「我是不是一时糊涂?你们看不明白吗?」

太后又将茶杯砸他身上。

「你走火入魔了。

「你敢娶她,我就敢杀她。」

厉驰目光立即变得阴鸷。

「祖母敢杀她,我就敢抄祖母的娘家。」

他执政以来的铁腕手段众所周知,没人敢挑战他的天子权威。

太后一时语塞,气得要晕倒。

厉驰走过去扶她:「祖母,我们各退一步。」

太后咬牙切齿:「你要她做你的女人,行,你把她藏起来,我管不着你,但你不能立她为后,你的皇后必须是别人。」

厉驰斩钉截铁:「不可能。」

太后气得直喘气,「那你说什么各退一步。」

「孙儿只要一个女人,也只要她做我的皇后,这点没得谈,但孙儿可以给她换个身份,这样皆大欢喜。」

「什么身份?」

「东郡国公主。先前孙儿出兵为他们平乱,他们国主欠我一个人情,他会帮孙儿这个忙的。」

太后气得冷笑。

「你都已经想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厉驰乖顺道:「孙儿还是敬重祖母的。」

太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把桌上所有东西拂扫落地,「滚。」

……

「阿驰,我们谈谈。」我试图给他讲大道理。

他点头,示意我坐下:「谈。」

很快,他掌控了局面。

他问我:「纪云芙,你的顾虑是不是还是那三个?」

「啊?」

「第一,怕世人唾骂;第二,怕我分不清爱情和恩情;第三,怕我不爱你老去的模样。」

他竟然记得一清二楚。

我默默点了点头。

「行,现在第一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你有没有意见?」

伪造的身份合理了,还有东郡国主的背书……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就当作没有。」

「第二个问题,也不存在了。」

「啊?」

「纪云芙,今年孤二十二岁了,不至于蠢到还分不清爱情和恩情吧?」

他把我堵得没话说。

「第三个问题,暂时没有更好的答案。

「我还是上次那个答案,将权力交给你,一旦我变心,你可以废了我,取而代之。」

我根本没机会说不。

他突然冷声抛出了最尖锐的问题:「你儿子是谁的?」

该不该说实话。

「很重要吗?」

他眸底的狂风暴雨暗涌,「不重要,只要是你的,我都认。但我要确认,你心里没别人。」

我讪讪道:「没有别人。」

就是那么一刹那,他眸底现出雨后初霁的光芒来,很亮。

「嗯,孤知道了。」

我晃过神来,才发现被他套路了。

心里没别人,就是默认有他,然后再是有没有别人。

「过来。」

太可怕了,我觉得在这个年轻的帝王面前,我的脑子就统统喂狗了。

回过神来时,已经又被他欺负了。

「你……」衰弱的抗拒淹没在他的吻中。

他的衣袍总是完好,我一时不忿,趁他不备,狠狠一扯。

纵横交错的刀痕刻在他胸口上。

我愣了愣。

「这是什么?」

他沉默。

帝王的威严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厉驰,说话。」

他低下眸,「你总不能指望我对你的死无动于衷吧?」

「所以你就自残?

「你疯了是吗?」

他敛眸不语。

那每一道,都刻得很深,触目惊心,新旧交错。

难怪,那晚无论多动情,都将这一身衣裳披在身上。

我推开他:「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分得清什么是该做的事,什么是不该做的事。」

他握住我的手:「芙儿。

「我想你想得忍不了的时候,才这样。」

我摇头:「松手。」

「以后不会了。

「芙儿,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很努力在活着了。」

眼泪就在这一瞬滚落。

「阿驰,一个人不自爱,又怎能爱别人呢?」

「我知道。」

「可是你不在,我不想爱别人,也不想爱自己。做什么都很没劲,我想干脆死掉算了,可又怕到九泉下,你会被我气得再也不理我。我只能找了这样一个折中的方式。芙儿,原谅我。」

「该原谅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这样自虐的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我知道。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好好教我。教我怎么爱自己,怎么爱别人,怎么好好活着。」

我抹掉眼泪,轻轻抚上那些刺目的伤痕:「疼吗?」

「你不在的时候没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指尖,「可你这样一摸……」

他声音委屈:「特别疼。」

这个混蛋,真是知道怎么骗我落泪,怎么骗我留下。

所以我错了,对吗?

