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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不过凡世一场,须臾几十年,不必放心上”为开头写一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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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那些还没做完的梦就这样展开他看不见我为寻他满身的伤,十分冷淡地劝慰我:「不过凡世一场,须臾几十年,不必放心上。」1我从前没能见过八荒最为尊贵的扶沧上神,因而也就不知晓原来我在人间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夫婿,竟然生得和他一样面容,只是较他如今柔和许多。我吃痛,说不出话来,却还是仰起头看扶沧,上古留下来的神明果然是风姿卓越,如玉山般毓秀。他立在高阶之上,背后是云海蒸腾。背后金光刺眼,眼中酸涩,我几乎不能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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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何枯

那些还没做完的梦就这样展开

我寻了我的凡人夫君十年,没想到他是最高天的上神。

他看不见我为寻他满身的伤,十分冷淡地劝慰我:

「不过凡世一场,须臾几十年,不必放心上。」

1

我从前没能见过八荒最为尊贵的扶沧上神,因而也就不知晓原来我在人间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夫婿,竟然生得和他一样面容,只是较他如今柔和许多。

旁边仙侍扯住我的手臂,攥得我生疼,尖利道:「招摇山的小仙,谁许你擅闯上神之地的?」

我吃痛,说不出话来,却还是仰起头看扶沧,上古留下来的神明果然是风姿卓越,如玉山般毓秀。他立在高阶之上,背后是云海蒸腾。背后金光刺眼,眼中酸涩,我几乎不能直视。

他垂下一双眼来看我,眼底无慈悲、也无动容,和看一捧尘土,没什么区别。

我怔住:「你尚且记得我?」

扶沧上神漫不经心地抚摸垂在他肩边的小凤凰,道:「本君活了上万年,才刚从这梦中醒来,自然记得清楚。」

我看着他的眉眼,一时间竟然恍惚,我分不清这究竟是我携手白头的郎君,还是这最高天尊贵的上神。他说他记得清楚,自然记得我们曾依着招摇山的风俗跪拜西海成亲,便也记得我曾化为原形常伴他深夜读书,也该记得我曾在梨花下守着垂垂老矣的他。

到头来,他全都记得,冷眼见我在人间地下彷徨失措,一边哭一边寻找转世的丈夫。

我擦去唇边呕下的血,仰头忍不住掉出眼泪来,瞧我,都在干些什么样的蠢事啊。

我擦去眼泪:「我寻了我丈夫泽玉十年,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他曾与我定下来世之约,我还没找到他,我怕来不及了。」

我怕来不及,他要是遇见更讨人喜欢的小娘子怎么办呢?

扶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只小凤凰也转过头来,向来高傲的凤凰长鸣一声,像是在宣示主权般地唤人。有神女从殿中池里抱荷而来,带笑地喊道:「小凰怎么这么急唤人。」

她走出殿,立在阶上,面如芙蓉、青衣脱俗,神女看向我,不仅她怔住了,其实我也是,我竟然和她有七分相似,不过她要更清冷些,我更多些憨态。她和扶沧站在一起,小凤凰才安静下来,扭头轻蔑地看了一眼我。

青衣神女道,笑意浅淡很多:「我是和罗,我曾在转生镜中见过你,扶沧本是疗伤修养百年才在人间转生,我因重伤亦不能下界,没成想,扶沧全失记忆,竟因着你这张脸与你同度百年。」

我听见旁边侍女窃窃私语:「和罗神女真是惨,不知道哪冒出一个小仙竟冒充了她,与上神缠绵一生。如今竟然还追到了天宫来,真是荒唐贪婪。」

我略略睁大眼,痛极之下竟然想笑一声,我这样固执地寻了亡夫十年,没想到竟然得到的是这样荒唐的答案。她说,我能与上神在凡间有此姻缘,不过是因着我生了和她一般的模样。最终发现,这些时光不过都是我窃取来的。

我仰起头,日头太亮不可直视,倒引得我泪流不止,我咳嗽一声,慢慢问扶沧,眉眼分明熟悉,可是看不出泽玉的一分影子:「是吗?是这样吗?」

扶沧神色不变,看不明晰,他说:「是。」

和罗轻笑一声,怀中荷花抱露:「不是哪个小仙都有此机遇能与上神这般接近的,不知你是否真的阴差阳错见了扶沧,还是得知先机别藏心思,这几十年的熏染,这气运总该助益到你一些。你现下来这最高天,瞧着这样子,是来讨公道的?那未免可笑。这等福气,不是谁都能碰到的。」

