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一个整天写写写的资深疯批女青年关注我是个弃婴，也是十里八乡备受尊崇的福女。不管谁家女人怀孕，只要让我摸一摸肚子，她就能生儿子。人们都高兴坏了。可是渐渐地，他们便高兴不起来了……1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村外的山沟里。野狗湿嗒嗒的鼻子在我脸上嗅着，时不时地还会落下来臭烘烘的口水。我记得这个地方，是村外的百花沟。百花沟，名字好听。实际上就是附近村镇丢弃女婴的地方。女婴丢得多了，怨念太重。可是村民们怕这些女...
一个整天写写写的资深疯批女青年
关注
我是个弃婴，也是十里八乡备受尊崇的福女。
不管谁家女人怀孕，只要让我摸一摸肚子，她就能生儿子。
人们都高兴坏了。
可是渐渐地，他们便高兴不起来了……
1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村外的山沟里。
野狗湿嗒嗒的鼻子在我脸上嗅着，时不时地还会落下来臭烘烘的口水。
我记得这个地方，是村外的百花沟。
百花沟，名字好听。
实际上就是附近村镇丢弃女婴的地方。
女婴丢得多了，怨念太重。
游方的道士说必须要取一个响亮一点的名字，才能安抚那些怨灵，让她们转世投胎。
可是村民们怕这些女婴再一次投胎到自己家里，便没有听那道士的话。
反而取了「百花」这个阴柔的、非常具有女性气息的名字。
目的就是让那些女婴的怨灵永远也不要再回到他们家里。
于是，老的怨灵们想出也出不去，新的怨灵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
便在那个沟里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2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村子里，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家。
我娘正挺着大肚子喂猪。
「娘！」
我喊了她一声，换来一个嫌弃的眼神。
「小丫头片子你瞎叫什么！谁是你娘？这次我肚里一定是个男娃，你别在这儿咒我！」
我被她骂得不知所措，可是她真的是我娘啊！
「娘，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生的啊！」
我喃喃地开口，声音怯生生的。
被我叫娘的女人抄起喂猪的木勺就向我打来。
我害怕，赶紧跑开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不止有一个娘。
很快地，我就找到了第二个。
奇怪的是，这个娘，也大着肚子，而且看起来就要生了。
我趴在窗口，听着我爹对她的怒骂。
「连生了四个都是丫头，这个如果再不能给我生一个带把儿的，我就把你卖了，再买个女人来给我生儿子！」
我娘低着头，揣着手靠在炕沿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还有三个女孩子像小鸡子一样蹲在地上，仔细地看，她们都在发抖。
我认得她们，是我的姐姐们。
我高兴地冲进屋里，嘴里喊着：「爹娘，姐姐，我可算找到家了！」
与我设想的皆大欢喜截然不同的是，姐姐们满眼恐惧，娘亲一脸诧异，而我爹，则是暴跳如雷。
「有了三个赔钱货还不够，哪里又跑来一个！真是冤魂不散，早知道就应该拿你去喂猪！」
显然这个家也是不欢迎我了。
于是我开始寻找下一个。
直到我把印象中所有的家都转了一圈，竟然也没有一个爹娘愿意留下我。
我顶着夜色在小路上走着，也许只能再回到百花沟去了。
他们都不要我，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生活得很好。
我暗暗地下定决心，感觉自己周身的力量又强大了不少。
路过有三个姐姐的家时，我听到了一阵一阵痛苦的喊叫。
我知道，是我那个娘要生了。
好几个年长的妇人聚在院子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我走近了，才听明白。
「看肚型，这又是个丫头。」
「嘘，可别让王二听见，当心他找你拼命。」
「就是可怜了王二媳妇儿，生完这个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
她是我娘，就算她不认我，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我能让她生儿子！」
我冲进屋里大喊，屋里屋外一大群人，都以为我是疯丫头。
可是他们根本拦不住我。
我三四岁孩童的身躯显得灵活异常，在大人们的身边钻来钻去。
「孩子的头快出来了！」
稳婆一声大喊，我知道，再不快点就要来不及了。
我奋力一冲，整个人就扑到了我娘的身上。
我双手抚摸着她的肚子，直到自己被无情地拉开。
「男孩，是男孩！」
随着稳婆的一声大喊，四周沸腾了。
「我终于有儿子了！」
我爹又哭又笑，扑跪在地。
屋外的女人们诧异非常。
「不可能啊，我看了这么多孕妇了，她这个肯定是丫头！」
「我看着也像丫头。」
「可是刚才被扔出去的那个小丫头说她能让王二媳妇生儿子！」
