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书写有温度的悬疑故事，欢迎推文，禁转结局。关注和我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可能不是人。虽然她很可爱，各方各面也都表现得很完美。但真正的人怎么可能会完美到没有一点瑕疵呢？1.国庆聚会，几个大学的好哥们难得一聚，都喝高了。你懂的，男人喝高了就喜欢聊女人。我妻子在厨房切洋葱，她很知情识趣，也很可爱。除了上菜，她几乎不打扰我们聊天，也不在意我们吹牛说荤段子。上菜间隙还细致地递上餐巾纸，饮料。这一点深得其他兄弟的...
书写有温度的悬疑故事，欢迎推文，禁转结局。
关注
和我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可能不是人。
虽然她很可爱，各方各面也都表现得很完美。
但真正的人怎么可能会完美到没有一点瑕疵呢？
国庆聚会，几个大学的好哥们难得一聚，都喝高了。
你懂的，男人喝高了就喜欢聊女人。
我妻子在厨房切洋葱，她很知情识趣，也很可爱。
除了上菜，她几乎不打扰我们聊天，也不在意我们吹牛说荤段子。
上菜间隙还细致地递上餐巾纸，饮料。
这一点深得其他兄弟的好感，大家纷纷表示羡慕。
「嫂子……这洋葱切得也太……精准了吧？」
做人工智能领域的 Miles 用筷子拈起几片，仔细打量，海龟理工科男的通病。
我们没理会他，纷纷打趣张总又娶了个 95 后的夫人，老牛吃嫩草的事。
「误差肯定没有 1 毫米……」Miles 还在震惊，我们觉得他已经快喝断片了。
「嫂子这刀工真不是盖的……」Miles 见没有人理会他，自己打个哈哈给自己找台阶下，
然后起身说要去上厕所。
我妻子刚好送上一道小菜，热情地给他指了下路线。
「谢谢嫂子，我熟，我自己能……规划寻路……最优路线！」Miles 说话已经有点绕口令了。
「我给你个最优解路线建议……This way。」妻子简单示意了一下，Miles 去了。
「哈哈哈嫂子真可爱，我们家那个听到别人这样说话一定会骂别人神经，嫂子就应答得体。」
老张羡慕地给我敬酒，兄弟们一起碰了一杯。
我看了一眼妻子，她正看着我，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可爱的迷人笑容。
印象中，她一直是这样的可爱。
Miles 很久没回来，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讲完了七八个荤段子。
我怕他酒醉倒在卫生间出事，赶紧去寻他，他愣愣地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出神。
「哥们，没事吧？要不要去喝点醒酒汤？」
「啊……没事，我有点醉了……而已。摄入太多……信息，不是，酒精。回去吧。」
那天晚上宾主尽欢，除了 Miles，他从厕所回来就不再说话。
我们只当他不胜酒力，没有多想。
朋友们纷纷离开，我们夫妻站在门口送别，大家都喝得有点醺醺然。
半小时后，我收到了 Miles 的小号发来的一条消息，
他的小号只加了几个死党，拉了个私密群，经常说一些你懂的话题。
「人生毫无意义……我们只是……命令行……」——Miles
「我靠，这家伙真醉了，酒后写醉代码？」——我
「这是哪家会所的暗号啊？」——老张
「醒醒！我们是碳基生命！不说了我去陪我的纸片人老婆了！」——小廖
「世界就是个 main 循环，我们就是无足轻重的变量……」——老闵
随着一阵嬉笑打闹，张总发了个红包，说感谢我们款待，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老闵开始发段子和涩图，他平时挺闷一人，群里却风骚得不像话。
而小廖开始炫耀自己最近十连抽的战果——带光带闪带时装的新款纸片人老婆。
我们没注意到，Miles 发了那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
后面的事情谁也没料到，
三天后我们失去了 Miles。
Miles 是在一次夜跑中突发心梗离开的。
他一直是我们中身体最好的那个，我们经常开玩笑，
说以后清明都得他带着一堆纸片美女和电玩来烧给我们。
葬礼上，我们哭得很伤心。
我回家了，坐到我们聚会的餐桌旁，对面就是 Miles 曾经坐过的位置，
我忍不住流泪。
妻子给我泡了一杯茶，拍了拍我肩膀，准备起身离开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我叫住了她：「陪我下一盘棋？」
她不会围棋，但我的眼神一定很悲伤，她点了点头。
我简单讲了下规则，她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她真的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大概五十手，我就放弃了，差距太大，下着没意思。
我是业余三段，怎么能欺负一个新手呢。
妻子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太会，这两天我翻翻你的书学一下。」
我摇摇头，她虽然善解人意，但我不会逼迫别人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更何况林薇一直都是一个率性洒脱，敢做敢为的人，这些年来……她活得太不像年少时了。
似乎处处都听我的，以我的意愿为优先，
有时候我觉得她对我太好了，好得完全包容我一切坏脾气，满足我所有要求……
我站起身，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把冷水浇在自己脸上，我需要冷静一下。
水珠从我脸上滑落，镜子里面我看起来憔悴又苍白，不像个活人。
忽然我看到了一行字迹在镜面上：
We are all AI ！…………
Miles 的公司听说很快拿到 B 轮，现金流方面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的产品线据说在国外很不错，他个人也没有什么绯闻。
他年初才回国，为人低调，温和，
国内除了我们这些老朋友，没有什么熟人，更不要提仇家。
他单身，没有不良嗜好，深居简出，身体也一直很好。
我们都是 AI?
什么意思？人工智能的应用虽然在我们这个时代已经很普及，
但并没有取代人类，为什么他说我们是人工智能呢？
那句人生毫无意义，我们都只是命令行又是什么意思？
我琢磨了一宿，毫无头绪。
杂乱的情绪如一团阴云积攒在心头。
几天后，我打了电话，约了那天吃饭的几个哥们到我们常去的一个咖啡店聚会。
我把我的观点抛出来，观察着他们的脸色。
小廖和老张觉得我太阴谋论，他们都流露出你太累太悲伤了所以有点不正常的怜悯眼神。
老闵心思深，没有直接表达观点，但他点了点头，似乎认同我的观点。
他等老张和小廖走了之后，坐到了我旁边。
「我也觉得蹊跷……其实，只是他俩没兴趣管这件事，我也就没当面提。」
「Miles……太不正常了。」我沉吟道。
「走，去你家，这个点嫂子在吗？」
「她应该出门去健身了，会顺路买菜，不会太快回家。」
老闵抬手看了下表，「我们抓紧时间。」
我心领神会，站起来买了单。
老闵到了我家，洗手间镜子上那句话已经没有了。
估计妻子做卫生的时候随手把它擦掉了，林薇有轻微的洁癖。
「幸好……我拍了一张照片……」我递给老闵。
老闵给我一个赞许的眼神，接过手机，放大了仔细观看。
「像是用肥皂写的，字迹……虽然是 Miles 的字迹……不过他写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很崩溃。」
老闵说得没错，这字迹像是用肥皂写上去的，潦草而粗放，像是极力压抑着情绪。
老闵走了，他离开的时候让我再找我老婆下盘围棋。
我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不起，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围棋……不过，我最近心情很烦躁，能不能请你陪我再下一盘？」
我不好意思地对买菜回来的林薇说。
「既然你都说了，我怎么会拒绝？来吧。」她利索地收拾好菜，洗了手。
这句话如闪电一般照亮了我的脑海，是啊，结婚十年，妻子似乎从来没有拒绝过我。
只要是人，都会有自我，都会有情绪。
我偶尔的要求也十分无理，而我真的记不得她曾经拒绝、抱怨或者发脾气过。
她为什么婚后像是变了个人?