世人唾骂,遗臭万年,红颜易老,我顾虑得那么多那么多,可是我没想过,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他的心里住了一个苍白阴郁的小孩,那个小孩,他很脆弱,很怕黑,我一手将他从黑暗中带出来,等他适应了光明,又反手将他丢回黑暗中,他会无所适从,会痛苦,会疯掉。

原来我错得离谱。

我苦涩地吻他心口的伤痕,向他起誓。

「阿驰,对不起,以后我不丢下你了。

「我和团崽会一起爱你。」

他疑惑地皱起眉,「团崽?」

「嗯,你的崽。」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叫了我一声。

「芙儿。」

「嗯?」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吗?」

「做什么?」

「弄、死、你、这、个、混账女人。」

好吧,这个阴郁的小孩消失了。

折磨人的帝王又出现了。

又是倒霉的一晚。

39

窗前花移影动,脚步声刺耳地响起,撞入耳廓的是软糯的小奶音。

「娘亲还没睡醒吗?」

我趴在窗前,男人从身后拥着我,我无措地伸出手,反过去,捂住他的唇。

我无声地对他请求:「别出声。」

他凤眸一深,「那晚上陪我。」

「不行。」

「哦。」

他手臂突然扣紧,猝不及防捉弄了我一下。

我没有防备,喉间溢出一声。

「娘亲?我听见你的声音了。」困惑的小奶音缓缓折磨我的耳廓。

简直要疯掉。

男人还兴致盎然地在我耳边低语:「求我。」

就像架在火上烤一样。

我只希望赶紧平息。

「求你。」

他不依不饶:「晚上陪我。」

「团崽晚上不能没有我。」

「我也不能。」

「你不要太过分。」

男人威胁我:「那你是不知道更过分的……」

我立刻按住他的手:「行。」

男人终于放开我,我躲到屏风后整理云鬓衣裙,他隔着窗,一手摸狸奴,一手揉团崽的头。

「孤三岁的时候,都不会一天到晚要找娘亲,你是不是该反省反省?」

团崽毫不留情地反驳他:「你都这么大了,还一天到晚要找娘亲,你才该反省。」

男人隔着窗把他拎起来,放到肩上,义正辞严:「孤是天子,本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想跟孤比,等你继承了皇位再说。」

「厉驰,你给我闭嘴。」

有这么教孩子的吗?

40

谁能想到,年轻的帝王会荒唐到把一个女人藏在议政阁呢?还藏在桌子底下。

他真是要坐实我祸水的罪名。

他微后仰,性感的喉结缓缓上下滚动,「这事就按舅舅说的办吧。」

男人艳色的眸低下来,一派餍足神色。

我咬牙,低下颈,狠狠搓了下丝帕。

可怕的男人,一边捉弄我,一边镇定自若地和江聿言谈国事。

怎么做到的啊?

就在我愣神的瞬间,颈间又痒痒的,我心上剧烈一跳。

一看,男人又在作乱。

我咬着唇,从桌子底下瞪他。

他立起一本奏折,堪堪挡住江聿言的视线。

「还没消?」他的目光落在我颈上,用口型问我。

我脸红耳热,咬着唇,恨不得用眼神弄死他。

「太娇了。」

猝不及防,他指腹重重一碾。

「唔。」

「陛下?」江聿言狐疑地问,「什么声音?」

我死死捂住嘴。

这要是传出去……

我求饶地捏了捏他的袍角。

他眸底笑意更盛,「今晚还陪我。」

卑鄙。天天跟一个小孩争,我服了他。

见我不说话,他轻挑眉,清了清嗓子:「哦,没什么,就是藏了……」

我赶紧拽住他,比口型:「我答应你。」

「藏了狸奴,小东西,缠人得很,一刻也不离人。」

我又气又羞,本以为就此揭过去了,结果,窗边响起囡囡的反驳声:「喵。」

众所周知,天子只养了一只狸奴,而那只狸奴此时此刻在窗边溜达。

所以,藏在桌子底下的……谎言不揭而破。

江聿言的声线低冷:「陛下还是要注意节制。」

一种羞耻的感觉蔓延开来,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厉驰笑了笑:「舅舅见笑了,有时情难自禁,在所难免。」

