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魂穿崇祯后,对自己发出灵魂一问:当年,朕红巾起义,驱除鞑虏,何曾想过天道轮回?感叹之余,他从那颗歪脖树上,把自己放了下来。因为,再晚一秒,他「崇祯·璋」就真断气了……刚从呼吸不顺中缓过来,下一秒,老朱就推翻了这种「自我怀疑」。都是不肖子孙的错!从朱允炆到朱棣,再到被自己霸占身体的朱由检,他是真不知道该先从哪个开始骂起。这天下百姓,终究还是被他朱家的子孙...
朱元璋魂穿崇祯后,对自己发出灵魂一问:
当年,朕红巾起义,驱除鞑虏,何曾想过天道轮回?
感叹之余,他从那颗歪脖树上,把自己放了下来。
因为,再晚一秒,他「崇祯·璋」就真断气了……
刚从呼吸不顺中缓过来,下一秒,老朱就推翻了这种「自我怀疑」。
都是不肖子孙的错!
从朱允炆到朱棣,再到被自己霸占身体的朱由检,他是真不知道该先从哪个开始骂起。
这天下百姓,终究还是被他朱家的子孙给辜负了。
1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
王承恩捧着黄绫,已哭得没了声音,他一步步随着朱由检踏上煤山,走到那棵老歪脖子树下,抬头但见风吹槐叶,瑟瑟作响。
王承恩再也忍不住,嘶声道:「万岁爷,当真无路可走了吗?」
朱由检目光涣散,声音也抖,却又有一股悲愤充斥其间,他道:「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外城已破,人心尽失,那些口口声声忠君报国的清流正等着做大顺之臣,那些累世富贵的名门之后也准备献门投降,朕还有什么路走?」
「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今日之事,唯死而已!」
三月暮春,夜风呼啸,无能狂怒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吊死在煤山上,朱元璋又一次睁开了眼。
当然,重生的初体验并不美好。
无数记忆碎片连带着浓浓的窒息感咔咔往朱元璋脑海里冲,此起彼伏,纷至沓来,还有股沛莫能御的力量霍然涌上朱元璋四肢百骸。
疼,贼尼玛疼。
王承恩站在旁边,对他万岁爷换了魂这事一无所知,还哭着呢,忽然发现不对。
原本正在上吊,气息奄奄,分分钟就要凉透的万岁爷猛地一抓,拽着黄绫,一把将自己提了起来。
王承恩:???
这特么不科学啊!
接着他又瞅见万岁爷顺势一脚,重重踹在那棵老歪脖子树的树干上。
那树晃了晃,片刻后轰然倒塌,溅起一地的烟尘。
王承恩:……
这特么更不科学了啊!
只是王承恩还来不及反应,那烟尘里就杀出一双眸子,那双眸子里满是血丝,宛如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苍龙,一眼能定人生死,一言能号令乾坤。
自负,冷酷,天下事舍我其谁。
王承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恍惚了好久,直到尘埃散去,才敢确定这双眼睛的主人还是朱由检。
「万岁爷?」
朱元璋没理他。
摆脱自缢的处境之后,脑海中的记忆终于不再紊乱,于是朱元璋就看到了二百多年的大明江山。
朱元璋:……
差点又被气死过去。
自己尸骨未凉,朱允炆就开始杀叔伯,老四悍然起兵,夺位之后圈养皇室,生怕以后的藩王还这么拱卫中央。
朱元璋:一时不知道该先骂哪个王八蛋。
当土木堡之变,大明盛世被拦腰斩断后,朱祁镇还有脸夺门复辟,反手杀害忠良。
朱元璋骂都不骂了,就想诛他九族。
后边就更不必说了,无非是文官结党抬头,宦官参政,子孙里边修道的修道,躺平的躺平,锦衣卫变成摆设,从皇室到各级官员,无不兼并土地,百姓小民的土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交天下之税。
无数的李自成,就像当年的红巾军,迟早要杀出来掀翻大明江山。
还有朱由检,你还有脸说自己不是亡国之君?
反复多疑,多少忠臣平叛有功却转头被杀,急功近利,多少能臣几个月没有战果就被逼出战,死在不该送命的沙场。
卢象升如此,孙传庭如此,袁崇焕如此……这群人的一股悲慨之气远比朱由检自以为是的悲愤要厚重得多。
冥冥之中,朱元璋有种感觉——就是他们的这股执念,把自己拽来了此处。
望了一眼倒塌的老槐树,朱元璋又想:刚才让咱疼得死去活来,忽然充斥全身的劲儿,只怕也是卢象升的天生神力。
只可惜天生神力,挡不住地覆天翻。
没钱没粮没兵,卢象升被逼出战,大刀断了,夺枪再战,满身的鲜血,还是死在鞑子箭下。
阵阵夜风吹醒英雄梦,朱元璋望天长叹,说尔等都是好儿郎,好汉子,尔等放心,咱既然来了,那鞑子就别再想入主中原,大明江山也绝不会这么亡了!
固然眼下的局势,已像是无路可走。
李自成十万大军围城,城内军心尽丧,天一亮恐怕就要破城。
就算能乔装混出城外,但你没钱没兵,沿途还不知有多少危险。
即使蹚过了那些危险,江北四镇也好,吴三桂也罢,没一个真心勤王的。
孤身过去,是上赶着当汉献帝吗?
所以朱由检无计可施,只能一死了之。
没关系,朱由检无计可施,朱由璋志在必得。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回头,王承恩还呆呆立在原地。
朱由璋大手一挥,说走,咱们下山。
王承恩打了个哆嗦,茫然道:「万岁爷,咱又有路可走了?」
朱由璋斜睨他一眼,说当天子的,纵然一条路都没有,也绝不能走退路!找棵老歪脖子树吊死,那不是君王死社稷,是君王弃社稷!
王承恩心一颤,说那万岁爷是要去哪?
朱由璋边走边道:「没兵没将,自然先去招兵买马。」
王承恩急了,皇上这是勒糊涂了,他小碎步跟在朱由璋身后,哭丧个脸,说万岁爷,咱没钱招兵买马了啊,前不久向百官筹饷,这些人只捐三十两,八十两,就哭着喊着,说倾家荡产,再无余财,更别说百姓了,这会儿再征饷,怕是京城都要反了!
城外又响起一声炮响,烟焰障天,隐约还有顺军的哄笑,仿佛又吓趴了不少明军。
朱由璋忽然停下,王承恩险些撞他背上。
京城的春日,向来风大,这一刻却忽然小了起来,朱由璋回头盯着王承恩,道:「咱几时告诉你,要刮百姓的钱?」
王承恩呆了呆,他说陛下,不刮百姓的钱去刮谁的?
朱由璋道:「谁有钱,咱就刮谁的钱。」
王承恩心中忐忑,试探道:「那谁有钱?」
朱由璋斜他一眼,说几十两银子就倾家荡产的屁话,你也信?
王承恩又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万岁爷,那,那刮大臣的银子,总得有个说法吧?
朱由璋点头道:「是得有个说法,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可咱的兵没粮,没粮就没胆,闯贼一炮就能把他们吓趴下。咱的兵原本不是这样,是有人吞了他们的粮,害他们成了这样!
「天下事到了这个地步,岂能不举屠刀?」
王承恩又呆了片刻,蓦地想起被朱由璋一脚踹倒的槐树,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多问,在阵阵炮火声里跟朱由璋一路下山,穿街过巷,终于看出此行的目的。
乃是要去新乐侯刘文炳家。
王承恩恍然,是了,要想刮那班勋贵大臣的钱,须得有兵。可如今站在城头上的京营兵马无心作战,万岁爷亲自去叫也未必有人愿来,只有新乐侯刘文炳,没了驻防任务,府中家丁能战,是京城里少有的忠臣。
但万岁爷几时这么冷静了?
他不该想起这茬直接去城头喊人,然后发现喊不来人就无能狂怒的吗?
这话王承恩当然不敢说,想起那棵槐树,想起万岁爷对勋贵大臣的杀气腾腾,他屁都不敢放,直到抵达新乐侯府,才喊了一句皇上驾到。
朱由璋一指头敲他头上,丢下句话抬脚就走。
「驾个屁到,都什么时候了,还等新乐侯出来见咱?」
王承恩:???
王承恩一阵惶恐,万岁爷上吊后完全变了个人,这该怎么伺候啊?
惶恐的不止王承恩,新乐侯刘文炳同样惶恐,府前的家丁都来不及通禀,朱由璋就大步流星踏进了侯府大门,踏到刘文炳面前。
刘文炳一脸茫然,说陛下何事?
朱由璋目光灼灼,说把你的人给我,咱爷们把大明江山打回来!
这话太笃定,也太理所当然,刘文炳差点就要信了,愣了半天,才一声苦笑,他说陛下,敌众我寡,已无计可施,何必……
朱由璋打断刘文炳,再度逼近两步,沉声道:「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已不会更差了,昨日你与驸马都尉巩永固奋力巷战,杀敌数十,想来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能战敢战,何不信咱一把?」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刘文炳抬起头,从朱由璋目光里见到前所未有的豪气与自负。
是啊,反正不会更差,陛下愿奋死一搏,把人交给他又有何妨?
刘文炳深吸口气,站到朱由璋身后,扬声道:「传令!集合备战!」
朱由璋咧嘴一笑,拍拍刘文炳的肩,说来,也给咱找一把大刀,今日咱要是死在你后边,都不配当你兄长。
刘文炳一怔,肩头的温热,朱由璋的笑,让他恍惚又回到了儿时。
多少年了,刘文炳都快忘了崇祯皇帝是自己表哥,儿时也曾护着自己,穿梭在山林里探险玩乐。
久远的记忆跟朱由璋此时的笑合二为一,刘文炳鼻子更酸,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有咬紧了牙关,大声重复道:「传令!集合备战!」
2
三百家丁迅速杀出侯府,朱由璋挣开王承恩与刘文炳的臂膀,执意冲在最前。
朱由璋回头冲二人笑道:「身先士卒,这特么才是君王死社稷。」
刘文炳又想哭又想笑,他说陛下,您粗鄙了。
王承恩的泪噼里啪啦地落,他什么都没说,也提了把刀,说万岁爷您只管冲,真出了事奴婢要是第二个死,奴婢就不算个人。
朱由璋斜了他一眼,又笑,说咱向来不喜欢太监,难得你是个有血气的,一会儿咱爷们冲阵杀人,你要是不落下,日后就是过命的弟兄了。
王承恩两眼一闭,更是涕泪横流,他说好,奴婢领命。
刘文炳侧目看着王承恩,有些狐疑,他想不通这位王公公究竟为什么哭得这般惨。
之后一路狂奔,刘文炳才发现他们要去的方向不是城门,刘文炳凑近了问,说陛下,不是要突围吗?
正阳门外又起了欢呼,也不知是顺军得了什么消息,城中已有些地方起了火,想来是平日袖手谈心性,不让崇祯南迁,不让太子跑路的清流举家自焚。
兵荒马乱里,朱由璋轻轻摇头,他说先不急,先跟衮衮诸公讨笔债。
刘文炳不解,说那陛下要去哪?
朱由璋目光一凝,说先讨锦衣卫的债!
阴云四合,无星无月的夜里,有人在城外美滋滋等着进京,有人在城门前美滋滋想着献城大功,也有人正在城里狂奔。
这时,无边丝雨从天外坠落。
朱由璋那三百人就从雨中杀到了锦衣卫衙门。
刘文炳不解,为何要来锦衣卫呢?
王承恩已经放弃思考了,他手里拿着刀,满眼都写着视死如归,仿佛他的生命早就已经结束了。
只有朱由璋,时隔二百年,再次见到自己一手创立的衙门,五味杂陈。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王国兴领着三个人迅速来到门前,见到朱由璋一身龙袍,才惊讶拜见。
朱由璋冷冷道:「咱带了三百甲士,这么大动静冲过来,敌我未分,就你们四人出战?」
王国兴哑然,他偷眼瞅了瞅朱由璋,正对上朱由璋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凌厉,洞察,仿佛没什么能逃过他的捕捉。
王国兴索性也不藏了,局势如此,他也懒得装孙子,直接直起腰来。
「陛下,这些年锦衣卫早不是大明的锦衣卫了,您宠幸骆养性,是,他斗倒了魏忠贤,但他跟文官勾结,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来了诏狱的人能有什么罪行不是看您,也不是看大明律法,全看给他交了多少钱。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跟您说几句好话,抓几个他自己本来想抓的人,您就还是信他。如今他是锦衣卫的左都督,臣人微言轻,锦衣卫当然听他的指派。别说是不知归属的三百甲士临门,就是闯军进来了,臣也只能带这三个过命弟兄来作殊死一战。」
朱由璋点点头,说那骆养性呢?