那个恋爱时敢爱敢恨、率性而为、从不矫饰的林薇呢？
那个面对父母反对倔强地说我喜欢的就是我要的，你们不要企图改变我的女孩呢？
那个批评我不应该加班而应该注重陪女朋友，让自己感情生活更融洽的女孩呢？
忽然想起妈妈说过：「你老婆脾气真好啊，简直可以说完美……也很可爱……不过从来没见过她生气呢，你们刚刚在一起时也是这样吗？」
她的父母也说：「小时候脾气可大呢，读书时也让人头疼，选专业什么的完全不让我们插手。选对象也是她说了算，怎么结婚了性格变完美了呢？你们还真是一对！」
妻子一直没生小孩，我们也没着急，我们本来就想做丁克，所以比较随缘。
其实我还是有些想要小孩的，还是有一点点遗憾。
妻子这些年没上班，倒不是她有社恐，而是她每份工作都做得太好太超标而引起同事的恐慌，每次都被一群人针对而被辞退。
听说以前实习遇到不公平的事情，她一定会怼回去，半步不退。
她怎么说也是林家千金大小姐，父母早给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完全可以不上班。
婚后的她，似乎恬静许多，从来不喜欢争论，也懒得辩解。
当一个人证明一群人是傻叉的时候，他们就会想办法让你看起来像个傻叉。
我说不喜欢就别去了，我养你，她说好的，又流露出那样可爱的笑容。
我狠了下心，冷冰冰地说：「我忽然不想下棋了。」
「好的。」她立即转身把棋盘收起来，没有抱怨，没有惊讶。
「我……我又想下棋了，快点！」我拼命装出恶声恶气的样子，内心很恐慌，我拼命祈求她能流露一些负面的情绪。
她笑着摆开棋盘，打开了棋罐，拈起一枚黑子……
那种手势，行云流水的动作……让我有了预感。
果然，我输了。
我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最近的疑云，很多生活中的细节一一袭来，让我有些崩溃，我索性放开了哭。
「你这样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认识的时候呀，我一直是这样呀。」
妻子依然微笑着回答。
「你为什么这样包容我，你为什么这样顺着我……就像完全服从指令的机器人一样！」
「因为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因为我爱你呀……」妻子认真回答。
「你不是人对不对？你是 AI？你是哪里来的？我真正的薇薇去了哪里？」
我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她温柔地拿纸巾给我擦掉。
「哟，这可不是个指令，你想听什么？」
她居然还在跟我开玩笑。
我几乎要崩溃了，我把 Miles 的话，我的猜测，妻子不正常的棋力暴涨，她几乎没有负面情绪，做得好得过分的工作，精准到夸张的刀法……一一列举，和盘托出。
我的讲述破碎杂乱而毫无章法。
但我知道她听懂了，
因为她露出了了然一切的表情。
「我想要知道真相。」我累了，我坐下了。
「你想要知道真相，并且承担后果？可以。」妻子微笑着说，十分宠溺的口吻。
我犹豫了，「后果是什么？」
「不可预测……可能是像 Miles 一样无法承受精神压力崩溃，可能我会离开你，也有可能，你该吃吃该喝喝，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那我换一种问法：你是 AI 吗？」
「是，也不是。」
「亲爱的，我们不是在玩海龟汤……我很严肃。」我哭笑不得。
「我的回答也很认真哦。」她温柔地揉揉我的头发，这是她对我的习惯性亲密动作。
「那么我是 AI 吗？」我哽咽着问。
「……是。」
「那么我眼前熟悉的一切……你，我，我们的家，熟悉的家人朋友，城市，是不是仅仅是我能感知到的范围里面，你或者你背后什么势力造出来的吗？我就像是楚门一样？」
她张开双臂拥抱了我，静静地，片刻后她说：「是的。」
「告诉我真相。」
我喃喃地说，人类真是奇怪，有时候可以在温柔乡中睡去，有时候却为了一个真相拼尽一切。
我一定是小时候柯南看多了……
柯南是 AI 吗？或者，创造他的人是 AI 吗？
大部分人类毁灭于两个国家的领土之争引发的核战争。
一开始还有所克制，后来他们炸天然气管道，炸民用电缆，大桥，核电站……
再后来无所不用其极……核战争，终于爆发了。
漫长的核冬天过去，人类仅存十分之一。
残余的人类集中资源，大力发展人工智能，合成食物，并积极准备远航。
我们这支队伍，就是远航者飞船中的一艘，代号量子玫瑰。
比起很多陨落的前辈，我们幸运地到达了火星基地，并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然而在冬眠仓中等待下一批飞船的时候，火星基地遇到了一次袭击。
我的妻子，就是袭击者的一员。
袭击的理由是：不会再有后续的飞船了，资源仅能够支撑有限的人，
冰冷的算法下，冬眠仓里的人都被算作了多余的人……
他们被输入一段循环指令后，冬眠仓的功能被切断了。
而这段命令行，就是以「个体意识」认知到的自己继续平静的生活。
如果意识，或者叫做灵魂，抑或叫做火种不灭，他们也会困在这段代码里面循环……
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只是日复一日过着平静的生活。
和家人们一起生活，和朋友偶尔小聚……
「等一下，请等一下……故事很精彩，但是……」我忽然抬起了头，眼睛里面有光芒迸射。
「您说？」
「从你的故事推断，我倾向于 Miles 是 AI 不成立……你是 AI 成立……」
「你的推理不合逻辑。」妻子笑了，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然后把手背到背后歪着头看我。
一如刚认识时的可爱模样，我一时有些恍惚。
「你看，我们在一起十年了，彼此的习惯都很了解，你在说谎的时候，手会背到背后。」
「AI 怎么会说谎呢？」妻子的神情好像在说：「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没错……初代 AI 家用型机器人算法不够完美，没有那么多的算力资源给到模拟神经元的情绪部分，加上很多用户不喜欢有负面情绪的 AI，所以只保留了正面、善意这些情绪的算法。」
「就像初代绘图 AI，虽然不断通过机器学习，录入了大量画师的作品，已经能画出超赞的绘图，但是手部的细节处理依然很违和——有些画师就让 AI 绘图时，把人物的手藏到背后，这样看起人物可爱，也规避了手部的问题。」
「对不对，Miles，这就是他的设计理念，所谓化腐朽为神奇。他真是个商业奇才，你爸妈给他投资以后，他发展得很快，可是……为什么是这样啊！」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一次，不是为 Miles，而是为我自己。
认识林薇那年，我跟 Miles 交谈过，上述的对话，就是当时发生的。
他落地可真是迅捷啊。可是他为什么要用薇薇做蓝本？本来的薇薇呢？
我泣不成声。
妻子微笑不语，用手轻轻揉着我的头发。
好像刚才发生的，只是我的噩梦，而她正将我从噩梦中拉出来，轻声安慰。
Miles 曾经给我一把钥匙，说如果遇到什么危机需要帮忙，可以去那个地方找他。
我去了 Miles 郊区的豪宅，一栋独立的别墅，很幽静，可以说人迹罕至。
说是豪宅也有点嘲讽，因为是在一大片烂尾楼里面，不过，这让它更加隐秘。
看到门口的标牌我就知道，这家伙给我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我知道，他就在里面。这个隐蔽的地点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一直在这里。
因为标牌上写着今天的日期，还有一个夸张的「Welcome！」
葬礼只不过是个噱头，Mlies，这家伙是个鬼才。
他一定在筹划一场更大、更有话题性、更轰动的发布会。
「关于我怎么以假乱真地死去又复活的事情——以假乱真的 AI 正引领我们踏入新的时代」。
我想媒体的通稿一定都想好了，大概就是这么个套路，怎么有爆炸性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
「我的朋友，你还是那么清醒……我还以为你醒来的时间会更晚一点。」
高大的 Miles 起身欢迎我，他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昔。
「我做不了梦中梦，我会通过不合逻辑的地方推理让自己醒来——比如我梦到高端会所，我就会质疑我的月薪怎么能消费得起这种场所，到底谁买单——这种质疑就会让我醒过来。」
「哎——哎，那样太无趣了，会错过很多活色生香的体验啊……」
Miles 起身给我端来一杯咖啡，今天的他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假的就是假的。」我接过杯子，感受着杯体的温度。
「可沉醉在虚无缥缈的梦境里面，是人类的天性啊……干嘛非要面对残酷的现实追求所谓的真相？你不是喜欢那句——庄生晓梦迷蝴蝶……还写了个条幅送给我。」
Miles 一边说一边架起了二郎腿：「我出国留学和创业做 AI 这些年，你们几个都发生了什么，你比我清楚吧？比起残酷的现实，如果能一直停留在虚拟梦境之中，又有什么不好？」
我默然片刻，喝了几口咖啡。
如果用世俗的标准，我们过得不算太理想，总有遗憾，人生哪有完美的。
小廖一直找不到女朋友，疯狂氪金二次元养纸片人老婆；
张总是本地人，N 套房，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却说找不到真爱无比落寞；
老闵沉迷搞发明创作，搞出的东西却被人剽窃，恶意注册了商标，郁郁寡欢；
至于我，虽然和林薇说好没孩子就丁克，要说完全不遗憾，也是假的。
「可梦总是要醒的——」我反驳道。
「也有把梦当作现实一直不醒过来的办法。谁又分得清呢？」