我在袖中的手蜷缩了一下,最高天确实辉煌,是我从前怎么都见不到的模样,我垂下眼哑声道:「不是,我是为了寻我的夫君。」

罗笑道:「那你可瞧见了,这里没你的夫君?从未有过。」

我被仙侍不耐烦地推搡一下,没留心跌落在地上,倒引起边上人戏笑。我的百脉因闯界有破裂,每时每刻都痛,我仰起头,轻轻地叫了一声:「泽玉?」

扶沧垂下眼看我,面色平静。鬓发如乌江墨,眉眼如巫山云,他没应我。

许久他才道:「吾名扶沧。」

我微怔,瞧见他用上古昆山玉做的发带,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仪,瞧这模样,本就不是那个我捏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诀法招来流萤、就可以弯了唇角的青年。

和罗皱起眉,瞧着我裸露的脚上,生却的脓疮肮脏:「好一双玉足,怎么生了这么可怖作呕的疮伤。」

我垂眼,看那溃烂的肌肤,道:「忘川阴寒,我仙力低微,因着寻人泡得久了,也便如此了。」

我把人间地下都寻过,后来发现,这本就是寻不到他的。因着这不过是上神扶沧的须臾一梦,梦醒之后,再不牵挂。

和罗一步步走下台阶来,怀中荷花上滚落的一滴露坠到我的脚上,玉肤一寸寸重生,连着我十年的痛楚都一一消散去,我怔住。

像是十年都在打捞一场梦,梦醒之后连那些痛楚都留不下。

「十年伤痛已然痊愈,这最高天没什么能欠你的了。你可以退去了。」

我抬眼看着扶沧,捂住眼睛笑了一声,我说:「你果然不是他。」

扶沧淡漠的神色生出变化,像是有些不解。

我重新站起来,我以前确实上不了最高天,不知晓这里是何等的威仪,连羲和的九只金乌都要留一只在这里照亮生辉。这里的一滴玉露可以滚落我十年伤痛,连小小的池中都演化着人间山河气运。

可我有什么错呢?

我不过是有一些执拗,又恰好会守一些诺言,漫长而执着地寻找着我转世的夫君,到头来发现是被戏弄了而已。

我平静地说:「我夫君泽玉已经死了,老死在城西郊外那棵老梨树下,他这一生不大得意,可是死前仍然平和而欢喜。我寻了十年,总归是要一个答案的,如今知晓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那我也不必再像疯子一样寻找了。」

我念着他的名字,有些生疏,「扶沧上神。」

我不见他神色,自顾自往外走去,谁晓得一转身就掉了眼泪,我用手背去擦,怎么也擦不完,我在想,天上地下,恐怕是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听见背后有轻微的嬉笑声,料想是这些仙侍也觉得可笑,把我当成了乐子看。

我重回了人间,京郊的那处小院落,我这十年忙着寻找泽玉,也没能回来看过一眼,等到我立在那处院落外,才轻轻笑了一声。

院落早已倒塌,听说是被天雷劈倒,索性无人居住,如今已成一块新田,田里绿苗青青。

再不见我与泽玉六十年。

我在田埂蹲下,起先是怅然轻笑,感叹造化弄人,到最后却大哭了出来。

土地公从地里钻出来,诧异问我道:「这不是均瑶吗,你可找到你泽玉的转世啦?」

我转头看着土地公,微笑道:「他死了,我再找不到了。」

我仰起头,像是叹息,像是顿悟,我说:「泽玉死啦。」

2

我回到了招摇山,一水的娥女树,满山的黄英絮草在飞。

我从小在招摇山长大,因多读了些话本子,便去了凡间,日日趴在一病弱书生的窗外,某日书生开窗,瞧着我笑一声,道:「我是泽玉。」自此,我留在人间六十年。

我很端正地在祖祠里供上了亡夫泽玉的牌位。

我一转身,却被招摇山的术婆婆眉间点了花钿,换上了十二色的华裙,完了又被山灵奇谷牵着往前走,奇谷摇着头说:「均瑶姐姐,凡人命短,何必过多纠结呢,术婆婆都给你找好下一段姻缘啦。」

他们都只知道我与凡人有一段缘,却不知道,那个凡人原来是扶沧上神。

奇谷停住脚,摇了摇我的手,说道:「到啦。」

正是在招摇山最大的娥女树下,这树大概西海边才长,生得一树如金如玉的繁叶,开的花却是莹亮的青花,这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个比金玉还要显眼的身影。红底云纹的长袍,从窄袖里露出好看的一只手来撑着脸,另一只手晃着酒瓶,很巧妙地一抬桃花眼看我,像是很兴味盎然。

