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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犯罪: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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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完美犯罪这是我从警二十年来见过的最完美的犯罪: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胖子,竟然在他父亲头七那天,谋杀了前女友的爸爸,还开车拉着我这个市刑侦支队队长赶往现场。随后的二十八天,更是每过七天做一次案,直至将前女友一家灭门!遗憾的是,每一起凶案,他都做得天衣无缝,甚至还在作案后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给我线索提示。我不知道他是在炫技,还是在求死。直到最后一起凶案发生后,我在审讯室内听完他的故事,唏嘘不已:「秦风...

完美犯罪

这是我从警二十年来见过的最完美的犯罪: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胖子,竟然在他父亲头七那天,谋杀了前女友的爸爸,还开车拉着我这个市刑侦支队队长赶往现场。

随后的二十八天,更是每过七天做一次案,直至将前女友一家灭门!

遗憾的是,每一起凶案,他都做得天衣无缝,甚至还在作案后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给我线索提示。

我不知道他是在炫技,还是在求死。

直到最后一起凶案发生后,我在审讯室内听完他的故事,唏嘘不已:「秦风,对于你的遭遇,我表示同情,可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你是我见过智商最高的罪犯,手法之高明、布局之巧妙,不留丝毫线索,无证无据!若不是你主动交代,我们根本无法给你定罪。」

可他却笑着抬头:「什么主动交代,难道不是我利用心理学帮你们进行案件模拟吗?」

第一起命案:与匪同行,情趣酒店的谋杀案

「什么,怀疑是谋杀?」

「水岸花情趣酒店是吧。等着,我现在过去!」

身为滨河市刑侦支队队长,结束一天工作的我,刚到家喝两口酒就接到警情,还是一桩谋杀案!

因为刚喝过酒的缘故,我用打车软件叫了辆车。

说来也巧,我下的单被人秒接。

看 App 上的提示,接单的司机叫秦风,是个刚注册三天的新人司机,而我这单是他注册快车司机后的第一单。

等我走到小区门口,就见一辆白色的大众 SUV 从不远处驶来,停到我身边,降下车窗微笑着问道:「你好,是尾号 3366 的乘客吗?」

顺风车司机秦风三十出头,微胖的脸上带着一副窄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我急着赶现场,飞快地打开车门坐到后排,道:「水岸花情趣酒店。」

车刚启动,我就发现秦风在通过后视镜观察我,同时还问道:「大哥是警察吧,去水岸花办案吗?」

「嗯?」从警二十多年,我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想到刚才被秒接的单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便装,故意问道,「你看我这样子,不像是去开房的宾客吗?」

秦风咧嘴笑道:「大哥别认真,我刚从那边过来,水岸花门口聚集不少警察和群众,估摸着是闹出人命了。看大哥一身正气,五官威严,这点儿指定要去水岸花,就顺口瞎猜,要是猜错了,你就当我没话找话。」

我没正面作答,反问道:「呵,小兄弟咋开上顺风车了?」

秦风道:「闲的呗,想赚点儿钱花,顺便散散心。」

距离案发现场还有一段时间,路上我和秦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总感觉哪里不对。

等到了水岸花情趣酒店,就见秦风将车停在一辆警车后面,降下副驾驶的玻璃对正维护现场秩序的牛小龙喊道:「阿龙,一会儿有空没?练地摊儿啊。」

听到呼声,牛小龙快步地走了过来:「疯子,你来的正好,你前……」

可牛小龙话没说完,见我坐在后座,急忙打开车门:「队长,你可算来了。」

哎,还想听听他会和秦风说什么呢,算了,一会儿再问。

我下车直奔主题:「小龙,说说案情。」

同时,我注意到秦风对牛小龙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驱车离去。

水岸花情趣酒店。

十几个派出所民警正维护着现场,隔离带已经拉起,还有几个市刑侦支队的刑警忙前忙后。

牛小龙跟在我身边往里走,边走边汇报道:「一个小时前,西关派出所接到报案,说酒店内有人猝死,刚开始准备按意外死亡处理的。赶巧了,技术科的岳科长正好在,简单地检查了下死者,又向死者的同伴讯问了几句,认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案,就通知了咱刑侦队。」

「岳科长在这儿?」我表情微变,很快地恢复正常。

一个人下班后去哪儿,那是个人的私事。而岳丽娜的私事,轮不到我管,想那么多做啥。

我和牛小龙一路说,一路来到酒店 206 房间。

房间内,一个中年男人尸体赤条条地蜷缩在床上,嘴唇发紫、双手握拳,像是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几个技术科干警正拍摄现场照片、提取指纹……

年过四十的岳丽娜穿着白色连衣裙,画着淡妆,见我进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可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陈队,我已经对死者进行了初步检查。怀疑死者是因为同时服用了西地那非和硝酸酯类药物造成的心源性猝死。」

「药物猝死?那不是意外吗?为什么你认定是谋杀?」我一连三问。

岳丽娜扬了扬手中装有塑料瓶的真空袋:「这是死者服用过的药品瓶,里面药物残留的味道,有西地那非的气味,混合着硝酸酯类药物。我询问过死者的伴侣,死者所服用的药物是在床头柜上找到的。死者生前没有心绞痛一类的疾病史,也没有长期服用西地那非的既往史。」

说完,岳丽娜又压低声音:「据我了解,而这家酒店从来不提供任何药物。」

「是吗?」我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岳丽娜却主动地说道:「老陈,今天的事希望你替我保密,别和丽丽说。你也知道,虽然昆成走了十多年,可丽丽一直不能接受我和老王的关系。」

提到蒋昆成,我叹了口气,道:「嫂子放心,我不是多事的人。」说完,我又对牛小龙问道,「死者的身份调查清楚没?」

牛小龙立刻翻出手机上的资料应道:「调查了。死者叫李勇昶,现年 52 岁,做建材批发生意。」

「和李勇昶一起来的是他的情人,叫周瑶。」

「现在周瑶已经被送往局里做详细的口供和进一步的讯问。」

「……」

听完简单的汇报后,我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现场,交代几句后,转身向外走。

「小龙,你跟我回局里。」

车上,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对牛小龙问道:「你和刚才的顺风车司机认识?」

「认识啊,他叫秦风,我们是高中同学,认识十来年的铁杆兄弟。」牛小龙说话的时候,有些紧张,仿佛藏着心事。

我没点破,继续问道:「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经常一起喝酒。」

「那水岸花的案子你和他说了没?」

牛小龙急忙正色道:「队长,这点儿纪律我还是有的。案子哪能随便和人说?」

「是吗?那你刚才见他的时候……」

我听得清清楚楚,牛小龙见到秦风的第一句是「你来得正好,你前……」

具体『前什么』,因为牛小龙发现了我,没继续往下说。

牛小龙为难地说道:「陈队,其实死者和秦风有关联。可他是我老同学,我了解他的为人,觉得这案子应该和他没关系,不想给他带来麻烦,就没提他。」

「我们是刑侦!办案靠的是调查取证,而不是凭感觉!」

说这话的时候,我异常的严肃。因为从我坐上秦风的车后,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所在的小区比较偏僻,以往打车起码要等十来分钟;可今天刚下单没两分钟,秦风就出现了。

单是秦风来得快,或许是巧合。

可我有注意过手机订单上的司机信息——秦风是刚注册三天的新手司机。

三天了,我却是第一个顾客,这也是巧合吗?

一个需要跑快车赚钱的人,会注册三天后不接单吗?

而且在来的路上,我们简短的交谈中,秦风不光知道「 水岸花」发生命案,还知道我是警察。

这种种的疑点,让我不得不有所怀疑。

从警二十多年,我办过太多太多的案子了,什么样的凶犯都接触过。

根据异常犯罪心理学,通常有 19% 的杀人犯会在作案后重新回到现场:一部分是为了检查自己作案时是否留下痕迹;另一部分则是具有极强的表现欲和仪式感,像欣赏作品一样重返现场,去享受别人观看自己作品时的那种震撼的表情,用与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可像秦风这样的……

我琢磨不透。

假如说一切都是巧合,那未免太巧了;若一切不是巧合,秦风就是凶手,那他为何会在我家附近等着?

难道拉一个刑侦支队队长返回现场,是为了享受那种与警同行的感觉?

如果真是这样,那秦风就是一个极为嚣张的罪犯,对自己的作案手法有着强烈的自信,赤裸裸地挑衅他们刑侦。

我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秦风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前岳父……不对,是死者差点儿成了秦风的岳父。」说到这儿,牛小龙义愤填膺地叫道,「李勇昶和秦风父亲是故交,听秦风说,他父亲还在的时候,没少帮李勇昶,可这个白眼狼儿,一听说秦风父亲不行了,立马翻脸不认人,整一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等等,秦风父亲不在了?」我像是抓到什么,追问道,「他才多大,父亲就走了?」

牛小龙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一个星期前走的,当时我还请假过去奔丧了。」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你说去参加葬礼,就是秦风父亲的葬礼吗?」我感觉自己的思路逐渐清晰,对牛小龙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牛小龙一边开车,一边陆陆续续地说道:「疯子是我们圈子唯一一个大龄单身的兄弟,他父亲还在的时候,没少操心他的婚事。可他父亲身体不好,疯子怕遇人不淑,娶个脾气大的媳妇给他爹气受,就一直拖着不愿意结婚。

「去年,疯子老爹和李勇昶提了句让两家小孩相亲,没想到还成了。疯子和李勇昶的闺女李盈处得不赖,没少带着和我们一起见面,据说婚期都定了。可两个月前,李盈和疯子分手了。」

牛小龙暴躁地拍着方向盘,大声地吼叫着:「李盈也是个无情无义的绿茶。一年多了,疯子对她尽心尽力,做着一日三餐,想要什么都给她买,还替她还清贷款。哪个男人能做到疯子那样无微不至的关心?就因为疯子和她说了病危通知书的事,表示想尽快结婚,全老爹一个心愿。那娘们儿就提出分手,良心都被狗吃了!」

我看着叫骂的牛小龙,并没有出声打断。

一起共事三年多,我了解牛小龙的性格。说好听点儿,是正义感爆棚,眼里揉不得沙子;说难听点儿,就是耿直过头,憨!

现在牛小龙为秦风打抱不平,可能情况真和他说的一样,那个秦风被辜负了。

感情纠纷,所以蓄意杀人吗?

我更加坚信,李勇昶的死和秦风有着直接关系。

一个父亲刚离世七天,就出来跑顺风车的人,正常吗?

亲人离世,难道不应该悲痛欲绝吗?

我清楚那种感受,当年父亲走的时候,我可是整整半年没调整过来。然而刚才和秦风的短暂相处,我竟然完全察觉不到秦风身上有任何伤心的情绪。

这种人,要么是凉薄到极点,要么就是没心没肺。

牛小龙骂骂咧咧地开着车,一路上不断地为秦风叫屈。我则静静地听着,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牛小龙的话中抽丝剥茧,寻找着线索。

直到警车停到刑侦队的大门口,我心事重重地向办公室走去。

一到办公桌,我就拿出笔记本写写画画,将刚才从牛小龙那里听到的有用信息整理出来。

秦风,32 岁。

职业:网络作家。

个人情况:父亲七天前过世,家里有母亲、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和李勇昶闺女李盈相恋一年,后因某种原因,在医院给秦风父亲下达病危通知书的第二天分手……

写完后,我看着纸上的内容,将笔放到一旁,心道:「现在秦风具备杀人动机,剩下的就是调查取证了。」

「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我叫了声「进」后,刑侦队干警齐斌走了进来。

「陈队,死者的尸体已经送到技术科了,岳科长准备做进一步的详细尸检。可死者的家属也来了,吵着要领尸体回去,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一会儿过去。齐斌,给你个任务,去调查下这个人。」我把写着秦风名字和车牌号的纸递了过去。

「陈队,你这么快就锁定嫌疑人了?」齐斌疑惑地看着纸上的内容。

我点了点头:「先秘密调查,查下他最近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以及通话记录。对了,这件事先别和牛小龙说。」

「牛小龙?」齐斌像是想起来什么,猛地说道,「陈队,秦风是牛小龙高中同学啊,我还和他喝过一次酒。难道你怀疑凶手是他?」

「所以我才让你先别和牛小龙说。」

我再三嘱咐后,出了办公室向技术科的法医鉴定中心赶去。

刚到大门口,就见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尸检房门口哭哭啼啼地吵闹。

「我是那王八蛋的老婆,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我们家属没同意解剖,你们有什么权利解剖尸体?」

「死得那么丢人,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光了,还有什么好查的……」

岳丽娜穿着白大褂,挡在尸检房门口,一脸难色。

我走过去,给岳丽娜使了个眼色,同时拉过哭哭啼啼的沈丽芬道:「大姐,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我们也有我们的程序。这要是意外死亡,遗体你随时能带走。可这个案子极有可能是一桩蓄意谋杀案。谋杀案懂吗?人命案是必破的,我们刑侦支队有权接收遗体,并且在案件没侦破之前合理地对遗体进行尸检取证。」

岳丽娜附和道:「大姐,你放心,我们是专业的,不会过度地破坏遗体。你也不想让你老公死得不明不白吧。」

沈丽芬道:「你说是谋杀就谋杀了?老李平时没得罪过人,怎么会有人害他?」

我道:「这就要等调查结果出来才知道了。大姐,要不你先和我去趟办公室。」

说着,我连哄带骗地拖着沈丽芬离开技术科,再次回到办公室,我先是对沈丽芬做了简短的常规问询,在得知李勇昶平时除了喝喝酒、私会情人,并没和什么人有过节,才问道:「大姐,你仔细地回想下,最近家附近可有什么人经常出现,或者收到过威胁类的短信、电话、字条?」

见沈丽芬摇头,我又追问道:「那会不会是你子女得罪了什么人?」

「没有,我大儿子在下面县城看生意,闺女和小儿子也在那儿帮忙,真要是生意上和人起冲突,他们肯定会和我说。」沈丽芬说完,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那王八蛋的情人威胁过我。说什么我要不和那王八蛋离婚,她就弄死我。」

「……」

我满脸苦笑。

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撂点儿狠话正常。

不过这是人家家里的私事,能作为调查点,却不能当成直接证据。

而且李勇昶的情人周瑶正在审讯室做笔录,我们后面也会调查周瑶的。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将笔录打印出来,让沈丽芬在一些话上按了手印,签完字后,道:「大姐,你可以先回去了,等我们有了结果,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至于你丈夫的遗体,在案子没调查清楚之前,暂时不能让你领回去。」

「那头七的时候,我能带着孩子们来祭拜吗?」沈丽芬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眼神中透着渴望。

我叹了口气。

民俗问题一直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我们刑警也是人,能理解未亡人的心情,无奈道:「能带子女来看看,不过不能烧纸和摆供。」

送走沈丽芬后,我又急匆匆地赶往尸检房。

刚巧,岳丽娜正从里面出来,不等我发问,就将尸检报告递了过来:「初步化验结果出来了,死者是服用西地那非和「依姆多」这种长效硝酸酯类的药物造成的心源性猝死。」

「所以,能确定是有预谋的谋杀?」我看着简短的报告,头也不抬地问道。

岳丽娜点了点头:「根据周瑶的口供,死者是在酒店床头柜上发现了这些药的,见上面印着「」免费体验」,他才吃的。而且「 依姆多」属于处方药,没有医生处方,是买不到的。所以……」

后面的话,岳丽娜没继续说,我也明白。

酒店不可能故意将两种能致死的药物混在一起,尤其是岳丽娜说过「 水岸花情趣酒店」从来不提供西地那非类药物,更何况「 依姆多」是治疗心绞痛的,酒店怎么可能会在客房的床头柜上摆放这种药品?