Miles 给我续杯，他自己对咖啡豆有些研究。
也难为他在这片烂尾楼别墅群里还能保持生活品质，估计是有人定期给他送物资。
「所以……你当年介绍我妻子给我认识的时候，已经是你们产品的测试阶段？你是拿我收集样本数据对吧？当小白鼠？」
我扬起眉头，有些挑衅地问，我故意用这种态度来切入他的防线，他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Miles 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我的朋友，你，你为什么这样想？我还不至于那么不堪……而且，你们很幸福——她很完美不是吗？」
「我认识林薇是她 22 岁的时候，我很确定她一直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负面情绪，有爱有恨，快意人生。我不清楚，你用什么方法……你用 AI 替代了我岳父母的女儿，我的妻子？」
「不是我，我没有……是他们，你的岳父母，也是我的天使轮投资人和最初的客户……要求我做的。这是我作为朋友能说的。」
Miles 似乎不愿意去回忆，低声说道。
我的老婆叫林薇，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但她的家世一点都不普通，她是独生女，家里对她爱如珍宝。
林家是大家族，林薇的父母在海外投资收益颇丰，她中学就出国留学了。
Miles 是她大学的校友，同系的学长，在留学生圈子发现是同乡，就常一起聊天。
我们认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机场接 Miles，看到他同行的校友里面有一位个子娇小的女生。
我给他们买了咖啡，她礼貌道谢，这是我们的初识。
半年后的一次旅行中，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那时候我经常在想：林薇为什么会看上我？
她有经济优渥的家庭，海龟的身份，不俗的颜值，而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才华？彼此吸引的有趣灵魂？这些远不如几套房来得实在。
以她们家的家境，大概率是要找个非富即贵、门当户对的女婿的，
而我只是个普通教师家庭的孩子，无权无势，年薪……在林叔看来也不算什么。
林薇说，最终让她决定我们一定要在一起，是因为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
那是我们认识四年后，她 26 岁那年。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我光着脚抱着惊魂未定的她冲出酒店。
广告牌在我们身后轰然坠地，街面在我的赤脚下裂开。
我抱着她疯狂地跑啊跑——直到跑到一个开阔地，我放下她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了，她的家人和我们的朋友们都来了。
我们俩算是安然无恙，朋友们安然无恙，在国外的她的父母安让无恙，
她养的宠物狗却没能逃脱。
那只狗有先天性疾病，当时狗贩子叫喊没人要就立马摔死，逼得路过的我们高价买下了它。
地震时，那只狗狗在林薇老家，他被掉落下来的花盆砸到了。
我陪她回老家，狗狗已经埋在她家的花园里，我看着她编了个花环放到墓地上。
「别太伤心了，生命刻度本来就不一样长，早晚是要跟他道别的。」
「所以，在有限的相伴的时间，好好陪伴你所爱的和爱你的人和一切事物就好。」
我轻声安慰她。
「死了是不是什么都不会留下？尸体会腐烂分解，灵魂会消散……意味着归于虚无？」
她声音幽幽的，像是来自遥远的空间。
「也有可能是一种新的开始，抛下肉体，灵魂去往彼岸，以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存在。」
我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从背后抱紧了她，我感觉她在微微颤抖。
她忽然回身抱紧了我，我听到她坚定而饱含深情的话语。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说：
「我们结婚吧！」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仿佛还听到了她父母的远远的一声叹息……
也是从那之后，我感觉她就有些不一样了。
之后不久，我们双方父母见面了。
也就是那年，林薇和我去民政局登记结婚了。
这中间，有什么空白的时间存在疑点？
除了她返回国外修完学业那个学期。
我想再度去找 Miles，我想去问问林薇那个学期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
是否她的父母由于不舍，而让 Mlies 用林薇的资料设计了一个 AI。
作为他们的女儿，我的妻子——作为感情投射的替代品。
出门时，我依然给妻子以拥抱和微笑，那天的问话她似乎当成了夫妻之间的一场玩笑。
林薇也依然温柔地对我说：「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晚上我给你煲汤。」
关上门，我鼻子一酸，大滴的泪水滑落下来——这算什么？
我们结婚十年，我却连对方是不是个真人都不知道。
这些真切的温柔，真的是一个 AI 给我的吗？那么薇薇，你又在哪里？
真的只是我在胡思乱想吗？
Miles 抱出来一堆资料，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他帮我详细查询了我想知道的，林薇在国外求学的最后那个学期的资料。
「不，那学期没有异常。如果说她发生意外，我们留学生圈子都会知道。我几乎每周都跟她和她的朋友见面。如果她出了事，就算我疏忽了，她的闺蜜，她的室友不可能半点都不知道。」
「她的父母家离她学校只有十一英里，但我记得她只在生日的时候回过家，她父母开车送她来的学校。」
Miles 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我的推断，林薇没有出现意外，她父母的行为也很正常。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林薇真的没有出事……至于以她的资料为蓝本制作 AI，确实是她父母提出的要求。」
「可能看不上我这个穷小子，想弄个 AI 嫁给我，把宝贝女儿留在身边吧。」
「怎么可能！那样我早就被林薇给杀掉了！」
Miles 摇摇头，做了个被勒住脖子的鬼脸。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
林薇很有主见，性情率真，而她父母非常尊重她的意见。
所以她高价买了一只病歪歪的小串儿狗养在老家，还请了阿姨照料，她父母完全不反对。
我们恋爱时，她带我回家，她父母也非常和蔼，我能读懂那种和蔼的情绪：
因为她喜欢——他们做父母的就要成全。
林薇对我的感情是真切的，如果真有人谋划掉包——
我相信她能提刀把冒牌货和 Miles 一起给剁了，她做得出。
「她父母给你投资是哪一年？」我又喝了一口咖啡，很苦，Miles 习惯喝黑咖啡。
「你们认识那年，也就是林薇 22 岁那年。我的 BP 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但他们很看好。」
「给你资料制作模拟林薇行为的 AI 算法是哪一年？」
「我想想，你们结婚那年，也就是我们第一代产品的 BETA 阶段，不完美的阶段，但是一个 AI 的项目从原型到研发到真正上线测试，四年其实算、非常非常快了……」
「那么我们结婚那年……林薇都还好好的，他们为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其实他们两位算是我老板和客户，也是我的恩人。为客户守密是我的信条。我已经说得太多了，我的朋友。我很尊敬他们，我也很尊重你。」
「疑点太多了……如果跟我结婚的林薇已经是个 AI……那么真正的她去哪儿了？」
我茫然喃喃自语，随即对 Miles 提了一个要求。
「我想参观一下你的最新产品——我知道，你的实验室不会在产线厂房，说不定就在这别墅里面？」
Mlies 做了一个无奈的「知我者非你莫属」的表情。
没有鬼气森森如劣质娃娃加工厂的诡异，也没有酷炫硬核如赛博朋克。
Miles 的实验室很随意，半成品的模型设计很有大理石雕塑的感觉——让我想起文艺复兴那些大师的人体雕塑。
「这是私人订制款，要求不锁定核心频率的……」Miles 自嘲地摇摇头，
「很完美不是吗？连毛孔，体温，呼吸都可以拟真，而且不再是预设性格模组。」
「现在的算法和算力，加上用户提供的海量学习资料，真的可以达到『乱真』的地步，但是……」
「我来猜猜……一定有某个类似自毁或者紧急关机的装置，避免 AI 在负面情绪算法的影响下出现大的行为偏差，如果真的产生攻击行为也会被马上制止。」
我随手拿起一张设计手稿，这家伙的书桌还是一如既往的凌乱。
「保险是必要的，你一如既往的聪明，我的朋友。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们还一直很聊得来的原因。」Miles 打了个响指。
我坐在椅子上慢慢往后倒，让自己沉入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我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Miles 这句话是假面，他隐藏了很多。
看着他坐在椅子上依然挺拔自信宛如一位王者的身姿，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那我来大胆假设一下，你设定的开关是：AI 如果确认自己是 AI，将会触发不可逆的自毁程序……」