王国兴冷笑一声,往左边的大宅一指,说跟他的第七房小妾共度良宵呢。
朱由璋点点头,手一挥,带三百甲士涌进锦衣卫衙门,朝着左边那一进院落走过去,沿路的锦衣卫小校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拦。
或许是王国兴的话太刺耳,又或许是这三百甲士的动静太大,还没等朱由璋踹开屋门,骆养性总算是披了件衣服走到庭间。
骆养性一见朱由璋,便五体投地,行了大礼,口中高呼见过吾皇,吾皇万岁。
锦衣卫衙门里剑拔弩张,一股森然的气氛弥散开来。
朱由璋盯着他,也不说让他起来,只说骆养性,前些日子,咱向文武百官征饷,你交了六十八两对吧?
骆养性抬起了头,一脸正气,说那已是臣全数家产!
朱由璋指指大宅,说六十八两的全数家产,还能纳第七房小妾?
骆养性还是一脸正气,乃至挺直了腰背,他说万岁爷,是那姑娘仰慕臣,不求其他,只求能终身侍奉,臣没道理辜负了她。
朱由璋笑了,他说好,骆养性,咱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跟不跟咱出征讨贼?
骆养性干脆站起来,义正词严,说陛下,时局如此,寡不敌众,让大明儿郎徒劳送命,不是仁君之举。
「这么说,你要抗命?」
「臣不敢,只是兴兵讨贼,臣不能奉私诏,须有兵部行文。」
朱由璋盯着骆养性,骆养性浑不在意,还站直了身子,低头抱拳,动都不动。
朱由璋忽地大笑起来。
他笑着说是,是啊,你骆养性抗旨也不是头一次了,咱让你处决清流,你倒是骨头很硬,要咱交付有司,说你不能奉命。
「咱的锦衣卫,何时成了百官的玩物?!」
朱由璋的笑意不知何时不见了,那股子话里话外的笑声,渐渐变成冬日里的冰河,到最后那句喝问,又宛如一道雷霆霹雳,震在锦衣卫衙门里,回荡来去,久久不绝。
王国兴看得目瞪狗呆。
这,万岁爷这么霸气的吗?
骆养性不呆,骆养性甚至还在笑,他现在都能跟朱由璋对视了,他笑道:「陛下,臣明白了,您是来问罪的,可您今日才想来问罪,未免已经迟了。」
朱由璋道:「哦?哪里迟了?」
骆养性双臂一振,说了声锦衣卫何在,衙门里呼啦啦就跑出四五百锦衣卫,都下意识站在骆养性身后,他们固然看清楚了对面是皇帝,可还是没挪动脚步。
刘文炳眉头一皱,上前拔刀,三百甲士也齐刷刷拔刀!
王承恩没拔刀,王承恩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凝在朱由璋一人身上。
两方对峙,雨中平白多了分肃杀酷烈。
骆养性笑意更甚,他说陛下,我知道要让这些锦衣卫跟您打,他们是不会打的,但您要是想杀我问罪,那我麾下这些弟兄也不答应,无非是你派新乐侯来,我这些弟兄给你挡回去。京城已经完了,陛下一生没什么功业,就别拦着弟兄们富贵了,成吗?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真实,真实到让王国兴气红了脸,指着骆养性破口大骂。
骆养性掏了掏耳朵,一挥手,王国兴视若心腹的三个弟兄里,忽地冒出一人,拔刀斩向王国兴的脖颈!
雨声如织,寒光大盛,王国兴猛地回头!
那兄弟面色如铁,刀光不止,王国兴固然回头,可也来不及躲避了。
千钧一发,天地之间,只闻刀鸣破空。
刀光一闪,刀已在咽喉。
朱由璋的刀,劈向那反水锦衣卫的咽喉!
这把刀破开雨幕,破开阴云,一股巨力斩开风声,比那锦衣卫更快一步,取走了他的性命。
王国兴劫后余生,骆养性的脸色却已变了。
朱由璋看起来又平静了,他道:「咱本来就想让弟兄们富贵,杀了你,弟兄们自然就富贵了。」
骆养性悚然变色,喊了声动手,当先踏前两步,双手擒拿,要抓了朱由璋掌控局势。
然后他就见到朱由璋的笑。
朱由璋不闪不避,对着骆养性一拳挥出。
两拨人马还来不及交手,四五百锦衣卫只是拔刀冲了两步,刘文炳与王承恩也堪堪赶到朱由璋身边,就见到朱由璋迈步,抬手,一拳轰塌了骆养性的胸膛。
骆养性的尸体远远飞出去,撞倒了四五个锦衣卫,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这,这不对吧?
我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他藏这么深???
扑通,骆养性的尸体砸在地上,再没动静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锦衣卫衙门里死寂一片,虽还举着刀剑,却没一人出声了。
接下来怎么办?
那四五百锦衣卫正惶恐无措呢,忽然听到朱由璋恳切的声音:「弟兄们放心,咱以太祖皇帝之名起誓,绝不会追究今日之事。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弟兄们跟着骆养性,也无非是因为咱给不起粮饷。但骆养性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要拿你们卖个好价钱,从闯贼那涨自己的身价,至于你们,能从闯贼那拿几个钱?
「咱大明富有四海,可还是遍地的灾民,遍天下没粮的弟兄,那咱大明的银子到底在谁手里,你们是锦衣卫的,你们能不清楚?」
那四五百锦衣卫还处在得了安抚,劫后余生的庆幸里,一时没猜到朱由璋要说什么,倒是王国兴被救了一命,心跳比往日快,胆子也比往日都大,他大声接道:「都他娘在骆养性这些狗官手里!」
「不错!」
朱由璋脸上还沾着血污,肩头还落着雨水,他环视四周道:「咱一直想让拼杀的弟兄们多拿点银子,多养活家里几口人,不至于今日死老父,明日死大哥,一月之间饿死四个家人……但咱以前没本事,没法带大家富贵,只能看着那些蒙骗咱的,搬弄是非的,勾连在一起,把咱爷们的钱全给吃干净了。」
一股子悲切从朱由璋言语里传出来,京城里这些锦衣卫固然有许多是世代相传,但也多的是敢卖命,想卖命的穷苦人家。
还有京营,京营里吃空饷的,混日子的人多,但照样也有当兵只为吃口粮,万念俱灰,随时可以效死的乡间豪杰。
这股悲切,眨眼间就蔓延进这些人的心底。
朱由璋深吸口气,扬声大喝:「可今日咱想明白了,要是不想这么活,就得杀出条血路!咱现在就要去抄骆养性的家,咱今夜还要抄首辅的家,抄国丈的家……愿意跟咱来的,咱一起杀出钱粮,杀出京城!杀出个乾坤朗朗!」
三个杀字,朱由璋须发皆张,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点燃他们心底不断升腾的火。
王国兴手都在抖,第一个举起来,泪洒雨幕,跟着大喊了一句:杀!
刘文炳也在抖,他望着朱由璋的背影,从前那个优柔寡断,多疑猜忌的陛下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擎天的玉柱,撑天的脊梁。
至于这玉柱会不会杀心太重,那都不重要了。
刘文炳泪眼潸然,紧跟着说杀。
然后就是三百甲士说杀,四百锦衣卫说杀,一群人喊着一个杀字,冲去了骆养性家。
这位捐了六十八两,就号称倾家荡产的心腹大臣,最终被朱由璋带人搜出了六万八千两,这还不算未估量的书画珍玩,满地都是白银,满地都是生民血。
雨越下越大,朱由璋在雨里死死握拳,他扭头望着跟他而来的七百儿郎,说八千两,弟兄们先分了,剩下六万两,咱还有别的用处,弟兄们信得过咱,就先随咱走一遭城头!
轰然一声,德胜门外又响了闯军的炮。
大雨纷纷,七百人顿了一顿,齐声呐喊,一句句愿随皇上出征,一时间响彻了周遭三条街。
那会儿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察觉出有点怪异。
刘文炳就是其中一个。
他总觉得皇上这些话,这些手段,有种很熟悉的既视感,仿佛有什么人曾经干过。
3
正阳门外没了炮火,闯军不再继续攻城,雨夜里难得透出几分静谧。
兵部尚书张缙彦正闭眼在城墙上靠着,不远处响起阵阵脚步声,张缙彦也没睁眼,直到脚步声从他面前停下,他才看了眼来人。
王德化。
一个督内外军事的太监。
王德化神色不善,说张尚书,前不久贼人传讯,你们有来有回,聊得很开心呐?
张缙彦挑了挑眉,说怎么,王公公之前把叛变的杜太监吊进城里,任他跑到皇上面前劝降,又亲自放他溜走,你们聊得就不开心?
王德化冷笑道:「误国贼,咱那是为万岁爷谋一条生路,你也配跟杂家比?」
张缙彦冷笑起来,他说:「怎么,之前本官身负皇命,与户部尚书王家彦一起登城巡查时,不是你百般阻挠?别以为本官不知道,本官就是不上城头,也听得出来你只敢往闯军那边放空炮。
「要不是皇上宠信你们这群没卵子也没胆子的宦官,天下事岂能如此?」
王德化还想再骂,不远处忽然跑来一东厂番子,急匆匆地,跟他附耳说了几句。
王德化眉头紧锁,定定看了那番子几眼。
那番子再次点头,说确定无疑。
王德化又看了眼张缙彦,心烦意乱,拂袖往城墙上边登,也懒得管张缙彦是不是勾结闯军了。
反正城都是要破的,人人想都在新主子那里寻功劳,自己在杜太监那留了底,过来也不是真要阻止张缙彦开门。
不过是怕张缙彦开门之后,自己逢迎大军,赶不上热乎的。
流水的天子,铁打的富贵,真让王德化有点烦躁的,还是刚才番子所报。
都这会儿了,万岁爷怎么还不消停,你还要捣什么乱呐?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张缙彦那——万岁爷抄了锦衣卫骆养性的家。
张缙彦的思绪也跟王德化相似,他哑然失笑:都这会儿了,抄家有什么用?
骆养性也真是废物,能让万岁爷这么个人抄了家。
只是张缙彦没想到,万岁爷抄了骆养性的家之后,一个掉头,直奔正阳门而来。
张缙彦眉头皱成个川字,狠狠吐了口唾沫。
你说你捣什么乱啊?
张缙彦发了狠,直接叫上七八百家丁,提前等在正阳门后,横刀立马,列阵森严,要把皇帝给劝回去。
雨一阵急一阵疏,风也一阵狂一阵缓,没过几阵风雨,张缙彦就听到了甲士行进之声。
目光尽力望去,穿透雨幕,穿透夜风,望见一道身影宛如猝然撞上礁石。
张缙彦目光涣散了三分,他赫然见到崇祯皇帝身先士卒,提刀走在最前方,这位优柔寡断,多疑猜忌的皇帝仿佛换了个人,龙行虎步,目光如火。
张缙彦一咬牙,还是抬手下令,死忠于他的家丁纷纷举起长枪,列阵阻拦。
「陛下,前方炮火连天,为保重龙体,陛下还是回去吧!」
其实见到张缙彦带人来拦,朱由璋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无非是城头上下有见不得人的买卖,不能放他过去平添变数。
这会儿了,能买卖的无非就是一座北京城。
朱由璋没再多谈,只负手停在原地:「那咱要是不想走呢?」
这口吻,睥睨,冷静,又仿佛天下事尽在掌控,令张缙彦一时恍惚——这不该是他熟知的那位皇上,这得是个秦皇汉武般的帝王。
雨水跟汗水混在一起,从张缙彦额前滴落,他猛一闭眼,乱世已至,容不下左右摇摆的人。
张缙彦再睁眼,已起一声断喝,说兵马列阵,送陛下回宫!
张缙彦话音未落,朱由璋已拔刀迎敌!
王国兴刘文炳各带三百人从两侧冲出,王承恩扯开了嗓子在号,冲得比他们还快,几乎要赶上朱由璋。
朱由璋一往无前,乃是这七百人的刀尖,他边冲边喊,说杀天子者,岂能独活?谁想给朕陪葬,谁敢给朕陪葬?!
这两句话过于真实,张缙彦都没法反驳,说乱战之中杀了陛下的,还重重有赏。
所以他只能看着朱由璋闯进阵来,一把刀所向披靡,力劈华山再转身横斩,但见火星四溅,那把大刀硬是劈断七八根长枪,斩破甲胄,乃至把人都斩成两截。
天子之勇如此,身后的七百人更是个个杀红了眼,把张缙彦家丁打得节节败退。
他们也不用退多久了。
脚踩在雨水里,溅起漫天的雨珠,朱由璋已近张缙彦,手里有刀,扬声大喊,说借你头颅一用!