我才知道,术婆婆这样快地给我安排了相亲。

我还没反应过来,奇谷很着急地往地下一钻,急急地说道:「均瑶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去占位置了!」

来人却先自我介绍了:「凤族九玄,幸会。」

我才刚坐下,他慢悠悠补上一句,桃花眼一弯,十分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道你,最高天的消息原本都不外传,只是瞒不过我,听闻有一小仙,寻凡人夫君的转世十年,把孟婆都问怕了,疯癫起来甚至下忘川去一个个翻看死鬼,最终却寻到了最高天的扶沧上神那去。」

他低笑一声:「有趣。」

我垂下了眼,竟然也笑一下,不知道在笑事情荒唐,还是笑自己愚钝。

他推过来一盏酒,娥女花落了一点在上面,我可以看见里头倒悬着的树影,他的手从袖子里露出一截来,百无聊赖地撑住下颌,眼是笑着的:「本来族老压着我来的,只是见了仙子风姿,倒是庆幸我还好来了。」

我侧过头,露出一点发上缠着的白绢,道:「我夫君才死十年,按招摇山的风俗,我还得再守孝五年。」

九玄怔了怔,突然笑起来,肩膀抖动,一只手遮住了眼:「你为活着的人守孝吗?均瑶。他们都只当作大梦一场,偏偏只有你用了心。」

我平静地说:「是。」

招摇山临西海,我觉得西海上的金光亮了一些起来,九玄轻啧了一声。因着此处地势高,我见着附近几座山头的山灵都聚拢在岸边,眼尖地瞧见刚刚同我说有事着急溜了的奇谷就混在里头。

西海水面上还平静,却倒映下一大片霞光来,远处卷起雪一样的浪涛,这样的平静没能持续多久,一只庞然的孽龙从水里掀起,浪头直冲云霄,水往下倒的时候,甚至溅到了我的脸上。孽龙已现颓势,却还是气势汹涌地往下张开腥臭的大嘴,要把边上一堆看热闹的山灵精怪吞吃去。

然而谁都没惊慌后退。

有人于惊涛之中而起,黑发垂至腰间,手侧一把心剑,容颜如暮山之雪、玉岭之花,一剑下去,孽龙的脖颈当即断裂,长啸一声,沉入深海之中。

扶沧上神把剑召回,悬立于西海上,金光铺陈开来。乌血溅了一点在他脸上,瞧着却还是一片寂静的冷漠。最后他抬起眼,像是往我这里瞧了一眼。

这下我才知晓,为何扶沧上神的剑,被称为十四洲第一。又何以,天上地下的仙人都这样崇敬他,数不清的仙子神女又爱慕他。

他在悬日之下,沧浪之上。

九玄指尖敲在桌上,轻啧一声:「还是这样爱出风头。」

我收回眼,原来奇谷这样急着出去就是为了占个好地方看上神追杀孽龙。

九玄笑着地凑近我道:「均瑶仙子,我们来做个约定怎么样。」

他苦恼道:「族老们都嫌我老大了还总是招惹仙子,却带不回去凤凰谷一个姑娘来,十分恼怒。你已经是我相亲的第一百零八个仙子了,恰好你那术婆婆也着急给你找夫婿是不是?咱们先虚与委蛇给互相打个照应,你看怎么样?」

我怔住。

九玄垂下眼来,正逢风吹花落,他笑道:「其实我生得不比扶沧差的。」他把手上一直摆弄的花插到我的鬓边,起身道:「既然你如今做不了决定,那改日再来问你。毕竟,你也快有新客人了。」

他呼来坐骑御风离开,我也沿着石阶往下走再绕几圈就该回我的小竹屋了。

有兔子凑到我的足边亲昵地拱头,我蹲下身抚摸着,此间静谧。

有人喊我,声音热切,像是带了什么稀世珍宝回来:「均瑶姐姐。你竹屋匀上神一间!西边诸山最近流窜了一只魔魇,上神亲自来捉拿,要在我们这块住些时日。」

我下意识抬头,正见到奇谷高兴得头上两只角都立了起来,恭敬地跟在那上神的腿边。

白衣不染尘,扶沧上神腰间还佩那柄剑,神色仍然平静,眼神却落在我足边那只兔子身上,瞧见我赤裸的双足。

他道:「你怎么不穿鞋?」

奇谷伸出自己的脚丫笑嘻嘻道:「上神,我们西山系的风俗都不穿鞋的,这样方承山灵恩泽。」

我收回眼,拍了拍兔子,它乖巧地重新跃入草丛之中,我淡淡道:「我的屋子满了,住不下人。」我站起身,越过他们,继续沿着石阶往下走。

奇谷急急地喊住我:「均瑶姐姐,这可是扶沧上神,被刻在山河经录里的那位扶沧上神啊。」

我顿住,回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上神。」

其实,我从未想过我会找不到泽玉。他曾为我簪上秋海棠,让我下一世早些找到他,不要让他被别的小娘子带走了。我也曾苦恼地思考过很多问题,我问泽玉,若是转世的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他说,何须担忧,若是我第一眼见你,肯定哑哑不能言语,一见倾心。