「恩,这个线索很重要,我现在就让人调查酒店监控,和各大医院近期关于「 依姆多」的售卖记录。」

已经半夜,虽然我很累,可刚出了人命案,作为刑侦支队队长,我就要坚守在阵线,等初步安排好各项任务才能休息。

拿到尸检报告后,我飞快地安排着任务,让王梦磊和周坦负责查看酒店监控录像;牛小龙和几个辅警则奔赴各大医院,调取关于『依姆多』售卖的记录。

直到第二天黎明,所有人都带着黑眼圈在会议室报道。

「队长,酒店人员的口供和监控结果出来了。事发当天,206 房间除了保洁人员吴素,只有李勇昶和周瑶进入过,监控上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靠近 206 房间。我们已经对吴素进行初步的讯问和调查,线索显示,吴素和死者并不相识,也不存在纠纷。同时我们也对药瓶进行了指纹采集,凶手很狡猾,没留下任何指纹信息,上面只有死者李勇昶和他情妇周瑶的指纹。」

「陈队,医院方面说我市心绞痛病人较多,关于『依姆多』的出药记录,需要两天时间整理。」

「周瑶的口供也出来了,她是下午六点和李勇昶到的酒店,期间没有争吵和其他纷争,二人洗完澡看了会儿电视,七点半左右,李勇昶服用了床头柜上的『体验品』,随后出了意外。她在第一时间求助酒店工作人员,后由酒店工作人员打的 120 和报警电话……」

「李勇昶的人际关系我们也做了初步排查,几个和他在生意上有过过节的人都在外地,也都是一些小过节,不具备杀人动机。」

「……」

一系列的汇报,连丁点儿有用的线索都没,我无奈地让众人回去休息后,单独地留下齐斌,问道:「让你查的事可有结果?」

刚才牛小龙在,所以我没让齐斌汇报。

齐斌道:「队长,我查到一个关键信息。秦风曾是医科大学学生,在做网络写手之前,还当过三年医生!」

「他当过医生?」

我瞬间来了精神。李勇昶是因为同时服用两种药物造成的心源性猝死,而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的人,想利用药理杀人那太简单了。

「嗯,不过他是无证行医。」齐斌将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摆在桌上,同时说道。

「2009 年,秦风高中毕业考入肥水市医科大学,就读中西医结合临床专业,选修心理学。」

「2012 年,秦风因为在网吧做兼职,和闹事的混混起了冲突,防卫过当,险些被判刑,后不知为何,无罪释放,只是被勒令退学;随后他跟着父亲秦绍清行医。」

「2015 年,秦风彻底转行做网络写手,一直到现在。」

「这是秦风最近的行程。」

齐斌翻出最后面一张资料表。

「两个月前,秦绍清因为高烧不退,被送往滨河市人民医院就诊时查出肺癌晚期,同时被市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秦风则一直在医院照顾。」

「七天前,秦风父亲去世。最近七天,秦风没有任何通话记录,只在三天前与快车平台注册过一次顺风车账号……」

齐斌办事效率就是高,只是一夜,就把秦风的过往查得一清二楚。

满满六张打印纸,从秦风出生地,到就读的小学、中学、高中、大学,乃至工作经历、包括近期通话记录、行程,全都详尽记录。

尽管齐斌查到的信息上,没有任何证据显示秦风存在作案时间,可我却坚信自己的判断——秦风当过医生,懂医,加上他和李勇昶一家的关系,极有可能利用药理作案。

很快地,我发现一个问题,指着第二页的资料问道:「秦风大学期间防卫过当,为什么没被判刑?查到原因了吗?」

齐斌摇了摇头:「那件案子发生在肥水市,我联系过当时处警派出所,对方解释说当时办案人员已经在三年前去世,关于秦风为何被无罪释放的具体原因不清楚。我想,可能是秦风家人找关系了吧。毕竟这种防卫过当事件若没人出手压,秦风铁定被判刑。」

「是吗?」我心里闪过一丝疑虑:能在省会城市给派出所施压,压下一个防卫过当案子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可现在那些陈年旧事不是我要操心的,盖上资料后,我对齐斌说道:「去,对秦风进行口头传唤!」

虽然一夜没睡,可一想到即将顺利破案,我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得不得了。

上午九点。

滨河市刑侦支队审讯室。

当我再次见到秦风的时候,没想到他会先开口:「陈队长,又见面了,有什么话你尽管问。放心,作为良好市民,我一定会好好地配合。」

「呵呵,你倒是镇定。」我坐在对面,满布血丝的眼睛凝视着秦风,「秦风,你昨天是不是故意在我家附近等我的?」

「冤枉啊,陈队,我就是闲得无聊,开车兜风,顺手接个单。」秦风两手一摊,耸了耸肩,「早知道拉你一程,惹来那么多麻烦,我就不接单了。」

「是吗?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刑侦支队队长?」我问道。

秦风指了指做笔录的齐斌:「他带我进来的时候,我顺便瞟了眼你们大厅的光荣栏,陈队长你可是挂在最上面。」

……

我感觉自己多此一问,很快地又察觉到不对:正常的普通百姓,在接到刑侦队的传唤时,哪个不是心惊胆战、小心翼翼,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看人物栏?而眼前的秦风,不光神色平静、不慌不乱,言语中还透着一股让我不爽的调调。

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桌子:「秦风,你和受害者李勇昶是什么关系?」

秦风双手十指环扣,撑着下巴,俯身在桌上反问道:「你不是都调查清楚了嘛,不然怎么会传唤我?」

我大声道:「我们调查是我们调查,现在是问你!」

「别发火,气大伤身。」秦风耸了耸肩,淡淡地说道,「他和我父亲是故交,近三十年的交情,还差点儿成了我岳父,后来我和他闺女李盈感情不和,分手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所以你就因为感情纠葛,记恨他,对他行凶?」我用上审讯时常用的诈术。

秦风却没正面回答,反而笑吟吟地看着我:「陈队,你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大学时期曾选修过心理学,成绩还不错。」

我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作案后嚣张的原因?你以为学过心理学,就能搞对抗,就能蒙混过关?」

「不不不,我没有和你搞对抗的意思。」秦风飞快地说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你有什么话直接问,别用话术给我下套,那对我没用。而且在没有证据之前,我只是嫌疑人。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七条:对不需要逮捕、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可以口头传唤,但应当在讯问笔录中注明。传唤、拘传持续的时间不得超过十二小时;案情特别重大、复杂,需要采取拘留、逮捕措施的,传唤、拘传持续的时间不得超过二十四小时。不得以连续传唤、拘传的形式变相拘禁犯罪嫌疑人。传唤、拘传犯罪嫌疑人,应当保证犯罪嫌疑人的饮食和必要的休息时间。」

秦风说完,一副「 我也懂法」的样子,老神在在地说道:「大家时间都很宝贵,有什么话直说。你要有证据,就不会只是对我进行传唤;你要没证据,就不能一口一个『你作案』『你行凶』地来问我,搞得和我就是真凶似的。」

遇到高手了!

我感觉这是我从警二十多年来,所遇到过心理素质最为强大的对手。

面对刑侦传唤,不光坦然自若,连法律条例都是张口就来。

看来想撬开秦风的嘴,有点儿难度。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平静地说道:「既然你懂法,应该知道,没有人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

秦风哈哈笑道:「是,前提那人犯了罪。可我是冤枉的。虽然我和李盈分手,但我并不记恨她。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强求不来。作为一个正常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会傻到因为分手,就去杀害对方家人,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可她和你分手,是在医院给你父亲下达病危通知书的第二天!」负责做笔录的齐斌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嘲弄,「调查资料显示,你一直想在你父亲走之前,完成他最后的心愿,让他看着你结婚。可当你给李盈发消息,表达想尽快完婚的想法后,她提出分手;更在你表示让她假装一下去医院看望你父亲的时候,直接把你拉黑,遇到这种情况,你敢说你不恨她?」

齐斌的话,让秦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久久不语。

审讯室内,针落可闻。

我感觉找到突破秦风心理防线的最佳时机,当机立断地逼问道:「因为李盈分手,让你没能完成你父亲最后的心愿,所以你心存怨念对不对!

「父亲病故,心愿未了,那种难受的程度,让你选择报复,对不对!

「所以你对李勇昶下手,是想让李盈也尝尝失去父亲的滋味,对不对!」

一连三问,字字诛心。

秦风全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直到我拍案而起:「秦风,你不要装傻!我们搞刑侦的,什么犯人没见过。不掌握你的犯罪动机,是不会轻易对你进行传唤的!」

秦风开口了,阴恻恻地问道:「证据呢?有证据,请你直接抓我!可是你有证据吗?这一切,不过都是你们的猜测!我倒想问问,什么时候刑侦办案是靠猜来给人定罪了?」

说完,秦风咬牙切齿地叫着:「陈队长,讯问就讯问,麻烦你不要提我父亲!更不要拿我父亲说事!你是人民警察,拜托你对逝者保持最起码的尊重!」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色俱厉。

当秦风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对逝者保持尊重」的时候,我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

我经历过那种事,明白那种至亲离世后,被人提及的感受。

自从昨夜在牛小龙口中听过秦风的故事后,我也是深有感触,打心理上是同情秦风的。

可我是警察!面对犯罪嫌疑人,不能有同情怜悯。

我吸了一口气,道:「行,之前的话算我不对。下面我们来聊聊其他问题。」

「没心情!」秦风摆出抗拒的姿态。

我火了:「秦风,我劝你想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秦风却疯狂地大笑:「可笑,若我真杀了人,坦白和抗拒都是一个结果,有区别吗?」

「 砰!」

我大力地拍了下桌子,高声喝道:「秦风,别以为我们没有证据!」

「那就拿出来,直接给我定罪,还在这儿和我废什么话。」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秦风不再开口,不管我和齐斌如何审问,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午饭点,我和齐斌气冲冲地离开审讯室。

「陈队,难道就这样算了?」

齐斌气不过,他昨夜花了一宿的时间调查秦风,不管是作案动机还是作案条件,秦风都符合,可就是苦于找不到证据。

我叹了口气:「先关二十四小时再说,现在讲的是文明执法,没证据我们也不能胡来的。」

「那二十四小时之后呢?」齐斌不甘地问道。

「监视起来,只要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和案件有关,立刻抓捕!」

午饭后,我给秦风带了份盒饭,打起感情牌,想着能套点儿有用的话出来,然而秦风打定主意强硬到底,饭也不吃,话也不说,全程静默。

而市刑侦队的干警却没闲着,各部门联动,加班加点地调查一切可能存在的线索。

遗憾的是,二十四小时过去,依旧没找到任何能给秦风定罪的线索。

当审讯室的大门再次开启,我看着走出来的秦风,神色复杂:「秦风,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

「赞同,可我相信清者自清。」

秦风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刑侦支队大门。

办公室内,我看着一桌子的文件,痛苦地揉着太阳穴。

虽然我坚信李勇昶的死和秦风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可就像秦风说得那样——我们没有证据。

从已有的调查结果来看:这一切仿佛和秦风没有任何关系。

酒店监控显示,不管是当天,还是前面几天,秦风都没出现在「水岸花情趣酒店」内。

现场也找不到除了保洁人员、李勇昶、周瑶之外其他人的指纹痕迹。

至于秦风的行踪,更是简洁得一目了然——从秦风父亲去世到案发当天,秦风除了案发前半小时到案发后半小时,开车在城中路和东环路来回溜达,期间路过「 水岸花情趣酒店」门口,其他时间都在家中,没有消费记录,更没有找人代购过医药品……

头痛啊!

我急促地呼吸着,越看越烦。

光从眼下的资料看,秦风没有任何作案的可能。

难道我真的猜错了?

秦风是清白的?

不!

根据我从警二十多年的经验,有时候办案真的要相信第一直觉!

从李勇昶的过往资料和尸检报告来看,同时具备作案动机和作案手法的,只有秦风。

或许,秦风是一个高智商罪犯。

之所以找不到证据,是因为秦风作案的手法太过完美,他把线索隐藏得太深!

不过我坚信——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只要秦风杀了人,就算他隐藏得再好,也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查!

往死里查!

采取一切能采取的手段,就不信查不到线索了!

我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正准备拨通网监科,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 砰!」

「砰砰!」

和敲门声同时响起的,是一道清脆的女声。

「陈队,我回来了。」

是蒋丽丽的声音,一个半年前刚接过父亲警号的巾帼女子,被称为「滨河警花」。

蒋丽丽父亲蒋昆成牺牲前,是我的警校同学兼战友,而他的牺牲也和我有着直接关系,所以在昆成牺牲后,我对岳丽娜、蒋丽丽没少照顾,平时处得关系极好。

不等我叫「 进」,蒋丽丽已经笑嘻嘻地推开门走了进来,促狭道:「刚回来就听说出了凶杀案,凶手这么狡猾吗?让咱们的滨河头号神探焦脆成这样?」

我「呸」了一口,装作生气的样子:「去,少贫嘴。不是说去学习三个月吗?咋提前回来了?」

「这不是听说滨河出了凶杀案嘛,咱滨河待有五六年没凶杀案了吧,本姑娘可是秉着实践出真知的学习态度,连夜赶回来的。」

蒋丽丽坐到我对面,哀求道:「陈叔,这案子你可待带着我一起办,我进刑侦两年了,还没办过凶杀案呢。」

「……」

这丫头,和她爸一个脾气。

我把桌上的文件资料递了过去,道:「这是凶案的资料,你先看看。凶手很狡猾,没留下任何线索。」

二十多页的案件资料上,前面七八页罗列着死者李勇昶的个人信息、家庭关系,以及死亡原因;后面则是与案人员的口供、现场采集到的线索,还有一些嫌疑人信息。

蒋丽丽看到最后,不禁奇怪:「陈队,怎么关于嫌疑人秦风的信息那么多?看调查资料,他只具备作案动机和作案知识,并不具备作案时间。浪费大量警力调查一个不具备作案时间的嫌疑人,是不是方向错了?」

我也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说说看。」

蒋丽丽将关于秦风的资料铺开,一一地指着说道:「你看,秦风从父亲去世后,一直在家,只有案发那天出过一次门。而犯罪嫌疑人是因为服用了『西地那非』和『依姆多』造成的心源性猝死。

「虽然秦风学过医,也当过医生,我们假设他家中存有『西地那非』和『依姆多』两种药物。可他是如何将这两种药放到现场的?还有,他又如何确定死者会服用药物?这是疑点一!

「疑点二:根据痕迹学专家鉴定,现场只找到『水岸花』的保洁员吴素、死者李勇昶和李勇昶的情妇周瑶指纹和脚印。而酒店监控和街道监控,都没拍摄到秦风进入过『水岸花酒店』;最近七天,秦风也没有任何通话记录,可初步排除同伙作案的可能。

「综上所述,秦风虽符合具备杀人动机、作案手法等条件,却不具备作案时间,所以我认为调查方向可能存在错误,应予以纠正。眼下我们应在进入过 206 房间的保洁员吴素及李勇昶的情人周瑶身上寻找突破口。」

蒋丽丽说完,目不斜视地看着我,像是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单从已经资料分析,秦风是不具备作案时间。可你想过没,秦风自从父亲去世后就一直宅在家中,为什么会在案发前半小时突然出门,还刚巧路过『水岸花』?」

「这……」蒋丽丽答不上来,却又反驳道,「虽然秦风路过『水岸花』,可根据天网摄像头和酒店监控画面,秦风并没进入过酒店,这个不在场证据是无法推翻的。」

「你啊,还是年轻。不过你刚才的假设倒是给了我个提示。」我拿起手机拨通齐斌的电话,「小齐,你过来一趟。」

不过一会儿,齐斌走了进来,看到蒋丽丽也在,先和蒋丽丽打了个招呼后,才道:「陈队,你找我?」

「嗯。你去调查下,秦风父亲开诊所的时候,主治什么病。再去药材公司查下,秦风家诊所这几年可有采购『西地那非』和『依姆多』的记录。」我想了想,复又交代道,「事情办完后,你再去趟网监科,让网监科的同事帮忙查查秦风近几年的消费记录以及网络购物清单。」

齐斌爽快地点了点头:「好的。」

齐斌走后,蒋丽丽不解道:「陈叔,你还怀疑秦风是凶手?」

我笑了笑没解释:「好了,出去学习两个月,先去你妈那儿看看,省的到时候怪我,说你一回来就被我催着办案。」

「……」

蒋丽丽悻悻地离去,一走三回头:「陈叔,这案子你一定要带上我啊。」

「都回来了,还能少得了你?」

等蒋丽丽离去后,我拿起案发现场的照片仔细地观察起来,很快地被照片上的一处异常吸引。

我眯着眼睛盯着照片上房间打开的窗户,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难道他是从窗子进去的?」

第二起命案:市刑侦支队门前的意外

虽然照片上,206 房间的窗子是那种外推半锁设计,所能推开的极限也就在三十厘米左右,这个大小,完全不足以让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通过,可这并不能打消我的猜测。我坚信秦风是通过半开的窗户将药送进房间,他一定是借助了什么工具。

想到这里,我拿起警服出了办公室,直奔「水岸花情趣酒店」。

命案刚过去两天,「水岸花情趣酒店」很是冷清,只有一个前台坐在柜台后玩手机。

我敲了敲桌子:「你好,你们经理在吗?我是市刑侦支队的。」

女前台闻声抬头,露出厌恶的表情,很是不耐烦:「又来?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吗?这事儿和我们酒店没关系。」

工作受到影响,发发牢骚也能理解,所以对于女前台的态度,我并不生气,反而很有耐心地说道:「麻烦联系下你们经理,我来看看现场,很快的。」

「等着。」

女前台「哼」了一声,随后拿起柜台上的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看完我的证件后,立刻满脸堆笑:「原来是陈队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放心,一定配合。」

「我来咨询点事儿,你们酒店后面有监控吗?能看清窗子的。」

在我的预想中,206 房间的窗子虽然是半开的,可酒店后面如果有监控,而秦风又是通过窗子将药送进房间,一定会被拍到。

然而酒店经理的回答让我失望了。

「真不好意思,陈队。酒店后面就是居民区,楼体之间距离太近,只有一个夹道,两边还有铁门锁着,我们就没装摄像头。」

「是吗?带我去看看。」

我跟着酒店经理一路来到大楼后面,映入眼帘的是两尺宽的夹道。和酒店经理说的一样,夹道的铁门紧锁,里面堆砌着凌乱的杂物。

「难道是从后面住家户楼顶进去的?」

我注意到「水岸花酒店」后面的居民区都是老式平层,如果一个人站在楼顶上,刚好能用竹竿、长木棍一类的东西将药品通过窗子送到 206 房间。

想到这里,我立刻拨通技术科的电话,准备再次搜查下靠近 206 房间的居民区房顶,看能不能找到遗留的痕迹。

一通忙碌,在三个痕迹学警员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在天黑的时候证实——我的猜测是错的!

你没看错!他们在房顶上没检测到任何脚印,甚至连人为抹去的可能都没有。

当我带着技术科给出的检索报告回到办公室,一度陷入自我怀疑:难道真是调查方向出错了?这事儿和秦风没有关系?