「难道真是她的原因？」
我已经听不到后面的对话，因为我被粗暴地扔在了门口的石子路上。
手掌和膝盖被尖锐的石子一撞，钻心地疼。
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一瘸一拐地朝着村外走去。
刚走了没多远，我恍惚地听到后面有人叫我。
「那个女娃，你等等我！」
我转过身，狐疑地看着她。
是刚才院子里的女人之一。
她一路小跑过来，来不及喘匀气息就开口问我。
「你说你能让孕妇生儿子？」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眼睛一亮，蹲下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没有家。」
我平静地回答。
所有的爹娘都不要我，那我就是没有家的吧！
没想到她听了反倒很高兴。
「那你和我回家吧！」
到了她的家我才发现，她家里也有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
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三五天的事儿。
「你能让我儿媳妇儿也生儿子吗？」
我点头：「能！」
她很高兴，可是她儿子不信。
「做了三次 B 超都是丫头，再怎么样也变不成儿子了！」
于是我每天都摸一摸孕妇的肚子。
反正就是摸一摸，大家也就没有阻止我。
等到了生产的时候，果然生了儿子。
3
一夜之间，我成了全村的名人。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野丫头，怀孕的女人让她摸一摸肚子，就能生儿子！」
好多人家都想把我接回家养着，包括曾经不肯要我的爹娘们。
我不愿意和他们走，选择和一个独居的老奶奶住在一起。
老奶奶生了七个闺女，到头来也没有生到儿子。
老爷子没了以后，她就一个人住着。
闺女们时常来看望，倒也衣食不缺。
甚至比起许多生了儿子的，还要滋润。
可即使如此，老奶奶也免不了被人奚落。
我的到来，倒是让她的生活热闹了起来。
因为隔三岔五地就有人来请我去家里给孕妇摸肚子。
各种各样的礼物流水一样进到老奶奶家里。
我来者不拒，全部收下。
随着经我手下出生的男孩越来越多，我已经俨然成了全村的福女。
不管我什么时候，到谁家里，他们都会好吃好喝地款待我。
尤其是生了男孩的家庭，更是把我看成救世主一般。
周围的村子听说了，纷纷来请我过去。
村长不同意：「福女是我们上溪村的宝贝，万一到了你们村里有个什么闪失，你们赔得起吗？」
其他几个村子的人面露难色。
村长的话他们不是不明白，只是担心狮子大开口。
毕竟生活艰难，大家都不富裕。
我从老奶奶身后出来，小小的身躯站得笔直。
「我可以和你们回去，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几个外村人大喜过望：「什么条件，你快说！」
我笑了起来，应该很是调皮可爱。
可是大家听了我的话，表情却都不是很自然。
「我要让所有的女孩子都去上学！」
「如果有哪个村子让我发现辍学的女孩子，我就再也不到那个村子去！」
话说完了，我瞪着大眼睛看着大家。
我没上过学，可是我记得以前有个姐姐和我说过，上学是走出山村的唯一出路。
尤其是对女孩子。
有个大人看我是小孩子，还想蒙我。
「小福女啊，你不知道，上学要花很多钱的。我们没有钱，供不起姐姐们上学呢！」
村里的女孩子能上学的寥寥无几，大家也几乎都默认了，女孩子根本就不用上学。
只有奶奶家的七个姑姑，最差的也上了技术学校。
所以她们一个一个陆陆续续地走出山村。
如果不是奶奶舍不得她养的那一群鸡鸭鹅，七个姑姑早就把她接走了。
每次姑姑们回来，也都是小轿车坐着，大包的礼物拿着。
可是即使如此，村里人还都是笑话老奶奶是绝户头，没有儿子养老送终。
我不明白，他们那只知道干苦力打零工，甚至一辈子连个工作都找不到的土鳖儿子，真的有奶奶家七个有出息的女儿好吗？
我反问那个人：「你是哪个村的？」
他告诉我，他是下溪村的。
「那我以后都不去下溪村了。」
「不要以为我小就能骗我，现在义务教育早就不要钱了，不光不要学杂费，连每天的饭食学校都是提供的。」
「你们不让女孩子上学，那我就不管你们村的事儿！」
听我这么说，另外一个下溪村的人急了。
「感情你家有儿子了，我家还等着传宗接代呢！反正上学也不花钱，还能给家里省两顿饭，就和村长说一下，让女娃们上学嘛！」
我再次缩回奶奶身后：「我等你们的消息，否则我哪儿也不去！」
4
女孩子们真的去上学了。
除了王二家的三个姐姐。
「我有儿子了，再生不生都无所谓了。留着丫头在家里做活儿多好，过几年直接嫁了，还能换几个彩礼钱。」
他到处和人这么说，被我听到了也毫不在意。
我也不在意，只是不再给人摸肚子。
张家的人已经找了我好几次，礼物一茬接一茬地送，可是就是请不动我。
「我说了，只要还有女孩子没上学读书，我就不给孕妇摸肚子。」
眼看着预产期越来越近，张家人急了。
本家四五个男人把王二堵在墙角，逼着他带着三个闺女办了入学。
上溪村是个大村，几百户人家，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小孩子出生。