我期望在他还是一个不知何为情爱的小郎君时就找到他,幻化模样成他的青梅竹马,白头偕老,这样一世一世轮转,任凭山河苍老。

但没有,他是上神。仅此而已。

3

招摇山本来也没有什么事务,因此处临着西海,过路的山灵和仙人很多,我就重新在山脚下支起我的茶摊,给过路人几盏娥女英酿的凉茶解解渴。

没想到没等着过路人,等到了不知何处来的一群女仙,打扮得十分娇俏华丽,和我这简朴的茶摊十分格格不入,窃窃私语了许久,敲着碗沿问我:「扶沧上神何时出来?」

我用团扇遮了遮脸,打了个哈欠:「不知道。」

实在不是她们不想上山,只是扶沧上神顺手在外边设了结界,她们实在上不去。

这下好了,她们等了许久的怒气倒发泄到我身上来了,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仙子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看了看我的脸,陡然生出危机感:「你是招摇山的?」

我说:「是。」

她笑了一声:「你别以为和上神在一处待了就可以近水楼台了,这月亮可没你的份。」

我便疑惑问道:「那仙子千里迢迢跑到招摇山这个小楼台来是做什么呢?」我再嗤笑一声,「况且,我也没有摘月的想法。」

她哑然,气冲冲地把头扭到一边。不知谁喊了声,好漂亮的霞光。

众人往外走,我起身收拾她们留下的茶碗,却也被冲撞到外边,确实是很漂亮的霞光。

西海上云海葳蕤,霞光抱云而生,一直蔓延到招摇山来,像是少女般的心事那样美好。有一神女踏光而来,后头跟了不少仆从,最后止步在招摇山的石阶之下,微微低首,却又悄悄抬一抬眼,不胜娇羞。

这神女我认得,西海的龙女,平日里高傲,却不想有这样小女儿的情态。

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石阶上正缓缓走下来一个白衣的神君,腰间佩剑。刚刚吵着嚷着要见上神的仙子们却一点话都说不出来了。

遥遥相望,西海龙女浅作一礼:「上神,多谢诛杀了西海的孽龙,救我子民于水火,特来道谢,西海龙宫里已经为您备下了宴席,望君赴宴。」

她俯下兽,正露出纤细的后颈。这般情态,连我都动心了,扶沧却道一句:「不必。」

他一阶阶往下走,路过西海龙女时步履也不曾停却,就这样目不斜视地路过。边上的仙子倒嘶一口气,不免为这铁石心肠而气馁。

他又顿住,回过头去,西海龙女的眼睛亮起来,他淡淡道:「我不喜繁闹,以后别来了。」这句话不知道是单说给龙女听,还是给这边吵了我一天的仙子们听。

龙女微白了脸色,我边上的仙子们的神色看起来也都大受打击,想来我这茶摊接下去,不会因着山中住了个扶沧而日日吵闹不止了。

谁知道扶沧步履不停,白衣不染分毫尘埃,却是向我这里走来了,最后在我面前停下,他道:「术婆婆让你带我去断回崖。」

鹅黄色衣服的仙子颤着手,指责我道:「你这还不是近水楼台?」

我哑然,走出去好远还感受到仙子们的眼神,真是如芒在背。

我觉得我能容忍扶沧在招摇山住下委实算是气量大了,毕竟我从最高天被赶下来他可是眼睛都没眨的。只是我见今日茶摊里的客人少了许多,问了才知晓,西边诸山流窜进了一只魔魇,最喜仙人血肉,最近大概在招摇山附近,他来为的是除魔,我总是要给他行个方便的。

我叹了口气,自觉地给他带路,招摇山脉连绵,路上不少小精怪喊我瑶娘,却又躲在娥女树上怯怯地看我身后的扶沧,好奇地探半个脑袋出来。

垂下一点丝绦,轻声问:「瑶娘,他是谁呀?他是你在凡间的夫君吗?」

另一个小精怪撞了撞他,反驳道:「肯定不是,你看两个人都不说话,我看见隔壁山头的狐狸哥哥,恨不得九条尾巴都卷在娘子身上。」

我笑说:「不是,他不是我的夫君,这是最高天的扶沧上神。来招摇山抓坏东西的。」

我回过头同扶沧道:「走吧,前面再走些就到断回崖了。」却发现他不知因何出神,目光微微在我我发间的白绢上停住。

他点了点头,本来只是沉默着往前走,现在因着精怪无心的话,倒是生出了许多尴尬,好在前面就到断回崖了。

此处说是山崖,其实很久以前盛满西海的水,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枯底,却被朦朦胧胧的浓雾盖住,被招摇山列为禁地,我吐了口气,算是任务完成了。