自我怀疑的阴云挥之不去,尤其是当蒋丽丽带着大量报告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又给了我迎头一棒。

「陈队,这是我重新整理后的秦风行为轨迹表。」蒋丽丽将报告摊在桌上,「我查看了案发时间,城中路和东环路所有的监控录像。从秦风出门到回家,他都在城中路和东环路开车,期间路过『水岸花酒店』两次。第一次是下午七点六分,并没做停留;第二次则是和你一起。根据监控录像显示,中间秦风停过一次车,是在距离『水岸花酒店』六百米的公共厕所,只进去八分钟,完全没有作案时间。所以我认为你的调查方向有错,应该予以及时纠正。」

「哎……」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晦气地挠着头发。

虽然种种证据显示,秦风有着极为充分的不在场证据,可我那该死的直觉,总感觉这事儿和他脱不了关系。

蒋丽丽见状,小声道:「陈叔,人都有犯迷糊的时候,我知道你急着破案,可方向错了,怎么调查都不会有结果的。要不你先休息两天,再调整下侦查方向?」

「行吧,先休息两天。」

上了年纪,连续熬大夜,我也有点儿扛不住。

就在我要走的时候,齐斌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陈队,你要的资料……咦,丽丽,你还没走?」

「斌哥,又查到什么重大线索了吗?」蒋丽丽笑嘻嘻地问道。

齐斌摇了摇头:「重大线索没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倒是查到了点儿。秦绍清主治心脑血管疾病,几年前倒是少量进货『依姆多』,可他的诊所主要靠卖他自己的专利药;而且他的诊所已经关门一年多了。」

蒋丽丽闻言大喜,邀功似的和我炫耀道:「嘻嘻,我就说嘛,咱们的调查方向错了。」

齐斌也道:「陈队,秦风是牛小龙的同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龙那脾气,应该不会结交坏人。而且我也和他喝过一次酒,对他的感觉是开朗、大方,看上去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要不咱们再查查周瑶?」

再查查周瑶?

我揉了揉太阳穴,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周瑶是李勇昶的情妇,更是案发现场唯一的目击者。虽然我们已经对周瑶做过三次讯问,可李勇昶已死,还不是她说什么是什么?假设周瑶和李勇昶存在着某种利益纷争,借约会之机,提前准备药物谋害李勇昶,也是成立的。

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在周瑶身上查不到有用的线索。

真的要转换调查方向吗?

我抬头看了看齐斌和蒋丽丽,二人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神中带着渴望。

「行吧,那就再查查周瑶。不过秦风这条线也别放下。」

我无奈地下达最新指令。

随后的几天,齐斌和蒋丽丽都围绕着周瑶、沈丽芬以及酒店保洁等和死者李勇昶有关的人员展开密切调查。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三人的口供始终如一,无论使用任何方式方法,都找不出破绽。就在我们即将要将李勇昶的死定性为「 意外」的时候,案件终于迎来一个重大的转机……

那是李勇昶的头七。

因为李勇昶的案件尚未侦破,所以他的尸体一直停放在技术科。而我之前也答应过沈丽芬,头七那天能带着子女来祭奠。

李勇昶头七那天晚上七点左右,我还在办公室翻阅着关于秦风的资料,突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同时办公室的门被齐斌推开,慌慌张张地说道:「陈队,牛小龙和李勇昶家属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身为警察在刑侦队和群众动手?反了他了!」我急忙起身,衣服都来不及拿。

到了楼下,就见秦风捂着脸站在一旁,牛小龙正擒拿着一个三十出头、清瘦的年轻人,对沈丽芬一家叫嚷:「敢在我们刑侦队打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沈丽芬身后,还站着两个女孩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见我过来,立刻哭喊道:「陈队,我要投诉警察打人!就是他,他和秦风是朋友,偏袒秦风,还说要把我们都铐起来。」

面对沈丽芬的叫嚷,我没有立刻回应,转头对牛小龙问道:「先把人放开。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牛小龙放开沈丽芬的大儿李文后,气呼呼地指着沈丽芬一家叫道:「他们来祭奠李勇昶,疯子念旧情,也过来了。谁知道这家伙看到疯子,就说疯子是来看笑话的,还上手打了疯子一巴掌。」

牛小龙说完,拉过秦风,指着秦风左脸上红彤彤的掌印叫骂:「疯子你别怕,这是刑侦队,他们打你的事,不光我看见了,还有监控。这一巴掌,最少能定个寻衅滋事罪。说,要不要告他们?我现在就给你立案。」

秦风还没开口,沈丽芬却叫了起来:「什么寻衅滋事!要寻衅滋事也是他先寻衅滋事。他家死了人,还有心情来看老李,不是看笑话是干什么?」

「那也是你们先动手的,疯子从头到尾可是一句话都没说。」牛小龙愤愤不平地叫道。

我摇了摇头,这都什么事儿啊。早知道就不让李家人来祭奠了。

见牛小龙还在和李家人争吵,我拉过秦风问道:「既然你挨了打,要不要报案?」

原本我以为秦风会顺势而为,出下心中的气,可哪知秦风摇了摇头:「算了,家里有人走了,那心情我能理解。陈队,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走了。」

「嗯?」我疑惑地看向秦风,搞不懂他在想什么,难道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挨一巴掌?

我又看向沈丽芬一家,他们刚从技术科那边过来,应该是缅怀过了,问道:「你们呢?要报案吗?」

沈丽芬和大儿子李文、大儿媳苗苗、女儿李盈、还有小儿子李武齐齐地摇头。看样子事情真和牛小龙说的那样,是他们先动的手,现在见秦风不追究,哪里还敢报案,都借坡下驴地提出要走。

我和牛小龙、齐斌亲自将秦风、李家五口送出大厅,就见秦风骑上一辆电瓶车,当时我心里就有种古怪的感觉:电瓶车?他不是有车吗?

然而不等我这个念头闪过,李文已经对沈丽芬说道:「妈,店里还有事,我和苗苗先走了。」

说完,李文也骑上电瓶车,带着苗苗出了刑侦队大门。

整件事全程看上去仿佛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两家人的口角之争,然而整个案件的转机,就在李文刚到门口的时候,出现了!

当李文骑着电瓶车带着苗苗走出大门,准备穿过马路掉头的时候,不等我转身,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同时响起的还有沈丽芬尖锐的叫声。

「文文!」

「苗苗!」

沈丽芬像是疯了一样,冲出刑侦队大院。

我和牛小龙、齐斌都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大门口的惨案。

市刑侦支队大门口,就在距离大门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李文和媳妇苗苗躺在一辆卡车的车轱辘下面,满地的血,眼看是活不成了;街道上原本川流不息的车辆都停了下来,还有不少人拿起手机拍摄。

直到齐斌重重地拍了我一下:「队长,这……这也是意外吗?」

意外?

不!

这绝对不是意外!世界上也不存在这么多的巧合——先是李勇昶意外死亡,然后是李勇昶的儿子儿媳意外死亡,若这都是意外,那也太巧合了。

谋杀,一定是谋杀,还是连环谋杀!

反应过来的我急忙地对齐斌和牛小龙叫道:「快打 120!齐斌,你去把货车司机扣下,不能让他走。牛小龙,你去把秦风叫回来!记住,这不是请,是传唤!若他不配合,立刻采取强制传唤!」

已经数年没出现过人命案的滨河市,短短七天,人命案再现,我也顾不上牛小龙的感受。

秦风!

一定是秦风!

从警二十年的直觉告诉我:从李勇昶的意外死亡到李文和苗苗的车祸,都和秦风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敢在刑侦支队大门口下手,这个秦风的胆子未免太大,完全不把我们警察放在眼里!

随着车祸出现,整个刑侦支队全员出动接管,不到十分钟,我们便已完全接管整个现场:隔离带拉起,阻挡着看热闹的行人,同时疏通交通拥堵。货车司机被齐斌控制着带往讯问室,而秦风也出奇地配合,在接到牛小龙的电话后,再次折返刑侦队。沈丽芬跌坐在马路边上,看着大货车车轱辘下面被碾压不成人形的李文、苗苗,哭成泪人,颤颤巍巍地哀号着。仅剩的女儿和小儿子,则像傻了似的,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默默地哭着。

「陈队,要给疯子录口供吗?」牛小龙看向我的眼神带着埋怨,毕竟李文和苗苗出车祸的时候,我们都在现场,那时候秦风已经离去。可我却让他把秦风叫回来,牛小龙心里很不舒服。

我正给岳丽娜打电话,让她带着技术科干警回来加班。听到牛小龙的发问,直接挂掉电话,道:「先让他在询问室等着,等技术科的结果出来,我亲自给他录口供。」

牛小龙不乐意了:「队长,疯子家里还有老娘要照顾。他爸走后,他妈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好。」

「那也要等结果出来!」我狠狠地瞪了牛小龙一眼,「现在是人命案,而他有重大嫌疑!你要再这样,我有权让你回避!」

「我……」

牛小龙支支吾吾的还想辩解,我懒得听,换了个电话继续打电话。

这次是车祸,虽然案子出现在我们刑侦支队大门口,可交管那边也要提前沟通。

等我打完所有要打的电话,距离车祸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李文和苗苗被宣告当场死亡,尸体被送往技术科;至于沈丽芬,则因为一时间无法接受大儿子和儿媳的死,哭到昏死,被前来救援的 120 拉去医院急救,李盈和李武也跟了过去。

关押秦风的讯问室外面,我通过单向玻璃看着坐在里面的秦风:外表斯文儒雅,虽被传唤,却还有心情哼着五音不全的小调,优哉游哉的样子,让我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打死他!

两起命案了!

短短七天,李勇昶一家死了三个人,这要说和秦风没关系,我死都不信。

可证据呢?

我现在缺少给秦风定罪的关键证据!

刚才的车祸,就在刑侦队大门口,甚至连我都算目击者;然而偏偏秦风提前离去,不在现场。

文明执法,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尽管我怀疑这一切都是秦风所为,可没有实质性证据之前,还真拿他没办法。

不过我有的是耐心!

车祸是吗?

只要货车司机的口供出来,我不信找不出漏洞。

当夜,我宣布所有人通宵加班,没找出线索前,所有人不能睡觉。

两间讯问室相隔不远,我来回踱步。直到夜里十点左右,齐斌和王梦磊神色疲倦地拿着口供出来。

齐斌道:「陈队,货车司机的口供出来了。根据口供,他是市屠宰场的冷鲜车司机,负责给周边县城送货;车祸之前,刚从屠宰场出来,拉了一车猪肉。屠宰场那边我们联系过了,也证实了他的话不假。」

王梦磊跟着说道:「根据货车司机的回忆,车祸前,他眼前闪过一阵强光,像是对面有车开了远光灯,造成视觉盲点,一时间没看到人。等他注意到横穿马路的受害者时,虽有紧急制动,可当时的制动距离不足,在车辆自重造成的惯性下,只能轧了过去。」

意外!

根据货车司机的口供,这件事听上去就是一个意外。

可短短七天,两起命案,死的是一家人,还都和秦风有关,会是巧合吗?

我拿过货车司机的口供翻看好一会儿,蓦然问道:「他说像是对面车辆开了远光灯,『像』是怎么回事?身为一个大车司机,拿着 A 照,难道连是不是对向车辆开了远光灯都分不清吗?」

齐斌小声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按理说,货车驾驶室比私家车高,一般私家车辆的远光灯压根打不到驾驶员眼上;可我问了几次,货车司机的回答都是当时出现一阵刺眼的亮光,导致他瞬间致盲,只是一瞬间,他也分不清那道强光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只是凭感觉猜是对向车辆开了远光灯。」

王梦磊嘀咕道:「陈队,你说这像不像《意外》?」

「意外?这压根就不是意外!」我义正词言地叫道:「这就是谋杀,赤裸裸的谋杀,还是在咱刑侦支队大门口进行的谋杀,打咱们刑侦的脸!」

王梦磊急忙摆手:「我说的是电影《意外》,古天乐演的。队长,你没看过吗?我记得上面有个片段,古天乐扮演的歹徒就是利用数重阳光折射进行谋杀。而刚才的车祸,货车司机一直说是被强光致盲,会不会是歹徒同样利用了光折射策划的谋杀。」

「利用光线谋杀吗?」我陷入了沉思。

光学我不懂,可歹徒却不一定不懂,电影都拍了,或许歹徒是从电影里学来的。

只是……

我揉了揉太阳穴,原本就有偏头疼,连续数个大夜班,剧烈的头疼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齐斌想了想,忽然说道:「陈队,或许咱们可以去市理工大学找人帮忙。理工大学的王海民教授,是国内光学界的权威人物。」

我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你们俩去把大门口的监控录像整理好,明天早上咱去理工大学。」

「那秦风呢?今天不审了吗?」王梦磊问道。

我摇了摇头:「秦风的心理防线很坚固,在没拿到确凿证据前,怎么审讯都没用。先晾他一夜,给他制造点儿焦虑。」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齐斌,还有案发前后一小时的监控录像,以及市刑侦支队大门口的街道地形图,前往市理工大学。在我们表明身份后,很快地见到了王海民教授。

从警二十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和教授级别的文化的人打交道。王海民教授六十出头,已经满头银发,浑身上下散发着儒雅的气息,待人接物和蔼可亲。当他得知我们有要案需要他协助的时候,直接推掉了上午的讲座,耐心地看完案发现场数个摄像头的监控录像,还有货车司机的行车记录仪记录后,又拿起地图研究半天,最后直接起身,神色肃穆地说道:「我要到现场亲自看看,才能下判断。」

我大喜:「那就麻烦王教授了。」

什么叫专业,这就是专业!

王教授的表情像是看出了什么,却还要出现场,亲自看看才能做决断。

我当下领着王海民教授亲自赶往案发现场,陪着他巡视了整条街道。巡视的路上,王教授不时地驻足,看向周围的楼梯,嘴里发出惊叹的声音。

直到午饭时候,王海民教授才停止巡视,站在距离案发现场五十米的大楼前,指着三楼全封闭的玻璃窗道:「先说好,这只是我的猜测,凶手极有可能是利用这块玻璃窗,经过三重甚至三重以上的光线折射,将光反射到货车司机的眼睛里,造成视觉盲区。只是……」

王海民犹豫许久,才缓缓地说道:「光线折射的变数太多,首先是光源位置的不可控,其次是货车速度的不可控,然后就是他需要一面镜子!」

我张了张嘴,这说的什么啊,我一句都听不懂。

看着侃侃而谈的王海民,我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王教授,我对光学没什么研究,你能不能说直白点。」

王海民白了我一眼,像训斥学生一样:「光线具有衰退性,假如这是一场光学谋杀,凶手是利用强光作案,那他首先需要一个光源。我看过整条街的监控,在路灯全亮和街道上车辆都开了近光灯的条件下,光线在折射过程中,就会随着折射次数递增而变的昏暗。凶手需要一个强光源,作为作案的第一条件。其次,货车驾驶舱高于一般私家车,他要通过一面镜子,将强光源折射到这面玻璃上。」

王海民指了指三楼的玻璃,道:「根据我的判断,整条街区只有这面玻璃的反光,能恰好折射到案发现场的货车驾驶舱。可监控录像上显示,在案发的时候,整条街道没有车辆开远光灯,更没有可疑人员手持镜子,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说完,王海民唏嘘不已:「假如凶手真是利用光学作案,那太可惜了。这么优秀的人才,明明可以投身科研,为国家做贡献的,怎么犯起糊涂来?可惜,可惜啊……」

王海民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仿佛在替凶手惋惜,最后更是拉着我的手千叮万嘱:「陈队长,要是你们找到凶手,一定让我和他见一面。我要和他好好地谈谈,这么优秀的人才,却因为行凶断送前程,太可惜了。」

得,还惺惺相惜上了。

我安排齐斌将王海民送回理工大学后,再次返回刑侦队。

刚进大门,就见蒋丽丽和牛小龙站在那里,像是在故意等我。

果然,见我回来,俩人皆是快步上前。

蒋丽丽道:「陈队,王教授怎么说?」

牛小龙却道:「队长,疯子的事儿怎么处理?已经扣留他十几个小时了。」

我瞅了二人一眼,对牛小龙道:「知道了,我现在亲自给他做笔录,你和我一起来。」

蒋丽丽叫道:「带我一起啊,陈叔。」

「你先到办公室等我!」

我带着牛小龙来到关押秦风的讯问室后,见秦风正趴在桌上睡觉,立刻轻咳两声。

牛小龙走过去敲了敲桌子:「疯子,醒醒,我们队长来了。」

秦风伸了个懒腰,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陈队,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肯定的语气,仿佛确定我找不到任何证据一样。

牛小龙假装生气:「你能不能走,要等讯问结果出来。疯子,我们陈队……」

不等牛小龙说完,我开口打断道:「没那么多弯弯绕,我就随便问几个问题。秦风,昨天案发的时候,你走到哪儿了?」

「不清楚啊,案发时间我都不知道,能知道到哪儿了?反正我是在霞光路和迎宾路交叉口接到阿龙电话的,说让我回来配合调查,我就回来了。」

秦风坦然自若的样子,让我极度不爽,再次问道:「那你昨天为什么来刑侦队?」

「来看看,我父亲走的时候,李家人不顾脸面是他们没涵养。现在李勇昶走了,我作为晚辈的总要来看看。」秦风说着,诡笑道,「凭吊故人犯法吗?」

我道:「当然不犯法,所以没你事儿了,现在就可以走。」

说完,我亲自给秦风打开手铐,送出了门。反倒把一旁的牛小龙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到秦风骑上电瓶车离去,牛小龙才问道:「陈队,你关疯子一夜,就是为了问这两个问题?」

「要不然呢?咱又没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好了,阿龙,你也熬了一天一夜了,快回去休息。」

我催促着牛小龙下班,自己则回到办公室。

刚到办公室,就见岳丽娜和蒋丽丽母女等着那里。

「嫂子、丽丽,你们怎么来了?」

我看向岳丽娜的眼神有点儿不自然,毕竟酒店的事,还要瞒着丽丽。而丽丽又是刑侦出身,我怕她看出什么。

岳丽娜一本正经地递了份报告过来:「李文和苗苗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撞击和碾压致死。」

「嗯,知道了。」

我接过尸检报告,看都没看。因为案发的时候,我也在现场,算是目击者,死因确实没什么好查的,真正要查的是凶手的作案手法。

岳丽娜叹了口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蒋丽丽,嘴唇微动,仿佛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办公室。

蒋丽丽等岳丽娜走后,忽然慎重地说道:「陈队,我申请对秦风进行跟踪调查。」

我疑惑地问道:「你也怀疑他了?之前不是说他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据,不具备作案时间吗?」

蒋丽丽的小脸异常严肃,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我同样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巧合。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人为。虽然现在我们找不到任何有关秦风作案的证据,可我相信,只要经过更加深入的调查,一定能查出蛛丝马迹!」

「那为什么要跟踪调查?」我追问道。

蒋丽丽朗声地说道:「李勇昶死在秦风父亲头七的那天,李文和苗苗,死在秦风父亲的二七。假设两起案件都是秦风所为,我可以合理怀疑,他会在七天后再次作案。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对秦风采取二十四小时监视,同时保护沈丽芬、李盈、李武等李家幸存的三人。」

「嗯,不错,能想到这点,说明你这次外出学习没白学。」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蒋丽丽不申请,我也会安排人去监视秦风,这也是我刚才故意放秦风走的原因。

因为太巧了!