张缙彦呼吸一顿,下意识勒马而起,手中长枪重重下砸。
砸了一空。
朱由璋俯身下潜,继而一道刀光如流星经天,银河倒挂,逆卷而上,割裂漫天的雨丝,溅起无边的血。
张缙彦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停了,只剩下一阵呼啸的风。
再听,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身体里发出的风声,鲜血狂喷,宛如秋风。
朱由璋一刀所过,人马俱碎,那位要开门献城的兵部尚书张缙彦被一刀枭首,王国兴跟刘文炳带人直接冲垮了张缙彦所部,正阳门在此时只剩了一个声音。
朱由璋的声音。
朱由璋收刀,回头又去看王承恩。
王承恩气喘吁吁,阵斩两人,左肩被扎了一枪,还没什么大碍。
朱由璋冲他一笑,说老王,喊人搬东西,上城头!
王承恩大声应是,随后就带了两队人,搬着四十几口箱子,缓缓登上了城头。
城头上的王德化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朱由璋也亲自登城,提刀指着王德化,当着守城众士卒的面,历数王德化家宅之中富贵奢靡,贪墨旧事,把王德化说得瑟瑟发抖,然后被一刀枭首。
朱由璋身上都是血,一脚踢开箱子,哗啦啦流淌出满地的白银,白银上边也溅上了血。
但没人在乎这点血了。
朱由璋摆摆手,说:「咱知道,这里多的是人不想再打仗,多的是人早就联系了城外闯贼,但仗不是你想不打就能不打的。今日你们是大明的兵,明日就是闯贼的兵,照样要去跟鞑子拼命。」
「过去的事,咱可以既往不咎,但现在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到了,仗就得给咱好好打!」
「来,想活命的过来拿钱,想死的咱现在就送你去见张缙彦和王德化。」
这一夜,朱由璋散金六万两,募兵两千余人,又找到巩永固、金铉等忠臣义士,控制领锦衣卫巡视京城城墙,几个时辰之内,务必使内外隔绝。
巩永固也好,金铉也罢,乃至闻讯赶来的左都御史李邦华,都无不热泪盈眶。
今时今日的大明天子,让他们又涌起了新的希望。
4
崇祯十七年的三月十九,凌晨格外漫长。
京城之外的闯军已经做好准备破晓入城,或许正因为这种志得意满,李自成跟麾下的军师算好了时间、方位——何时从何门进城才能彰显威仪,万事大吉,那都是有讲究的。
就是这个讲究,给了朱由璋时间。
王国兴盯着城头,朱由璋派各个可用之人带兵抄家。
大家都是文臣,金铉就去抄前首辅魏藻德的家,这厮首倡捐饷,文武百官几十两也是捐,他自己反而一文不掏,问就是两袖清风。
除此之外,只会空谈,只会放纵家人侵吞田地。
也就是侵吞的田地抄不到,金铉才只从他家里抄出来上万两白银。
大家都是太监,王承恩就去抄王德化集团,那么豪华的宅子,这些年找他走的门路,又是一处银山堆满庭院的壮观景象。
抄出来八万两白银。
巩永固去了张缙彦家,同样搜出来六七万银子,剩下的清流名臣,因为时间紧迫,朱由璋只找了两个最恶心的。
前内阁首辅,陈演,以及陈演的党羽言时亨。
这两人在朝廷上的嗓门贼大,崇祯皇帝也不是没想过提前调吴三桂进京勤王,抵御闯军,正是陈演跳出来唱高调。
「祖宗疆域,寸土不可弃,吴三桂正在守土,岂能就这么调他进京?」
那不让吴三桂勤王,总该找点退路,李邦华在内的诸多大臣,建议南迁或者太子南迁。
陈演为了党争,当即派出言时亨掷地有声,说言南迁者,当斩!
而崇祯皇帝真被他们架上去了,错过召天下兵马勤王的时机,也错过了闯军抵达之前的南迁之策,只能眼睁睁看他们写满正气的脸上绽出微笑,准备好了家财,笑嘻嘻去做李闯的顺臣。
朱由璋:这还不杀他全家想啥呢?
刘文炳去抄言时亨的家,他亲自带兵打上陈演的大门。
言时亨家好抄,就一两万,刘文炳办完就匆匆来见朱由璋。
这一夜的动静总是瞒不住的,陈演早早在院子里坐定,见朱由璋来了就痛心疾首,说陛下岂能如此,臣等纵然有罪,也该交有司定夺,如今无罪而诛,陛下想过青史之上会留什么定论吗?
朱由璋一挥手,几百人已冲进去抄家了,他坐在陈演对面,淡淡道:「尔等贪污受贿时,就没想过青史有什么定论吗?」
陈演看着乱翻乱找的兵马,被拉出来的家眷子嗣,忍不住急了,他说臣几时贪污了?陛下没有证据,岂能这般有辱斯文?
朱由璋笑道:「这就有辱斯文了?咱一会儿抄了你的银子,诛了你全族,是不是就变成暴君昏君了?」
陈演彻底慌了,以前这位陛下也杀人,可从没听说他一杀就杀这么多,这么狠。
陈演绝望大呼:「暴君如此行径,又与那闯贼何异?」
刘文炳闻言大悟。
他终于知道那股今夜以来的熟悉感是什么了。
陛下正在做的事,正在说的话,那分明就该是李闯说的,他分明是要把大明的官绅连根拔起,这还是在造大明的反!
朱由璋看着陈演的愤怒,反而笑了,他说现在嫌咱杀得多了,怎么你家里的银子就不嫌多,绫罗绸缎就不嫌多,城外十万闯军,都是尔等害出来的饥民灾民,不杀尔等,何以谢天下!
杀!
抄家陈演,得白银十二万两。
最后一程,是去了国丈周奎家,这位崇祯皇帝都知道的富得流油的老丈人,前段时间捐饷只捐了几百两,皇后看不下去,补贴他银子,他还要把女儿补贴的银子贪一半,才愿意交出去当军饷。
天蒙蒙亮的时候,两千多人就聚在国丈府附近,望着从周奎家里搜出来的二十万两白银,陷入难以言说的沉寂。
雨还没停,骂声渐渐响起来,王国兴跟着一起骂,李邦华却在瞧朱由璋。
朱由璋大手一挥,径直散银三十万,分给三千儿郎,要他们自行安置。
死水一般的军心,本就因为抄家而振奋起来,如今切实拿到了钱,再望向朱由璋,那目光便火热起来。
当然,这里边还有些无家无室的,他们钱也不拿,还盯着朱由璋。
朱由璋也见到了这些目光,他冲他们笑,说怎么,你们不要钱?
有人大声道:「万岁爷,我家都让鞑子杀了,只要你答应我能杀光鞑子,别说不要钱,我把命也送给你!」
朱由璋神情一肃,目光如铁:「鞑子杀咱的人,抢咱的钱粮,不用你说,咱也万万不能放过他。就是朝廷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杀咱的百姓,抢咱的土地,咱还是万万不会放过。咱不要你的命,咱现在就你们这三千弟兄,咱想你们都活着,活着看天下太平,去改了这狗娘养的世道!」
那人热泪盈眶,没说话,但那模样,显然老朱一声令下,他是真会效死。
辰时初,还是出了意外。
这意外是理所当然的,城中不知多少闯军的耳目,就一千人在城头上下守着,根本守不住内外传讯。
巩永固回来通禀,说陛下在城内杀官搜钱,招兵买马一事,恐怕已瞒不住了,闯军的大营里已经起了动静,估计过会儿要强攻破城。
言下之意,闯军已有准备,现在突围无异于难上加难。
朱由璋沉吟不语,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李邦华满脸愧疚,忽然失声痛哭,他说陛下,都是老臣失职,误了陛下大事!
此前,他们文臣按下过一桩大事。
天津巡抚冯元彪曾派儿子来送过一奏折,说他们已经在天津造了大船,只等陛下下令,就派千余精兵来通州接陛下移驾,走海路南下。
只不过那会儿言时亨刚跳完,说南迁当斩,是祖宗疆土不可弃。
崇祯尬在龙椅上,没法说这政治正确不对。
所以李邦华等人没一个敢把奏折递上去。
言及此处,李邦华忍不住失声痛哭,说臣未能尽为臣之节,为虚名贪生怕死,误了国事,还请陛下治罪。
朱由璋长叹一声,说李御史何罪之有,是咱以前不是个东西,以后咱们同舟共济,没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
李邦华哭得更大声了。
就王国兴兴致勃勃,还连连点头,说怕个锤子,闯军有备就有备,万岁爷神功无敌,冲就是了。
朱由璋看了他一眼,忽然拍拍他的肩,说国兴你有酒吗,咱跟你喝一杯。
王国兴眉头一扬,笑逐颜开,说臣三生有幸啊!不过都要突围了,臣怕喝醉了影响战事,不如功成再饮?
朱由璋不笑,朱由璋定定看着他,说咱有个计划,或许要拼上你的性命。
王国兴一怔,接着笑得更大声,他说为君报国,死有何憾?遇到陛下之前,臣时时刻刻担忧死在骆养性这等小人手中,今日能为大明而死,正是微臣所愿!
朱由璋大喝了一声好,猛地起身,冲王承恩长呼:酒来!
王承恩便差人取酒。
朱由璋提着一个酒坛,连王国兴在内,挑出八百在京有家眷的敢死之士,一人分银二百两,放在他们家中,请他们痛饮出征。
既然闯军已得了消息,那他们肯定也能判断出自己招兵买马是为了突围。
只要真的有人突围,那他们就会放松下来。
辰时正,刘文炳从御马监找来了一千多匹马,给王国兴八百人配上,朱由璋亲自给王国兴罩上一袭龙袍,要他带八百人从德胜门突围。
八百人共饮烈酒,潇潇细雨里齐刷刷摔了酒碗,向着西北掉头不顾。
辰时末,八百人几乎尽丧,但终究有人逃了出去,身穿龙袍的王国兴死战到底,终究逃不过围追堵截,刀枪加身之际,王国兴仰天长笑,说万岁爷已经脱困,臣无憾矣!
横刀自刎。
李自成勃然作色,一边调人向西北集中,去追逃脱的明军,一边擒下俘虏准备拷问。
巳初,拷问还没结果,消息已传回正阳门,负责主攻的闯军将领刘宗敏哑然失笑,冲投降来的太监杜勋道:「崇祯小儿还有这种胆气呢?」
杜勋也有点蒙,他想说应该没吧,又觉得生死之际,可能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反正他们很快就不用想了,正阳门已被打开,为首的是一文臣,杜勋还认识,说:「这是左都御史李邦华,人们都说他有点风骨,我却知道他向来也是个没主见的。」
刘宗敏点点头,却不进城,只问:「张尚书呢,怎么不是他来?」
李邦华赔笑,说天子昨夜疯了,杀不少人,把张尚书也杀了。臣等商量过了,还是不能耽误闯王的大事,这不赶紧过来开门。
刘宗敏失笑,他又往城里扫了一眼,发现全是惫懒的士卒,果然崇祯小儿一逃,大明士卒更是连装样子的都没了。
遂放下戒心,大摇大摆,率军入城。
李邦华还走在最前迎着,努力做出趋炎附势的模样,为刘宗敏介绍触目所及的一切。
刘宗敏含笑点头,四下打量的时候忽然发现有那么十几个人正在街边,围着一棵连根断掉的大槐树,不知在捆些什么。
「那些人在做什么?」刘宗敏问李邦华。
李邦华笑呵呵地,说老夫也不知,或许是有些士卒要卖木挣钱吧。
刘宗敏歪了歪头,说不对,要卖木挣钱,该砍了这棵树,他们没砍树,是在往树上绑东西。
李邦华还在赔笑,说那老夫就不清楚了,要不老夫去替将军问问?
刘宗敏不答,转头去看杜勋,说你在京城这么多年,有见过这种景象吗?
雨过槐叶,瑟瑟作响,杜勋听见刘宗敏在问他,却偏偏没法回答,他当然没见过这般景象,可更大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心脏。
因为看到那棵老歪脖子树边,有个本该从德胜门突围的人。
大明天子在此,王承恩也在此处!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见杜勋久久不言,刘宗敏皱眉勒马,谨慎道:「前营先进,控制街道民居,左营守好城门,右营控制城头,后营留神明军异动!」
这命令刚发出去,槐树那边就响起一声长叹。
朱由璋站了起来。
朱由璋望着刘宗敏,侧目道:「倒是名将手段,真要冲阵突围,想来也是一场恶仗。只是王指挥以身殉国,李御史舍身开门,你命丧此处,也不算冤枉。」
就这两句话的工夫,槐树边上正在忙活的王承恩猛地抬头:「好了!」
刘宗敏目光一闪,当即知道有诈,一句都不多问,拔马就要掉头。
没转成。
就在几刻之前,王国兴点人突围时,李邦华忽然猜到了朱由璋的计划,他站出来,说老臣也愿一死报国,偿还旧债。
朱由璋摇头,说何必如此?