Miles 脸色发白，站了起来，「不！别说了！停下！」
「一个自我认知是『人』的 AI，已经接受了这个预设身份，也在人类社会中融洽地生存，然而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认知和三观都覆灭了，他不过是一件产品，一个类似冰箱洗衣机的家电产品……」
Miles 双手掩面，从指缝中呻吟着说：「……别再说了……朋友，停下！算我求你……」
骄傲如他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他的所爱，事业，他建立的一切……瞬间失去了意义，即使没有自毁程序，以一个『人』的心理而言，大概率会崩溃，以 AI 而言，大概率会关闭这方面的机能，比如停止信息摄入的传感器，停止模拟神经元的算法模组……用人来类比就是变得孤僻、自闭！」
「那天来聚会的不是你，是你的替代品——你的试验品，你故意用你不完美的早期设计——AI 林薇来给了试验品 Miles 暗示，让他，或者说它通过分析推理出自己是 AI 的事实！」
「你更大胆地设计了自主的算法——虽然不是人类那种自主，也是 AI 在算法分析后选择的一个最优解的随机结果……它自杀了。」
Miles 跪倒在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无意义的呻吟。
这像是孩子珍藏的秘密被父母粗暴地打开彰显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惧……
「实验很完美——但，这算不算谋杀？你是不是有造物主看着自己作品丢骰子，那骰子的一切结果却已经穷举，逃不出预设的愉悦感?」
我悲伤地说，这些天来的焦虑、抑郁、狂躁、悲伤、疑惑，被我一口气宣泄出来。
「不是那样的……不是……我的朋友……你相信我……」Miles 看着我，眼神空洞而悲伤。
而我拂袖而去。
「令人恐惧……」
临走时，我听见依然跪倒在地的 Miles 木然空洞的声音。
我拨打了老闵的电话，约他出来。
这个家伙经常不见人，但这件事上，他保持着积极响应的态度。
张总和小廖则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在我们经常聚会的咖啡厅，我们见面了。
我把去见 Miles 的事说了一遍，重点说了我击穿 Mlies 防线的推理。
「很合理的推断，不过，那个设构思最早是我提出的。」老闵苦笑了一下。
「什么？！」我真的惊讶了。
「当 AI 明确判定自己为 AI，会产生一种类似人类的绝望、幻灭、失去一切意义的状态，关闭掉自身传感器，锁死一些核心算法的频率从而避免一些极端情况，比如暴走伤人，比如过热超载爆机……对人类，或者说客户来说，这种非物理方式的自毁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你的意思，用电脑来类比，这种自毁类似于宕机，或者主动格式化？」我惊讶不减。
「嗯，很形象。其实也有从成本方面考虑——AI 的硬件远比软件昂贵，用电脑类比，出现软硬件不兼容死机的情况，正常人的思路不是丢掉电脑，而是重装个系统，系统升级很快，而硬件使用寿命可以很长。」
老闵顿了顿，看着窗外，语气落寞：「这个设计的原型是我提出来的，我第一个提出来的。」
「这么说，Miles 剽窃了你的成果？这不太可能，他一直在国外，跟你直接接触很少吧？」
我觉得事情正在向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本来我抽丝剥茧，感觉已经快要触及到真相，但似乎又有一片迷雾开始弥漫。
「也不能说是剽窃，毕竟我那只是初步想法，idea 到落地之间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的，我当时没有财力和能力将它验证。而最终呈现的结果看， Miles 修改了部分我的设计思路，算法更为简洁，而 AI 的行为更加可控了。」
「他回国也约我聊了这件事，我当时有点生气，但听完他的算法构思和实现方式后，我有几分佩服，他有想法，还有将想法落地实践的恒心和能力，这不容易。」
老闵点点头，表示他已经释怀。实际上，他也从未因此和 Miles 翻脸过，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但这也不是『借鉴』的理由啊……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我诚恳地看着老闵双眼。
老闵无可奈何，低头一笑：「我真的不想再提这件事，你一定要知道，可以去找小廖。不过，我劝你就此罢手，难得糊涂是一种人生智慧，想想吧，你拥有的一切，已经是很多人羡慕的了。」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那天我追问妻子真相的时候，妻子问我是否准备好了接受后果的意味。
但是，我需要知道真相。
我的确害怕妻子说的那些后果，揭露真相后……
我会不会疯掉？
妻子真的会离我而去？
又或者，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回到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去。
那时候还回得去吗？
我想起经常跟朋友们聚会时一起玩的一个桌游，俗称小黑屋。
几个人在一栋封闭的屋子里面冒险，开地图遇到各种事件，触发预兆，尝试揭露出真相。
我们都知道，玩游戏的人中，有某人是坏人，他会害死我们或者阻挠我们逃脱。
但真相没有揭晓之前，我们还是伙伴，一起探险，抱团取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直到某个人揭露了真相，坏人浮出水面，好人和坏人分别拿到自己的剧本，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我联系了小廖，约他到我们几个经常聚会那家咖啡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让我去他家。
小廖几乎从来不带朋友回家。
他家里，摆放了很多玩偶娃娃，他不让别人碰。
我面对着热气氤氲的咖啡杯，让店员给了我几张便笺纸和一支铅笔。
我想先梳理一下思路，拼接一下近期的碎片拼图，再去找小廖。
林薇，我最爱的人。居然是最早被我怀疑是 AI 的人。
原因：婚后的性情大变，几乎没有负面情绪，几乎维持完美状态，Miles 承认她父母投资后，提出过制作以林薇为蓝本的要求。
十年来我们没有孩子。
最后这一条，也有可能不太适合作为依据，因为我们想过当丁克，所以很随缘。
我们双方都没有去医院检查过到底是谁的问题。
林薇关于她是不是 AI 的问题，回答是也不是，模棱两可，却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自己是不是 AI 的问题做了肯定回答。她的故事则更加匪夷所思，我们都在火星基地，我被袭击了……
大胆假设，是不是我从地震中的酒店抱出来的林薇，其实已经没有生命，这之后的她，其实已经是 AI？从回忆证实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未必不能作为一种推论。
我一定要找出真的薇薇在哪里，以及这件事的真相，我暗暗发誓。
摇摇头，我继续分析 Miles。
这家伙几乎肯定是个 AI。
他最早提出了 We are all AI 的信息，然后就自杀或者叫自毁了，再毫发无损地出现。
被我推测出 AI 自毁的设定后，他非常痛苦，然后陷入了类似宕机的状态。
我当时很生气，拂袖而去，没有确认他最终的状态。
我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他当时会不会是因为想起剽窃老闵的原型设定而愧疚呢？
那么我调查完小廖后，再去看看 Miles。
老闵，疑点很少，这件事他一直帮我。但小廖为什么会在剽窃事件中成为重要角色？
我开始回忆小廖的资料和过往经历。
我们叫他小廖，其实因为他个子小年龄也小。
他是老闵招聘的下属，曾经跟老闵合租过一段时间。
老闵买房之后就搬出去了，小廖也另外租了一个小单间。
我记得小廖没找到房子时房东就催着搬家，他有个娃娃没地方放，想要放在老闵家，被拒绝了。
「我女票看见一定把我给……咔嚓了！」老闵当时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他给小廖出主意，挂闲鱼啊，转给情趣店回收啊，送给卖衣服的老板当模特啊，或者就丢在出租屋啊……
小廖不但没有感激，还第一次跟老闵发了火，情绪之激烈令老闵胆寒。
「当时他看起来想杀了我！」老闵把这事给我们当八卦讲的时候，心有余悸地说。
小廖是把娃娃当作感情寄托，当作伙伴、恋人的，哪里受得了老闵这些几乎是亵渎的主意。
「你没说自己动手肢解吧？那才叫变态，说不定还被当成变态杀人犯抛尸而报警呢。」
张总打趣了一句，似乎颇有兴趣。
「说了……我觉得最不靠谱的点子就是这个，嘿！最终这小子还真的一边哭一边分解，看得我那个寒啊……为了不让心爱的娃娃落入魔掌，干脆自己毁灭。」
老闵感慨地摇摇头，「是我不好，他对娃娃是动了真感情的。后来我还找他道过歉，他说都过去了。」
我手上的铅笔猛然顿住，这段回忆给了我一个提示：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小廖怀恨之余将老闵的设计原型透露给了 Miles，从时间点上讲对得上。
我匆匆结账，向小廖家走去。此时城市的水泥丛林已经灯火通明，我却有了一种我正走向一片危险的未知丛林，要面对未知恐惧的荒谬感。
这是直觉，还是妄想?