根据牛小龙的说法:秦风父亲在世的时候,没少帮李勇昶,这是李勇昶愿意让自己闺女和秦风相亲的原因;而当秦绍清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后,李盈和秦风分手,大部分原因也是李家人从中作梗直接导致秦风父亲至死没能见到儿媳妇进门。这中间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恩怨。

如今短短一个星期发生两起人命案,死的都是李家人。第一起是在秦风父亲头七,第二起则是二七,如果秦风真是凶手,他极有可能是在进行有预谋的连环谋杀,势要在父亲五七当天,将李家人灭门。

只是两起人命案的死法都太过离奇,凶手的作案手法又太过高明;如果那个穷凶极恶的凶手真是秦风,那他接下来肯定会继续作案。

下面死的会是谁呢?

沈丽芬?李文?还是李盈?

我思索片刻,很快地抬头对蒋丽丽说道:「就按你说的办,你负责监视秦风,至于沈丽芬和她儿女那边,交给齐斌和王梦磊负责。」

「是。」蒋丽丽应了一声,这才露出笑脸,「陈叔,天不早了,你也早点儿休息。放心,秦风要是凶手的话,七天之后就是他归案的时候。」

「哎,希望吧。」我叹了口气,心里却在打鼓。

七天之后真能抓秦风归案吗?看前面两起命案,作案手法极为高明,没有丝毫线索留下,布局之巧妙,连光学泰斗王海民都叹为观止。假设那个凶手就是秦风,他会那么容易露出破绽吗?

第三起命案:因兴奋过度死亡的李武

车祸发生后的五天,冷柜车司机一直被扣在我们刑侦队。经过数轮的疲劳讯问,口供不改,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只是被真正凶手利用的倒霉鬼。按王海民的说法,假如那个凶手真是利用光学作案,即使当时货车司机不从那里路过,也会有其他司机被利用。

第六天早上,申请跟踪秦风的蒋丽丽出现在我办公室内。

「陈队,明天又是第七天了。」

蒋丽丽神色复杂,像是有什么心事。

我揉了揉太阳穴,接连两起命案,搞得我偏头疼加重,等蒋丽丽坐下后,我才问道:「嗯,明天就是第七天,你那边怎么样?这几天也没回局里,可查到什么线索?」

蒋丽丽叹了口气,扭扭捏捏地说道:「我……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坦白?怎么,有心事?」我好奇地看了过去,心道:这丫头怎么了?她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蒋丽丽犹豫许久,才咬牙说道:「陈叔,其实我跟踪秦风的第一天就被他识破了。」

「嗯?第一天就被识破,那怎么不上报?」

我那个气啊!

跟踪犯罪嫌疑人,被识破还不上报,难道被秦风洗脑了?

蒋丽丽忙道:「陈叔,你听我说完啊。其实我感觉被秦风识破,并不算坏事。」

「是吗?那你倒说说,怎么还成好事了?」我大声地问道。

蒋丽丽道:「26 号,我在秦风楼下蹲哨,下午 6 点左右,秦风突然下来,直接敲车窗,还问我饿了没?要不要上去吃点儿?还说他不怕跟踪,与其偷偷摸摸的,不如直接上他家里。」

「然后呢?你上去了?」

我心中怒火翻滚,根据已有的线索显示,秦风学过心理学,至于他在心理学上的造诣,我们不知道。可在两次讯问中,秦风的反应已经让我见识了他内心防线的强大。假如秦风是一个擅长操控人心的高智商歹徒,那这六天足够给蒋丽丽洗一遍脑。

我们刑侦最怕的就是和犯人接触太多,被犯人背后的故事引起共鸣,从而犯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面对我的逼问,蒋丽丽先是摇头,随后点头:「当时我是拒绝的。」

「可你还是上去了,对不对?」我厉声地问道。

「是!可那是有原因的!当时秦风的母亲突然出现,还错把我认成李盈,拉着我的手一直哭。我感觉这是个能更深入调查秦风的机会!所以在秦风发现她母亲下来后、想把我赶走的时候,我顺着秦风母亲的意愿,去了他家。这几天也假借照顾秦母的名义,看着秦风。」

蒋丽丽说着,从包里翻出一堆打印好的报告:「这是我这几天调查到的资料,发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蒋丽丽边说边一页页地翻着给我介绍:「根据秦母的回忆,秦、李两家认识三十多年,虽然秦绍清只是个个体医生,可他却是当年核武部队转业的老兵,人脉广、路子多。当年李勇昶刚起家的时候,生意上麻烦颇多,没少求秦绍清帮他忙。而秦绍清也是个热心肠,屡次相助。后来两家就当亲戚走,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就连秦风和李盈的相亲,也是很多年前就提过,他们俩早在三年前就相过一次亲,当时谁都没看上谁,不了了之。」

「等等,你说秦风和李盈之前就相过亲?」我急忙按住资料,「三年前没成,后来为什么又成了?」

「这也是我后面要说的。」蒋丽丽又翻开一页资料:「这是我在秦母床头柜翻出的病历复印件,原来秦绍清早在两年前就查出肝癌,虽然当时做了手术,可医生提示可能有转移风险。而根据秦母的说法,两年前秦绍清手术后,秦风就疯狂地相亲,我怀疑……」

「他是想在秦绍清走之前,完成父亲的遗愿!」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秦风读过医科大学,还当过医生,比一般人看得长远。他应该是猜到秦绍清的病情会转移,所以才变得急躁。换个说法就是:秦风之所以愿意和李盈二次相亲,还处那么久,一定是对他故意投李盈所好,一切都是为了能在秦绍清走之前结婚为目的。不然三年前相过亲看好不对眼的俩人,不可能二次相亲后,那么快就同居,还相互喜欢。定是一方放下身段,做了伪装。」

蒋丽丽点了点头,感叹道:「不得不说,秦风的伪装太过完美。若我和李盈易地而处,我也会沦陷。」

「嗯?什么意思?」我疑惑地问道。

蒋丽丽道:「我综合了秦母的回忆,还有牛小龙的话,以及网监科查到关于秦风这两年的微信聊天内容、支付宝消费账单做了初步分析,秦风和李盈二次相亲后,就发起了狂热的攻势,相处过程中不仅温柔得体,又处处透着机敏。他和李盈二次相亲的时候,就察觉到李盈当时正和一个已婚男人同居,却没点破。最后那个已婚男人还在李盈家中,被他撞个正着,他都能忍住没发火,甚至还当场表白。」

「嘶……这,这也能忍?」

我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是说秦风能隐忍呢,还是说他心大呢?

一个大男人,头上绿油油的,还能心平气和地表白,换我都能掏枪。

故事越来越玄幻了,我好奇地追问道:「所以李盈同意了?」

蒋丽丽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李盈直接把秦风赶走了。」

「呃?什么个情况?他们俩后来不是处了一年多吗?」我傻眼了,感觉看不透现在年轻人的情情爱爱了。

蒋丽丽翻开第三张资料道:「根据秦风的聊天记录显示,当夜他离开后找朋友喝了一场大酒,第二天醒来后,找上了沈丽芬。」

「沈丽芬?这事儿和她有什么关系?」我表示不解。

「是啊,我当时也这么想,后来我单独地找沈丽芬询问了才得知,那天秦风找到她,先是说了被李盈分手的事,又把李盈和那个已婚男人的事做了简单的阐述后,表示为了李盈好,必须那个已婚男人分手,因为已婚的男人给不了李盈未来,甚至李盈还会因此背上骂名。沈丽芬当时的态度也是:她就一个女儿,就算把女儿扔河里,也不能让李盈和那个已婚男人在一起。随后沈丽芬就赶去劝说李盈,具体说了什么不清楚。可就在当天晚上,沈丽芬又将秦风叫到家了里吃顿饭,并问秦风还愿不愿意和这样的女儿在一起。」

蒋丽丽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现在我能确定,秦风当初的出发点,就是为了完成秦绍清的遗愿,只要能在秦绍清走之前完婚,他不在意对方是什么样的女人。所以秦风和李盈在沈丽芬的调解下,二人当天夜里就搬出了滨河市,到了下面的县城同居。同居生活中和牛小龙说的一样,二人从没红过脸,秦风对李盈照顾得无微不至,从一日三餐做好洗好,到生活开销全包,那简直是养女儿一样。哎,试问一个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哪个女人不想要?可惜……当秦绍清父亲的病危通知书下来后,秦风表示想尽快地完婚,让父亲走之前能闭眼。然而整个李家人都站出来反对二人的婚事。具体原因我也问过沈丽芬,她只说秦绍清走了,秦家没了支柱,怕女儿嫁过去受罪,再没多说。」

我:「……」

当蒋丽丽讲述完「 秦风和李盈完整的故事」,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的来说,两人都有错。

秦风为了让秦绍清没有遗憾地离开人世,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只要能结婚,他就愿意,这是愚孝。

而李盈……

哎,一个插足别人生活的第三者,遇到一个全心全意呵护自己的男人时候,却不好好珍惜,反而在秦风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釜底抽薪,雪上加霜地二次伤害,这女人换我也想打她一顿。

虽然我同情秦风,可不代表他杀人就是对的。

我将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猛地抬头:「关于秦风和李盈分手,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不然,单单是分手,不可能将一个人逼到要将对方灭门的地步。沈丽芬那边继续查,不管用任何手段,一定要挖出来!我感觉这是能撬开秦风心理防线的关键。」

「是!」蒋丽丽应了声后,很快地又道:「可明天就秦风父亲的三七了,按之前的作案时间推断,假设秦风就是凶手,他一定会在明天继续作案。所以我认为,当前首要任务是先密切监视秦风。」

「嗯。沈丽芬、李盈和李武那边有齐斌、王梦磊带队二十四小时保护,根据他们传回来的消息,连续两起命案,沈丽芬病倒了,目前在家休养,有李盈和李武在身边照顾。秦风那边……」我想了想,问道,「要不要给你加派几个人?」

蒋丽丽摇头道:「不用。我现在已经得到秦母的信任。秦风是个极为孝顺的人,当着他母亲的面,应该不会乱来。明天,我会在秦家全程看着秦风。」

我沉吟片刻,道:「也行,到时候楼下我给你安排点儿人。只要秦风有异动,直接实施抓捕。对了,秦风这几天都在家做什么?」

蒋丽丽道:「秦风一直在家,白天陪他母亲看聊天、看电视,夜里睡客厅、玩手机,门都没出过。」

「奇怪……」

我回忆着之前秦风之前十四天的行程调查,在两起案件发生之前,秦风也是一直在家,只有在案发前半小时出门。那么明天……秦风会离开家吗?

一想到明天可能还会有凶案发生,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滨河市已经数年没有人命案出现,现在短短十四天,就出了两起,死了三个。

这还是因为案件没调查清楚,一直以「 意外」备案。若接连三起「意外」出现,死者又都是一家人,只怕媒体那边是压不住了,到时候铺天盖地的舆论发酵,恐怕连市委省委都要被惊动,到时候我们刑侦支队的压力可想而知。

虽然我怀疑这一切都和秦风有关,然而现在没有任何确凿有力的证据足以证明秦风就是凶手。所能采取的办法,就是盯!把秦风往死里盯。

可只是盯……够吗?

尽管我很想利用传唤手段,把秦风关押在询问室,等熬过明天,或许就没有第三起人命案发生。可这同样无异于自断线索。

因为前面两起案子,看上去像意外,可却实打实的是谋杀。假如秦风就是凶手,在没有证据给他定罪之前,即便关他一时,也关不了他一世,等他出去后肯定还会继续作案。

而明天放任他自由,说不定就是破案的线索。

思虑良久后,我将齐斌、王梦磊、牛小龙、周坦等人全都叫进办公室,分别安排任务。

因为明天是最关键的一天,能不能阻止凶案继续发生,能不能捉拿秦风归案,就看明天!

我让齐斌、王梦磊、牛小龙三名刑警,带领九名辅警在沈丽芬家附近便装布控,严防死守,只要发现任何可疑人员,一律拿下。又让周坦带着三名警员,配合蒋丽丽,蹲守秦风家楼下,随时组织抓捕。

等任务全部安排下去,已经入夜。

第二天一大早,我亲自赶到沈丽芬家,以慰问看望为由留下。

沈丽芬家里,到处散发着死寂的气息,仅剩的三人,全都无精打采。

想想也是,试问谁家接连死人,能扛得住?

中午的时候,两眼通红的李盈默默地叫了外卖。我当时本想和她谈谈的,讯问下关于她和秦风分手的真正原因,可李盈很不配合,拿起饭进了沈丽芬的房间,母女二人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至于李武……

我看向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胡子拉碴,头发也不打理,像是多少天没洗过澡似的,全程机械式地扒拉着饭,吃完后筷子一丢:「妈,我回房打游戏了,有事喊我。」

我叹了口气,看向沈丽芬的卧室。沈丽芬靠坐在床头吃饭,看到我的目光,凄惨一笑:「不好意思陈队长,他原来不是这样的。自从他爸和他哥、他嫂子走后,他就用打游戏麻痹自己。」

「嗯,能理解。」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拿出手机全神贯注地看着监视车传回来的监控。

一个下午,没有任何异常,蒋丽丽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秦风在客厅玩手机,看样子没出门的打算。

直到过了晚上 8 点,我松了口气。

前面两起案子,都是下午七点三十分左右发生的。

若那个凶手真是有预谋的连环作案,肯定也会选在这个时间。

可现在已经过了时间,我又从蒋丽丽那边得知,秦风依旧在家。

「呵,看来是我多想了,应该就是意外吧。」我自我安慰着,感觉自己之前敏感过头了。因为我们没找到任何谋杀的证据,许是李勇昶、李文和苗苗运气太背,所以才接连出事。

然而就在我暗自庆幸可以尽快结案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八点十分左右,我刚准备从李家离开,李盈点的外卖到了后,去到李武的房间,准备喊李武吃饭。然而卧室的门刚推开,就传来李盈刺耳的尖叫声。

「啊……」

尖锐的声音,在房间内久久不息,等我冲进李武卧室的时候,就看到李武躺在电脑桌下,四肢僵硬、嘴唇发紫,一动不动;周围还散乱着香烟、打火机、饮料等零零散散的东西。

不等听到声音的沈丽芬过来,我已经大声地喝道:「站住,别破坏现场!」说着,我拿起对讲机叫道,「齐斌,立刻通知技术科岳主任带人过来。王梦磊、牛小龙,封锁小区入口。」

意外!

又是意外!

一个年轻的生命,在我们市刑侦支队的全力保护下,更在我这个刑侦支队支队长的看护下,死在自己的卧室中。

这等同是一个又一个的大耳巴子,狠狠地抽打着我的脸!因为就在刚才,我还庆幸凶案没有出现,谁承想……人就死在我隔壁房间!

我怔怔地看着哭天喊地的沈丽芬,她跪在卧室门口,痴呆面容尽显,嘴里高喊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天啊,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儿啊。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我知道,沈丽芬已经疯了。

任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先是丈夫,然后是大儿子、大儿媳,最后是小儿子一一离世。

李盈跪坐在沈丽芬旁边,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傻傻的、愣愣的,像是失了魂儿。

「哎……」

我重重地叹息着,或许这件事和沈丽芬说的一样,是孽吧!然而沈丽芬已经疯了,再想从她嘴里问出真正的原因,怕是没希望了……

当岳丽娜赶到现场的时候,我一个人出了门,站在门口点了根烟,正想打火,又把烟丢下,随后拨通蒋丽丽的电话。

「丽丽,你那边怎么样?」

我极力地压制着内心的暴怒,身为刑侦支队长,亲自保护的人就死在身边,那种耻辱的感觉让我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秦风暴打一顿,然后严刑逼供,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杀的人。

可正因为我是刑侦支队长,我不能让愤怒的情绪支配自己的行为。

电话那头,蒋丽丽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很开心:「陈叔,我在陪韩阿姨聊天呢,秦风也在,就在我身边。」

声音刚落,同时响起的还有秦风不屑的声音:「又是陈俊伟吧,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还有秦风母亲韩萍的声音:「盈盈,是你叔叔吗?叫他来吃饭。我一会儿就去包饺子,咱吃饺子啊,给你爸留一碗,你嫁过来就是自家人,都是亲戚,让他们别客气啊。」

韩萍的声音带着一股傻劲儿,我明白:根据针对秦风的调查资料显示,自从秦绍清走后,韩萍因为脑梗住了院,出院后人就痴傻了,现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属于单独出门都能走丢的那种。

虽然我很同情秦风的遭遇,可现在我更恨他!这是一个刑警对凶手发自内心的恨!