李邦华望向他,目光没半分退让。
朱由璋默了片刻,又一次振臂高呼:酒来,咱要跟老先生共饮!
遂有一只枯瘦的手,此时此刻,忽然就抓在了刘宗敏马缰上。
这会儿杜勋的魂儿终于惊了回来,他指着朱由璋大喝:「这是万岁爷,这就是大明天子!」
刘宗敏猛地回头,目光从朱由璋飘到李邦华,这位大明御史哪里还有那份阿谀奉承的神态在,全身都写满了视死如归。
刘宗敏又惊又怒,一刀劈在李邦华胸膛,老头儿白发萧萧,反而越抓越紧,声音震耳欲聋:「吾报国事毕矣!」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袭上心头,刘宗敏再次抽刀怒斩,刀光卷走了李邦华的性命,也唤起了另一个愤怒的呐喊。
那棵老歪脖子树四百多斤,被朱由璋猛地搬起,树上还有七八处都在放火光,刘宗敏抬头一看,心胆俱裂。
这特么是什么力量?
那槐树上的火光,又分明都是火药!
刘宗敏挥刀刺马,满脑子就剩一个逃字,奈何朱由璋的话跟呼啸的风声一起追上了他。
「忠志之士永在!日月山河永在!」
轰然一声巨响,朱由璋丢出四百斤的老歪脖子树,炸响连绵不绝的火药,刘宗敏整个前营死伤惨重,刘宗敏本人跟杜勋死得连渣都不剩,其他兵马一时失措。
民居之中,街道两旁,藏好的,演好的两千多名惫懒之卒都变了模样,每人怀里都揣着一二百两的银子,跟着脚下凛然生风的朱由璋不断向前。
这一日,王国兴调走李自成西北骑兵,李邦华舍身拦住刘宗敏,巨木炸药之后,闯军群龙无首,两千余人杀穿包围圈,夺回京郊马房。
然后一人双马,夺路狂奔。
当李自成反应过来自己被耍时,已经追之不及了。
风声萧萧,细雨初晴,朱由璋他一鞭春色长途骤,正红日苍黄满戍楼。
等朱由璋带着两千多人,三十多万两抵达天津时,冯元彪人都蒙了,听着口口相传的战报,反应过来跪地就呼圣明。
被朱由璋一把拉起来,温言相劝,说自己往日糊涂,今后必不让卢九台,王指挥,李御史等人在天之灵扼腕悲慨,也好叫咱爷们一起重振大明江山。
冯元彪垂泪,带着兵马护送朱由璋登船,浩浩荡荡开往淮安。
5
淮安总兵刘泽清最近很烦躁。
前几日李自成攻城的时候,消息一次次传回来,个个都是好消息,比如京营出战,一个照面就全军崩溃,又比如外城已破,闯军随时都能进城。
刘泽清那会儿贼开心,他一开心就会想女人,一想女人就喜欢骑着马,在城里兜风,见到谁家的姑娘漂亮,直接掳到马上。
这让他很怀念抵达淮安之前的那些日子。
原本刘泽清是山东总兵,京城告急的时候,崇祯也给他发过诏令,要他过来勤王。
刘泽清理都不理,掉头南下,乃至还在从山东撤往淮安的途中,一路烧伤抢掠,临清遍地的尸体,遍地的火,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率军一窝蜂走过去,只剩下哀鸿遍野,断壁残垣。
可是最近刘泽清很不开心。
他天天跟副总兵马化豹骂李自成,说你他娘的打我们这么厉害,怎么还能让区区一个皇帝跑出京城了呢?
马化豹也骂,他比刘泽清要好点,他开心的时候不会掳女人。
他只会在不开心的时候杀人。
刘泽清跟马化豹骂了一会儿,又纷纷停下来,刘泽清瞅着马化豹,说那现在怎么办?福王的人已经过来了,高杰跟刘良佐那两个王八蛋的人也来了,总不能把他们都赶出去吧?
马化豹咬咬牙,说既然大家都没去勤王,与其等皇上事后清算,不如还是按计划,立福王为天子!
刘泽清攥拳,狠狠往桌子上一捶,起身道:「不错!他一个丢了祖宗基业的丧家之犬,能当太上皇都算是咱给他面子!」
远在海上的朱由璋,还对此一无所知。
其实天子突围的消息传到南方时,还是有人开心的,史可法失声痛哭,当场跪在地上说天意不绝我大明。
只可惜开心的人不多。
南方的兵马并不集中,这会儿能组织起大军的,无非是江淮防线。
而江北四镇里,除了黄得功对大明还算忠心,能死战,其余三位,刘泽清一路烧杀抢劫,高杰干脆就是从闯军那投降过来的,刘良佐也好不到哪去,有个弟弟早早投了满清,随时准备抽身跑路。
这些人都接到过勤王诏书,结果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真到了南方,高杰眼热扬州城繁华,竟然直接率兵攻城,好在史可法手里还有兵马,扬州又是大城,才没让高杰得逞。
高杰就抢遍了扬州城外的村寨,跑回徐州了。
就这,史可法还得拿旨意去安抚高杰,让他为南方朝廷固守江淮。
高杰当着史可法的面就在骂,说旨,旨,旨,狗屁旨意,南京城的奉天殿里,你还真见到人影了不成?
史可法满脸生无可恋。
至于刘良佐,他部下能战之士少了点,没地方到处劫掠,所以遭难的暂时只有他们驻扎的临淮。
这就是江北四镇,这就是大明半壁江山所依仗的,能抗闯抗清的忠臣义士。
几日里忠臣义士们纷纷串联,齐刷刷认定以崇祯的性格,决不能让他再回到龙椅上,正遇到福王派人来接触联系,还送金贿赂,两方一拍即合。
黄得功倒是参与不深,他不像高杰与刘泽清,从北边下来,能勤王却不勤王,自己本来就在庐州,还没等北上勤王京城就没了,自己没啥罪责。
所以对谁当皇帝,黄得功全无所谓。
而这些人的上司,总督马士英,在得知他们的意思后,还是犹豫过的。
高杰派人来跟他谈,说你还犹豫个屁,福王昏庸,就知道大兴土木,纵欲饮酒,多容易控制啊,到时候你就是内阁首辅,我们哥几个也有粮吃。
那人一边说,一边擦自己手里的刀。
马士英很快就想通了。
马士英哈哈大笑,说若非义士,险些误了前程!
于是这提议就被马士英一顿串联,还把他的老师阮大钺请出山,堂而皇之放在南京朝堂上讨论,理由无非是崇祯弃国弃家,这等时局岂能再执掌江山?
也理所当然被史可法,钱谦益等人一顿痛骂。
这年头,什么人,什么折子都有,史可法与钱谦益等人倒还真不担心这提议能通过。
毕竟江南士绅,还是认崇祯帝的,天子还活着,你轻言废立,你算什么人?几天的工夫,马士英跟阮大钺已经成了铁板钉钉的奸臣。
阮大钺笑呵呵的,满不在乎。
这么多年浮沉,他早就看清楚了,自己这群读书人说话并不算数。
天子真到了淮南,他也没法出门半步,你们这群人凭什么跟我争?
四月十五日,南方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刘泽清终于等到消息,朱由璋的船队已近淮安!
那会儿刘泽清正在府里开着宴,福王朱由崧脑满肠肥,也笑呵呵在侧,听人说天子船队快要到了,才眯起眼来,露出一丝丝寒光。
四十多个美姬或舞或卧,刘泽清就在美人堆里吃肉,头都不抬,说那就请皇上下船,移营休息去吧。
来人重重点头,手一挥,十几号人跟着他出门。
接着朱由崧就看到这十几号人飞身上马,快速奔向淮安各方,口口相传,很快调动出上万人的大军,马踏长街,涌向港口。
「王爷,安心吃,安心玩吧。」
刘泽清的声音稳稳传来,荡起朱由崧发自肺腑的长笑。
府中的丝竹不绝于耳,刘泽清马化豹等人跟朱由崧喝得兴起,还拍拍手,叫他府中养的两只黑猩猩出来,捧着金酒杯,呈给朱由崧。
朱由崧竟也不怕,笑呵呵端起来,正要饮下,忽见一将匆匆进门。
刘泽清笑容一敛,皱眉骂道:「你个王八蛋不在港口,来老子府上干吗?」
那将额前都是汗水,他附耳过去,说总兵,陛下非要来见你,他就带了一个瘦小老头,您看是不是见见?
刘泽清脑袋一歪,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老子不是说了直接把他丢去休息吗?
那将终于说了实话,说总兵,我等实在是拦不住陛下啊,刀枪举起来,陛下直接就往前撞,走得闲庭信步,旁若无人,摆明是在问我们谁敢杀他。
「你不敢?」
那将脸色唰一下变白,扑通跪在地上,说总兵,末将不是不敢,是想着真伤了陛下,那无论福王是不是登基,以后高杰刘良佐黄得功他们,免不了要拿这事当借口,把淮安给吞了去。
刘泽清的脸色这才缓和了点,他拍拍那将的脑袋,忽又一笑:「怕什么,本官还真是那弑君的恶徒不成?既然咱这位陛下这么有胆色了,那就请他见见,本官也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泽清拍了拍手,丝竹声停了,脚步声响起。
朱由璋昂首阔步,带着那位老者走进了刘府,刘府富丽堂皇,茂林修竹,门匾上嵌的是金,桌案上放的是玉,触目所及,无不透着股奢华。
刘泽清哈哈大笑,说陛下远道而来,恕臣军务繁忙,不能亲自迎接了。
他就坐那,一动不动。
朱由璋没笑,朱由璋甚至都没理他,而是低头去问那老丈:「是他吗?」
老丈的眼一下红了,他重重点头,想开口说话,仿佛又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偏偏说不出来。
朱由璋轻拍老丈的背,说不用急,咱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替你报仇。
或许是很多年没人敢忽视自己了,刘泽清望着朱由璋,只觉得此人是在装腔作势,还想着拿捏自己。
刘泽清三分怒意夹杂着几分不屑,缓缓从桌后站起来,他说陛下,北京您都丢了,祖宗基业都坏在您的手里,您不会还想着跟从前一样吧?
朱由璋不答。
风过疏竹,朱由璋轻轻问道:「刘泽清,你率部劫掠淮安,私设盐场,征收船税,把金海村的渔家杀戮一空,是也不是?」
马化豹眉头一皱,当场拍案而起,怒斥道:「怎么着,你在咱们的地盘上,还想治总兵的罪吗?」
刘泽清抬抬手,示意马化豹少安毋躁,他反而不怒了,他甚至又笑起来,他说我原以为陛下胆色过人,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原来还是那么自以为是,你以为天下人尊你当皇帝,你就真的一言九鼎啊?本官实话告诉你,什么金海村,银海村,我都不记得,我是杀了不少人,化豹也劫了不少东西,但那还不是因为陛下您不给粮饷吗?
朱由璋脸上不动声色,又低头对老丈说,您看,就是他们,您想不想报仇?
老丈双唇颤抖,泪珠子就在眼里打转,还是没能说出话。
马化豹盯着那老丈,忽然想起来了,他大笑道:「原来是你这老头,我记得了,我那日去海边见到了你家姑娘,那女子不识抬举,还不愿跟我走,我就杀了她全家,享用了她。我记得那会儿你被我一脚踢飞,倒地上死了才是啊。」
刘泽清叹息道:「战场上割去首级,还是有道理的。」
马化豹点点头,说:「谁能想到这糟老头子挨了我一脚还不死呢?不过那娘们是真不错,细皮嫩肉,我把她的肉割下来往醋里一蘸,美味得很。」
这刘泽清就更不满,他教训马化豹说:「早跟你讲过,人不能这么吃,你得拿回来给我这两只黑猩猩,双手一砸,把脑袋砸烂,脑浆跟心肝拌着吃,才香。」
马化豹匆匆说受教。
刘泽清又去看朱由璋,笑意不减,手一挥,还真有只黑猩猩端上了杯白花花,黑乎乎的东西呈给朱由璋。
「陛下,您来得仓促,没有美人心肝招待,只有死囚的脑浆心肝了。您不是胆色过人吗,吃了这杯,臣还是可以保你荣华富贵。」
朱由璋还在看那老丈。
老丈两眼一闭,落下豆大的泪水,他终于嗄声开口:「陛下,走吧,小民不能让陛下再受欺辱了。」
「那就是想报仇了。」朱由璋长叹一声,接着抬头。
刘泽清宛如见到了两道雷霆。
然后在场众人就见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朱由璋伸手抓过黑猩猩,抡起黑猩猩如抡大刀,一个云顶舞花,拎着黑猩猩一臂就砸飞了身边两个监视他的卫士。
空着的左手,顺势就抽出把卫士的刀来。
黑猩猩余势不减,直接被朱由璋抡到福王那边,砸翻了桌案,把目瞪口呆的福王直接砸倒在地,一时间痛呼声响彻刘府。
刘泽清瞳孔收缩,只说了一个擒字,就看见朱由璋跃步掷刀,那力道奇大,刀光也如流星飞坠,把刚才还夸夸其谈的马化豹飞了一对穿。
血溅长空,朱由璋停都不停,那老丈的泪越流越多,嘶吼着,大叫着。
「报仇!报仇!报仇!」
几个刘泽清心腹原本已经起身,准备拦在总兵面前,朱由璋一个眼神扫过去,硬是把这几人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刘泽清魂飞天外,打死他也想不到,为什么好好的崇祯皇帝,变成了西楚霸王。
当年天生神力的西楚霸王一人血洗会稽郡守府,如今看来,崇祯皇帝血洗他一个淮安总兵府也没什么问题啊!