从那以后，大家自觉地盯着村里几个不守我规矩的人，不让他们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周围其他的村镇也是如此。
我呢，就乐呵呵地到处给人摸肚子。
生意越做越大，不只是附近村子，甚至镇上、县里，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慕名过来找我。
我和奶奶的生活越来越好，她老人家却越来越忧愁。
「妮儿，凡事不要做得太过了才好。」
她幽幽地对我说，似是乞求。
我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嘴角：「是他们先做得太过的。」
见说不动我，她便不再说。
只是自那以后，她每天出去串门，还专挑有孕妇的家里去。
我知道她去做什么。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担心。
「你就是看不惯我马上要生儿子，你一辈子没有儿子的命，你嫉妒！」
「老不死的真是不盼人好，我凭什么要生丫头啊，别人都生儿子，就我生丫头，你成心恶心我是不是？」
「丫头片子谁爱生谁生，反正我要生儿子！」
……
奶奶一天一天地被这样恶毒的言语咒骂着，可是她依旧坚持天天去。
我劝她：「他们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只是别人还没落泪，奶奶先落下了泪。
「这样下去不行的啊，都是男娃可怎么好！」
5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
在这几年里，周围村镇出生的绝大部分都是男孩。
乃至整个县，都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男女比例。
女孩成了稀有动物，凤毛麟角。
有人已经开始意识到不对。
「都是大小子，将来可怎么娶媳妇儿啊？要不咱们还是不要去找福女了，生几个闺女吧！」
「要生你生，正好你媳妇儿也怀孕了！真是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被人这么说，之前说话的那个人也哑巴了。
也对，他们这些人啊，都是希望自己家生儿子，别人家生闺女。
将来自己的儿子继续生儿子，代代相传。
如果把位置反过来，那是绝对不愿意的。
所以日子还是这么继续。
又过了几年。
放眼望去，一片阳刚。
那真是，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这可难坏了要给儿子娶媳妇儿的爹娘们。
读了书的女孩子眼界开阔了，大部分都再也不肯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
这样的结果就是，可着一个村扒拉，兴许只能找到一两个年龄合适的女娃娃。
媒人踏破了门槛，相亲的队伍排到了邻村，然后和邻村排队相另外一个姑娘的队伍搅在了一起。
僧多粥少，彩礼自然水涨船高。
本来女孩家要二十万，就有那财大气粗的愿意出三十万。
可是一山更有一山高。
婚恋市场就这么卷起来了。
有男娃的人家苦不堪言。
生男娃是干啥的？
用他们的话说，那一定是传宗接代啊！
可是现在连媳妇儿都娶不上，拿啥传宗接代啊？
自体繁殖吗？
可惜了，他们也没那功能！
上溪村所在的地区本来就穷，现在更是穷上加穷。
砸锅卖铁都不一定能摸到人家姑娘一个头发丝儿。
更可怕的是，现在的姑娘都喜欢有文化的小伙儿。
即使出得起动辄几十万的彩礼，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你。
家有儿子的娶不上媳妇儿发愁。
家有闺女挑花了眼的也发愁。
当然他们都没有王二家更发愁。
王二家的门槛早就让人踏得稀碎。
他家三个闺女，都到了可以找婆家的年龄。
本来打算从三个闺女身上捞一把的王二，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一个一个地读了几天书，认了几个字，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跑出去念书，一个都不肯回来！你现在就是给我个金山，我也找不回来人啊！」
媒婆急了：「丫头们户口本攥你手里了，你还怕她们飞了不成？」
一听这话，王二更是欲哭无泪。
「这不是前两年说要统一规划，我怕丫头们分了有福的地，让她们把户口都迁到学校里去了！」
「现在规划也泡汤了，丫头们也都跑了，有福也该娶媳妇儿了……」
「要我说，都怪那个福女！」
媒婆恶狠狠地说：「要不是她，咱们这里好歹也能有几个女娃娃，总不至于现在几个村的女娃娃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王二也跟着附和。
慢慢地，大家都开始认同了这个观点。
奶奶岁数太大了，养不动鸡鸭鹅了。
七个姑姑为了让奶奶先去谁家争得面红耳赤。
当然了，其他有儿子的家里也不太平。
有一句童谣怎么说的？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这样的可真不少。
可骂着骂着，就会骂到我的身上。
「都怪那个福女，我看她就是个妖女！」
奶奶被接走了。
七个姑姑为了感谢我陪了奶奶这么多年，也可怜我没个家，就让我先在老宅子里住着。