我转过身往回走去,去被从身后叫住。扶沧在我身后开口,淡淡道:「我同你说过了,不过是凡世须臾几十年,你又何必介怀?」

我顿住,猛然回过头,却看见扶沧的面上生出一些不解,像是不理解我头上的白绢、不懂我在祖祠里贡下的泽玉牌位,他不明白凡世一点牵绊,怎么叫我记挂这么久,他是上古留下来的神,却学不会一点慈悲。

我闭了闭眼,说:「上神,我今年不过一百五十岁。」

我静静地瞧着他,道:「招摇山近百岁才算成年,我从情窦初开起就遇见了泽玉,一直到如今,你说的须臾几十年我尚未知晓,每时每刻我都觉得天长地久。你所说的山河兜转我都不曾见过,你说我为什么放不下。」

我往前走了两步:「那日最高天,你们说我身份低微,说我与泽玉之缘不过是因为我与和罗长相相似,你说你不是泽玉,我从招摇山再到人间,所见过的场面不少,见到的人大多纯善,从未受过如此羞辱。这算什么呢?上神,你如果痛过,便该知晓我这些年的痛楚。我最后悔不过是,踏上最高天,其实,你根本不是泽玉。你来招摇山来除魔,你看见我不免觉得太像和罗而不自在,我见了你也觉得你的模样气堵。所以最好别相见。」

他垂下眼来瞧我,却微笑道:「招摇山只有这么大,总是会见面的。」

我看了他一身白,通身如雪,气急之下,抓起一把沙子撒向他:「你装什么清高,你以为你是谁?」

扶沧上神连斩却孽龙都不染分毫乌血的白衣,此刻却被不知多少人践踏过的尘沙扬了一身。

我踮起脚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道:「总之,你少在我面前出现。」

扶沧定定地看着我,明明仪表已经不整,还被我揪住领子不得不俯下一点头来,却还是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他像是想说话,断回崖的风却突然大了起来,扶沧往后一退。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他一起往崖下坠去,脸颊撞在他温热的胸膛之上。

断崖无底,像是一场梦,卷起了过往,明明是往下坠,却忍不住让人想永远睡去。

4

海棠树在雨里淋了几遭,更显得娇俏,我已经在这个宅院里住了好几日了,这里凡人很少,只有几个打扫做饭的仆妇,里头有一个苍白瘦削的青年,卧床很久,不过看书的样子很好看。我看了很多人间的话本子了,他的形象和里头说的书生很相似。

我戏弄了他很久,有时候是化作一阵风把他的书吹得哗啦哗啦响,他不声不响地把书页继续展平。有时候变作盘中一粒葡萄,在他要吃的瞬间消失不见,他却不惊讶。

后院的仆妇会说他的坏话,说他是大齐的煞星,生来克死父母,虽说去岁为大齐赢了战役,可手下冤魂不计其数,还想偷走他库房里的金子,我施了法术叫多嘴的仆妇摔了一跤,吓了她念了好长时间的佛。

听她们把他说得那么可怕,可我在他窗边托腮看着,不过是个面色有些苍白的书生罢了,垂眼的样子沉静好看。

我绞尽脑汁地回想那些话本里和书生的初见,都是在月明星稀的夜里,美人悠悠出现,娇媚地喊一声奴家。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头呢,啃着梨在他窗外望月兴叹。

结果窗户从里面被打开,我转过头去,病弱书生仰头看我,微笑道:「我是泽玉。」

梨啪嗒一声掉地上。

我怔怔地看了他好久,每一处都细细打量过,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像是找一个人找了很久很久,天上地下都翻遍也找不到,终于在这个梦里重新遇见。

泽玉,你好啊,我是均瑶。

我很快地爬上窗台,俯下身抱住他,不知什么破烂的记忆在我灵海里回荡,被冲散开来。我闭上眼看见我拽着孟婆声嘶力竭、涉水在忘川里掀起死鬼的脸、不知疲惫在山河间奔走,我在找一个人,最后我找到了,在这个宅院之中,在最开始的地方。

我那么委屈,却又那么欢喜。

我埋在他脖颈里哭了很久,才擦完眼泪直起身来,泽玉也没有大惊小怪的模样,很淡定地接受一个陌生小姑娘在他怀中哭了半天。

我认真地说:「我知道啊,你是泽玉。」

明明我是笑着说的,却又掉了眼泪下来,他们都说你是上神,你也根本不喜欢我,他们骗人,对不对?