我默默地听着电话中传来的声音,蒋丽丽正编瞎话哄韩萍吃药,随后挂断电话,又给周坦打了个电话过去。

「小周,你那边什么情况?」

周坦立刻汇报道:「陈队,监视一天,秦风一直在家,没下过楼。」

我在电话里说道:「嗯,你们可以撤了。」

「啊?这不是今天还没过去吗?」电话里,传来周坦疑惑的声音。

我叹了口气:「不用了,案子已经出现了。」

「什么?我现在就过去!陈队,抓到嫌疑人没?」

电话中,周坦的声音想当迫切,我沉默片刻,道:「回局里,准备迎接风暴吧。」

挂断电话后,我站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直到岳丽娜和几个技术科的法医、痕迹学专家和盖着白布抬出来的李武尸体出现。

「怎么样?」我急切地问道。

岳丽娜叹了口气:「没找到除了李家人之外的痕迹,死因初步诊断是兴奋过度造成的心脏骤停,具体原因要等到尸检后才能出具法医鉴定报告。」

「兴奋过度?怎么可能兴奋过度!他刚死了老爹、大哥、大嫂。」我语气加重,很是不解。

岳丽娜摇头道:「这就要等调查清楚了。陈队,接连三起意外死亡事件,死的还都是一家人,后面的事,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我明白岳丽娜话里的意思,微微沉默后,咬牙道,「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齐斌,带人把沈丽芬和李盈送去医院,然后二十四小时保护。」

李武死的那一夜,我彻夜未眠,一直守在技术科的大门外,焦急地等待着。而岳丽娜和两名技术科的法医也都没闲着。

直到李武的尸检报告出来。

当岳丽娜将详细的尸检报告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被阴云笼罩——因为李武的死因!

三名法医忙活一夜,给出的尸检报告上,明确地指出:李武是因为过度兴奋,交感神经增强、心率增快、血压升高,然后造成的急性心率骤停!

「陈队,李武确实是兴奋过度而死。」岳丽娜说话的时候,身为法医的她声音都是颤抖的。或许,她和我一样无法接受这个死因。

是啊,一个刚死了三个至亲的人,应该沉浸的悲伤中,怎么就会兴奋过度死亡呢?要说是用了药,可解剖化验过程中,没发现任何药物残留。

第一起命案,受害者李勇昶,因药物致死;第二起命案,受害者李文、苗苗、车祸致死;第三起命案,受害者李武,兴奋过度死亡……

三起命案,一家人,关系密切,死亡时间一致,死法却没一个相同,一起比一起玄幻,整个连环「意外」过程,仿佛被迷雾笼罩,让人看不清真相。

我垂头丧气地拿着李武的尸检报告,想到刚才蒋丽丽、周坦的证词——秦风一直在家没出门,自我怀疑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难道我真的猜错了?莫非我二十年的从警经历,都活到狗身上了?这明明就是谋杀,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手段我一点儿线索都查不到?

然而老天不给我自责、自疑的时间。因为天已经亮了……市委、市局的电话,也如约而来。

电话那头,市局领导先是给我狠狠地批了一通,因为我们滨河市正处于评选全国文明城市的关键时期!

可短短十四天,三天命案、四个死者,这无疑给我们评选文明城市的履历上抹上一笔浓浓的污迹。

市局领导表示:现在网上的舆论被各种媒体、自媒体疯狂地传播,发酵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案件已经惊动省委。省公安厅那边经过紧急会议后,正在抽调精英干警赶往滨河市,协助我们成立专案组,势必要在半个月内侦破此案,将凶手绳之以法。而我这个刑侦支队长,则被降为专案组副组长,接受到任的正组长调遣。

暴风雨……

三起命案,是我们滨河市前所未有的暴风雨,更是对我们滨河刑侦的严重打脸行为。

叹息,有什么用呢?

半个月侦破案件,可能吗?

再次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在等结果。

想到刚才市委传达的指示,我强装笑脸:「各位,好消息。省厅已经知道了这个案子,为了帮助咱们尽快破案,正抽调各区精英来协助咱们成立专案组,侦办案件。好了,都去工作吧,别在这里站着了。争取在各区精英过来之前,咱把详细资料整理好给人家。」

「陈队,省厅这决定,不是表明了不相信咱们吗?」牛小龙愤愤不平地叫道。

我瞪了一眼:「什么叫不相信,说了是协助,协助!」

「陈队,专案组的人什么时候到?」齐斌问道。

我想了想,道:「明后天吧,听说来了不少高手,到时候跟着人家好好地学习学习。」

等我将大部分人赶回工作岗位,发现蒋丽丽还固执地站在办公室内。

「怎么,你还有事?」专案组的事,让我心情多少有点儿低落,谈话的兴致不是很高。

蒋丽丽犹豫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陈叔,这案子咱们真破不了吗?」

「拿什么破?你找得到证据吗?别的不说,我们都怀疑秦风就是凶手,可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他全程在家,就没出过门;而我也全程在李家蹲守。然而结果呢?」我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子,狠狠地叫道,「李武死了!以一种不可能的死法,死在他的卧室,案发现场距离我不到十米远!」

「那秦风的嫌疑能排除吗?」蒋丽丽小声地问道。

我想了想,尽管我很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如此:「只能说暂时排除,除非我们找到他有同伙协同作案的证据。」

「是吗?我感觉他应该没有同伙。」

不知为何,蒋丽丽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欢悦的。

是夜!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刑侦队的大门,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街道,却没有回家的想法。

二十年了!

自从蒋昆成走后,二十年我从来都是警局、家庭两点一线,这还是头一次下班后不想回家。

三起命案的出现,省厅的不信任,让我心乱如麻。

「干脆去喝酒吧!」

我看着远处的大排档,只是微微犹豫,便走了过去。

「老板,一箱啤酒、二十个羊肉串、一盘花生米、一盘水煮毛豆。」

我对烧烤摊的老板喊了一声,坐在灯光昏暗的偏僻角落。

很快地,花生米和水煮毛豆,还有一箱冰镇啤酒被送了过来,我拿起啤酒板子开了一瓶酒,大口大口地喝着。

烦!

心中的烦躁像是一团火,连冰镇后的啤酒都无法浇灭。

一瓶,又一瓶……

一瓶瓶酒被喝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瓶,更不知道自己喝到几点,周边桌上的人陆陆续续地散去,就在我又一次打开啤酒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出现。

「陈队长,喝闷酒呢?」

是秦风!

微胖的身形,戴着无框眼镜,穿着休闲衫,手里盘着一串珠子,看上去极为儒雅,可我心里清楚:这就是个恶魔!一个连环作案、杀了四个人的恶魔。

秦风不请自来地坐在我对面,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肉串吃了一口,转头对烧烤摊的老板叫道:「老板,肉串儿都凉了,麻烦再热一下。」说完,又对我笑道,「陈队长,不介意我蹭点儿酒吧。」

声音未落,秦风已经抢过我手中的酒瓶,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随后把酒瓶子往桌上一放,叫道:「爽,大半夜的喝瓶冰镇啤酒就是爽!」

我悄悄地将手放进口袋,正准备点开录音,就见秦风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裤兜:「陈队,不如你把手机拿出来录吧,那样录的音更清晰,等录完了,你回去慢慢地听,对耳朵好。」

「你……」

我再一次被秦风敏锐的反侦查意识惊到,索性顺了他意,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按下录音后,故作挑衅地激将道:「秦风,你现在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以为我们找不到证据,就拿你没办法。」

「不不不……陈队长,这样聊天就没意思了。」秦风右手食指摇了摇,「我是来帮你的,怎么你却用审问犯罪嫌疑人的口气和我说话。」

「你现在依旧是犯罪嫌疑人!」我冷冷地说道。

秦风哈哈一笑:「行吧, 姑且我是犯罪嫌疑人。可你们没证据,我也只是嫌疑人,不是凶手。不如干脆点儿,就假设我的凶手,你和我说说案情,我利用当年学的一些心理学皮毛,模拟下凶手的心态,还原整个作案过程,看能不能帮你找到破案的关键点可好?」

「嗯?」

我挑了挑眉毛,疑惑地看着秦风:他想干什么?模拟凶手心态,模拟作案过程?难道他对自己的作案手法已经自信到就算给我线索,我也查不出来吗?

猖狂!

太猖狂!

虽然我对秦风说话的语气很不爽,可近在眼前的线索,让我不得不压下心中的不爽,道:「你会那么好心?」

秦风风轻云淡地说道:「警民合作而已,谈不上什么好心坏心。毕竟我也是滨河市人,滨河治安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不是吗?」

「好,那我就和你说说案情。」我看着手机上的录音还在继续,当下把三起命案的发生时间、已有线索、死因、可疑点等等说了一遍,中间秦风又问了我几个问题后,就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秦风闭眼沉思的过程很长,长到烧烤摊的老板把肉串儿加热好送来,都没开口。

半个小时过去……

一个小时过去……

超长的沉默,除了秦风手中盘着的珠子「 咔咔」作响,没有任何言语出现。

眼看整个大排档就剩下我们一桌,烧烤摊的老板也已经开始收桌子,还不时地用眼睛瞅我们,我急了:「秦风,不要故弄玄虚,你再不说话,我可走了。」

「刚刚好!」秦风突然睁眼,笑眯眯地说道,「陈队长,我已经在心里模拟好了。」

「嗯?」

我紧张地看着秦风,期待他后面的话。

秦风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道,才幽幽地说道:「三起案件,看上去都是意外,可却都是人为。」

「嗯嗯,然后呢?凶手是怎么作案的?」我急忙地追问道。

「别急啊。」秦风又抽了口烟,吐了个漂亮的烟圈后,道,「你说李勇昶死的时候,房间有一个窗子是开的,你怀疑凶手是利用那个窗子将药送进去的,可技术科在后排居民区的房顶没找到任何痕迹,所以你不解,想不通药是怎么送进去的对吧?」

不等我开口,秦风伸手示意让我别说话,继续说道:「陈队,我不得不说,你是时候多和年轻人接触接触了。三十厘米的窗口,凶手为什么一定要冒险靠近送药?难道他不能通过飞行器吗?航拍你玩过吗?没玩过航拍,小孩玩的遥控飞机你总见过吧!啧啧,你为什么一定要盯着酒店监控排查吗?为什么不想想,案发时间,凶手可能压根儿就没到过酒店,而是在距离酒店一定距离的地方,利用航拍飞行器,将药送过去呢?毕竟现在市面上千把块的航拍飞行器,都能遥控飞行几公里啊。」

航拍飞行器?

看着秦风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心里豁然开朗。

是了!

酒店后面的民房之所以找到不痕迹,那是因为凶手根本没到过酒店!

而我清晰地记得当时关于秦风的行为轨迹调查报告:李勇昶死的时候,秦风一直在城中路和东环路开车,中间上过一次公厕——八分钟!

而那个公厕距离「水岸花」只有六百米!

八分钟的时间,足够秦风操控航拍飞行器飞到酒店,通过窗子将药送进房间再折返回来!

而公厕里面,是不可能有监控的!

这或许就是秦风不在场的证明!

可他为什么要自己说出来?

若他不说,恐怕累死我都查不到。

我眼都不眨地看着秦风,冷冷地问道:「那么第二起车祸,你怎么看?」

秦风笑了:「更简单!你刚才提到案件发生后,你去市理工大学求助过光学教授王海民。根据王教授的说法,凶手作案需要一个强光源,其次需要一面镜子。可一个会利用光学作案的高智商凶手,会傻到手里拿个镜子满大街乱转吗?天网时代,街道上到处都是摄像头,手里拿个镜子折射光线作案,那不是傻子吗。」

「所以呢?」我追问道。

秦风哈哈大笑:「陈队长,做学问的人脑子轴,你怎么也跟着轴呢?为什么一定要手持镜子?车辆的后视镜就不能反光吗?嘿嘿,电瓶车的后视镜,可是更方便操控的。」

电瓶车!后视镜!

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难怪秦风那天会去刑侦队,打着缅怀李勇昶的名号,去到挨了一巴掌都不追究。难怪秦风有车不开,那天偏偏骑了一辆电瓶车。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利用缅怀李勇昶的名义,打探李家人离开刑侦队的时间,然后先一步骑上电瓶车出去,好方便作案。

只是强光源在哪儿?

王海民说了,凶手要作案,就一定需要一个强光源。

我审视着秦风,问道:「镜子的问题解决了,强光源呢?」

秦风两手一摊,诡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又不是真正的凶手,我只是模拟他作案的手法而已。」

「你……」

我知道,秦风这是和我玩文字游戏,一边和我解说他作案的过程,炫耀他作案的手法,一边又想把自己撇干净,当下问道:「那么第三起案子呢?李武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因为兴奋过度死在家中?」

李武的死因,也是我最不解的。因为李武死的时候,秦风就在家中,而我也在李家,两边同时布防,他压根儿没作案的可能。

哪知我话音刚落,秦风大笑道:「那更简单了,说明凶手一定熟知李武的性格,知道他的爱好,更知道他常年熬夜打游戏,心血管功能不健全。而一个心血管功能不健全的人,在极度疲累、极度悲伤中,突然在游戏中得到自己渴望已久的宝物,那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试问谁不兴奋?激动过后,触发心脏骤停,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作案过程的布局之巧妙,简直刷新我的世界观。

因为打游戏获得宝物了吗?看来侦破李武死因的方向要调整一下了,当时李武的电脑可是开着的!

不过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抓捕秦风!

秦风已经将他作案的过程全部交代了,虽然他是以假设、以模拟的方式说出,可只要根据这些线索深入调查,一定能找到秦风作案的证据。

我「嚯」的一下起身,掏出手铐:「秦风,跟我走吧!」

「走?凭什么?」

面对摆在面前的手铐,秦风竟然还笑得出来,我拿起手机道:「你刚才的话,已经全部录了进去。虽然你是以模拟凶手作案方式说的,可这同样能作证据!」

「哈哈,录音?你有吗?」秦风指着我的手机,神情戏谑,「陈队长,麻烦你下次出门带个充电宝。」

「什么?」

我急忙打开手机,然而怎么按屏幕都不亮。

电量低,自动关机了吗?

此时,我终于明白秦风刚才为什么一直闭着眼,故作深沉了。

原来他是在等我的手机电量耗完!

就在我疯狂地按着手机,试图开机的时候,秦风已经慢悠悠地起身离去,头也不回地说道:「陈队,没有录音,只是你单方面的证明,即便到了法官那里,我也随时可以反口,说是你急于破案,诬陷我。而且我全程都没说过,我就是凶手啊……」

第四起命案:安全屋的自杀案

我抓着已经关机的手机,看着扬长而去的秦风,急促地呼吸着:嚣张!太嚣张了!这是我从警二十多年以来,所见过最为嚣张的罪犯!先是布局做下三起连环凶案,随后在警方找不到任何线索的时候,公然出现在我面前,以模拟犯罪的方式供述自己的作案过程!

「秦风,你自信过头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醉意和困意全无,迅速地回到办公室,奋笔疾书,将秦风刚才供述的犯罪经过全都一一地记录下来,随后又结合之前调查到的线索,写了数千字的详尽分析。

等我放下笔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放亮,想到省厅抽调的专案组人员会在今日到达,我也懒得回家,直接趴在办公桌上昏昏睡去。

「 咚咚!」

手指敲击木桌的声音将我惊醒,抬头一看,就见齐斌领着三个陌生的警务人员站在我办公室内。

不等我说话,领头的男人笑着伸出手:「不好意思,陈队长,打扰你休息了,我叫郝孟义,肥水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导师。看你这一桌子的笔记,是又加了一夜班吗?」

听到「 郝孟义」这三个字,我「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正准备敬礼,就被郝孟义笑着拦下:「陈队长的大名在我们省厅也是响当当的。虽然这次我是奉省厅的任命过来就任专案组组长,可那也是协助你们办案。以后还请陈队长多多关照。」

「不敢,不敢。郝处长能来我们滨河刑侦支队指导工作,是我们的荣幸。」

我们俩互相恭维几句后,郝孟义转身指着其他二人介绍道:「他们也是省厅指派的专案组成员,这位叫何光,省厅网监科精英,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是实打实的网络高手,连续获得三次咱们公安系统内部的网络攻防大比拼冠军。」

「何科长,你好你好。」

我和何光握了握手,又看向另一个。郝孟义介绍道:「这位叫赵小海,省厅技术科痕迹学专家,破过不少悬案。」

介绍完二人后,郝孟义正色道:「滨河的案子已经引起省厅高度重视,厅领导一再强调,现在是关键时期,绝对不能任由歹徒继续作案,最新任务指示要我们限期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陈队长,要是你不困的话,咱们先开个临时会议,分析下案情。」

「不困,不困!」

我急忙拿起桌上的资料,让齐斌去通知刑侦队的其他干警到会议室集合,我则亲自领着郝孟义、何光、赵小海往会议室走去。

等齐斌、牛小龙、周坦、王梦磊、蒋丽丽等参与侦破「 意外案」的干警和岳丽娜、刘军等法医进入会议室后,专案组第一次临时会议正式开始。

齐斌将原先的调查资料用投影仪播放一边后,三位来至省厅的精英沉默了。他们的表情和我当初一样,都感觉这三起案子就是意外,却又处处透着人为的痕迹。

「齐斌,这就是你们现在掌握的全部线索吗?」郝孟义眉头皱成「川」字,仿佛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什么。

齐斌点了点头:「就目前所有的线索分析来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图片上叫秦风的男人。可我们却找不到任何能给他定罪的证据,甚至连他到底是不是凶手都无法确定。因为根据已有的情报,秦风没有任何作案时间。就拿前天的李武案来说,当时我们在陈队的指挥下,两边同时布控,严防死守,而秦风就在家中,全程没有出门,可李武还是准时准点地死在自己家中。假设秦风就是凶手,那他的作案手法,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

郝孟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看向我:「陈队,刚才我进入你办公室的时候,见你写了不少东西,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我整了整手中的资料,起身来到投影仪旁,并没有立刻播放,反而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在昨夜之前,我也怀疑自己的调查方向是不是出了问题,最大的嫌疑人秦风到底是不是凶手。可就在昨天,秦风却突然来找我,并且亲口供述了自己作案的全部过程,现在我可以百分百地确定,秦风就是凶手!」

「他承认了?那你怎么不抓他?」郝孟义一脸严肃地问道。

齐斌也道:「队长,秦风真认罪了?」

蒋丽丽张了张嘴:「他,他前天不是在家吗?怎么可能有机会作案?」

「……」

会议室内,十几号人议论纷纷,目光却都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收声,把昨天和秦风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后,叹道:「秦风很狡猾,他全程利用模拟凶手作案的托词,供述作案手法,而且还精心设计,等我手机没电后才说。所以我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说了那些话,更别提证明他是凶手了。这也是昨天晚上我没抓他的原因。」

「嘶……看不出来啊,秦风真这么狡猾?」齐斌唏嘘不已。

牛小龙愣愣地看着我,仿佛被我的话吓到了。这屋里,数他和秦风认识的时间最长,也只有他一直相信秦风不是凶手!