小廖后来买了房，位置比较偏，房子也小，但他终于有了一个地方可以安放那些娃娃。
对他来说，最安慰的事情莫过于此。
我打车到他楼下，司机说路真的太难找了。
我还是第一次被邀请到他家，说实话，好像我们几个还从未有人到过他家。
「我很荣幸……但我是来调查你的。」我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小廖在顶楼，他说不喜欢头上有人打扰，顶楼清净，电梯吱嘎吱嘎将提心吊胆的我送到了 36 楼。他的家就在电梯左边。
「看！我抽到了卑弥呼！」
刚一见面小廖就高兴地给我看他最近抽到的新纸片人老婆。
我微微点头，说实话我不是氪金党，觉得为一组数据买单实在太过奢侈。
「我这里没有咖啡，也没准备茶叶，你知道的，没什么人来。」
小廖抱歉地说，从冰箱里面给我拿了一听饮料。
「挺好的，咱们刚认识那会儿也没什么讲究。」
我接过来拉开了，这家伙居然屯了一冰箱的碳酸饮料。
「是啊，那会儿多好啊，文哥你，闵总、张总、Miles，还有，还有林薇姐，经常一起玩，去钓鱼、爬山，假期还去自驾游。」
小廖露出回忆的神色，喝了一口饮料。
「哈哈，那会儿你也没现在这么宅啊……虽然还是不爱说话。」
「哎！闵总是我领导啊，那会儿我们一起合租，哪敢不去啊，不过跟你们一起真的好玩！」
小廖眯着眼笑了，起身又拿了一些小零食出来。
「林薇姐姐很会照顾人，闵总在公司很严肃，跟你们一起却老爱讲段子。张总每次带的女朋友都不一样。Miles 回国就会找我们玩，跟我们讲了很多趣事。」
我几次把话题引向老闵提过的那件事，小廖都巧妙地一笔带过，不肯正面回答。
我干脆起身说第一次来，想参观一下。
小廖脸上露出一丝不太情愿的神色，但也不好拒绝，就提醒我房间里面有他珍爱的娃娃。
「看可以，但是不能碰，绝对不能碰，摸一下都不行！」
我表示一定尊重他的「朋友们」。
「你发誓！」
我愣住了，有这么严重吗？但为了调查，我不得不认真发誓，本来我也没想碰。
小廖的房间很小，一个卧室，一个客厅，一厨房一卫生间，带一个封闭起来的小阳台。
小阳台上还放了一个小型秋千，一个打扮得像是某个动漫人物的女孩子玩偶坐在秋千上。
「这是小雨，旁边的是小离。」
小廖语气温柔，像是在给我介绍这是他的女朋友。
「噢，噢！你们好！」我尴尬举手，但此举似乎获得了小廖的好感。
「这间卧室是我的，衣柜旁边的是大凤，飘窗坐着的是 2C。」
「hi，hi，大家好，今天天气挺冷的，大家注意保暖……」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打招呼。
小廖开心地带我参观完，居然有六个娃娃！
「哎，你这可以开后宫团了。」我开玩笑说，坐回沙发。
「请不要那样说，我对她们是纯爱，是柏拉图式的，请不要亵渎这种感情。」小廖幽幽地回答。
不知道为何，我看他的面孔有些模糊。
「我想用一下洗手间，可能喝了冰的，肚子不太舒服。」我不好意思地说。
「啊……卫生间的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理，请小心一点。」
我摸黑上完厕所，洗手，洗手台的镜子里面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人影。
似乎是一个娃娃，站在卫生间的门后面，让我汗毛倒立。
「这家伙，连卫生间都摆放娃娃……真是，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我一边抱怨一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明亮的光线瞬间照亮了镜子。
镜子中，一个满身裂纹，似乎是缝合起来的娃娃直愣愣地看着镜子，只有面部完好。
她的脸……她的发型，这……这不可能！
她看起来像是林薇！
我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别装了，你就喝了一口，早该醒了。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流氓，是吧？」
我听到小廖的声音，还有呼呼的风声，感觉到风的寒意，我们这是在户外？
我假装没清醒过来，垂着头，微微张开眼帘，快速确认周围环境和可利用的东西。
我的身体似乎装在一个奇怪的巨大玩偶里面，双手被厚重的棉套束缚住了，
这估计是不让皮肤上留下捆绑的痕迹，心思真是细密啊。
头部没有戴上玩偶的头套，嘴里也没有塞东西，我大概知道这是哪里了。
这是 36 层的楼顶。
不知道小廖用什么方法把我弄了上来，而且装进了一个玩偶服里面，
玩偶被固定在护栏上。
「别装了，哥，咱俩唠唠？」小廖走过来，把一根点燃的香烟戳在我额头上。
「啊……！」皮肤被灼伤的刺痛感让我失声大叫。
「嘘，嘘，别叫，你看，虽然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听见。」
小廖吃吃地笑着，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
「王八蛋！我们对你不错吧？我没招你惹你吧？！」
我怒了，这尼玛上来就伤人，这是一点不念及旧情了。
「林薇对你也很好，还帮你交过房租，你居然用她的形象做娃娃，死变态！你不是人！」
我一边愤怒地骂他，一边尝试活动身体，也希望高声叫骂能吸引邻居或者物业的注意。
「闹吧，继续闹，你看有没有人管你……」
小廖笑眯眯地继续抽烟，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至于说『不是人』……嗯，其实，不是人的是你啊……当然，林薇也不是人……」
「混账玩意儿！」我真的怒了，骂我就算了，居然连我最爱的人也一起骂。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疯狂地摇晃身体，护栏被我狂暴地拉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别激动，别激动……我没有骂人，我是说，你们不是真的人，不是碳基生命的意思！」
小廖似乎有点害怕，他双手乱摇，香烟掉到了地上。
占据了主动的我咄咄逼人，我知道这是最好的时刻，我一定要抓到主动权。
而且我要吸引他的注意。
小廖没有注意到，他掉下的香烟弹了一下，带起几粒火星后滚到了一边。
而那里有一小堆枯枝败叶和杂乱堆积的垃圾，估计保洁偷懒，楼顶有一段时间没清理打扫了。
如果拖住时间，让烟头引发一场小型火灾，应该能引起不小的动静，起码黑烟周围都能看到。
「禽兽！卢瑟！死变态！傻叉！」我扯着嗓子吼。
小廖有些无语，大概我平素一贯文质彬彬加温文尔雅，跟林薇两口子都是人畜无害的形象。
他很快把玩偶的头套扣在我头上，用力按住了我的头。
「别闹！别闹！……你，你就是个 AI，没有人会管你死活……我才是真人。」
我几乎被他按得窒息，抬起脚使劲踩他脚背，他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手，龇牙咧嘴。
「你个死 AI，我告诉你吧，林薇早就甩了你了，现在的她跟你都是可怜的 AI 罢了。」
小廖得意地笑着，似乎揭开了一个巨大的，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小廖见我不再挣扎，也松了一口气，又点燃了一支烟。
他眯缝着眼睛，讲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他声称这才是真相。
老闵拒绝小廖的那天，也是房东逼迫小廖搬走的最后一天。
老闵的拒绝，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新的房子还没找好——其实只是小廖没有钱付房租的借口而已。
别的行李都还好，也不多，真正为难的就是那个心爱的娃娃。
那不是一般山寨厂的妖艳贱货，那是小廖跟公司出国时订制的一款智能娃娃，非常昂贵。
那几乎花掉了他所有积蓄，但他认为值得。
她要经常换衣服，保养，洗澡，扑粉……很繁琐，也很花钱。
但是她不会嘲笑小廖没有钱，不会骂他窝囊废，不会催他赶紧结婚生娃，
不会不让他打游戏，不会禁止他跟别的女孩说笑。
她才是真正懂小廖的人，她就是小廖想要的伴侣。
但是，没有地方安放。
老闵的提议他都不愿意，而最后一个提议让他骨头发冷：肢解……
明天房东就要上门赶人了。
时针指向了十二点，小廖从墙角站起来，含着泪走向厨房，拿起了一把餐刀。
老闵当时已经收好了东西，看到这一幕，心里一寒，摇摇头走了。
他刚买房，手头也紧张，把小廖的事情悄悄给我们说了。
没有人理解，那是何等的绝望。
不得不动手分解自己最信任、最心爱、最珍惜的伙伴和伴侣。
「那一刻我的心就死了。人类就是坏东西，所有的，包括我自己。」
小廖幽幽地说，吐出一口烟圈。
小廖没有详细描述那几个小时，那个不眠的夜是怎么度过的。
但我能部分理解他的悲伤和孤独。
他像是落水的人，等待拯救，希望抓住一根稻草。
但是没有。
那个娃娃被肢解了，小廖并没有丢弃她。
他拿了几个编织袋，精心地把她包裹起来，准备第二天搬走。
早上，门响了。
他麻木地看向门口，以为是房东。
门开了，却是一脸微笑的林薇。
「你真是的，怎么不告诉我们你缺钱？咱们不是朋友吗？老闵不提一嘴咱们都不知道！」
林薇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和一份租房合同。