临走时，奶奶攥着我的手许久，也只说了一句：「妮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奶奶求你了。」
6
有人想从更远一点儿的地方找合适的女孩子成亲。
「女娃那么多，咱们也不一定非要从本地找嘛！」
可是不晓得什么时候，一条名为「受诅咒的村镇」的新闻悄悄地在网上传播起来。
「某县多年来男女出生比例异常，甚至在个别村镇，20 岁以下的人口中男性占了 90% 以上。」
本来被高价彩礼蒙蔽了眼睛的女孩，在看到新闻以后，大部分也都坚决不肯过来。
「清一色全都是男人，谁敢去啊？那不就跟羊入虎口一样？」
眼看着明着来不行，村里人又想玩儿阴的。
买媳妇儿吧！
可是买卖人口犯法。
河东村的大刀刘因为给儿子买了个媳妇儿，被抓进去判了三年。
河西村的木匠李前脚刚把买来的女人带回家，门还没关紧，就被警察一锅端了。
还有林川镇上卖酒的郭家、果园乡开药铺的孙家，都是如此。
这地方怕不是让警察盯上了吧？
所以大家就又害怕了。
买媳妇儿这条路，愿意走的也几乎没有了。
有那些头脑灵活的已经开始打别的主意。
「不如赶紧生几个丫头，养到十三四岁嫁了，可以换几十万彩礼呢！」
自那以后，怀孕的女人们很少再找我摸肚子。
我的生意一落千丈。
即使是来找我的，十有八九竟然是说要生女儿。
我尝试着将手放在她们的肚子上。
可是却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在阻止我，让我的意念无法集中。
我实在爱莫能助。
说来也奇怪，这之后生的孩子，十之八九竟然也都是男孩。
就算偶尔有一个女孩儿出生，也不是死婴就是天残。
去周围一打听，大家都一样。
这下人们可开始慌了。
这太不正常了！
本来是冲着生女儿的目的怀的孩子，结果又冒出来一大批儿子。
本来男孩本来就已经多得成灾了，大家已然苦不堪言。
看着一个个哭声嘹亮的大胖小子，他们的父母可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
镇上小诊所里的 B 超室又忙了起来。
无痛人流的广告也一夜之间满大街都是。
村里坐小月子的人也突然多了。
已经沉寂了十几年的百花沟又重新出现了婴儿的哭声。
只不过，这次，是男孩。
我站在沟边，冷眼瞧着那哭声渐渐地微弱的婴儿。
只能摇摇头走开。
我，救不了他们。
7
我天天闲得都快长出花儿来了。
除了偶尔去百花沟把那些死去的小男婴的尸体埋了，便再没有其他什么事。
有一天我正闲得看蚂蚁打架，一群人推开了我的院门。
「福女！」
我有些吃惊。
已经小一年没有人来找过我了。
我被堵在了院子里。
被那些在我手上成功地生了男孩的父母和亲人。
他们怒吼着是我害了他们，害了他们的孩子。
如果不是我，他们也不会十几年都只生儿子。
现在儿子们长大了，女孩子却一个都找不到。
他们自顾自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却丝毫不听我解释。
以至于后来拳脚棍棒无情地打在我的身上，很疼很疼。
我求救似的看着上溪村熟悉的村民。
看着我那数不清的父母们。
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
我死了。
被那些曾经将我奉若神明的村民们打死了。
我的魂魄漂浮在半空，看着他们对我已经毫无生气的尸体拳打脚踢。
「别打了！」
一个苍老的身躯颤颤巍巍地挤开众人，抱着我的身体哀嚎不已。
「你们有打她的工夫，不如去百花沟好好地磕几个头，赎一赎你们的罪孽！」
奶奶从来也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一大半的人都被唬得呆若木鸡。
有那胆大的，直接开口顶撞。
「我们打这丫头，和百花沟有什么关系？你这老婆子不要胡说八道，就算有罪孽，那也是她！」
奶奶将我抱在怀里，如同我睡着了一般。
「回去问问你们家的长辈，那百花沟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你们有几家敢说没在那百花沟做过孽？」
「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你们知道吗？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她已经想救你们了，是你们做下的孽不肯原谅你们，你们却打死了她！」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东西，本来好好的命数都是让你们自己给糟践没了！」
从奶奶陆陆续续的言语间，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奶奶每年清明、中元、寒衣都要去百花沟祭拜。
为的就是化一化那里的怨念。
可是，可是。
可是，那里的怨念就是我啊！
我就是怨念化身而成的！
怨念多，我则强。
怨念少，我则弱。
这么多年以来，我只感觉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我想，那是因为奶奶从来也没有做过轻视女孩儿的事情吧！
那沟里散不去的怨念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所以她无论去做多少次祭拜，都不会对那里的怨念产生一丝丝影响。