我指着自己的脸,问泽玉:「你看我长得像谁吗?」

泽玉说:「不像谁,我从未见过如你一般人。」

我又凑近了些,道:「你看仔细了啊,没有像你曾经认识的谁吗?」

泽玉伸出手掐住我的腮帮子,无奈地说:「不像的。小女鬼。」

我低头看看自己,还是素白的衣服,长发披散,又是一副哭肿的模样,我原以为是病弱书生和娇媚妖精的戏码,这次生生给我演成了怨鬼扑窗。

我说:「见了我,你不害怕吗?」

泽玉放下手中书卷,伸出指尖勾住我一滴快要落下来的泪,轻声道:「在哭的明明是你,我为什么要害怕?」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很吓人吗?」

我怔怔看着他指尖上的泪,弯起唇笑,说:「不吓人,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5

我在这个宅院里光明正大地住了下来,顺便把那几个爱嚼舌根的仆妇给赶走了,泽玉扶着鬓角无奈地说:「那谁来洗衣做饭?」

我气鼓鼓地说:「可是她们说你坏话啊。说你是煞星,克死父母,当将军的时候又杀了太多的人,这样重的煞气,连庭院里种的许多花都开不了。明明就是她们偷懒,没有侍奉好这些花。」

泽玉平静地问:「她们倒也没说错。」

我固执地说:「有错的。」

「哪有错?」

「说你坏话就是有错。」

泽玉轻轻盖住眼睛,笑了起来。我在泽玉的书架旁放上了新一摞的话本,泽玉的大齐史论旁就放着封面妖娆的风流书生俏死鬼。泽玉拿书的时候不免眼皮轻跳两下,我又在前院的海棠树下藏了花酒,入秋了常最好。我一点一点把这个宅院变得同我记忆中的一样。

我相信再一次遇见泽玉,是上苍对我的嘉奖。因着我发现,在这里的日子似乎过得格外慢,海棠花连着开了许多天,却一点要凋谢的痕迹都没有,我折了海棠回来,夹在书页里,我想,这次泽玉不会老去了。

我也不必因为找不到他的转世而生出诸多波折,我与泽玉,这一次,似乎能够天长地久。

下了一场暴雨,庭内海棠花被打谢不少,我从午睡醒来已是天黑时,我心里生出慌张,却不见泽玉,我急忙推门出去,廊外还滴答着雨,泽玉支起身子坐在廊前,垂眼看地上的落花。

悬挂着的灯光散着罗光,枝头的海棠被风吹得撞上去。

我一时怔住,神思竟然恍惚。

我甚至有些分不清这是最高天的扶沧上神,还是身为凡人的泽玉。

他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

我扶着门没动。

他朝我伸出手,唇边有浅淡笑意:「瑶娘。」

我才松懈下来,走上前去,牵住他的手,像是怕冷的小猫一样,蜷起自己塞进他的怀中。雨声很慢,轻轻地敲出声响,我闻见夜里风的味道。他的手落在我的长发上,第一次梳理的时候还生疏,后面倒是很自在。

其实夜里看星星最好了,可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我的额头抵在他下颌处,伸出手来,我说:「泽玉,我请你看一场萤火。」

他说好。胸膛微微震动,倒是有些麻。

我轻轻吹了口气,草木荧荧,万物生灵,不可数的微黄荧光浮现出来,在这个落了雨的院子里轻轻漂浮着。若我学艺再精一点,肯定能幻化出比这个更美的场景来。我微仰起头看泽玉,他也垂下眼来看我。

他白皙的下颌上落了一点荧光,我微仰起头来吻住,蜻蜓点水的温热,我听见除却雨打地的声音,还有炙热的心跳声。

泽玉顿住,像是有点僵硬。手却插入我的发中,另一手柔和却强势地抬起我的下颌,他吻上了我的唇,绵密得像雨丝一样。

耳鬓厮磨里,他轻啄着我的唇,我轻轻地喊泽玉。

他略略顿住,像是不满的发泄,改啄为咬。不知道多少荧光穿梭而过,像是一场虚幻的梦。招摇山太寂寞,许多人又太多,两个人在一起刚刚好,一起走过很长的岁月。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