我叹了口气,将昨夜写的资料一页页地放在投影仪下,并同步解说:「相信刚才齐斌的介绍大家已经清楚了,206 房间药物猝死案件中,秦风全程没有作案时间,只在驾车途中去了一趟公厕。当时我也为这个头疼许久,因为整件事看上去,秦风没有任何作案时间。」

见郝孟义、赵小海都是微微点头,我继续说道:「可就在昨夜,我听完秦风的供述,瞬间明白过来。是,他是没有到案发现场,然而他却在距离『水岸花酒店』六百米的公厕,利用了无人机将『西地那非』和『依姆多』送到案发现场。「

这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是啊!

现在是科技大爆炸年代,无人机早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市面上千把块的无人机,都带视频传输,利用一个无人机,将药送到案发现场,那还不是悄无声息。

何光更是拿起笔写写画画,像是记录什么。

郝孟义听得频频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我叹息一声:「然而光是这些,完全不足以给他定罪。首先,我们没有证据证明秦风是在公厕放飞无人机的凶手,更没证据证明他手中有『西地那非』和『依姆多』两种药物;最重要的是——我们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确定被害者李勇昶为什么会服下秦风放置的药品!」

何光突然抬头道:「有了无人机的这条线索,后面的事我就可以查。等我黑进秦风的电脑和手机,查看他的消费记录,只要找到他有购买无人机的消费,应该就可以证明他手中有无人机。至于他是不是在公厕放飞过无人机,只要找到那台无人机,我能利用程序查出无人机的飞行记录。一旦确定无人机在案发当天有过放飞记录,并且进入过 206 房间,基本能给秦风定罪!」

我大喜:「那感情好,无人机的事就拜托你了。」

十几天了,终于找到一个能给秦风定罪的机会,破案指日可待,内心中压抑许久的阴晦终于有了一丝晴朗。

我再次翻开第二页资料摆在投影仪下:「这是滨河市理工大学『光学教授』王海民给出的数据和秦风昨夜亲口讲述的作案经过。他利用电瓶车的后视镜反光,将光线折射到对面『乐天』健身会所的玻璃墙上,随后折射进货车司机的眼睛,造成货车司机致盲,从而引发车祸。只是……」

我看向省厅的痕迹学专家赵小海,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根据王海民教授的推论,这起光学案件,肇事车辆可以是随机的,凶手则必须有一个强光源和一个面镜子。虽然秦风说,他是利用了电瓶车后视镜,然而强光源是什么,却没交代。其次,案发的时候,秦风已经离开了案发现场,他又是如何精准地掌握被害人李文和苗苗的行动轨迹、精确作案,我们不得而知。」

赵小海沉默了,久久没有说话,手指一直在桌上勾勾画画,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这个问题,我需要亲自去现场侦查后,才能有结论。陈队长,你继续。」

「……」

还以为省厅抽调过来的专案组成员都是精英,看来也不尽然。

我翻到后面的资料,继续讲道:「第三起案子乍一看很玄乎,仿佛受害者是意外死亡,可当我听完秦风的供述,才确定这百分百是他作案,也只有他能完成这起谋杀。各位请看……」

我将剩余的资料平铺在投影仪下,用笔指着一一地介绍:「李武的死,是因为兴奋过度导致的心脏骤停;而一个刚经历过父亲、大哥、大嫂先后去世的人,是不可能兴奋起来的,除非他有执念!根据我们的调查显示,李武酷爱一款网游,常年熬夜打游戏,又因为亲人接连离世的原因,李武已经连续数天没好好休息,每天沉迷于游戏世界,通过游戏麻痹自己。就在案发前二十分钟,李武突然通过抽奖获得游戏中一件唯一的成长装备,估值过百万!从而导致他兴奋过度、血压升高、心率增快,最后心脏骤停。」

「这里!」我用笔指向昨夜秦风讲的话,「据秦风的说法,凶手是熟知李武性格、作息、爱好的人。而根据我们已有的线索,在秦风和李盈同居的一年零一个月的时间里,李武也曾在他们家住了半年。半年时间,我相信学过医学和心理学的秦风,一定将李武彻底看透,更对李武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所以,李武的死,一定是秦风通过某种手段造成,这也是李武死亡的时候,秦风为什么没离开家的原因。因为网络是虚拟的,他根本不需要通过现实作案。至于他如何利用网络作案,就麻烦何光同志了。」

何光爽快地点了点头:「陈队客气了,我就是干这个的。关于网络的事尽管交给我,我保证给他查个底朝天,一点儿隐私都不留给他。」

郝孟义敲了敲桌子,轻咳一声道:「既然案件有了新的进展,那我就分配下后面的工作。陈队,你们滨河刑侦先歇歇,至于调查取证的事,先交给何光和赵小海两位同志负责。」

「我没问题。」我爽快地应道。毕竟人家是省厅下来的领导,看上去客客气气,关键时候一点儿都不含糊,都是为了破案,没必要和他针尖对麦芒。

郝孟义又对何光特意地叮嘱道:「根据滨河刑侦掌握的线索,秦风是个网络写手,我想你可以试试找出他写的小说,看有没有关于犯罪类的。若是他过去的小说中,有类似的情节,也可以作为取证点采集。」

「明白。」何光已经从书包里掏出电脑,开始了工作。

郝孟义转头对赵小海道:「老赵,你的任务最艰巨。光学案涉及专业领域,取证艰难,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妨请陈队帮忙,让他引荐一下王海民教授。」

「嗯,我一会儿就去看现场。」赵小海点了点头,一脸严肃。

不过几分钟,郝孟义已经把跟他一起来的省厅精英安排完任务,随后对我说道:「嫌疑人秦风,已经作案三次,罪行累累、态度猖獗。根据前面三次命案分析,五天后他极有可能会再次作案。所以,我们要和他打一场硬仗。陈队长,麻烦你安排人,先将沈丽芬、李盈转移到安全屋内。然后传唤秦风,我要亲自会会他!」

又要传唤秦风吗?

我转头对王梦磊和周坦道道:「你们带人转移沈丽芬、李盈母女。接下来五天,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绝对不能让他们离开视线范围。」

「是!」

「是!」

王梦磊和周坦立正敬礼后,匆匆地离去。

我又让齐斌去传唤秦风,中午十一点左右,市刑侦队讯问室内,我和郝孟义一起,对秦风进行了第三轮传唤。

秦风,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用嘲弄的眼神看向我和郝孟义。

「咳咳,秦风,这位是……」

我刚准备介绍郝孟义,秦风突然开口了:「不用介绍,我认识他!郝孟义,肥水市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导师,心理学博士学位,曾撰写多篇犯罪心理学专业论文,发表于国内国外专业论坛,声誉隆重,是个大人物啊。啧啧,怎么,滨河市刑侦这是没招了吗?搬来这么大一尊佛当救兵?」

「秦风,注意你的言辞!」我厉声大喝,大力地拍打着桌子。

郝孟义却没生气,反而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趣地看着秦风,笑吟吟地说道:「小兄弟,我不记得和你见过面啊,你怎么会认识我?」

秦风也笑眯眯地说道:「那是你贵人多忘事。2011 年,你受邀到肥水市医科大学演讲,我有幸听过你的讲座。当时感觉你讲得很好,特佩服,事后还在网上研读过你写的论文,受益良多,算起来你也是我心理学上的启蒙导师。」

郝孟义笑得更灿烂了:「是吗?原来咱们还有这么一段师生缘分。」

见两人全程笑眯眯的,仿佛不是在做讯问,而是在叙旧,我则傻傻地坐在郝孟义旁边,拿着笔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难道这群玩心理学的人,都是这么沟通的吗?

我原本以为两人会聊很久,可秦风突然一句话把天聊死:「可惜,我现在改行了,不是医生,也用不到临床心理学,不然我一定和你好好地探讨下心理学方面的学问。所以,郝教授,咱们好像没什么好聊的。」

「那就随便聊聊嘛,不一定聊学问。」郝孟义又推了推眼镜,藏在蓝色镜片后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秦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然而秦风直接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郝教授,我敬你是我的启蒙导师,所以不想和你聊下去。你是国内心理学领域的权威人物,应该清楚,两个同样精通心理学的高手斗法,最后往往以一方心理崩溃收场。」

郝孟义毫不退让地说道:「那就要看聊什么了,对于一个犯罪嫌疑人而言,我更想和他聊聊他的犯罪动机,想问问他,第一次杀人后,是兴奋还是恐惧;午夜梦回的时候,当受害者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他就没有丝毫愧疚吗?」

就在我以为郝孟义要动真格的,拿出什么催眠、诱导什么的本事逼迫秦风说实话的时候,秦风突然一句反问,直接让郝孟义僵在当场。

「郝教授,你还记得八年前的事吗?他们都说你是冤枉的,连法官都判你无罪。可你死去的妻子,她真是因为梦游失足跌下阳台摔死的吗?午夜梦回,当你妻子的脸浮现在你脑海中的时候,你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说这话的时候,秦风直勾勾地看着郝孟义的眼睛,右手五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忽快忽慢。

随着那极具节奏的敲打声出现,我明显地注意到郝孟义的呼吸变的急促,放在桌下的双手更是紧紧地攥成拳头。

我急忙大声喝止:「秦风,你够了!郝教授妻子是死于意外,这点有肥水市公安厅给出的详细报告作证。」

「哈哈,意外?既然都是意外,省厅能裁定郝教授的妻子死于意外,为什么就不信李勇昶一家人是死于意外?」秦风嗤笑着,「郝教授、郝导师,你相信意外吗?你可是我的导师啊~」

郝孟义的呼吸更加急促,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往外走:「陈队,我需要冷静一下。」

「那秦风……」

我指了指还在发笑的秦风,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 会会」?把人传唤过来,话没聊几句,自己心态先崩了?

郝孟义转头狠狠地看了秦风一眼,冷冷地说道:「先关二十四小时再说。」

我张了张嘴,这话我原来也说过,可是有用吗?二十四小时后,还不得乖乖地把人放了。

然而郝孟义现在是专案组组长,我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那二十四小时之后呢?」

郝孟义想了想,对秦风道:「秦风,你既然承认我是你的导师,那想必你不会介意和导师相处几天吧。」

高!

不愧是省厅的精英,这变相羁押的借口都这么高。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七条:对不需要逮捕、拘留的犯罪嫌疑人,传唤、拘传持续的时间不得超过十二小时;案情特别重大、复杂,需要采取拘留、逮捕措施的,传唤、拘传持续的时间不得超过二十四小时。不得以连续传唤、拘传的形式变相拘禁犯罪嫌疑人。

所以在前面三起案件中,虽然秦风都有着重大嫌疑,可我们对他只能实行传唤,最长羁押也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过了二十四小时,还是要放他回去,最多采取全天候监视。

可郝孟义一句话,就把秦风更关起来了……

相处几天?

汉字博大精深,几天到底是几天,那就要看我们什么时候破案了。

原本,我以为秦风会抗拒,甚至提出投诉,哪知秦风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导师都开口了,学生哪敢说不。也别那么麻烦了,陈队长,麻烦你给我找间屋子,我直接在你们刑侦队住下。什么时候你们感觉我能走了,我再走,省的一次次地来回折腾。」

「啊……」

我傻眼了。

什么情况?

答应得这么爽快?

他是不准备继续作案了,还是说这一切都在秦风的掌控之中,故意留在刑侦队,以便为下次作案提供更加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可不管怎么说,秦风愿意留在刑侦队,这是好事。至少,我们对他的看管更加严格,而且有了他昨夜供述的作案手法,五天内,我们一定能查到更有力的证据,证明秦风就是凶手。或许不等他再次作案,就能给他定罪。

郝孟义走后,我将秦风单独关押在讯问室内,同时让人送去了被褥、尿桶、还有一些吃的和水后,再不管他。

反正秦风的手机已经被没收,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和外界取得联系。

如此做法,在我看来是为了破案,可我们滨河刑侦内部却提出了反对的声音。

最先找到我的是牛小龙,尽管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可他始终不相信秦风就是凶手,在我办公室内据理力争,叫着一天没找到证据,就不能这么对待秦风。

我可没那么好脾气,直接给牛小龙放了长假,让他回家休息。

随后找我的是蒋丽丽,她比牛小龙好点儿,没闹嚷嚷地叫着放秦风回去,只是说关在讯问室影响不好,最后一番讨论,我把秦风关到了顶楼的休息室,里面除了手机、电脑等电子产品外,其他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因为省厅专案组的到来,滨河市十四天三起命案被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舆论压力极大,加上随时可能发生的第四起「 意外」极有可能在五天后出现,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不敢有片刻耽误,所有人加班加点地坚守在岗位上,搜寻线索,采集证据!

虽然有秦风的供述,给了我们精确的调查方向。可这个狡猾的家伙,对作案经过只交代了部分,真正关键性的线索全都被他隐匿,好在省厅给我们调派了网监科的精英,国内顶级的黑客高手何光。

自从专案组第一次临时会议完结后,何光就抱着他的电脑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临时办公室内,除了上厕所出来一趟,吃睡都在里面。直到秦风被关押的第三天上午,我突然接到郝孟义的电话:「陈队,大收获,带上你的人,来会议室。」

大收获?多大的收获?难道找到了给秦风定罪的关键性证据?

我也顾不上多想,立刻带上齐斌、周坦、王梦磊、蒋丽丽等人往会议室赶。

会议室内,郝孟义、何光、赵小海已经等候多时,何光的电脑在开着,已经连接上会议室的投影仪。

等我们坐下后,郝孟义对何光点了点头,何光一边投影着资料,一边介绍道:「这是我这几天黑进秦风电脑、手机查出的所有资料。不得不说,这家伙是个猛人!」

何光点开一个文档,指着上面标着的红色文字道:「秦风,入行网络写手五年,没写过任何关于刑侦推理的小说,只是混迹在各大网站,跟风写潮流书。光看这些,仿佛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网络写手,可我却从他电脑浏览历史中,找到了大量刑侦类的阅读历史。看这里……这些是秦风家过去十五年,固态 IP 地址搜索引擎浏览的历史,因为太多,我采取了关键字搜索,你们先看看。」

一条条密密麻麻的搜索网站,还有何光截图标注的网站内容。全都是些追踪、反追踪、侦查、反侦查、以及过往要案大案实录等内容……

何光一边放着幻灯片,一边说道:「他是网络写手,假如是为了收集写作素材,浏览这些东西倒也能解释得过去。然而从他进入网络作家行列后,从未创作过相关书籍,这不奇怪吗?所以我断定,他要么是因为个人爱好原因浏览这些资料,要么就是具有反社会人格,内心深处早就有了犯罪想法。」

「这……」我正要说话,蒋丽丽已经高声地叫道:「何警官,虽然秦风有浏览过刑侦类资料的信息,可这却不能作为给他定罪的证据,因为这都是他在过去十多年浏览的资料,而案件是最近发生的。难不成他在十年前就筹备今天的谋杀了?这显然说不过去,我想问你有没有查到实质性的东西,证明秦风就是此次案件的真凶。」

「丽丽!」我瞪了蒋丽丽一眼,沉声道,「虽然这不能作为实质性证据,却能佐证秦风极有可能是一个具备完善犯罪素养的高智商犯罪分子。」

何光「嘿嘿」笑了两声,道:「别急,精彩的在后面,要不然我怎么说这家伙是个猛人呢。」

说着,何光又打开一个幻灯片,用荧光笔指着幕布道:「这是我用了二十多个小时,采取数十种手段,深挖出来的东西。你们看,这个笔名『独狼』的写手在暗网发布的帖子。」

幻灯片上,一直灰色的狼头下,发布着数十篇帖子,每篇帖子都是关于如何完美犯罪,犯罪后如何逃离现场、避免跟踪、以及面对讯问时如何巧妙掩盖心理活动等内容,帖子下面的数据,显示着每篇帖子都有着惊人的点击率和互动消息,以及巨额打赏。

「难道秦风就是独狼?」我下意识地问道。

蒋丽丽的眼神变了,透着难以置信。

何光慎重地点头:「不错!秦风很狡猾,他在写这些帖子的时候,仿佛就在防备着被追踪到的可能。所以他没用自家的宽带,也没用手机数据,而是在滨河市、肥水市等十几家网吧发布。最重要的是……他每次上网用的都不是他自己的身份证!」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假设这一切都是真的,那秦风也太狡猾了。

可很快地,我又想到一个疑点,问道:「既然秦风没用自己的身份证上网,你是怎么查到的?」

何光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虽然秦风发布这些信息的时候,都很小心。可他却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我急忙追问。

等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何光身上后,何光才得意扬扬地说道:「钱!这些暗网上的帖子,都给秦风带来不菲的收益。他已经很小心了,每次提现,都过十几甚至几十道手,通过虚拟币、游戏装备等方式,把钱转到自己名下。看上去很精明,然而他仿佛忽略自己银行卡的总流水问题。我这几天,把秦风每本书的收益和他名下银行卡开卡至今的流水全都一一比对,发现有个别流水对不上号。就反向追踪这些钱的来历,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找到钱的源头。找到钱的源头后,我又追踪那些帖子的 IP 地址,找到发布的网吧,然后调取了网吧尘封的监控备份,恢复数据,最终发现发帖的人就是秦风!」

……

高手!