刘泽清连滚带爬,疯狂后撤,边撤边喊臣知罪,臣知罪,喊了两句又反应过来,说臣还有精兵两万,愿为陛下前驱,陛下要是杀了臣,难保不会哗变,杀了臣百害而无一……
一道金光闪过,正中刘泽清脑门。
刘泽清脑袋晃了晃,才看清是自己常常用来吃人脑心肝的那副金瓯,刚刚也被朱由璋所夺,此刻砸了回来。
血染红刘泽清的世界,他还在喃喃挣扎,他说陛下,百害而无一利啊……
扑通,尸体倒地,总兵府中鸦雀无声。
朱由璋冷冷看了眼刘泽清的尸体,又迅速扫视四周,他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咱看这刘泽清死都死了,也没什么好话。咱从天津到淮安,本来就是要整军北伐,让大家伙都好好回家,给大家谋军功出路的,大家伙凭什么哗变?江南这么多粮仓,咱还能饿着大家伙不成?无非是不能乱抢,不能滥杀,有刘泽清尸体在此,咱相信大家伙也都明白了。要是还有谁不想明白,想给刘泽清报仇,咱也都接着。
「因为不杀刘泽清,咱心里实在太不痛快!」
话音未落,朱由璋早早安排好的支援就已到了,这么多日才到淮安,自然不是海路难走,而是在天津多耽搁了几日。
多留了几日,把天津卫的炮都给搬走了。
当下朱由璋在总兵府里口出豪言,府外但听三声炮响,一时间所有鬼蜮心思,都被压服在红衣大炮之下。
总兵府里人人跪地磕头,口称天子圣明。
只有一个被人忘掉的福王朱由崧,硬是被黑猩猩和桌案压在那,窒息而死了……
当朱由璋发现的时候,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放前世,要是发现自家子孙谁这么死了,老朱必然又气又悲,连日吃不下饭。
可此时望着福王肥胖的身子,朱由璋固然还涌动着悲伤跟愤怒,但除此之外,竟还有几分痛快。
朱由璋看了会儿福王的尸体,又看了会儿天,最后看看两眼通红的老丈,忽然叹了口气。
天下事已如此,那就没谁的子孙不能死。
若不能重开太平,富贵越多,就越会压死这群不肖子孙。
前世许多安排,终究不能千秋万代。
从这往后,朱由璋反而想开了许多事,前世暮年那种激烈性子,开始渐渐转变。
当然这事后来顾炎武问起朱由璋时,朱由璋想自然也不能说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福王那死胖子这么禁不住压。他只能板起脸来,说国家沦亡,还有人想着帝位之争,这等人就该死,咱还嫌杀他杀得晚了!
顾炎武:……
6
其实朱由璋此行,看起来以身犯险,实则是信手拈来。
还没到淮安,朱由璋就知道江北三镇一定会对自己有防备,他做了两手准备,要么能安抚三镇说服,再慢慢整编,要么就是三镇激烈反对,那自己也只有激烈镇压。
三镇人马将近十万,能怎么激烈镇压呢?
当然,他可以直接拿大炮轰,三镇没这种天津卫、北京城里的高端玩意儿,但那玩意儿动静太大,死伤也太多。
三镇大多是乌合之众,为首的不讲忠义,下边人怎么可能忠义?
只要擒贼擒王,下边人马不战自溃,完全可以慢慢收编整军。
卢象升的神力,前世朱元璋南征北战的武艺,又是天子之身,收拾掉一个刘泽清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可惜这法子就能用一次,高杰跟刘良佐必然有了戒心,很难再次斩首。
消息传到南京,史可法钱谦益等人都蒙了,阮大钺当场就表演了一个腿软,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被马士英说动,怎么就昏了头在这个时候出山。
东林党不再需要跟谁吵了,摆明了自家陛下不是来投奔南京的,而是猛龙过江,比当初在北京的时候更为暴躁。
史可法表示不理解,他说福王也是陛下兄长,怎么连福王也杀了呢?
钱谦益深以为然,指着北边,说待陛下来了,你我一定要好好辅佐,京城里那些人使陛下越来越刚愎自用,你我要多多劝谏,致君尧舜。
史可法点点头,跟钱谦益四目相对,不由一齐笑起来。
二人皆想:果然我等才是大明忠良。
只是钱谦益跟史可法没想到,朱由璋根本就没回南京!
朱由璋在淮安待了几日,直接拔营而走,留八千人守淮安,带着两万兵马,命前兵部主事金铉暂领,各部之间安插锦衣卫,浩浩荡荡路过了扬州南京,径直向西,赶赴庐州。
还在南京城外商量怎么劝谏君王,怎么当大明忠良的史可法与钱谦益望着旗帜远去,一时都慌了神。
这是什么情况?陛下初来乍到,怎么能不问政于清流大臣呢,这又是去干吗?
还能去干吗,刘泽清都死了,还不快点定下江北四镇,鬼知道高杰和刘良佐会不会哪天脑子抽了,因为害怕,直接就北上投敌。
庐州黄得功倒是忠心,生怕朱由璋怀疑自己跟福王之事也有什么天大的干系,早早整军备战,自己则是卸甲出城,等待朝廷任命。
他看得出来,陛下迟早要跟高杰刘良佐开战。
有时候黄得功还沾沾自喜,心说果然只有我才是大明忠良,那些个流寇小人,老子早想把他们都给干掉了。
大明文臣武将的心思,由此可见一斑。
奸臣小人全特么是别人,自己但凡有机会,就肯定要先把身边这群同僚弄死。
要不是朱由璋来了,这群人连一面共同的旗帜都推不出。
四月十九,朱由璋抵达庐州,黄得功虽然没想到自己等到的不是任命,而是直接把军队交给皇帝指挥,但朱由璋人都来了,他也没想步刘泽清后尘。
就是黄得功还不服,觉得陛下虽突围成功,又斩首刘泽清,毕竟没打过硬仗,不如把指挥权留给自己。
朱由璋也不是看不出他的心思,当天晚上就拎了坛酒去找黄得功,两人以白纸作画,以山河作棋,模拟作战二十余次,黄得功皆败,黄得功瞠目结舌,想说陛下是纸上谈兵,就见到朱由璋哈哈哈一阵大笑,挥手拍烂了他家的石凳。
黄得功:……
罢了,能跟自己纸上谈兵一遭,那是陛下给自己面子,自己不能不接。
四月二十,两镇兵马杀入刘良佐境内,所过之地几乎毫不设防,沿途城池里的百姓争先恐后要迎王师。
朱由璋笑着跟巩永固、黄得功等人道:「刘泽清真以为自己多厉害,咱杀他还百害而无一利,咱就该让他从黄泉里爬出来看看,咱杀他一人,尽得江北四镇民心。」
百姓们也哭,真的,这都多少年了,流贼走了官兵来,官兵走了流寇又来,一个比一个凶,最近来的这几镇总兵,杀人劫掠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算有圣天子来了,刀斩奸臣,马不停蹄,要来救黎庶于苦海。
当然,要是李闯的兵马来了,他们献城也快。
天下之民,苦之久矣。
所以半日之间,朱由璋就横蹚平半座凤阳府,刘良佐打都不敢打,匆匆率兵北上,去投高杰了。
朱由璋还不松口,马不停蹄继续追。
高杰跟刘良佐没想到朱由璋的速度这么快,趁着夜色,朱由璋已率兵进入了高杰的势力范畴,黄得功率先夜袭,拿下怀远。
巩永固率八百京营精锐伪装成怀远败兵,诈开灵璧城门,撑到刘文炳跟金铉率军赶到,攻占灵璧,休整一夜。
堪称势如破竹。
至白日,高杰终于坐不住了,他只让刘良佐进宿州,死守城池,替他做挡箭牌。
宿州离徐州已近,高杰随时可以发兵支援,刘良佐终于有了胆气,站在城头上大骂朱由璋刚愎自用,猜疑忠良,不发军饷,还要自毁长城,迟早要死无葬身之地。
朱由璋都懒得理他,一挥手,冯元彪的儿子冯恺章叫出来一队人,拉着三座红衣大炮,对准了宿州城。
刚才还在叫骂的刘良佐宛如被踩了喉咙的惨叫鸡,发出一声奇奇怪怪的呐喊,手足无措,急得满脸通红。
你你你,你怎么能用大炮呢!
固然宿州城上也有炮,但炮跟炮是不同的,宿州的炮一门重也就三四百斤,炮弹能有一斤多就不错了,从天津七座大炮台拉来的红衣大炮,一个炮弹能有八斤,是真能砸破城门的。
四月二十一日傍晚,宿州城破,刘良佐被枭首,高杰不想躲在城里等被红衣大炮轰死,就只能出城决战。
江淮的血色与残阳相仿,山海关外的狂风也砭人肌骨。
同日,同时,李自成绕道山海关外,唐通领兵至一片石,务求阻止吴三桂串联满清,逼吴三桂归降大顺。
吴三桂悍然引清兵入关。
这一夜,吴三桂与李自成在山海关下鏖战,高杰发兵与黄得功在徐州决死。
至四月二十二日,山海关下两方都有伤亡,两方都很惨烈疲惫之际,多尔衮骤然杀出,八旗令行禁止,重甲步兵,火器齐射,还有漫山遍野的骑兵冲杀,疲惫至极的顺军一触即溃。
兵败如山倒!
徐州之下高杰所部的李成栋紧紧咬住黄得功,两方人马纠缠,各自都是悍将,一时间难分胜负。朱由璋派金铉、冯恺章等人点起刘泽清旧部,不图硬仗,只需调动高杰本部兵马。
而当高杰一动,朱由璋就动了。
朱由璋亲自冲阵,身先士卒,三层重甲套在身上,没管高杰的骑兵,先去踏平了李成栋部。
当李成栋在乱军之中见到一员壮汉,壮汉身边的士卒还个个目光狂热,要为他赴死时,做什么都晚了,他只能试探性地出枪。
大刀所过之处,枪断人亡。
朱由璋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这位高杰的部将李成栋会在日后降清,亲自参与嘉定三屠,手上染满鲜血。
正如他也不会知道刘良佐同样会跟着清兵,屠尽江阴满城。
无所谓了,咱既然来了,这些人便都没机会了。
这一日,朱由璋亲率两千京营子弟,阵斩李成栋,追高杰至徐州城下,徐州百姓倒戈,攻占城门,使高杰无法入城,高杰含恨大骂,被城中一人一箭射杀。
朱由璋至城下,含笑长呼,说敢问壮士姓名?
那人道:「徐州吴任之是也,若陛下能除贼安民,吴任之愿鞍前马后,随陛下赴死!」
朱由璋扬声大笑,八日之内,平定四镇,发旨意免除四镇三年赋税,收编纳降共计六万余人,一时圣天子之名,名动江淮。
四月二十九日,李自成匆匆称帝,次日退出京城,跑回西安老家。
同日,朱由璋初步整编四镇之兵,留黄得功与金铉带万余人马镇寿州凤阳一带,冯元彪领天津旧部及刘良佐降兵两万镇淮安,冯恺章万余兵马镇庐州,巩永固与刘文炳引两万人镇徐州。
自己则带突围而出的两千多京营将士,回南京登基。
五月二日,多尔衮进北京城,放眼江山志在天下。
五月二日,朱由璋按刀入南京,诸臣膝行不敢视。
7
五月三日,多尔衮在北京下剃发令,要汉民全部剃发,以金钱鼠辫行于世间。
同时还有圈地法、投充法试行,所有官绅之地、无主之地,只要八旗健儿、满清贵族看到,那都可以是他们的,这是圈地。
至于投充法,则是有了地之后的满清贵族,可以等汉民投充,变成自己的奴隶、奴才,如果你敢跑,那收留逃人的就要全部处死。
这三板斧下去,京畿、天津、山东、河北,起义势力层出不穷。
二十天后,多尔衮终于暂缓了剃发令的施行,圈地法与投充法也没有再度扩大范围。
只是这么一遭下去,中原百姓人心惶惶,忽然觉得大明再烂,也不是不能忍了。
而南京朝廷对此毫无反应。
这些天里,朱由璋就一件事,找来钱谦益,让他准备行文昭告天下,核心意思就是为天下人出一份考题,人人皆可答,题目也只有四个字,简单得很。
礼部尚书钱谦益道:「是哪四个字?」
朱由璋淡淡看他一眼,说钱尚书也可以答,无非是「如何救国」四字而已。
钱谦益顿了顿,说陛下神文圣武,大明中兴有望,已非存亡危急之秋,何至于问策天下?