6

我撑着伞从书铺里往回走,却是两手空空。一路的雨,稀里哗啦,回到泽玉的院子里,才发现这海棠终于被打落完了。小亭的桌上摆了很多点心,泽玉在桌旁很安静地看书,头也不抬地喊我:「临街新到的点心,快来吃。」

我握着伞的手紧了紧:「书铺的话本子都被我看完了,没有新的了。」

他把书轻轻合上,抬起眼来看我:「新的还没到,再等等。」

泽玉见我不说话,跳了两下眼皮:「我替你写也是可以的。」

我立在亭外,看着亭里的他:「雨下了也很久了。」

泽玉耐心地说:「明日就该晴朗了。」

我叹了口气,说:「是啊。这场梦也该醒了。你知道吗?我昨天梦见泽玉了,他的尸骨被我埋葬在宅院旁,如今就在那片青青的绿田旁。他问我,瑶娘,为什么十来年也没去看过他,其实他根本没走,也没成什么上神,他一直在最初的地方等我。原本就是我想岔了,我总想着我和他有许多世,我可以找到他的转世,再陪他。我现在才想清楚,转世的他还是泽玉吗?」

「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搞错了,我和他只有六十年而已,只有这一世而已。我在别的地方再怎么努力寻找,其实结果都是不尽人意的,他一直在那里等我。你说你是扶沧,其实没有错的。错的是我。」

扶沧把书卷展平,放到桌子上,面色平静,然而手却轻颤,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我不是他。」

我摇了摇头,我说不知道。

雨慢慢地停住了,乌云散开,露出很好的一片艳阳天,我说:「你和泽玉很像,但不是特别像。我到刚刚,才彻底反应过来的。泽玉其实很善良,很怕孤单,但你不是。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演这场戏,上神也想体验一下人间的情欲吗?未免可笑。但我要出去陪泽玉了,他长眠在那,一定很孤单。」

我从前听过魔魇,其实不是特别凶残的魔物,只是可以听心,抓取人最执念的记忆编织成梦境,于梦境中让人沉睡去,一点一点吞食仙人血肉,以涨修为。

扶沧侧过头去,拣起一粒桃果糕来吃,大约是甜得发腻,他蹙起了一点眉头,他说:「很少有人能从魇兽的梦境里出去,何况这一只还传承了上古的血脉。仙人的岁命长久,平生遗憾、平生所牵挂自然要多一些。谁不希望美梦能够长久呢。」

他微仰起头,乌发垂落,被阳光照的侧颜轮廓优越,扶沧闭上眼:「也许,活得时间太长,更像是诅咒。这不是你的梦境,是我的。」

他曾孤身从莽荒的河流里走出,一路见过多少沧海桑田,直到河流都枯尽,回首时却只站在一个小小的庭院前,他只要推开门,里面就有生生不息的荧光,一个小姑娘会浅笑着喊他,泽玉。

他以扶沧的名字行走多少年,洞悉神性的魇兽却只幻化出这个属于泽玉的小庭院来。

我说:「不过凡世一场,须臾几十年,不必放心上。」

我把这句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他。

扶沧猛然转过头来看我,唇角洇出血迹,像是想要笑,却呕出一口血,低笑一声重复道:「凡世一场。」

他那柄威风得不得了的剑重新出来了,这次却是扎进他自己的胸口,血溅到桌上一碟碟点心上,本来预备给小姑娘吃的东西就这样脏了,好在她也不想吃了。

梦境开始坍塌,原来要这样才能破梦。不知道斩除的是谁的执念,光影错乱中,扶沧像是朝我伸出手,脸色苍白如玉,他喊,「瑶娘,我是泽玉。」

凡世几十年,须臾之间,究竟是谁放在了心上?

我不明白。

7

扶沧上神追捕一方魇兽,却受了重伤,在最高天静养了许久。惊诧的人不知几何,料想这魇兽必定威力无穷。

扶沧在魇梦之中自损才能破梦,到底是对神魂有很大伤害的。

我向术婆婆告辞,我要去那个已成新田的地方去陪泽玉了,这么多年下来,我有好多话要和他说,有很多委屈想要和他说。

术婆婆把我的发髻重新梳理好,嗓音嘶哑,她说:「我年轻时也曾如你一样,对一郎君生死相随,只是红尘滚滚,我没能守住。我足够老了,连他的模样都记不起了。可是一想起他,又是酸涩又是甜蜜。去吧,好孩子。」

我给术婆婆磕了个头,往山下走的时候,却又看见娥女英的树下站了个红色的影子,原是九玄,他见了却还是高兴:「听闻扶沧自己捅了自己一刀,最高天上因照料他乱成一遭。」他啧啧两声,隐约里听出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不知他与扶沧究竟是有些什么过节。