这就是高手!

听完何光的话,我自己都吓出一身冷汗。大数据时代,果然人都是透明的,除非我们不想查,只要我们愿意查,任何犯罪分子都无所遁形。

后面两个小时,专案组成员和我们滨河刑侦认真地阅读完秦风过去所写的关于「 如何完美犯罪」的帖子后,都被秦风的奇思妙想震惊了。

看完后,大家皆是面面相觑,感叹着幸好这些帖子都是在暗网上发的,没让更多的普通人看到,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给我们刑侦带来多大麻烦。

直到看完所有帖子后,我和郝孟义相互对视,都是一脸疑惑。我率先问道:「这些帖子上教授如何犯罪的内容虽然巧妙,可和眼下咱们要调查的案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除了证明秦风具备完美作案知识的可能,仿佛不能给他定罪吧?」

何光道:「可这已经足以证明秦风具备作案技术。那小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实际上都是伪装。他伪装那么多年,保不齐遭受父亲离世的打击后,出现反社会人格,让他有了犯罪的想法,所以构思了新的犯罪手法。」

「……」

悖论!

明显的悖论。

按何光这说法,所有犯罪心理学专家和我们刑侦都有可能在受到打击后,出现反社会人格跑去作案了。

不等我反驳,郝孟义已经轻咳两声,道:「何光,关于无人机和李武死亡前获得的游戏道具的线索调查的怎么样,可有进展?」

重点来了!根据秦风的供述,李勇昶被谋杀时候,他是用无人机将药送进酒店房间,而李武的死,又和一件网络游戏道具有关。只要这两件事查清了,比挖出秦风多少过去都有用。

郝孟义都发话了,何光这才正色道:「很遗憾,我查了秦风各大平台的购物信息,都没有找到秦风购买无人机的账单。」

「那有没有可能他是通过现金消费够买这些东西的?」我问道。

何光摇了摇头:「我比对过秦风的银行流水,他很少用现金。为了预防他可能是和家人、朋友索要的现金,或者是让家人、朋友代购的无人机的可能出现,我调取了秦风最近数月的电话、微信、QQ 等通讯记录,也没找到关于无人机的购买信息。」

「那游戏道具呢?李武是因为获得一件极为珍稀的游戏道具导致的兴奋过度心脏骤停死的。可查到秦风和那件游戏道具有关?」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何光再次摇头:「我查看过李武的电脑,也和游戏公司那边沟通过。那是国内最大的游戏公司,他们的网络安全部门高手众多,所编写的程序不可能会被一个普通人操纵,而且我也查了秦风的手机和网络,案前数月,秦风并未关注过那款游戏。更别提暗中更改数据,给李武全游戏唯一的无等级成长装备了。」

「这……」

何光的话,让我目瞪口呆。原本秦风的供述,让我们有了精准的调查方向,所有人都干劲儿十足地加班加点,就是为了找出证据给秦风定罪。可现在的结果,无异于又给我们泼了一盆冷水——因为线索又断了!

郝孟义推了推眼镜,阴阳怪气地说道:「陈队,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秦风之所以主动找上你,并以模拟犯罪的方式供述他作案过程,可能本意是误导咱们查案的方向。其实他根本没按他说的那些方式作案?」

一直没开口的赵小海终于说话了;「不排除这些可能,这三天我在车祸现场及周边做了详细的调研,发现并不存在所谓的强光源。所以秦风一定是说了谎,为的就是误导我们的调查方向。」

何光附和道:「赞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省厅指派的专案组成员随着郝孟义的拍板,其他两人都反口了,认为秦风是故意误导调查方向。

我张了张嘴,虽然我很想辩解,因为我感觉秦风那天夜里说的都是真的,可却没有任何证据。

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蒋丽丽大声地笑了出来,嗤笑着看着三位省厅指派的精英们:「哈哈……可笑,真可笑,按你们的说法及挖出的线索,岂不是秦风就是无辜的,那三起案子也是意外喽?」

「丽丽,怎么说话的!」我瞪了蒋丽丽一眼,想让她闭嘴。

可蒋丽丽不退不让,强势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三天,整整三天,不但没找到有用的证据,反而查出一堆帮秦风脱罪的铁证。就算我们拿着秦风的供词到了检察院、法院,秦风也能用一句『我模拟出错,是我不了解凶手的心态,假设犯法吗』来推翻咱查到的一切!」

「哎……」

郝孟义重重地叹了口气,何光和赵小海更是羞愧地低下头,连看都不敢看蒋丽丽。

在我不断示意的眼神下,蒋丽丽固执地叫道:「现在距离下一起『意外』,只有两天时间了。秦风也愿意主动配合咱们,就关在楼上休息室,可咱们都查到什么了?别说给他定罪的话了,我看你们是给他脱罪吧。我就一句话,要是没证据,该放人放人,该保护李家母女保护李家母女。案件侦缉不是光在电脑前敲敲电脑,或者在大马路上转悠几圈就能破案的。你们一直关着秦风,也不去讯问,这是违法的!」

不知为何,蒋丽丽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所说的话像是尖刀,句句扎在人心头上。

我推了推郝孟义的胳膊,小声道:「郝组长,你是搞心理学的,现在秦风也被关三天了,要不再去盘问盘问?」

从三天前,秦风一句话把郝孟义给怼走后,郝孟义就像忘了秦风这个人一样。整整三天,连提都没提过秦风一句,更别说见了。

其实我心里也在好奇:秦风那句话,到底触动了郝孟义哪根筋?郝孟义老婆的案子,当年可是在整个公安系统内部都通报了,他媳妇在和他闹离婚前夕,与梦游中从阳台失足跌落,十六层啊!直接摔死。可那个案子已经结案了,郝孟义媳妇是意外,和郝孟义无关。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再伤感,也该走出阴影了。为什么秦风一句话,就让郝孟义紧张起来?难道那件案子另有隐情?

虽然无端地猜疑领导,还是我现在的顶头上司的行为是不对的,可身为一个刑侦,我更渴望真相。

事情过去三天,我也想私下找秦风问问,却因为郝孟义的存在,这件事也就一直没提。如今距离下一次「 意外」,只有两天时间,无论如何,我都想让郝孟义和秦风见一面。秦风尊郝孟义为「启蒙导师」,两人都研究心理学的,或许他们对话中,能暴露一方内心的真实情感。

百爪挠心的感觉,让我迫不及待地渴望着郝孟义和秦风的二次相见,然而……

郝孟义犹豫了许久,只是回了一句:「先关着吧,看看两天后的情况。」

「啊……」

我纠结地看着郝孟义,他到底在躲避什么?是不愿旧事重提,还是害怕真相被揭开?

真相?

想到真相,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秦风掌握着郝孟义妻子死亡的真相,所以郝孟义才不敢见秦风?

想到这里,我挤出个笑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既然郝组长都发号施令了,就先关着秦风吧。这样,后天就是秦风父亲的四七了,如果秦风真是抱着将李勇昶一家灭门为目的的凶手,他一定会想办法继续作案。不如我去看着他,贴身二十四小时看护。」

郝孟义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深深地注视着我,久久没有言语。

可我一点儿都不慌。虽然他是省公安大学的犯罪心理教授,具备着能一眼看穿人心的本领,可现在是办案,我是副组长,为了案情,他总不能拒绝我。

郝孟义沉默了好久,重重地说道:「这是滨河,你的地盘,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僵了……

一句话,我们俩之间的临时同事关系,正式地僵硬起来。

我无奈地起身道:「既然这样,那我先去看看秦风。」

说着,我急匆匆地离开会议室,午饭也来不及吃,直奔楼顶的休息室走去。

刚推开门,就见秦风正站在床边摆着太极拳的架势,仿佛在练太极。

「呦,陈队终于想起我了?」秦风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揽雀尾,同时探头往我身后看了看,随后笑道,「怎么,郝教授没跟你一起来?」

我盯着秦风打量半天,本想上来就直奔主题,询问下关于郝孟义妻子死亡的事,可看着秦风运筹帷幄的表情,我径直走到床边,坐了下去,笑道:「这不是最近忙嘛,才得闲。看样子你待得不错啊,还打起太极拳了。不应该啊,年纪轻轻,怎么喜欢老人的运动?」

秦风一边慢悠悠地打拳,一边回道:「打太极可以让人静心,这破地方就那么点儿大,连手机都不给我,不找点事做,还不憋疯?」

「嗯,不错,自娱自乐,你倒是一点儿都不慌。」我说完,也起身来到秦风身边,马步一扎,和秦风玩起推手。

两人你来我往间,秦风突然说道:「陈队,三天了,你们可是一点儿有用的东西都没查到?」

我没正面回应,反问道:「你是不是料定我们查不到线索,还是说,你故意给了假供词,误导我们调查方向?」

秦风笑了,嘴角勾勒出诡异的弧线:「啧啧,看来省厅的专案组也没那么神嘛。不过你有句话说得不对。」

秦风突然停下,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什么叫假供词,我只是模拟凶手的心态,又不是凶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是凶手似的。」

那语气,仿佛早看穿一切。

我尴尬地笑了笑。

果然,在玩心理学的专业人士面前,我那套话术起不到作用。秦风应该是早发现隐藏在挂钟后面的摄像头了,知道他的一言一行都在监视中,一旦他刚才说了句「 是」,就算不能当作铁证给他定罪,至少能合理羁押。

我亲自搬了把椅子,站在墙边将挂钟取下,关掉摄像头,又拿出手机关机后,摆在秦风面前:「现在没有监控,咱们可以放心地聊天。」

「那就要看陈队想聊什么了。是两天后的意外,还是别的什么陈年旧案……」

秦风的语气透着戏谑,他仿佛猜到我要问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后,低声道:「我想知道,你和郝孟义之间的一切!」

「嗯?陈队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秦风的表情明显一僵,随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道:「郝孟义是省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博导,更是这次专案组组长。按理说,我不该怀疑他。可当你和他见面后,一句话就让郝孟义气得出了屋,这点就很奇怪。别说一个心理学博导了,就算一个正常人,直系亲属去世后,最多难过半年,或许是几年,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亡者被提起,绝对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可郝孟义的反应不正常,而你……」

我紧紧地盯着秦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注意到,你每次提及『导师』字眼的时候,都刻意加重语气!所以,我怀疑你是在向我或者郝孟义传达什么信号。正是那被刻意加重语气后的『导师』二字,让郝孟义不愿见你,对不对!」

「哈哈,看来陈队是在怀疑自己的领导啊。怎么,你是想翻案吗?」秦风一脸诡笑。

我点了点头,肃穆道:「我是刑侦,眼里揉不得沙子。假如那个案子确实另有隐情,就算拼了脱去警服,我也要追查到底!」

秦风沉默了,许久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冷笑:「凭你,也配?省厅的案子,是你一个滨河刑侦翻得了的?」

「事在人为!」我咬牙道。

这次,秦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盯着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突然伸手:「有烟吗?给我来一根。」

「拿去。」

我连烟带火机都丢了过去,直到秦风抽完一整根烟,才听他说道:「我相信你的决心,不过你太急了。」

「嗯?」我疑惑地看着秦风,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秦风又点上一根烟,抽了半截后,笑眯眯地说道:「多等两天吧,或许你会从中发现什么?」

「是吗?那我等着。」

说完,我又将挂钟装上,转身出了屋。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后背冷汗直冒。

因为我确定秦风刚才的话,给我传达了两个非常有用的信息。

第一:两天后,意外死亡案还会继续发生。

第二:郝孟义老婆的死,绝对不是梦游失足那么简单。而两天后的意外死亡案,作案手法应该和郝孟义老婆的死相似!

是了!

一定是了!

利用心理学作案吗?如此高智商的犯罪,只有绝对专业的人士才能实施。

回到办公室后,我破不及待地拨通齐斌的电话:「齐斌,你现在就带人去安全屋,继续对沈丽芬、李盈二十四小时看护,连她们休息都不能离开你的视线。」

电话那头,齐斌不解道:「陈队,要是她们抗议怎么办?反手给我个骚扰投诉,我吃不了啊。」

「怕什么,出了事我帮你顶着。」

「早说啊,有陈队这句话,我连她们上厕所都在门外守着。」

齐斌说完挂掉电话,我这边也同时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部署。

因为我怀疑即将到来的第四起「 意外死亡案件」,极有可能和心理学领域的专业知识有关,而秦风已经被看管在刑侦队,那么另一个具备作案能力的,只有——郝孟义了!

我知道,怀疑自己的同事和领导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更是刑侦办案过程中的大忌,可秦风和郝孟义见面的诡异场景,加上秦风刚才的话,让我萌生出一个恐怖的想法——秦风和郝孟义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们的关系根本不像秦风说的那样,只是听了郝孟义一场讲座结下的短暂师生缘分。或许秦风掌握了郝孟义的秘密,从而利用这个秘密,让郝孟义协助他作案。

人最怕的是就是有了想法,当这个细思极恐的念头在我脑海浮现后,挥之不去。尽管我不清楚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可为了防患第四起「 意外死亡案」的发生,我必须这么做。

我打开电脑,写下工作报告后,又重重加密,随后的两天,我全程陪在郝孟义身边寸步不离,更找出各种借口阻挠着郝孟义要给沈丽芬、李盈做讯问。

说真的,我是在防着郝孟义,防着他借做讯问的名义,给沈丽芬或者李盈进行某种心理暗示,从而导致第四起命案的出现。

毕竟一个在国内外享誉盛名的犯罪心理学、心理学教授,他一定有着远超常人的手段。可能就和电影里拍的那样——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细微的动作,就给人催眠或者种下心理暗示,诱导被害人按他的意愿行事。

直到两天后,也就是距离李武死亡的第七天,按着前面三起命案的发生时间,第四起意外出现的下午,我们所有人的心,都高悬起来。

滨河市刑侦支队会议室内,我、郝孟义、何光、蒋丽丽四人看着安全屋的监控,眼都不眨。而安全屋那边,齐斌、周坦、王梦磊、还有省厅来的痕迹学专家赵小海四人则全程跟在沈丽芬和李盈身边。

通过监控,我能清楚地看到,李盈蜷缩在桌边,双手抱着膝盖,将头迈在臂弯里,瘦小的肩膀一个劲儿地抖啊抖,像是害怕,又像是在哭。

李盈的这种行为,我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身边的家人接连被「 意外」死亡,她伤心、她难过、她害怕,都在情理之中。

再看沈丽芬。自从李武死在家里后,沈丽芬彻底地疯掉了,脸上挂着疯子特有的痴呆面容,披头散发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四方小鬼,别登我头」之类的疯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即将六点,我紧张地双手攥拳,对着桌上的话筒急切地叫着:「齐斌、周坦、小王,给我看好了!记住,一刻也不能让她们母女离开你们的视线。」

视频画面中,齐斌一手按着耳机,一手掏出手铐,小声道:「要不我把她们和我铐一起,这样应该最安全。」

我看了看郝孟义,等待回复。

齐斌的提议太大胆,违背了文明执法的精神,而郝孟义是省厅指派的专案组组长,这样的决定只有他能给出答复。

郝孟义只是犹豫了一会儿,拿起话筒道:「小齐,我理解你保护受害者的心情,然而现在讲究文明执法,别莽撞。安全屋外面有几十个荷枪实弹的特警保护,别慌,歹徒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好吧。」齐斌收了手铐后,将手放在枪袋附近,目不斜视地盯着沈丽芬。

一分钟……

两分钟……

十分钟……

看着视频画面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跳动,我心急如焚,从未如此渴望着时间过得快点儿,早点儿熬过七点半,命案应该就不会再出现。

然而时间依旧不紧不慢。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我、郝孟义、何光、蒋丽丽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瞪大眼睛看着监控画面,唯恐错过任何一秒。

七点二十九分……

我后背已经汗透;而郝孟义也紧张地用右手五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这画面似曾相识……

监控画面上,沈丽芬还在安全屋内披头散发地走来走去,齐斌、周坦、赵小海、王梦磊更是严阵以待,四个人、八只眼睛,时而看着沈丽芬和李盈、时而看向大门、天花板、通风窗等一切凶手可能藏身的地方。

原本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正常,可就在监控画面上的时间跳到七点三十分的时候,沈丽芬突然像是疯了一样,整个暴跳起来,披头散发地冲向安全屋的餐桌,拿起上面的水果刀,嘴角高叫着:「我捅死你这个害人的小鬼!」

一切,是那么的突然……

突然到不光齐斌他们没反应过来,连全程看监控我也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尖锐的水果刀,被疯狂的沈丽芬用力插进自己的胸口!

一下、两下、三下……

像是着了魔一样的沈丽芬,右手持刀,疯狂地捅着自己的胸口、脖子……她仿佛没有任何痛感,只是状若疯癫地笑着、叫着。

血……流了一地;疯狂的笑声,响彻全屋……

事情出现得是那么突然、画面是那么血腥恐怖,等到我反应过来拿起话筒大喊着「阻止她」的时候,齐斌他们已经暴力制服沈丽芬,卸下沈丽芬手中用以自杀的水果刀,可结果……

我双手按着桌子,急促地呼吸着,死死地盯着监控,只是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沈丽芬捅了自己十几刀,刀刀奔着要害,任由鲜血迸射,依旧疯狂大笑。

蒋丽丽和何光已经害怕地闭上眼睛,郝孟义更是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监控画面。

监控中,齐斌一身血地对着摄像头摇了摇头,按着耳机讲道:「陈队,怕是不行了。十几刀,大部分刺在心脏,大动脉也割开了……」

完了……

第四起意外死亡案出现了,还是在我们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下,更是专案组和我们滨河刑侦全体人员的注视下出现:沈丽芬——自杀!