「或许是百花沟困住了她们的灵魂，让她们无法投胎。」
「又或许，是那些孩子对你们太失望，根本就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
8
人群中一个女人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蹲下身，抚上了我的身体。
「我记得那年这个孩子刚来的时候，说我是她娘。」
「我还把她赶走了，难道，她就是我那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的大丫头？」
另一个女人也走了出来，挨着第一个女人跪坐在地。
「我家男人也往百花沟送过一个孩子，我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如果不是已经有了两个女儿，我怎么舍得把好好的孩子扔了喂狗啊！」
后来又有第三个、第四个……
陆陆续续地，我的许多娘把我和奶奶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们哭，她们骂。
她们解释着自己的苦衷和迫不得已。
把自己丑恶的灵魂包装上华丽的外衣。
可是这一切在我听来，都只有一句话。
「我们想要儿子！」
我浮在空中，感觉周身都要沸腾起来。
「怎么办啊？如果真是那些孩子积攒了怨气，不肯再让女孩儿投胎到我们这里，那我们一大半的小伙子都要跟着打光混不成？」
女人们哭，男人们愁。
她们哭的不是那些被无情抛弃的女孩。
他们愁的也不是未来不再有女儿降生的困境。
而是，他们的儿子娶不上媳妇儿。
娶不上媳妇儿就不能再生儿子！
呵，食古不化！
我满含着怨愤回到了百花沟。
那里又多了两个男婴。
不知道是哪个村的人过来扔的，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叹了口气，想把他们埋了。
可是当我半透明的手从他们的身体上穿过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死了。
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也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我的灵魂被禁锢在百花沟里，如果得不到释放，那我就只能盘旋在这里。
我挨着那两个可怜的孩子躺下，偶尔化作一阵阴风吓跑前来觅食的野狗。
这也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一点事情了。
大家都是不被期待的孩子，如果再不能互相取暖，那这人世间，可就真是一点点些许温暖的回忆都没有了。
9
周围村镇的人凑了些钱，想找高人来化解百花沟的怨念。
可是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好几年。
骗子倒是遇到了不少，真正有本事的一个也没有。
年年都有孩子出生，年年都有孩子被流掉，年年都有孩子永远沉睡在百花沟。
少数仅有的几个活下来的女婴被众星捧月一般地养着。
在这个地方，男孩女孩的地位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神婆、神棍中倒是有一个不能完全算是废物。
毕竟他说了一句还比较靠谱的话。
「那些女孩子怨念极重，她们不愿意再投胎到这个地方，而且阻止其他的女灵到这里投胎。」
「可能是太失望了吧，你们以前到底是做了多少孽？」
村民们求他化解。
他却连连摇头：「我能看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真要化解，还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哪！」
「我能做得最多也就是解开百花这个名字的束缚，让她们可以自由地离开转世投胎。至于她们自己愿不愿意走，就只能看她们自己了。」
那人又是焚香又是祝祷，神神道道地鼓捣了一大套。
不少女人都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面露虔诚，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百花去，永安来！」
那人一声大喝，我本想笑他真是不自量力。
却不想身子猛然一轻，似是多年的束缚已不复存在。
「这里以后就叫永安沟吧，取永远平安之意。」
在场的人都对他千恩万谢。
其实他们已经麻了，对每一个来做过法的人都感恩戴德，也不管到底管用没管用。
那人走了，却又回来。
「我刚才似乎感觉到这个沟里不止有女婴的怨灵，好像还有不少男婴的，怎么，你们还往这里面扔男孩子？」
10
我问她们：「这下真的可以走了，你们走吗？」
「哼，我们就这么轻易地走了，然后便宜这帮冷血无情的人吗？」
「呸，他们都不配做人！」
「起码再耗他五十年，等他们死了，好好地问问他们，既同样都是孩子，我们为什么就要受到这样的苛待！」
……
「可是，现在他们好像更重女轻男了呢！」
一群女童声中，突然闯入了一个怯生生的男童声。