朱由璋笑了一声,说钱尚书啊,你最好仔细想想这个考题,不然咱怕你过不了几个月,就当不成尚书,也当不成侍郎了。
钱谦益一怔,朱由璋已拂袖赶客,说退了吧,国家危亡,咱得找些能看清楚局势的人为咱羽翼,钱尚书不如去清谈,去做学问,去跟你的柳夫人风花雪月。
钱谦益老脸一红,施礼,说臣必定给陛下一个交代。
当钱谦益马上要出门的时候,朱由璋的声音忽然又从他背后响起。
「钱先生,你最好是真的能给咱一个交代,不然过几年,等咱主动跟你们要交代时,就不是这般客气了。」
朱由璋的语气淡淡,钱谦益却不知为何,从心底里生出股寒意,让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回城之后,钱谦益越想越不对劲,直接去拜访兵部尚书史可法,把朱由璋的话和盘托出。
史可法沉吟片刻,指着北方道:「想来是闯贼未灭,清军得势,陛下从京城突围而来,能平江北叛贼,却仍旧对二者心有余悸吧。」
钱谦益还是觉得不对,又不知从何说起,他问道:「那史尚书以为如何?」
史可法一挥手臂,悲愤道:「西贼掘太祖皇帝祖坟,闯贼兵逼京城,险些害死陛下,此乃国之大贼。清兵虽强,不过是蛮夷之辈,只需联虏平寇,暂时把北方各省借给满清,就可以用清兵剿灭叛贼,届时王师北上,民心尽附,自可以驱逐鞑虏。」
钱谦益双掌一拍,满眼都是光,说史尚书不愧是知兵能臣!
史可法面带微笑,说既然陛下请钱先生出题考教天下,史某虽不才,也愿把这一策献给陛下。
钱谦益也笑呵呵地,一拱手,说愿附史尚书骥尾。
朱由璋:……
当然,朱由璋的那道旨意颁行半壁江山,还是炸出来不少人。
江阴城里的一个典吏刚刚核查完户籍,追着一个提大刀的游侠叫他还钱,正撞见过来贴告示的书生,那书生目光灼灼,说阎典吏,朝廷下旨问策,你可要来县衙献策啊?
正要去往长沙任职的中年官员,在渡口听到了人们议论纷纷,船家笑着招呼,说堵先生,您不写点什么吗?中年人想了想,提笔写满了一张纸,写完又觉得不对,摇头撕掉,望江良久,忽然对船家道:「掉头,我要回京城。」
身在宁波的年轻人在家研究兵法,忽然有人叩门,边叩边大声喊,说张煌言,张煌言,咱们的机会来了!
还有海上漂了一圈,肤色黝黑的少年人,笑着回到岸上,说南洋那边的海盗不成气候,多谢叔伯交给我来练手了。辈分更大的人含笑看他,拿出朝廷的旨意,说你是咱郑家的希望,这些年你读书习武,下海护航,看这个,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昆山的教书先生,正一字一句领着孩子们读,说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余姚名落孙山的读书人正潜心著述,妻子从外面归来,把朝廷的告示摆在他的面前,这读书人苦笑说,我的学问,恐怕不适合这位陛下。他顿了顿,又摊开纸,说也罢,这么多年有话总要说。
这些人宛如一个个星辰,星光渐渐汇成一条河流,浩浩荡荡,流淌到南京,流淌到原本已逐渐干枯的朝廷里。
而朱由璋多毒的眼光,只要这些人还有志报国,他都能只言片语里看出心迹,看出本事。
江阴城的阎应元、许用;从长沙回来,直接当面跟朱由璋讲述练兵之策的堵胤锡;宁波年轻的张煌言;福建郑家的少年郎郑森;昆山顾炎武;余姚黄宗羲……
望着这些名字,朱由璋才松出半口气。
好在咱大明江山里还不全是钱谦益跟史可法这种让人一言难尽的书生……
其实朝中就有骨鲠之臣,左懋第就跑来跟朱由璋说过,不要听史尚书的,史尚书是忠臣,能用心,但对战略大局,决不能如此应对。如今北地百姓纷纷揭竿,只要陛下跟臣兵马,臣愿为陛下收复失地!
朱由璋上下瞅他几眼,一挑眉,说行,咱知道了,你回去等旨意吧。
左懋第贼兴奋,觉得自己终于能被重用了,回家之后美滋滋喝了几杯酒,望着妻儿,又忍不住叹息起来,他说来日我要是为国事而死,你们莫要为我悲切,这正是我辈读书人此时最好的归宿。
然而左懋第等了几天,没等来朱由璋给他的旨意,反而等来了一场大朝会。
朝会上朱由璋发明旨,让史可法北上与清兵和谈,愿与满清以兄弟之国相称,世代交好,以太祖皇帝之名,保证绝不率先动兵。
左懋第人都蒙了,他下意识跳出来,说陛下,陛下不可啊!
朱由璋手一挥,王承恩心领神会,差人把左懋第拉出去打廷杖了。
当然,是比较轻的那种。
或许是因为这是史可法跟钱谦益这两个东林党首领的意见,跳出来领廷杖的大臣竟然也没那么多,让朱由璋忍不住有些可惜。
左懋第是轻轻打的,再有些什么言官出来,咱怎么也要把他打回家躺几天。
史可法深吸口气,很有觉悟,出列,说臣愿为国事而死,又何惜这半生名节,臣这便准备北上,必不使陛下失望。
朱由璋点点头,勾唇,微笑,那目光,不好说。
像是在看傻子。
散朝之后,朱由璋又跑到了军营里,南京的兵马不多,一两万人,还在逐步征兵的过程中。
当朱由璋踏进中军大帐的时候,这里已经站满了人,一时间呼啦啦都站起来,被朱由璋笑呵呵地按下去。
赫然就是堵胤锡,张煌言,顾炎武,阎应元等人。
还有郑森,郑森年纪最小,才二十岁,目光灼灼,还满脑子兴奋念头。
奉天殿里那叫什么朝会啊,咱这才是陛下的朝会呢!
思绪未定,就听到顾炎武清澈的声音,他道:「陛下以和谈之事麻痹清军,大可告诉左公,让他受皮肉之苦?」
朱由璋哈哈一笑,也不讲究,大步走到案前随意坐下,说南京这朝廷你们也都有数,跟北京没什么不同,都烂透了。那多尔衮是个有魄力的,志在天下,不可能不在南京埋探子,这些探子当然探不出什么大事,但演一出戏,多尔衮就能多信几分,咱的时间也就更宽裕。
顾炎武叹了口气,说今日若是黄梨州在此,恐怕又要劝谏陛下了。
郑森年轻气盛,闻言冷笑道:「黄先生那可不叫劝谏,君者,天下之大害也,这都快指着陛下鼻子骂了,陛下没直接杀了他,还把他关进牢里好生养着,还让他写书,已经是陛下洪恩浩荡。」
顾炎武还想争辩,说黄梨州不是那个意思……
被朱由璋挥手打断。
朱由璋道:「行了,咱过来不是为了这些事的,如今的满清鞑子,可不必咱起……咱太祖皇帝起兵时的蒙元,正是最能打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可别闲着,光复大明江山,咱爷们可就等着你们了。」
除了堵胤锡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场的莫不为之一振。
朱由璋也跟着笑,这一幕让他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他跟弟兄们一起起兵反元,后来打张士诚,打陈友谅,打出大明大大的江山。
无数个这样的军营,无数次这样热烈的议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群人渐渐变了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咱也变了呢?
重活一回,朱由璋看开了很多,许多事确实不能像他想的那么发展,自己拔除了利刺,孙儿就敢直接杀叔伯,自己定了许多规矩,这些年也都破了。
这里边有好的被破掉,也有不好的被破掉。
别的不说,前些年开了海禁,那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来,朱由璋看了贼心动。
所以朱由璋没杀黄宗羲,还让他著书立说,自己是用不上他那些玩意,咱当天子,整个天下都压得服。
可子孙后代没咱的本事,真要一君独治,他们治不过来。
朱由璋吐出口气,又把思绪凝回当下,看他们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顾炎武大局观强,断定清军会先剿灭闯军,出兵之时对各地掌控空虚,可以趁机袭取,如果有机会还能直捣京城。
郑森举手,说我们家的海船很多,可以直取天津,两面夹击,必能大功告成。
张煌言瞥他一眼,说那么容易成功,你干脆改名叫郑成功好了。
阎应元也点头,说陛下就是从这条路突围的,当我们出兵北上,多尔衮不可能不防备,你就算拿下了天津,也会被拦在通州。
堵胤锡指了指地图,说以我军现在的实力,就是两面夹击,也不可能短期内攻下北京,当清兵主力回援,死的就是我们。
大营里一时沉默下来。
朱由璋笑道:「怎么,这就不行了?这才哪到哪,要咱说,清军根本不会如你们所愿,全去进攻闯军,他必定还会分兵进山东,盯着江淮。」
几人闻言一惊,不知朱由璋为什么会这样判断。
朱由璋说,想想太祖皇帝如何从南至北一统天下的,首先就要取河南山东断其羽翼,然后控制潼关,关门打狗。那清军要一统天下,也要守住自己的门户,张开自己的羽翼,岂会盯着潼关跟西安不放,唯独舍弃山东河南呢?
几人陷入了沉思,或许还是年纪小些,思路活跃,郑森第一个拍案而起,他说那咱就帮闯军一把!
朱由璋眼前一亮。
郑森指着地图,说我们联系左良玉,这厮兵马虽多,大半是乌合之众,陛下荡平江北四镇之后,他也不敢不从。用兵从湖广到河南西部,助李闯击败清军,多尔衮自然会把山东那路兵马投入西部战场,届时我们照样发兵北上,他挡无可……
顾炎武悄悄拽了一下郑森的袖子。
郑森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拽我干吗?
顾炎武:……
堵胤锡转身朝朱由璋施礼,说郑兄弟为国出谋,一时不慎,闯贼能不能助,自然还是陛下定夺。
朱由璋把这群人环视一圈,哂笑道:「怎么,看不起咱?这点事咱还会给你们治罪不成?」
大营里气氛一松,连郑森都松了口气。
之后郑森心里就涌起一个疑惑,放前些年里,听说陛下是因为这些事砍人的啊,但自己亲眼目睹,陛下绝非那样的人。
嗯,一定是文臣误国!
那日他们讨论良久,战略还是在朱由璋手里敲定,联闯军抗清,借机北上,真像左懋第说的那样,如今就冲,还是会被清军打回来,没用。
而借机北上之后,众人商议的结果就是坚壁清野,清军大军回来就让他们回,断粮追击,总能有所斩获。
那半年里,堵胤锡招兵练兵,对每个士卒都口称君子,大发文章,要改变士卒在江南这个地方为人轻视的地位。
黄宗羲人在牢里,别的不好说,写文章堪称一绝。
顾炎武提着酒去找他,两人联手为堵胤锡壮声势,东林党,复社,无不为这三人的文笔所动,自发传播起来。
当然也会有人唱反调,朱由璋这几个月也没闲着,派王承恩扩招锦衣卫,只要能查到幕后主使的,全特么关进牢里。
钱谦益贼敏锐,察觉到这股风是从陛下那吹的,当即举起笔杆,摇旗呐喊。
一时间天下文坛里忽然涌现出大唐风气,乃至从军报国之诗都比之前多了。
这股风气吹到江北四镇,据巩永固他们说,竟还有不少士卒平日里遇到他们,会眼眶发红,后悔当初劫掠地方的举动。
顾炎武闻之叹息,瞅着朱由璋,说陛下,还是要把人当人啊。
朱由璋斜他一眼,说怎么,咱就不把人当人了吗?