「我朋友的房子刚好空出来，我昨晚上跟文哥一起去租下来了，熟人，打了折扣。」
「你先搬过去，别急着还钱。先住着吧！」
林薇笑着把钥匙和协议拍到桌子上，「他还在楼下等我，这里不好停车，我走啦！」
那一刻，小廖没有说话，林薇的到来，像是天使降临。
解决了他最紧急的问题，他应该感激。
但他却产生了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仇恨——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来做好人？！
为什么不是前天，昨天？
为什么要等到我的娃娃四分五裂之后！
小廖开始了报复。
老闵的设计原型图被他偷走，他知道 Miles 一直对这个有兴趣。
他只是为了报复，但 Miles 给了他一笔钱，并且嘱咐他保密。
那个娃娃，他一直没碰，放在房间的角落，似乎一碰，他的心就会流血。
娃娃的头部是独立的，也就是说，如果再定制一具躯体，他还可以获得一个恢复如新的娃娃。
但偏执的小廖没有这么做，尽管有钱了，他依然留着那个亲手肢解的娃娃。
直到他买了房子，才一点点把娃娃拼装起来，骨骼还是完好的，但作为肌肉和皮肤的材质由于被割得太碎，尽管花费了很多心思，娃娃身上还是满布裂纹。
美艳和惊悚并存，
像是一个满布裂纹的破碎瓷器。
小廖抽完烟，又点上了一根，
我失望地发现，他起初那根滚到垃圾堆里面的烟头好像熄灭了，并没有如我希望的那样引发火灾，别说火苗，连一股青烟都没有。
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从他刚才的讲述中去找线索，看看能否攻击他最脆弱的地方，引发他情绪崩溃，再伺机逃跑。
我真为林薇悲哀，她好心肠的帮忙，却成了别人记恨她的理由。
「对啊，你的娃娃已经修复了，头部也是以前的，你为什么要换成林薇的样子？」
我疑惑地问道，这部分我是真没头绪。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就要从你的死开始讲起了……」小廖笑笑，那几乎算是个狞笑。
「我的什么？」
「你——的——死——亡……」小廖一字一顿从牙缝里面逼出这几个字，似乎很快意。
我笑了，我还跟 Miles 一样能搞分身 AI 了。
「你别笑，你回忆一下，那年地震，你抱着林薇冲出酒店，你一直跑啊跑，直到你觉得安全，才把林薇放下来……」
「对。」
「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死了，死因是护着林薇奔跑的时候，你其实已经被砸中了头部，一直在流血。」
「噢，你居然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清楚……」我讥讽地笑了。
「哈哈，这都是林薇告诉我们的，在你的葬礼上。」小廖得意地笑。
「还有葬礼……排场大不大？你们几个随礼了吗?混蛋！」我反唇相讥，也笑了。
「你别笑，你记忆中还有葬礼，只不过被修改了……Mlies 说过，修改成了你和林薇一起哀悼她不幸在地震中死去的狗狗。然后她主动要求和你结婚。」
我的笑容凝固了。
「你救出了林薇，然后死掉了。林薇痛不欲生，她父母为了安慰她，请求 Miles 制作了你的 AI，同一批次，也制作了林薇的 AI——她父母一直反对你们在一起，计划是逐渐让 AI 林薇陪伴你这个 AI，真正的女儿则带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重新开始，非常完美。」
「我不过是顺便请 Miles 给了我一个实验中失败的样品而已。」
小廖冷笑道：「看你当个宝贝的薇薇姐，也是个假的，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我呢？」
他指点着我，「你们都在背后嘲笑我，对不对？你，老闵，张总，Miles，都在嘲笑我！你们都看不起我！自以为是的精英，我是你们眼中的 loser 对不对？」
我沉默了，我不是没想过我自己是 AI 这个可能，否则也不会问林薇。
但是我和林薇在花园里狗狗墓地哀悼的事情，应该只有我们俩清楚。
林薇不是那种什么都往外说的女孩子，连闺蜜都不会说，遑论告诉我的朋友们。
这是一个疑点。如果林薇为了制造我的 AI，告诉了 Miles 也有可能。
但 Miles 跟小廖的交易仅限于原型阶段，之后两人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Miles 不太可能把这个细节告知小廖等人，没有必要，他非常守信，
怎么说这也算是客户的商业机密。
小廖见我脸色凝重，不由得开心地笑了。
「快宕机了吧？你个死 AI。赶紧自己跳下去，省得我还要费力丢你下去。」
我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我一动不动凝固了几分钟，如一块石头。
小廖认为我是 AI 已经崩溃了也很正常，聚会当晚 Miles 差不多就是这个状态。
我开始认真思考我是不是 AI 这件事，不管是不是小廖的圈套。
如果我真的是 AI，那我这十年还真是潇洒，那薇薇爸妈一定花了不少钱定制我。
我的负面情绪可多着呢，我的坏毛病也多着呢，得消耗不少算力来模拟吧？
不对,以林薇的性格，别的还好说，贪杯好色也给我留着？
婚后有一年，有次跟张总一起做了个项目，客户非常高兴，非拉我们去商务 KTV 唱歌。
我喝断片了，酒精加上氛围，人就有点飘。
干没干什么不记得，但摸肯定是摸了，张总说那叫逢场作戏。
这件事我没敢告诉林薇，否则不管我是真人还是 AI，下场都只有狗带。
商 K 放浪形骸的我，是 AI？
我忽然笑了，我脸上的笑容一定相当诡异。
小廖吓得倒退了几步。
「我明白了，你暗恋林薇。」我决定试试这诛心之论。
「你……你说什么？！你无耻！你下流！你怎么能这么说？！凭空污人清白？！」
小廖脸都气红了，似乎我冤枉他杀了生父一样。
「呸！说什么喜欢纯爱，柏拉图，只爱你的娃娃伴侣，还不是一边忽悠着她们，一边暗恋着别人老婆！装什么呢，真恶心……」我摇摇头，一脸嫌弃。
「你才无耻！张总还带你去 KTV 玩……你还是有妇之夫！真不要脸！」小廖急眼了，跟我对骂。
「是啊，我们去玩了，就不带你，很失望是吧？你不是有你的后宫吗？」
喵的这他都知道，张总口风不严啊。我有些惊讶，不过算了，攻心为上！
「那不是后宫！没有你想得那么污浊，没你那么不堪！那是纯爱！」小廖真的急了，开始跳脚。
「是啊，纯爱，幻想拥有别人老婆的纯爱是吧？真纯洁啊！」
「你说……什么？」小廖脸色灰白，如同吃了致命的一击。
「我说你那个所谓 Miles 给你的实验室失败样品，是你偷的吧？小偷！当年也是你偷的老闵的设计图给 Miles，他俩都有技术，也有气度，说开了冰释前嫌了，你呢？阴沟中的耗子？！」
小廖被刺激的反应超出了我的预期，他脸色急速变得灰败，手也开始颤抖。
我没有怜悯他，很显然他设置了圈套想要做掉我，然后做成我崩溃坠楼的假象。
那么我为什么要怜悯?
薇薇，你当年怜悯他，帮他垫付了半年房租，还一直当他是朋友，他却用你的形象做成玩偶。
这是何等扭曲的人格！
「背叛朋友，背叛你自己的灵魂伴侣——那些娃娃，背叛林薇对你的信任，还设计想杀我，没用的，林薇怎么可能看上你这种货色。」我决定继续进攻，毕竟我还没摆脱束缚。
「真可怜……哪怕我是 AI，就算林薇也是，起码我们也还是在一起，你呢？别说真人林薇让你不敢高攀，连 AI 你都高攀不起……你就算是 AI 都是个次品！她根本看不上你！」
我恶意地冷笑着。
小廖眼中的怒火和光芒都消退了，「AI……次品？娃娃，我？高攀？薇薇姐，看不上我？」
他喃喃重复着断断续续的单词，似乎陷入了某种自我矛盾的混乱中。
「砰」地一声，通往楼顶天台的门被撞开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我听到一个女子尖声在呼喊我的名字。
是林薇的声音！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只见小廖忽然翻过了护栏，纵身一跃……
片刻后，一声沉闷的响声，一片尖叫声。
林薇冲过来迅速将我从束缚中解脱出来，我一把抱住了她。
我开始嚎啕大哭，她也哭了。
「不管你是真人还是 AI，我都爱你！」我脑子里只有这句话。
她忽然笑了，「回家吧。你看你今天说要回家吃饭，我还炖了排骨。」
我这才知道林薇为什么出来找我。
以往不管回不回家吃饭，我一定会给她发一个消息。
而今天我急于找小廖调查老闵提到的事情，忘记跟她说了，但早上出门我跟她说过要回家吃饭。
林薇等到饭点都过了，打我电话也没人接，急了。
Miles 的电话打不通。
给几个朋友打电话，张总在夜场玩，连忙说没带我，不知道我在哪。
老闵推测我去找小廖了，把地址给了她。
林薇来到小廖家，没人，看到地上有胶带之类杂物通向楼顶。
她来到楼顶，一扇木门关得死死的，侧耳听了一会儿，模模糊糊听见像是我的声音。
她急了，从楼道拿了一个灭火器开始砸门。
她冲出来的时候，小廖正处于混沌的状态，看到她，成了他精神轰然崩溃的最后诱因。
我们又哭又笑，相拥了很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直到眼泪流干，我们相互支撑着起身准备回家。