「我们被扔到这里，还不是因为他们更想要女儿？」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瑟缩。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让野狗吃了！」
说着，一个曾经被野狗啃食得四分五裂的姐妹现出了真身。
小男孩吓得不敢说话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11
百花沟，现在应该叫永安沟了。
永安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每天都有人过来祭拜，玩具、零食、花裙子摆得左一堆右一堆。
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过来痛哭，说想念她五十年前扔在沟里的女儿。
不过三十多岁的中年少妇也过来祭拜，乞求怨灵们赶紧离开，好让她赶快生一个女儿。
甚至那个曾经拿着木勺要打我的娘也来了。
她哭得悔不当初，肝肠寸断。
「那时候实在太穷，娘养不起你！」
可是我还记得，她喂猪的时候，足足有十几头大肥猪。
「你要是还愿意回到家里，娘一定好好地待你！」
那当然了，在我之后，她又生了四个儿子。
她哭一哭也应该。
我问她女儿的怨灵：「你愿意回去吗？」
她的半边脸已经没有了，胳膊也少了一截。
「回去干吗，被她养大了卖了换彩礼吗？」
我诧异：「你能看到她的想法？」
她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毕竟曾经血脉相连。」
对呀，毕竟曾经血脉相连，这句话多讽刺！
12
村里有为数不多的女孩子又嫁了一个。
被县里富户的儿子娶走了。
据说轿车、楼房一应俱全，外加五十万现金彩礼。
女孩父母一分钱都没有给她带回去。
有了这些钱，女孩的两个弟弟也算了有了娶媳妇儿的希望。
村里养儿子的家里羡慕得眼红，同时也恨得牙痒痒。
凭啥他家的儿子就能有这么好命，轻而易举地就搞到了娶媳妇儿的钱。
虽然说女孩还是稀有宝藏，但是有了钱，总比穷光蛋竞争力强得多。
如果自己家里也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丫头，那可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这么一想不要紧，大家生女儿的心又坚定了许多。
我在永安沟享受着他们源源不断的供奉，顺带看看他们痛哭流涕地演戏。
真是有吃有喝又有乐子，日子过得也挺愉快。
只不过，对于那些盼女儿的人来说，希望落空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明显地能够感觉到近期沟里出现小男婴的频率多了起来。
倒是如果谁家真生了一个女儿，那可是要大张旗鼓大摆宴席好好地庆祝一番的。
「这以前都是男孩的待遇。」
曾经那个和我顶嘴的男灵愤愤不平。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那些所谓的父母并不曾真心地期待过他们的孩子，他们期待的只不过是他们想要的孩子。
想要儿子的时候，女儿就是可以随手乱扔的累赘。
想要女儿的时候也是如此。
只可惜，没有了百花沟的束缚，这里的怨灵更自由了。
哪里有女婴降生，她们便要自告奋勇地过去捣一捣乱。
不被真心地爱着的孩子，降临到这里也是受罪。
那还不如不来。
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一群小怨灵谁也不嫌弃谁，在一起玩儿得也挺开心。
13
突然有一天，一群年轻人出现在沟边，他们簇拥着的，是待我如同亲人的奶奶。
奶奶已近百岁，坐在轮椅上，鹤发童颜。
看得出，她生活得很好。
我「倏」地一下冲到她的面前，想要抱一抱她。
可是又想起我已经不再拥有躯体，我触摸不到她。
我伸出的手蓦然停在她的面前，踟蹰着不敢再进一步。
她却缓缓地伸出手，与我的掌心相对，并且微微一笑。
她看得到我！
「妮儿，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我呆住了，眼眶发酸。
可是我也是怨灵啊，我没有眼泪。
「奶奶年纪大了，这是第一次过来看你，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为了别人的错误搭上自己的轮回，划不来的。」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找个好人家投胎，不要再回这里了就是。」
我透光的手掌摩挲着奶奶的掌心，虽然我知道她根本就感觉不到。
外面是什么样呢？
大概就是县里那样吧！
我最远也就去过县里。
县里的人和这村里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去当他们的孩子，还不如留在这沟里自由自在。
我心里这样想着，身后成群的怨灵也因此而沸腾。
永安沟里掀起阵阵阴风，伴随着凄厉的哭喊声。
沟边的人被吓得连连后退。
倒是有三个女孩，不退反进。
「四妹，你在这里对吗？」
「当年你去家里找爹娘，我们见过你的！」
「如果不是你，娘可能已经被爹打死了！」