顾炎武笑道:「陛下心中藏着股杀气,臣不知这杀气放出来的时候还能剩下多少人。」
朱由璋挑眉道:「放心,咱从不杀不该死的人。」
阎应元底层出身,跟郑森来回奔波,去收地方上的税,朱由璋交代了,让他们留神,把地方上的士绅土地大概摸个底,以后有用。
这次税收得比往年都多,不知道是不是八天收四镇这操作吓到了他们。
钱谦益那群人在朝廷里也不是什么都没办,朱由璋取消了匠籍等世代不变的户籍制度,让匠人与商人都可以范围更广地制作、工作。
这都是钱啊,来年能多收多少税啊。
这会儿有人跳出来,说祖宗之法不可变,朱由璋当场把人拉出去打廷杖。
往死里打。
朱由璋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一言不发盯着群臣,有群臣出列要进谏,他也不理,沉寂了几刻钟后,奉天殿里散发着一股令人战栗的压抑。
朱由璋终于开口了,他说:「祖宗之法不可变?咱记得太祖皇帝还发了《大诰》,百姓头顶这本书,就能状告官员,今日怎么不见了?咱还知道太祖皇帝是免了举人的税,但只免了举人一部分田亩的税,现在动辄一个家族成千上万亩田地,这也是祖宗之法?」
顿时没人说话了。
其实也有人想说,想怼怼皇帝搏名声,这会儿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王承恩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陛下,没事,就是打昏过去了。
朱由璋点点头,又看了一圈百官。
钱谦益蓦地福至心灵,他一下就明白了几个月前陛下对他说的话,什么叫一个交代,家里的田亩土地就是交代!
自那天起,钱谦益开始渐渐还地于民,带动了一批东林党一起还地于民。
张煌言去往左良玉部,不卑不亢,把皇命交在左良玉手中,并坐镇湖广,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知要挡多少明枪暗箭。
夏去冬至,多尔衮已迁都北京,后世的小皇帝顺治也已抵达,大清正式驻足中原。
十月,清军出兵,路线一如朱由璋所料,一自山西南下,一从山东扫向河南。
闯军自河南西部得左良玉助力,打败了早年间投降满清的汉将,使清军的东线主力多铎率两万八旗精锐赶赴潼关。
而史可法,还被多尔衮丢在北京,无人理会。
史可法:???
8
十一月初一,朱由璋在早朝的时候穿了一身重甲。
钱谦益等人虽然隐隐有察觉到什么,还是吃了一惊,只有左懋第大喜过望,过往的廷杖一瞬间被他想通,当即又变得跃跃欲试。
朱由璋大手一挥,说今日的朝会就不在奉天殿了,咱要登台拜将,誓师出征,走吧!
说完也不看群臣,就这么施施然走了出去。
群臣只能跟上。
这次换左懋第大惊失色,他匆匆去看户部尚书张有誉,张有誉倒是老神在在。
左懋第嗔了,说张尚书,陛下要点兵出征,你知道吗?
张有誉摇摇头,摆烂道:「陛下要做什么,这半年咱们奉天殿里的人,又有谁能知道?」
几个月过去,大家或多或少都习惯了陛下喜欢任用私人,无论是征税还是练兵,都喜欢用那些一道策问提拔起来的天子门生。
左懋第不管这个,左懋第就想问:「粮呢?军需呢?这些后勤不可不慎!」
张有誉边走边道:「一个多月前,户部多了一位顾主事,说是主事,手伸得比我还长。那岂止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简直是天下户籍粮食,都跟他姓了顾。」
左懋第长舒口气,说那还好,那还好,有粮就行。
闻言张有誉倒冷笑起来,说今日是有粮,明年我倒要看看这位顾主事拿不出粮饷,还怎么对陛下交代,他真以为明年的税银还像今年一样好收吗?
左懋第想了想,说若是陛下这次出征赢了,大概是好收吧。
张有誉:……
张有誉被噎了一下,愤愤然拂袖,说如今的年轻人,就是只顾前,不顾后!
历史不会因为谁的怨气而停滞半分,北风呼啸而来,吹走江南的杏花烟雨,吹走江南的丝竹歌舞,朱由璋站在高台上,站在他与堵胤锡以南直隶兵马为基础,新建的三万「君子营」前振臂长呼。
「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
「咱没那么多废话,就一句:家在北方的,咱带你们回家,家在南方的,打跑了闯贼鞑子,三年免税!」
三军顿时欢呼,朱由璋拔起大纛,舞动如风,下边呼声如雷。
大纛蓦地一顿,朱由璋重重把大纛立在地上,眉目如刀,扬声道:「出征!」
江北四镇留三万兵马布防江淮防线,六万大军拔营北上,只是刚进山东,被满清圈地投充、八旗残害过的百姓很快就开城接纳。
加上此前串联的义军,情势肉眼可见的一片大好。
直至河南传来战败的消息。
多铎两万人去河南救援被闯军与左良玉合攻的怀庆,只用了三天,就把左良玉二十万人打了个干干净净,闯军狼狈西逃。
多铎两万人不理会这些乌合之众,甚至没理会北上的明军,径直去了潼关堵李自成。
在多铎眼里,明军的战力只有如此,二十万人都一击即溃,七万人北上又能给多尔衮带来什么麻烦?
随军出征的阎应元嗔了,指着军报,说就是二十万头猪!多铎三天也抓不完啊!
堵胤锡凝重道:「现在不是怨左良玉的时候,他败了,兵马四散为寇,我们纵然能收复河南山东,多铎只要破了潼关,扭头从湖广东下,江南就要乱了。」
巩永固等人纷纷抬头,去望朱由璋。
怎么办,还要继续北伐吗?
朱由璋双手撑在桌案上,死死盯着地图,盯了会儿忽然抬头问道:「清军凭什么打潼关?」
众将一怔,说自然是凭八旗精锐啊。
朱由璋摇头,说不对,八旗精锐也没法攻克坚城,如果要等清军的北路军阿济格深入陕西腹地两面夹攻,那时日太长,他们就真不怕咱打进京城?
堵胤锡恍然道:「须得用红衣大炮。」
朱由璋指着地图,语气沉静下来,他道:「怀庆告急,多铎连日急行军,必不可能带着红衣大炮,那炮呢?」
众将来了兴致,凑到地图前分析那些大炮可能到了何处。
朱由璋一拍桌案,说必然是过了山东,即将到达怀庆,所以多铎不怕咱们北伐抢走大炮,反而想趁势灭了李闯,再回头收拾咱们!
阎应元站得笔直,说追?
朱由璋扬声大笑,说追,当然要追!多铎要先去潼关安营扎寨,大炮就在他们身后,只要追上红衣大炮,咱倒要看看多铎的脸色!
「黄得功,你打着咱的旗号,继续北伐,领两万人把鞑子扫出山东,再令义军大张旗鼓,以充疑兵。
「阎应元堵胤锡巩永固听令,各领一万五千人马,分部前行,至河南扮作左良玉溃兵,瞒天过海来潼关接应。」
朱由璋号令已下,又指着自己,说咱带五千骑兵,先把鞑子的炮给抢回来!
几个月前,朱由璋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战最后要这么打。
无所谓了,临阵讨贼,讲究的就是一个随机应变。
腊月二十二日,多铎连破洛阳、灵宝,兵锋直指潼关,安营扎寨,深沟壁垒。
李自成不想腹背受敌,出城与多铎决战,又被多铎杀了回去。
阿济格部越打越顺,眼瞅着就要跟多铎会师,李自成也没办法,只能不断调兵去当阿济格,自己坐镇潼关,试图凭坚城雄关把多铎秏走。
多铎在城下稳坐钓鱼台,含笑等着自己的大杀器到来。
只可惜,他的红衣大炮永远都不会来了。
五天之前,朱由璋一路狂奔,全员卸了重甲,装作左良玉的溃兵,终于在没引起清军注意的情况下追上了清军的重营。
所谓重营,自然是专门负责大炮的一营兵。
人数不多,也就几千人,但装备极其精良。
朱由璋没有披挂,也没犹豫,径直上马,回头奋声道:「大明中兴,就在今日!」
五千儿郎也无言语,望着他目光火热,随着朱由璋开始按马前行,一直见到清军的探哨,朱由璋才大声道:「我们是左元帅帐下的兵马,无路可走,要来投大清!」
清军眉头一皱,挥手就要把朱由璋等人赶走,说要投诚,去洛阳灵宝,别见一支兵马就过来凑,我大清可不与尔等一样,军制那么混乱。
这话一说朱由璋就了然了。
乃是个汉人降军啊。
朱由璋笑着凑过去,说到俺们有紧急军报,再去洛阳灵宝,有些来不及了,务必让俺们见到这里的将军,或许还能有机会立下大功。
清兵干脆拿刀比画,说我们重营自有重任,你再不走,当心火炮轰杀!
朱由璋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那咱就只要走了。
清军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呼喊,他匆匆回头,发现行军的重营边缘,莫名起了一簇火,火势若是蔓延,点燃火药,这群人恐怕有一半要上天。
重营有了那么一刻的混乱。
清军眉头皱得更紧,正准备回头打发掉投诚的老乡,就听耳边一声霹雳。
「动手!」
五千骑兵几乎不着甲,还是踏出了五千朵云,四面八方冲过去,转瞬就淹没了这位清军所率的几十名哨骑。
朱由璋一马当先,百来斤的大刀所向披靡,一刀劈进火里,斩断了重营大旗!
当朱由璋四处冲杀,以己为锋矢之后,有甲跟没甲,也不那么重要了,清军根本组织不起一个完成有效的阵形,几轮冲杀之后,清军就只能撤。
收拾战场的时候,朱由璋才发现一个剃了金钱鼠辫的人模样很眼熟。
随行的刘文炳瞪大了眼,说这,这不是张煌言吗!张煌言竟然投了鞑子!
朱由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说放屁,这都看不出吗?刚才那把火就是煌言放的,剃发也是为了打入鞑子内部,其间凶险,不可不赏,赶紧找人把他救活!
刘文炳讪讪一笑,差人把张煌言抬到后方,自己继续打扫战场了。
只可惜重营的人也不少,没法全歼,这消息三五天后照样还是能传到多铎耳中……朱由璋想了想,大队人马掉头,径直带大炮去了庐州。
当消息彻底传至多铎耳中时,多铎还贼不敢置信,他说明军还有这个胆子?明军还有这等机巧?明军不着甲你们人数相当,竟然还会打不过?
那逃走的清军就开始哭,说对面领兵的不是人啊,大刀轮转如风,还能单手拎个炮架,一丢就能砸死七八人……我们就没成过几乎任何阵形……
多铎焦灼,贼焦灼。
都这会儿了,要是退兵阿济格必然不允,两面夹击眼看就要亡了李闯,一两个月的工夫,没大炮一样能打。
多铎决定广派游骑,还是先打下潼关为上。
反正也有消息传来,明军北伐除了收复河南山东之外,并没有主动进攻北京的意图。
后方只有那支五千人左右的骑兵,这五千骑出现在自己附近时绝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足够自己回兵收拾。
李自成的日子也不好过,阿济格的八旗兵本来就强,还带着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乱杀,大顺兵马抵挡不住,他几经辗转,还是要跟多铎对拼。
多铎只有两万人,多杀几次未必不能杀退。
但几次交手,全都无功而返。
这个年关,李自成过得极为揪心。
有时候李自成也会想起很多年前的童年,那时自己还没这么多忧愁,再长大点意气风发,还会为乡亲分粮,还以为自己历经坎坷,能带大家伙儿奔一个新的世界。
大顺皇帝,呵。
大年初七,李自成又一次派人夜袭,失败。
多铎打退了李自成的进攻,心中也并不安宁,探马传递消息,洛阳、灵宝之间出现了几支乱匪,像极了左良玉麾下的兵马。
多铎在大营里走了片刻,立时醒悟,说不可能,左良玉乌合之众,余部溃散之后怎么还敢往我等大军这边走?
「再探再报,若是这几支兵马再往西南而来,放弃潼关,先打他们!」
正月初九,那几支队伍消失了,一头扎进了中条山、太行山,过来俨然是当山贼的。
多铎:……
还是觉得不对,但也没法子进山去剿他们。
元宵节那天,李自成接到陕北战报,果不其然又输了一场。
他不想再等死了,他登上城头,鼓动三军,要以四万兵力与深沟壁垒的多铎决一死战。
两军从日中厮杀到日暮,清军的壕沟里躺满了双方的尸体,血一直一直往地下渗,天空雾蒙蒙的,乃至开始飘雪,两军几乎不成阵形,开始几人一队,几十人一队互相拼杀。
多铎还能稳得住,固然清军也死伤了八九千,但李自成死伤更甚,几乎要比自己多一倍,再打下去一定是李自成先崩。
这时潼关东南方的山坡上,忽然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几百人。
那些人刚出现的时候,破衣烂衫,马也不剩多少,拼拼凑凑能有一二百匹,像极了残兵败将。
多铎却心中一凛,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为首的大将豪迈一笑,从身后猛地举起一杆大纛,扬声道:「大明天子在此,逆臣,咱来助你除贼!」
多铎呼吸一滞,原来这就是大明天子,大明天子如此,大清岂能尽吞天下?