只是和我并无什么关系,挡了我的路,我到底生出些不耐烦。

九玄阿一声,折扇砸了砸自己的脑子:「我只是路过罢了,只是这九洲太过无聊,偶尔生出一点波澜,你头次上最高天的时候有只小凤凰刁难你了吧?我刚刚顺手把它带走了,准备拿回凤凰谷烤成火鸡吃,你要不要一起?」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真是有一只小凤凰被绑成一团,再没有初见时那股子趾高气扬,眼里含泪地看着我。我叹了声:「不了,随你吧。我还有事。」

九玄唇角带了点笑,不知往哪看一眼,伸手把我头上的绢花重新调整好,动作不免亲昵,他说:「去吧。」

我回过头,往下走,却看见确实有人站在石阶下,仰头看着我们,脸色因着重伤初愈而苍白,最高天的扶沧上神,难得有这样稍显病弱的时候。眼神清淡地和九玄对视完,又转到我身上。

我从他身边擦过,一点眷留都没有。

他却伸出手,掌心有一把钥匙,扶沧闷咳两声。他说:「这是泽玉的钥匙。」

我这才停下来。是那个宅院的钥匙,我亲手画的样式,泽玉亲手打的,两人都有一把,他的不知去处,我收拾遗物的时候没能找到,我的那把钥匙,在忘川涉水时被冲走不见了。

是娥女英的花纹。我垂下眼,轻轻拣起来,道了一声:「多谢。」

扶沧捂住唇咳了两声,道:「不必。」

我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娥女英往下飘,阳光穿过缝隙往下照,我是这般坦然、这般宁静。

等我站在重新到人间那处新田时,发现田已经不在了,一个和从前别无二致的宅院就坐落在这里,有合欢花从里头伸出枝叶来,粉盈盈的,居然有些像招摇山的娥女英。

我把那枚钥匙插进锁眼,咔哒一声,锁被打开,我的手应该推开木质的大门,可我只是轻轻地把头靠在上面,闻着那点子木香,我觉得这不过是那凡间六十年里最普通的一天,是魇兽做出的梦境所不能带给我的感受,我觉得我只要一推开门,庭中海棠还开。

庭中人也还在。

泽玉,又是一年人间好时节,你还在不在?

归来否?

有人从身后叫我,我转过身去,见着和罗神女站在下方,态度并不似从前倨傲,她还是穿那一身青衣,玉骨冰肌,她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回望了这个宅院,点了点头。

我和和罗寻了旁处,她慢慢地说话,微侧过脸去:「我跟着上神很久了,从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现在几百年过去了也还是一个人。这些年,我见了不知多少仙魔、多少男女爱慕上神,他始终无所回应,我便想,上神本就是不知晓七情六欲的,没有情丝的,那么我的喜欢无人知晓、无人回应也就算了。谁知道,他在凡尘轮回时,不记前尘,却喜欢上了你。我怎么没有愤恨呢?我有时想,若是当时和他一同去往凡尘,说不定他喜欢的就是我了,所以你头回上最高天时,我见你态度格外倨傲,才针对你想赶走你。那时上神刚从沉睡中醒来,你寻找他十年的时候,他也只在梦中。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

「上神习惯将万事掌握在自己手中,思绪混沌、陌生的情感如何能让他不安,他说他是扶沧。却只有我亲眼见到,上神在你走后,亲眼翻看万象石见到你哭着在忘川里寻找的模样,他竟然不知为何落下了一滴泪,从那滴泪开始,我就知道,上神知晓何为情欲了。」

和罗对我俯了俯身:「我来说这些,其实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上神其实在有些地方,也是懵懂的孩童,我看他孤身千万年,却不希望,他说这人生须臾几十年,却把自己困在里头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推开了那久封的大门。扶沧把这里修复了。

泽玉曾为我雕刻的小兔子,廊上挂着飘荡的风铃,上头还有泽玉写的字。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处都曾有昔时幻影。我最后在爬上院里那株高高的海棠树,靠着树干睡着了。

那是很长一个梦,但是我睡得很祥和,那些感情都慢慢淡去。我睁开眼的时候,正好是日暮,很瑰丽的晚霞。

有神君在树下朝我伸出手,面色苍白,却眉眼含笑,

他说:

「我是扶沧。」

一如多年前初见。

像是穿过时光洪流而来,我擦了擦眼睛,

我说:

「我是均瑶。」

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还是在这个最开始的地方。

重新认识一下吧,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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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选专栏《远山黛:美惨女主救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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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6-28 19:54・IP 属地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