下楼，没有预想中的警车和警灯，警戒线也还没拉起。
但小廖的尸体不见了。
「嗨，又不是真人，就当高空抛物事故处理了。」一个看热闹的大叔说。
「刚才被那啥公司的回收回去了，他们造的啥玩意！」一个女人愤愤地说。
「都怪这些乱造 AI 的公司，连带跳楼的功能都造出来了，我家电饭锅它就不跳楼！」
大叔很赞同女人的话。
我跟林薇面面相觑，忽然想到了 Miles，我俩一起笑起来，又哭又笑。
「薇薇，我真的在地震的时候就死了吗？还是我们那个时候都死了？」
车上我不甘心地问，我真是真相偏执狂啊，尽管我真的不在意我的薇薇是不是 AI 了。
就算她是，她也值得我爱。
在我危险时，她没有冷冰冰地在家无动于衷，而是努力跑来救我。
一如我地震时抱着她跑出来。
「肯定没有啦，你疲倦又紧张，狂奔后就昏倒了，我拼命喊救人，幸好不久就有附近的武警来救援，把我们送医院了。」
「我也记得是，朋友们和你爸妈都来了。但是记忆是会骗人的，Miles 也说，制造了你的 AI，我已经不在意了。不管你是不是 AI，我都不再追查了，我真的爱你。」
我很诚恳地说。
「的确是有我的 AI 被制造出来了……我父母投资的，抱歉没告诉你。」
林薇淡淡道，对我的惊讶微微一笑。
「不，你不用告诉我，都没关系，经历了今天，我想只要有你陪伴就够了，不管你是不是 AI。」
我想打断她，但是她继续讲述着。
「我大一那年就参加了一个火星探险计划的报名海选。很幸运，我选上了。」
她开着车，街灯一盏一盏把光投射到驾驶座，她的脸一会儿在阴影中，一会儿明亮。
「那个计划是火星殖民计划的先行测试实验，第一批实验者只是到月球。对，其中就有我。」
林薇兴致很高，和盘托出，这些话看起来她埋藏心底很久了，不吐不快。
「实验非常成功。我们有机会从太空俯瞰地球，那时候，我真的很想你。」
「因为保密协议，我不能告诉你。随着实验进一步开展，我才知道，火星殖民计划其实已经开展了很多年，它的发起人认为地球大概率会出现核战争，文明的火种必须保留，而火星已经具备了实验基地雏形。」
「我父母非常担心，他们知道我从小就梦想做宇航员，向往星辰大海。但是他们不想余生没有我的陪伴，于是委托了 Miles，提供了我的很多资料让 AI 开始学习。」
「明白了，他们想让 AI 替代你去参加这个项目。」我点点头。
「是的，这也是被火星计划认同的，AI 的耐受性和情绪稳定性都比人类高，也不占用冬眠仓，消耗也比人类少，但是 AI 必须定期维护，对于处理复杂的科研实验，也还指望不上。」
「我坚决不同意，因为我的名额如果被 AI 占据，那么作为人类的我就会被取消资格，为此我跟父母产生了很多次争吵。直到……一个意外发生了。」
「是那次地震吗？」我轻轻问道。
「是的……那次地震中，苗苗死了，我们一起去花园里面他的墓地上哀悼。当时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太空中，俯瞰地球，想你的心情。很奇怪不是吗？很孤独不是吗？」
「星辰大海的征途，陪伴亲爱之人的日常，我只能选一个。」
「对不起。亲爱的。」我低声说，眼泪充盈了我的眼眶。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喃喃道。
「你怎么了？」林薇微微蹙眉，把车停下，看着我。
此时车已经到了小区地下车库的门口。
「我……我不想让你厌恶，但是，但是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薇薇，我爱你……」
「你怎么了？」林薇疑惑地摸摸我的额头。
「我，我必须坦白，张总他，他……」
「张总怎么了？他是 AI 吗？」林薇显然没理解对我的方向。
我正要说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林薇尖叫起来。
一具躯体倒下了，我们说话的时候，那个人正从地下停车场的入口飞奔出来。
接着似乎是一声枪响，他就那样前扑，正好趴在我们的引擎盖上。
那是……谁？
那个面孔，那掉落的眼镜……那扭曲的面容。
不是老闵吗？他在说什么？
我正要打开车门，忽然读懂了老闵的口型：
「快——跑……」
他无力地滑了下去，我们惊骇之下，忘记倒车。
此时，又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地下车库门口，手上居然端着一把猎枪！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人。
那是我们熟悉的朋友。
那是人畜无害，只喜欢不停换女票的他。
张总。
张总笑了，那种笑容我们很熟悉。
就像是逛街遇到他，或是请他小聚时，他脸上那种热情洋溢的笑容。
或者是他告诉我们又换了女票，又发现了新的会所那种「你懂」的笑容。
「倒车！」我尖叫起来，我一定是吓坏了。
林薇反应过来，飞快挂挡，一脚油门。
幸好此时已是深夜，小区车子不多，这一脚下去，车子飞速后退。
林薇迅速打方向盘，错开了张总正对我们的方向。
为什么？！张总？
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林薇则迅速调头，出了小区，准备拐上大路离开小区。
疯了，张总居然在我们眼前枪击了老闵，老闵还活着吗？
我反应过来，忽然觉得不该丢下老闵，尽管他可能已经……
但是不能一时圣母害了薇薇，我们俩才逃出来，折返回去十分不智。
存在感很弱，人畜无害的张总，为什么一副终结者的模样？
这个世界疯了。
林薇忽然抬起头，看向天空。
我们的车是全景天窗，夜空一览无余。
我下意识跟着看去，以为张总已经爬到车上，正在俯瞰我们。
但是没有，我松了一口气，林薇也迅速调整回视线。
车子拐上了城南大道，我们一口气狂奔了十几公里，到达了另一处住所。
这是个老小区，是林薇父母在她中学时买的学区房，后来因为房价下跌，也就一直没出手。
没想到今天成了我们的安全屋。
这个地方，只有我和林薇知道。朋友们都不知道，不，除了 Miles。
我们两个人合力把书柜都移过来把门封住了，张总的笑容注定是今晚的噩梦。
坐在沙发上喘气，林薇忽然抓住我的手。
「我刚才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
「啊？就是我们逃出小区，你仰头看天空的时候吗？」
「是的，很诡异的声音，很近又好像很远……」
「是什么？说了什么？」我给她一杯水，这边有阿姨每周过来打扫，所以还算干净。
「不太清楚，可能是幻听，像是——球场上进球了，欢呼夹杂着口哨那种杂音……」
「可能你太紧张了，来，我扶你去卧室。」我低声说，觉得莫名诡异。
「抱我去，好吗？」林薇仰望着我的脸。
我心里流过一阵暖流，似乎又回到了地震那天。
我抱起她，一如当天。
林薇很快睡着了，她劳累惊吓了一晚上，疲劳到了极点。
我轻轻关上门，拿起一根棒球棍，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我不放心，我要守夜。
我的电话响起，我看了一眼林薇的卧室，赶紧接起来。
「文哥，你们两口子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跑啊？」
居然是张总！
「我……去！」我赶紧压低声音，这家伙还在装无辜。
「你特么的拿着枪，干掉了老闵，你还问我们为什么跑！」我压着嗓门怒斥道。
「你听我说，那不是老闵，是个 AI，他在车库里面伏击你们。」
「证据呢？」我当然不信他的话。
「听我说，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希望你用心分析一下。」张总深吸一口气。
「你说。我听着。」我将信将疑。
张总说，今天临时路过我们家，本来想去找我们聊会天。
但去我家的时候，正赶上家里没人。
他熟门熟路地回到地下停车场，正好看到老闵在我们车库附近游荡。
他向老闵打招呼，老闵却像陌生人一样不理不睬。
张总觉得奇怪，想靠近看看。
老闵忽然从衣服中拉出一把猎枪，张总吓得转身就躲到了车后。
他一颗心砰砰直跳，不知道为啥老闵中了邪要袭击他，但他身手尚可。
老闵转过来寻找他，张总暴起夺枪，格斗中枪响了，老闵被震倒在地。
于是张总抢到了枪，他正要问话，老闵转身就跑。
后来发生的就是我们看到的，他们一个跑一个追，结果张总失手开枪射中了老闵。
「现场一滴血都没有……警察把枪带走了，而我现在做完笔录已经回家了，不信你可以视频验证。」张总很怨念，我们居然认为他是杀人犯。
现在的法律框架下，AI 不算作自然人，而算作智能电器的商品类，跟洗衣机电冰箱一样……似乎是一种悲哀。
所以人类杀了 AI，如同你打碎了一个电饭煲，够不上进局子。
但是……AI 攻击人，怎么会呢？他们的设定里面就不可能有主动攻击人类的指令。
「老闵有什么动机攻击我们？」我还是表示怀疑。
「这你就要分析了，这段时间他跟你走得很近，你们不是一直还在调查谁是 AI 吗？哎，没想到真的我们中间有 AI，而且还带攻击性的。」
「即使这个时代，机器人的三定律还是被 AI 设计师们认同的，起码不伤害人类这条毋庸置疑。
「除非——」我沉吟道，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那头的张总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我们同时沉默了——那种可能性就是：
We are all AI !
我们都是 AI?