一股绝望感短暂袭上多铎心头。
他也是名将,他太知道对方干了什么,那五千骑兵几乎全被送了回去,明天子仅带八百人杀回潼关,一路昼伏夜出,专挑偏僻小路,赶到潼关附近又要找村落静候时机。
这么折腾下来,就是这样一个模样了。
但模样一点都不重要,这个时机,八百生力军,有时也足以改变战局。
更何况朱由璋还远远不止八百人。
多铎又想起一事,他没再去看朱由璋,而是下意识望向北方。
已经很久了,没有游骑来报。
那几支队伍,果然不是去当山贼的,但明军什么时候有这种执行力了?可以顶着寒冬往山里跑,然后又因为一个命令摸着山路杀出来,急行军杀到潼关参战?
其实如果吴三桂在这里,或许能解答多铎的疑问。
大明儿郎从来不弱,底层士卒厮杀拼命,未必就输给满清,只是大明的军队太久没吃过满额的粮,也太久没得到尊重了。
君子营出山,免税的承诺,天子身先士卒的激励。
六个月的工夫,明军就能焕发出完全不一样的面貌,四万五千人入山,出山后仅有两万,还能红着眼,握着刀,奔赴战场。
堵胤锡的练兵之能,阎应元的得人心之力,当然也不可或缺。
凡此种种,给多铎带来了灭顶之灾。
朱由璋的八百人已经杀到了,在疲惫的两军之间杀了个对穿,多铎恍惚之间差点被一刀劈断大旗。
两人错马而过时,多铎见到了朱由璋的眼。
没有寻常人在战场上的火热,疯狂,反而是深沉的冷静,还有习惯了战无不胜的睥睨。
多铎再无犹豫,当即向西南突围。
没别的方向可选了,北边东边都是人,他只能试图抢渡汉水,暂避明军锋芒,抢了钱粮之后再杀回京城。
那时多铎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再杀回来。
9
当多铎突围之后,潼关前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
方才三军交错,但其实敌我双方很容易分辨,多铎率领的都是满清八旗精锐,全剃了金钱鼠辫,这样的战场里,汉人的自我认知感变得格外强烈。
多铎走了,两伙人忽然意识到,咱们是不是还得打啊……
这话还真有人问出来了。
「李自成,你还要跟咱打吗?」
朱由璋横刀立马,一手持刀,一手端大纛,李自成刚才就看到他双手舞动如风,把无数清军砸落马下,又一刀枭首。
血溅了朱由璋一身,显得尤为酷烈。
李自成看了眼两万多人,秩序井然的明军,又看了看自家疲惫不堪的闯军,一种贼强烈的既视感浮上心头。
艹,这特么不就是去年的山海关之战吗!
一个个都有毒啊,都等咱打残了你们再来收人头是吧!多尔衮这样,你大明天子也这样!
李自成叹了口气,说罢了,时也命也,不打了。
顺军就此放下刀兵,朱由璋接管潼关,顺便也把李自成接进了中军大营。
那座大营里,只有李自成跟朱由璋两人,李自成上上下下看了朱由璋很久,他说我去京城之前,就很想见见你,我想见见是什么人隔着十万八千里,就让我没了活路,让大家都没了活路。可今日我见到你,我就更奇怪了,你明明养这么多精锐之士,怎么当初就养不起我们这些人呢?
朱由璋也看他,依稀见能看出自己前世几分的影子,他说李大帅,你问的是对的,只可惜咱没法回答你,咱已经不是崇祯了,三月十九那天凌晨,崇祯早早就在煤山的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李自成:???
李自成指着朱由璋,说天子这样就没意思了。
朱由璋还是很严肃,他说咱没必要跟你说假话吧?
李自成:……
李自成又使劲看他,眉头越皱越紧,他说死而复生?大明真有天意?
朱由璋摇头,说不是死而复生,这话咱就告诉你,反正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咱是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被卢象升等人一念相招,所以崇祯吊死之后,咱用了这个身子。
李自成:……
李自成说,我觉得你可能是疯了。
朱由璋哈哈大笑,说疯了就疯了吧,以后你想住哪,咱尽量满足你。
李自成茫然了,他说我也不知道,这半生全在打仗,我这个情况不死就算你隆恩浩荡,绝不可能带兵。但你让我荣华富贵,我也不喜欢那些。
朱由璋想了想,双掌一拍道:「那过几天就说你死了,你隐姓埋名,去驿站上班吧!」
李自成:???
想了想,李自成又朗然一笑,说这样也好。
两人又聊了点别的,比如饿肚子的时候吃什么东西比较好,观音土一小捧就不能多吃,草根比树皮不知美味多少倍之类的。
直到朱由璋要离开的时候,李自成忽然咂巴着嘴,说我现在有点信你是朱元璋了,但也不对啊,太祖皇帝那么能杀人,怎么不杀我呢?
朱由璋笑了声,说你要是敢造咱的反,咱一定把你千刀万剐,你造崇祯,造这个大明的反,咱也不太好意思杀你。
李自成跟着大笑,说有太祖皇帝一言,我此生不虚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阿济格马上就要来了,你那两万兵马也是疲惫之师,你怎么守潼关跟长安呢?」
朱由璋摆摆手,说这就不劳驿卒关心了。
还能怎么守,当然是靠大炮守。
庐州那几座抢来的大炮,早在年关没过的时候就匆匆往这运,阿济格跟吴三桂来了,也只能望炮兴叹。
顺便吴三桂又挨了几句朱由璋的劝降攻势。
朱由璋说如今闯贼已灭,吴将军可以不必委身于贼了,山海关总兵一职,咱永远给你留着。
阿济格等八旗子弟一个个都在看吴三桂。
吴三桂面不改色,说故主恩情深重,但吴某已经投清,只能来世再报了。
谁管你来世报不报,随手离间完,朱由璋就让人试放了一炮,砸死清军数百人,贼欢乐。
没过多久,清军只能退兵,阿济格拿了山西,能跟河北京畿连成一片,对他们而言也不算一无所获。
但显然朱由璋获得的更多。
左良玉二十万人一朝崩溃,朱由璋八百破八旗,一时竟能在江南茶馆里流传开来了。
再流传,再拍马屁,也挡不住朱由璋清算之心了。
前两年是为了练兵,为了备战,为了不节外生枝,如今一场大战打完,清军短期内应该不会南下,自己也威望日隆,有件事就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
清丈土地。
谁敢不从,刀斧加身。
谁敢说情,举家株连。
这两句话落在朝廷上,当即激起了万层波浪,不知多少人找到钱谦益,跟他串联,说不能让陛下这样下去,这是独夫,是暴政,咱们的田地都是正经买卖来的,一清丈,肯定要被陛下分给小民,这是与民争利,天下没这个道理!
钱谦益熬不住,说好好好,改日一定对陛下说。
次日去宫里,二月的风还料峭,钱谦益刚说完一个字,朱由璋就拿石头往池塘里砸。
溅了钱谦益一身水。
朱由璋说,这死水一潭,就算没了外敌,也养不活鱼,钱先生以为如何?
钱谦益哪敢说不,只能点头。
朱由璋又笑,说钱先生觉悟很高,你的交代咱还是喜欢的,所以咱这次就不算你说情了。不过钱先生你得记住,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扑通,朱由璋又丢进块石头,水又溅在连连点头的钱谦益身上。
回头钱谦益就不理那群士绅了,一群人拦住他骂,说你要是当时真没本事,你拒绝也好啊,这种言而无信之举,怎么做得出呢?
钱谦益想跟他们说些大道理,又终究不能说服自己,他支支吾吾半天,忽然道:「水太凉,水太凉了。」
当朱由璋在清丈土地的时候,多尔衮扩大了圈地范围和投充法的对象,要尽快把土地和百姓都掳掠在满清八旗之下,稳固满清的统治,维系自己的权威。
而最惨的莫过于多铎,他突围成功后,黄得功根本没回来,就在太行山一带盯着,庐州方向的兵马也过去堵他,使多铎只能冒险从汉水逆流而上——进了四川。
张献忠此人残忍好杀,就一点好,他是真想抗清的。
奈何大西军连左良玉都打不过,各部作战,人心不齐,又岂能打得过多铎?
只是大西军可以输很多仗,多铎手底下就七八千人了,越打越少,眼看就要没了,多铎孤注一掷,设伏张献忠,硬是在山林小道间将张献忠一箭射杀!
张献忠的安西王李定国悲从中来,狂追多铎二十里,把多铎逼进了山里。
当他再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四川已经变天了。
早从两方打起来的时候朱由璋就在密切关注战役结果,等后边多铎行军速度变慢,不再想找个城市扎根时,他果断派人派兵,前往四川。
他知道,这是要决战了。
所以张献忠一死,朱由璋的兵马和劝降的人员就已经到位了,几乎无缝衔接地接纳了张献忠的残余势力。
等多铎出山,迎接他的是李定国和朱由璋自己。
多铎,卒。
之后的战役就简单多了,朱由璋根本不着急,就坐在奉天殿里爆钱爆粮爆兵。
顾炎武甚至还提出了许多官制、税制等一系列变法措施,说如今清丈土地完成,该退的都退了,该死的人也都死了,正是大展拳脚之日。
多尔衮深知这是慢性死亡,所以决定让自己死得快一点。
清军大举南下。
两年时间朱由璋爆了二十多万兵马,再加上张献忠旧部,足够跟清军双线作战。
潼关在手,山东已复,不过是再来一次从南到北的剧情。
当然还是有所不同,李定国率军从汉中迎敌,一战歼灭汉八旗五千余人,两战阵斩两位大清王爷;张煌言凭水师大败试图从汉水上游进犯的清军;郑森请父亲郑芝龙率兵攻破天津,围困通州,而他自己则是直接用水师杀进了东北,一路杀到盛京,吸引了清军主力,又兜了个圈子,把自己成功送进了山海关,要准备给清军来一手关门打狗。
这次从清军南下,倒开始反攻,只用了一个月。
10
当朱由璋亲自带着阎应元围攻北京城八十一日,终于见到了多尔衮。
阎应元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仿佛就是对守城的种种手段天生熟悉,就连多尔衮派一个满人老头诈降,他都心有所感。
一脚踢翻银箱,下边果然埋着火药。
朱由璋抡起箱子就甩进了城中,轰然一声炸死一片。
这里边都没有无辜的人,多尔衮下了令,京城内城只能是满人,或者剃了发的八旗精锐住,原本京城里的百姓,商户,农夫,全被赶到了城外生活。
奈何多尔衮再维系满清统治,如今都无计可施了。
朱由璋后来跟顾炎武笑他们,说蒙元如此,满清也如此,以少数人治多数,要的就是不能对汉人严苛,须得令两族平等,才能见统治之长久。
顾炎武连连点头,说正是如此,陛下一家为少数,官绅纵多,比起百姓也是少数,只要治天下能使君臣百姓皆平等,那就有千秋万载的江山了。
朱由璋:……
朱由璋最近觉得顾炎武挺烦的,有事没事就冷嘲热讽地劝谏,自己还没法直接揍他。
因为顾炎武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又活了一世,朱由璋发现自己的心态也出了许多变化,不知是因为变年轻了还是真的想留住当年没留住的东西。
总之多尔衮守到最后,连史可法都拿出来了,说史尚书在此,不如交换条件。
史可法就在城头上蹬腿,大喊,说没有条件,没有条件,可法以身殉国,不亦快哉!
多尔衮:……
多尔衮又把这位明末贼有气节的读书人给拉回去了。
孤注一掷,起用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加上多尔衮在内的八旗,连夜开城,要袭营决胜负。
火光与刀光充斥在这一夜里,三年之后朱由璋回到北京,回到他一怒杀人抄家,远走江南的京城,朱由璋笑起来,他举刀,说今夜之后,天下再无大清矣!
刀光如列缺霹雳,斩碎了大清的天下奴才梦。
改元洪文,论功行赏,为郑森赐姓朱,赐名成功,用顾炎武改革民生,鼓励商贸,藏富于民来对抗士绅剥削。
至于官制改革,压制君权,朱由璋本想写进遗诏,让儿孙再来遵守。
转念一想,自己的话死了哪有人听啊!
干脆自己先改了,反正自己只要在位一天,那些制度对自己也没什么约束力,等儿孙上台,有君臣共治的制度,权责分明,好过被文官架空。
至于大炮这等贼好用的利器,朱由璋也开始研究,为此还与葡萄牙开战,朱成功收复澳门,缴获多门大炮。
顺手又把荷兰人赶跑了。
战况惨烈,双方都损失惨重。
朱由璋找他这些小班子的人讨论过,海外这么多强敌,究竟还要不要开海?
众说纷纭,还是阎应元的话击中了朱由璋,阎应元说,这玩意,是真挣钱啊。
朱由璋下定决心,要精研大炮,要让大明的舰队所向无敌,把那些人挣的钱都挣来大明!
从此,中国历史走上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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