我简直羞愤欲死。

「哦对了,舅舅,你最近辛苦了,孤给你府上送了一批美人,慰问慰问舅舅。」

「臣已有心仪之人,不劳陛下挂心。」

厉驰冷笑了声:「罗敷已有夫,舅舅该清醒清醒了。」

……

我从议政阁出来时,迎面撞上了江聿言,不,应该说,他在那等了很久。

「纪云芙。」他叫住我。

江聿言和厉驰一直不对付,直到江老夫人临终前,要他们舅甥发誓休战,终究血浓于水,这两个蛮横不讲理的男人最终还是遵从了老人家的心愿,停战了。至少表面上是停战了。所以论起来,我还得跟着厉驰叫江聿言一声舅舅。

「舅舅,你该叫我皇后娘娘。」

江聿言脸色难看,「别叫我舅舅。」

我置若罔闻:「舅舅喊本宫做什么?」

他有些咬牙切齿。

「听说你给太子找太傅?」

太子就是团崽,当年厉驰随便给编了个故事圆了过去。

「是啊,舅舅有什么好主意?」

江聿言掩唇轻咳:「我可以教他。」

我狐疑地盯着他,心里开始盘算,虽然江聿言人品不太行,但他的学识在百官中确实是排在头号的,要不然也不能够官至丞相。

我犹豫了半天,「本宫回去考虑考虑。」

结果,没等我考虑完,太后已经给安排上了……

当我试图劝说她可能江聿言不是那么合适时,她轻飘飘几句话打发了我。

「哀家当然要给我宝贝曾孙安排学识最渊博的老师了。

「难道皇后跟丞相有什么旧仇?」

我无话可说。

厉驰强烈反对。

可是他翻了一遍百官履历,挑了一批大臣来讲学,试听了一圈后,算了,只能让青川每天跟着我送团崽上课,虽然只有几步路……

江聿言就这样成了团崽的老师。

然后隔三差五,团崽下堂后,都顺回来一屉桃酥给我吃,就,真的还挺上瘾的。

有一天,团崽缠着我反复朗诵他那天学会的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很想清静一会。

「崽崽真棒!娘亲听见了,不如你去给蓝姨念念?」

「不行,老师说只能念给娘亲听。」

江聿言可真够阴的,变着法地折磨我。

……

41

案台铺满凌乱的奏折。

我咬着唇,推开身后的男人。

「芙儿,别折磨你的唇了,都快咬烂了。」

我舔了舔伤处,狠狠瞪着他,谁惹的祸,心里没点数吗?

他低笑,若无其事,拿起一本我批过的奏折:「我们芙儿是越来越上道了。」

就像当初他说的那样,如果怕他变心,将权力移交给我。

其实我并不想要,但他天天逼着我跟他一起上朝,批奏折……

美其名曰,给我保障。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样一下来,从早到晚,我都跟他寸步不离了。

我每次发出抗议,他都理直气壮:「芙儿,不要相信男人,要相信权力。」

「……你就是让我帮你干活,然后你自己坐享其成。」

他抚平我耳上缠绕的流苏。

「唔……孤也很忙。」

我忿忿不平:「你忙什么?」

他从身后贴上来,低沉的声线诱惑。

「忙着做你身后的男人。」

……

天上银河与烟火齐放,地上流萤忽隐忽现。

榻边的狸奴已经睡沉,他就那么拥着我,懒懒地梳着我的发,听我东拉西扯。

不知道说到什么,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忤逆的爱意滋生。

「嗯?不太确定。」

他的声线低懒,闲话家常间,有种沁人心脾的闲适感。

我仰起眸看着他,他伸了伸懒腰,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陷入在一种朦胧的回忆中。

「第一次上战场,将士休息时,在说荤话,说女人。」他低眸凝视着我,笑了笑,「当晚,我就梦见你了。」

银河垂泻在他眸底,星光一荡荡的。

「从那以后,每晚都梦见你。山川河野间,每个夜晚,你都跟着月光,一起钻入我的梦中,引诱我。」

「回宫后,再见到你,就管不住了。」他抚着我的脸颊,「管不住,也不想管。只能不动声色地诱惑你,将我得的这场瘟疫,传染给你。」

他的声线实在催人入眠,我有些发困,朦朦胧胧地回应。

「嗯,我被感染了,这辈子是好不了啦。」

额上落下一个吻。

男人宠溺地笑,溺毙人的语气:「看你困得这样儿,睡吧,我在呢。」

困意彻底袭来。

从此陷入一场银河摇落的梦里,梦里站着一个少年,他执剑而立,守护浪漫的银河与庸俗的我。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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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9-07 17:15 · 禁止转载

一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