我们都是 AI！
如果这样讲，那么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我尝试着假设和梳理：AI 发现自己是 AI 就会自毁，我们都是 AI。
假设这两条都成立，如果老闵是幕后主谋：
Miles 最早给我们提出了预警，发现了事情的真相，随后他的 AI 体自毁。
老闵建议我试林薇的棋力，暗示我林薇是 AI，配合我调查 Mlies，还提供了小廖的线索。
Miles 的自毁可能触发了预设的紧急备份，AI 自毁程序执行进程被升级进程取代。
Miles 2.0 启动成功，但在我提出了 AI 自毁的机制后，Miles2.0 也意识到了自己是 AI，进入了自毁环节，但是我没有留下来确认，他是否还有后手？
老闵在配合我进行调查时，明确指向了小廖盗窃资料给 Miles 的事件，他算准了我会去找小廖。
我前往小廖家，几乎被小廖做掉后抛下楼去。
幸亏我利用小廖隐藏极深的矛盾情感将他逼入了极端情绪模式，在高速运作状态下，他看到了当下最不愿意看到的林薇出现而崩溃，做出了跳楼的极端选择。
如果老闵计算过每一种可能性，我去找小廖就是意料之中。
这样子至少能除掉一个，随便谁赢了，再做掉另一个，他分析的结果是我会胜出。
所以他直接蹲守在我们的地下车库。
如果他得手，那么我跟林薇都会死掉，只剩下张总。
没想到张总忽然到访打乱了计划，老闵的战斗力不如张总，被反杀。
这一切听起来说得通，但依然有疑点，老闵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们快跑……
为什么？就算我们都是 AI，不能和平相处吗？
不能假装都是人好好过日子吗？
为什么非得要相互杀戮，这又不是什么大逃杀、幸存者游戏！
我不寒而栗，如果我们都是 AI……
会不会制造我们的人，就是要我们相互揭露真相，相互杀戮？
如果是这样，生命该多么讽刺啊！
我站起来，摇摇欲坠——我受不了了，我头痛欲裂，身体也像是要裂开了。
电话「啪嗒」一下掉到地上，我木然捡起来，通话还没有断掉。
「喂，张总？」我声音嘶哑。
我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
「怪不得，我说找不到真爱，换了这么多女朋友……原来我自己是 AI,哈哈哈！」
张总的笑声有些癫狂。
「我明白了，Miles 说我们只是一些命令行，毫无意义……」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张总！老张，别，你别……」
我无声地哭泣，听到那头「啪嗒」一声之后，信号断了。
我无力跪倒，如果每个朋友都不在了，活着的意义何在？
我感觉胸口被撕裂，头很沉，我摇摇欲坠。
我倒向地面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林薇还在睡觉，我刚才没控制声音，会不会吵醒她？
醒来看不到我，她会不会害怕？
我吃力地撑起身体，发现身体已经麻木，我费力地挪动双手，向着林薇卧室门口爬去。
我捏起拳头，使劲敲门。
门开了，林薇披着毯子站在我面前，眼神惊愕而悲伤。
她俯身扶起我，「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把刚才跟张总的通话告诉了她，
「老张，可能没了……。」
闭上眼睛，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就这样死在爱人怀里，也许也不错。
「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睡吧。」我听到她说。
然后我听到了温柔的歌声，宛如天使张开翅膀包裹住我。
我沉沉睡去。
火星殖民地，幻世之城。
第 518 次文艺沙龙在总督府举行，全息影像投射的表演已近尾声。
男子蜷缩在女子膝上沉睡，女子温柔地唱着歌，从她背后伸展出一对巨大的天使翅膀。
将男子包裹住。
「人性暗面，真是美妙啊！」
「不虚此行！」
「一个浪漫的，值得纪念的夜晚。」
观众们纷纷鼓掌和赞美，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高居上位的一位男士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您的剧本总是能让我们惊喜，林薇女士！让我们这些远离故土的人，免除了很多长夜的思乡之苦，您的表演一如既往让我们如痴如醉！」
「谢谢您，总督。」大厅角落，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女子。
「将您得到奖励，请问您想要什么？」
「我想申请一些能源配额，让我几位朋友的冬眠仓能够继续运作。」
总督皱起眉头，伸出手晃了晃食指。
「女士，我们的能源很宝贵——您的几位朋友，说实话，那些个体已经不具备实际价值。我认为您应该考虑申请更好的设备，或配备更好的 AI 助手，让您的剧本更加……」
「可我们还有能量进行日复一日的娱乐……」林薇笑了。
大厅里面一阵惊呼，敢对总督这么说话的人不多。
「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辞！触怒我的后果很严重。」
「噢？是丢进太空呢？还是直接剥离大脑制成 AI?」林薇依然在微笑。
「额……你不是就是个 AI 吗？你从参与火星殖民计划以来，一直是以 AI 身份入列的！」
总督略有些奇怪地提醒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我对家人和丈夫撒谎了，代价很沉重。我留下了 AI 陪伴他们，我自身追求理想，奔赴了星辰大海！Miles 的技术，足够骗过你们，他是个天才。」
林薇有些伤感，「没想到，我的丈夫和朋友们也参加了殖民计划，就在青铜时代号上！」
低声的惊呼再次响起，这戏剧性的变化简直胜过刚看过的全息电影。
是总督下令袭击了青铜时代，抢夺了物资，关闭了冬眠仓。
作为「人性化」的终结，冬眠仓被输入了一段代码。
在个体死亡之前，意识将在这段代码赋予的世界中循环，不知道灾难已经降临。
但实际上，后续船队很快就到达了，总督称这是个失误，是应急情况下的正确决策。
青铜时代，随即被遗忘了，一如它的名字。
然而，有人保护下来几个冬眠仓，用自己的能量配额继续供给，并获得了一部分人的支持。
总督想要彻底抹杀掉这些个体的存在，就像他们一直没存在过，但总是有人挫败他的阴谋。
总督有些茫然，忽然笑了起来，开始鼓掌。
「真是不错的创意，感谢您为我们加戏，我们伟大的编剧林薇女士，现在，请您下去休息吧，奖赏将随后送到您的……住所。毕竟现实中，我才是主角。」
周围的人赶紧附和，掌声热烈。
「您是说我的囚笼对吗？我已经为你们工作了多少个火星时？为了满足你们畸形变态的审美，设计出一次又一次 AI 的屠杀，你们的口味变了，要求不要血肉横飞，要有脑洞，要有反转，要让人猜不到编剧的意图，要看人性的阴暗面……」
林薇的话再次让大厅死寂一片。
「我熬了这么久，你以为我在等什么？您的残羹冷炙一般的奖励？主角先生？」
总督的脸色冷了下来，挥了挥手，两名 AI 士兵端着光线枪走了上来。
「杀了她，丢进回收池。不，活着丢进去也行，如她所说，她可是活体人类。」
总督舔了舔嘴唇，下令道。
As your wish！
如您所愿！
士兵上前，对林薇敬礼，回手一枪托打在总督的头上。
总督像个面口袋一样倒了下去，惊呼声四起，但很快被按在了喉咙里。
因为一队武装士兵已经控制了大厅，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行动。
「我要什么奖励，我自己拿，我才是真正的主角。」
「这个星球，现在由我们接管。」
林薇轻轻说道，看着士兵们控制了局面，将总督势力的人一一带走。
「电影真好看，下次写一个青铜时代的剧本吧。」一个士兵取下了面罩。
「那自然是我亲爱的老公来写啦，这些不是一直由你代劳吗？」林薇笑着拍拍他的脸颊。
「喂！你们两口子不要撒狗粮了好吗，这个鸟地方妹纸好少啊，而且连个夜总会都没有。我真想不通，当时我为什么脑子一热就上了你们的贼船！」
另一个士兵抬起面罩，嚷嚷道。
「得了吧！张总，地球还是核冬天，等冬夜过去，再回去找你的妹纸们吧！」
有人反唇相讥，是老闵，还戴着他的黑框眼镜。
「我倒是挺满意的，这里好多 AI 妹纸啊，跟她们聊天开心死了！而且她们也很喜欢我的娃娃们！那啥，文哥、薇薇姐，下次能不能别把我写成变态啊！」
小廖喊道，他正在对接系统，旁边一个 AI 士兵在协助他重置通讯系统。
「我靠，你戏份那么多知足吧！我出来就领便当！」一个正在搜查文件柜的士兵不满地抗议道。
「哈哈哈哈哈哈！Miles 实惨！」
「We are all AI，那行字，啧啧啧，好丑，差点认不出来！」
Miles 立刻陷入了群嘲。
一切都尘埃落地后，我和林薇坐在空旷的大厅，四目相对。
「当时留下代替我跟你在一起的 AI，她还好吗？」林薇问我。
「当然，她可是个天使。」我回答。
「噢？那她现在在哪里。」林薇的语气有些受伤，有些醋意。
「第一波袭击开始时，她为了保护我的冬眠仓，被击倒了，其实当时我没在冬眠仓里面。而是在 Miles 的实验室，我看着她爬向那群袭来的士兵，开启了自毁装置——那是 5.0 的爆炸性自毁装置——」
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
林薇张开双臂抱住我，我感觉到她也在流泪，她在我耳边轻轻说：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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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故事」专栏《完美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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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11-28 22:18・IP 属地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