我定睛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她们是王二家的三个姐姐。
多年不见，她们已经完全没有了村里丫头的土里土气。
自卑与怯懦也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是阳光，是沉静。
大姐已经身怀六甲，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浑身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我爱我的孩子，无论他是男还是女。」
「他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是我爱情的结晶。他是被爱包围着的孩子，是被全家人所期待的。」
「其实每一个孩子都应该被这样对待，只不过是这里的人愚昧，他们不懂。」
「如果我不是走出了这山沟，接受了教育，我可能也不懂，可能直到现在也被禁锢在性别执念里。」
「所以这里的小精灵们，你们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去感受一下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好吗？」
怨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
我劝她们：「如果想去可以试试啊，不试一试就永远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犹豫了半晌，终于有一个小女灵跟着大姐走了。
年轻人们给我们讲了许许多多外面世界的故事，我们不要说见了，真是听都没听说过。
好奇心一旦在心里种下种子，那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终于有了第二个女灵化解了怨气，也离开了。
随着女灵的离开，我感觉自己在明显地衰弱。
无所谓了，我本来就是怨灵嘛！
14
大姐很快地就带着小宝宝回来看我们。
王二媳妇儿跟在后面拼命地想拦：「不要去那里啊，那里不干净！」
大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便老实地闭嘴。
我们看到了那个孩子，粉雕玉琢的，被养得可爱异常。
和村里的孩子真是天壤之别。
还留在沟里的小怨灵们争着挤上去看，那小婴儿非但不怕，还甜甜地冲我们笑。
大家都被那笑容暖化了，也被大姐温暖的眼神彻底地攻陷了。
原来真正的母爱是这样的吗？
即使怀里的是一个小女娃，她看向自己孩子的眼神也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我也想去试试这样的感觉。」
有一个小女灵说话了。
「我也想。」
「我也想试试。」
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在她们眼中看到满怀希望的期待。
「我当然愿意。」
「可是我们走了，你就要彻底地消失了。」
我笑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本来就是怨灵，你们化解了怨气，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们一个一个地拥抱我，然后依依不舍地，又满怀希冀地，离开了困住了她们几十年的那条小山沟。
我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虚弱。
起初是无法集中力量对抗过来啃食男婴的野狗。
后来连那些婴灵和我说话我也听不清了。
终于有一天，我的一切感官终于不复存在。
我，彻底地消失了。
我的最后意思执念停留在：「我没了以后，那些小男婴可怎么办？」
15
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没有我，他们照样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
我不过就是怨念所幻化而成的怨灵而已。
我能做什么呢？
我不过就是随着怨念而行。
哪里有怨念，哪里就有我。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又一次在那个熟悉的山沟里睁开了双眼。
只不过这一次，我是一个男孩。
这一次，我还是要去找我的爹娘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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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故事」专栏《极度病态的爱：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编辑于 2022-12-25 22:15・IP 属地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