第五起命案:众目睽睽下的自然死亡

二十一天,四起命案,死的还是一家人,这要说是意外,怕是鬼都不信。然而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就发生在我们滨河市!

虽然我们已经找到了最大的嫌疑人,可证据呢?

前面的所有线索,不光不能给犯罪嫌疑人定罪,反而还变成了帮秦风脱罪的铁证。

最离奇的是……第三起和第四起命案,就在我们刑侦保护下发生。

要说第三起命案,李武死的时候是我们保护不周全,可第四起命案怎么讲?

沈丽芬和李盈已经被转移到安全屋,屋外有数十名荷枪实弹的武警,屋内更有刑侦干警和省厅指派的痕迹学专家全程贴身保护,数十个摄像头无死角地监视着一切,更有我这个滨河刑侦支队长、省厅指派的专案组组长,还有电脑高手何光等人盯着。

然而结果呢?

第四起意外案依旧如约发生,它就像一个极为守约的死神,不愿意迟到一秒钟。

这种结果,是我们滨河刑侦不想看到的,更是省厅不想看到的。

耻辱!

滨河刑侦的耻辱,整个滨河市的耻辱,连带省厅的耻辱!凶残狡猾的歹徒,用实际行动给我们整个公安系统上了一课。

随着沈丽芬的自杀举动出现,整个安全屋乱了起来,李盈看着母亲疯狂的自杀画面,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齐斌他们按下警报,等候在外面的医护人员、技术科干警迅速地冲入。

而会议室内,郝孟义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直接一脚踹翻椅子,冲了出去。

我和蒋丽丽对视一眼,急忙跟在后面。

果然,和预料的一样,郝孟义冲出会议室后,直奔顶楼而去。

到了顶楼,郝孟义打开关押秦风的休息室,冲到秦风面前,抓住秦风的衣领大声地咆哮着:「秦风,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犯罪,你这是要被枪毙的!」

蒋丽丽见状,就要冲过去拉开二人,我却伸手拉住她,同时默默地摇头。

「陈队,郝组长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蒋丽丽挣扎着想要脱开我的手。

我死死地拉着蒋丽丽的胳膊,低声道:「看看再说。」

我和蒋丽丽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屋内的一切。郝孟义已经将秦风逼退到墙边,双手青筋暴起,看上去像是恨不得直接掐死秦风。

然而秦风的脸上却挂着沉着冷静的笑,话里透着讥讽:「郝教授,我干什么呢?我难道不是一直在这里配合你们调查吗?」

「配合?你配合了吗?沈丽芬死了你知道不知道!就在刚刚,我亲眼看着她一刀刀地捅死自己!」

郝孟义大声地咆哮着,原本经常调整的眼镜掉在地上也没去管,一双本充满智慧的眼睛透着无尽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秦风『哦』了一声,道:「死了啊?只是死个人,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人都会死,你我也不例外。你的老婆,不也死了吗?」

「你!你!」郝孟义气得像是失了智,言语凌乱,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我想继续听下去的时候,秦风突然喊道:「陈俊伟陈大队长,现在我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排除了?能回家了吗?被你们关了几天,家里还有个迷迷糊糊的老娘,我实在放心不下。对了,麻烦你先把咱的郝大教授带走,再这样下去,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投诉他。」

当秦风叫出我名字的时候,郝孟义像是突然清醒,松开抓着秦风衣领的手,主动地退后两步,直到我进屋后,才弯腰捡起地上的眼镜。

我看了看坦然自若的秦风,虽然我很不情愿放秦风走,可事实就摆在那里——最近接连两起命案,秦风都被监控着,有着极为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拿他也没办法。

「秦风,你……可以走了。不过案件没侦破前,你还是嫌疑人,不能离开滨河。」我说出了自己这辈子最不愿意说的话。

秦风整了整衣领,笑道:「放心,没照顾好老娘前,我是不会走的。」

说完,秦风大踏步地向外走。他刚到门口,郝孟义突然叫道:「秦风,你这个杀人凶手,不要以为自己做得完美,我找不到证据!」

话音刚落,秦风突然转头,同样恶狠狠地盯着郝孟义,阴阳怪气地说道:「郝教授,我相信你能找到沈丽芬的死因,并能亲自出庭作证,完美地解释凶手作案的原理,可你敢吗?你敢吗?」

一连两问,郝孟义没有应答,秦风大笑着走出房间,蒋丽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秦风的背影,最后一咬牙追了过去。

屋内,我盯着沉默的郝孟义,原本想问些什么,可等我看到郝孟义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心中的疑问全都压了下去。

可脑海中却一直回响着秦风刚才的话。秦风说了,郝孟义一定能找出沈丽芬的死因,可郝孟义不敢。为什么不敢?是他手里握有郝孟义的秘密,让郝孟义不敢去找;还是沈丽芬的死因和郝孟义曾经做过的事一样?一旦公布后,等同让郝孟义自己毁了自己?

我在心里不断地模拟着、分析着:郝孟义,46 岁,省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博导、正处级干部,不管是年龄,还是地位,都处于黄金时期,未来大有可期。若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或者他曾亲手利用心理学谋杀了自己的妻子,那这辈子算毁了。

或许该向省厅汇报寻求其他心理学专家帮助了。

我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写个报告,将最近的事情完整地汇报上去,郝孟义突然开口了:「陈队,不好意思,我失态了。刚才威逼犯罪嫌疑人的行为是我违纪,我会向省厅报告,辞去专案组组长的职务,并离开滨河。」

说到这里,郝孟义看我的眼神很怪,像是自责,又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一言不发地等着,等了好一会儿,郝孟义才道:「若我所料不错,七天后意外死亡案还会继续发生,秦风属于高智商罪犯,而通常高智商罪犯都具备过人的傲气,同样的手法他不会用两次。所以七天后,李盈会发生什么意外,我猜不到。若能保护李盈躲避他下一次的谋杀,将会给秦风心理防御造成重大打击,极有利于我们破案。所以,李盈的安全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保护好她,还被害人一个公道,将秦风绳之以法。」

郝孟义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独留下我一个人站在休息室内。

我目送郝孟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头脑中的思绪更加凌乱……

回到办公室后,我重新画了一副人物关系图:只是这次——我将郝孟义也加入其中。

全新的人物图上,重大嫌疑人依旧是秦风,而在秦风的人物关系线上,多了一个郝孟义。

虽然无端地怀疑领导,是我不对,可为了破案,我必须如此。

在我看来,郝孟义和秦风两人从专业领域上来说,都是心理学高手;而且他们很早之前就认识,然后在刑侦队第一次见面到今天二次见面,两次谈话中,话里话外传达出的信息极为矛盾。仿佛是相互看不顺眼,又仿佛处处为对方遮掩着什么秘密。

那么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秦风和郝孟义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我一点点地梳理着人物关系图,并凭借着回忆,将他们两次见面对话的内容全都默写下来,试图从中找到某种因果关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埋头桌案,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字,直到蒋丽丽推门而入。

「陈队,我有些事想和你聊聊。」蒋丽丽神色复杂,说话也支支吾吾。

我不禁问道:「秦风呢?你把他送回去了?这么晚了,你不回家,不会是在想秦风的事吧。」

蒋丽丽没有回答,默默地坐在我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猛的抬头道:「陈队,你认为心理学上的催眠术是真的吗?」

这问题就问倒我了,我又不是搞心理学的,哪知道催眠术是真的还是假的。

见我没说话,蒋丽丽复又说道:「咱暂且假设催眠术真的存在,可施术者和受术者之间总要交流吧。」

「嗯,所以你?你想表达什么?」我沉声地问道。

蒋丽丽道:「若我没记错,从李勇昶死到现在,整整二十一天。二十一天里,秦风只在李勇昶的头七那天,在咱们市刑侦支队和沈丽芬有过短暂的见面。根据牛小龙的描述和当时的监控录像显示,当时秦风和沈丽芬没直接交流,刚见面就被李文打了一巴掌。所以,就算催眠术真的存在,就算秦风真懂什么催眠术,那也要有和沈丽芬接触的机会,才能给沈丽芬进行催眠暗示,让沈丽芬自杀。可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秦风很显然不具备这一条件。」

不等我说话,蒋丽丽再次提起何光查到的线索:「咱们继续反推,李武的死因,是因为在极度疲劳、极度伤心的情况下,突然获得游戏中唯一装备兴奋过度而死;可何光查了秦风的手机和电脑,以及固态 IP 地址,他没有过任何游戏方面的操作;何光也联系过游戏公司那边,证明游戏数据没有作假,所以秦风应该和李武的死无关。再反观李勇昶和李文、苗苗的死,虽然秦风给出了我们可能存在的调查线索,然而他一切的模拟推理,都建立在你提供给他的案情数据上。他是顺着你给出的案情,做出的推论;而根据何光的调查,秦风曾在暗网写过惊才绝艳的犯罪学帖子,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认定:秦风具有犯罪头脑,所以当你给了三件案情数据,他在已有的数据基础上,凭借自己本身的犯罪头脑,推论出凶手如何作案,而他本人,则是无辜的?」

蒋丽丽说完,深深地喘了口气,又道:「所以我认为这四起意外案件,凶手可能另有其人,而秦风是无辜的!」

听完蒋丽丽的长篇大论,我没有立刻表态,反而盯着蒋丽丽的眼睛看了许久。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认为,蒋丽丽和秦风接触多了,被秦风的故事感染,患上了刑侦最大的忌讳——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蒋丽丽监视秦风那些天里,被精通心理学的秦风利用心理诱导、心理暗示一类的手段,让蒋丽丽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过了好一会儿,我叹了口气,没认同也没反驳,只是挥了挥手:「连续四起命案出现,有规律、有目的的连环杀人,这件事影响太大,谁是凶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或许一会儿,或许明天,市委市局、省委省厅就会打来问责电话。丽丽,暴风雨已经来了,考验咱们滨河刑侦的关键时候到了。」

蒋丽丽固执地说道:「那也更不能在明知道调查方向出错的情况下,继续追着一个没有嫌疑的人浪费时间。」

我摇了摇头:「算上今天沈丽芬的死,这已经是第四起。媒体那边的舆论、省委市委的压力,你认为以后我们还有决定调查方向的权利吗?郝孟义已经回省厅了,相信不久之后,新的专案组组长就会到来。这次可没那么好说话了。回去吧,等新的专案组组长过来,咱按吩咐办事就行。」

蒋丽丽目瞪口呆地问道:「郝孟义走了?」

「是啊,就在你追秦风出去后,他也走了。」我大力地揉着太阳穴,事情大条了,真要是追究起来,恐怕我这个刑侦支队长的位置都保不住。

接下来的两天,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料的中的一样。先是市委和市局分别打来电话,责问我们刑侦支队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人看着,还能让受害者死在安全屋,这使民众的安全感、市委的公信力受到极大影响;然后是省厅最新的人事任命传达,没有丝毫意外——新的专案组组长是省厅副厅长,一个三十多年的老刑侦;同时还带领十多名各领域精英奔赴滨河,直接负责连环意外死亡案。

至于我们滨河刑侦,在接受了督查、纪委的轮番问话后,要么沦为打下手跑腿的勤杂人员,要么直接放假在家。

而我因为滨河刑侦支队长的身份,被临时留任新的专案组,负责汇报之前四起意外死亡案的相关情况,及充当司机。

距离沈丽芬死亡第五天,我正在办公室休息,接到新专案组组长——黎卫国黎副厅长的电话。

「小陈,你来下会议室。」

「是。」

挂断电话后,我快步地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内,十几个省厅直接指派的专案组成员在黎副厅长的示意下,齐齐地盖住自己面前的资料。

我心中微叹:不被信任了吗?

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我很憋屈。因为从第一起意外案出现到现在,自始至终我都是最渴望破案的那个,没收受过任何人的贿赂,没因为个人情感庇护过任何人。

可现在……

新专案组到来,同时带来的还有督查和纪委,美其名曰是询问案情,实际上还不是怀疑我们渎职。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立正敬礼:「黎组长,你找我?」

黎卫国指了指我面前的椅子道:「先坐下,我刚看完四起意外死亡案的详细资料,有些话想问问。」

等我坐下后,黎卫国翻开面前的一页资料看了看,又抬头瞟了我一眼后,用低沉、有力的声音问道:「根据资料显示,从李勇昶猝死,你就有了明确的犯罪嫌疑人。可以和我解释下,为什么吗?」

「黎组长,这个问题,我已经写在资料里呢,就在李勇昶案资料第三页。」

我声音刚落,黎卫国敲了敲桌子:「陈支队长,现在是我问你。」

哎,似曾相识的画面!曾几何时,我在讯问室内对秦风也是说了同样的话。

看来黎卫国是怀疑我从开始就在误导调查方向,包庇真凶。

无奈,我把李勇昶猝死案,从接到电话,到坐上秦风的车,再到从牛小龙口中得知秦风和李勇昶关系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一遍后,道:「综上所述,我对秦风的怀疑合情合理。我相信在座的各位精英,在面临同样的时局,也会和我有一样的猜测。」

黎卫国轻咳两声,又翻开一页资料道:「根据前专案组组长郝孟义的汇报和你自己的汇报资料,在李武案发生后,你和秦风有过私下接触。同时,他在接受了你告知他的三件『意外死亡案』案件资料后,主动地提出模拟凶手犯罪过程,给你提供了新的调查方向,是不是?」

「是!当时我……」

我刚要解释,黎卫国一抬手,打断我后面要说的话,沉声道:「现在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重新作答。第一,你在明知秦风是犯罪嫌疑人的情况下,为何向他透露案情资料,并提供刑侦收集到的线索?第二,你在资料中提到,秦风曾说不介意你录音,可你的手机因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身为一个老刑侦,录音过程中,为什么没有查看手机剩余电量,更没在回到支队后,第一时间调出烧烤摊的监控,作为佐证你和秦风见面的证据?」

他奶奶个熊,这是把我当犯罪嫌疑人审问了。一想到这几天我们滨河刑侦遭受的不平等对待,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先是给参与「 意外死亡案」的警员连翻讯问,又是放假又是避嫌的,现在连我都不放过。

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怒道:「黎组长,所有案件资料,我们滨河刑侦已经如数移交,从李勇昶被害,我们就做了全面排查,不存在隐藏、庇护嫌疑人行为。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乃至以后,我始终坚信秦风就是凶手!之所以给他提供案情数据,那是我在经过数次自我怀疑后,不得已而为之。你看过资料,想必你也知道,李武遇害当天,秦风被密切监控;我又在李家看护,当时他有着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据。所以,我产生自我怀疑,在想我的调查方向是不是错的。可当秦风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那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秦风就是凶手!他所谓的模拟,极有可能是炫技;若能用案件资料换来秦风亲口供述作案过程,我就能给他定罪。至于你说的手机断电,当时我的手机的屏幕是向下的,而且心中强烈地渴望能获得破案线索,所以没有查看手机。」

我一口气说完要说的话后,直接起身:「好了,要是黎组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办公室了。」

「等等!」黎卫国出声将我叫住。

我没好气地问道:「黎组长还有事?」

黎卫国丢过了一份资料:「你自己看。」

我拿起资料一看,瞬间破口大骂:「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当时我之所以摘掉休息室的监控,是因为我要讯问秦风的话,不方便让郝孟义知道。」

黎卫国却冷笑道:「郝孟义是当时的专案组组长,你私下见重大嫌疑人,还关闭监控,有批准吗?而且郝孟义在回去后,曾单独向我汇报过这件事,并提出合理怀疑:你之所以咬着秦风不放,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而原因或许就在监控被关闭的五分钟内。陈俊伟,现在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我……」

我那个气啊,肺都气得要炸。

好你个郝孟义,嘴上说着失态,并主动请辞专案组组长职位,背地里却给我玩阴的,捅我刀子。

行,你不仁我不义,不就是泼脏水吗?谁不会啊!原本我还想着等调查清楚再往省厅汇报,现在还查锤子啊。

「黎组长,关于郝孟义的怀疑,我有话说。」我转头对坐在我旁边的一个警员道,「我办公室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个档案袋,麻烦你帮我拿过来一下。」

那个警员没动,反而看向黎卫国,等黎卫国点头后,才起身离去,不过一会儿,拿着档案袋走了过来。

我伸手去接,他却直接递到了黎卫国手中。

我撇了撇嘴,在黎卫国拆档案袋后拿出资料看的时候,解释道:「这上面,是郝孟义走后,我重新梳理的人物关系图,还有一些郝孟义和秦风之间的对话。我怀疑……」

不等我话说完,黎卫国已经把资料丢到桌边,并且冷声道:「不用看了,和郝孟义说的差不多。」

「什么?」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什么说的差不多,难道我记录的东西,郝孟义知道了?

黎卫国大声道:「其实早在郝孟义返回省厅和我汇报的时候,就提出过猜测,他认为你在面对盘问的时候,极有可能会拿出构陷他个人名誉的资料,污蔑他和秦风直接存在某种关联,并以此证明你对秦风的怀疑是合情合理的。」

「什么叫构陷!上面的话,可都是他亲口对秦风说的。」我急了,搞心理学的还真有一手,看的就是长远,本事够大啊。可你真有本事,你去查案啊,往自己同僚什么泼脏水是什么意思?

黎卫国道:「省厅在人事选拔上有着一套极为苛刻的监督监察程序,郝孟义的履历和人际关系我们早已调查清楚,他和秦风之前确实不认识,只是在肥水市医科大学办过一次讲座,而秦风是那次的听众之一。所以,你怀疑沈丽芬之死,是郝孟义受迫与秦风协同秦风作案,毫无依据。根据大数据检索,郝孟义抵达滨河市后,并未见过沈丽芬。恰恰相反的是,在他数次想和沈丽芬见面,并想着手为沈丽芬做心理疏导时,反而是你一直从中作梗。所以,若沈丽芬真是因为心理暗示而死,那么罪魁祸首也是你!陈俊伟陈支队长,我现在正式宣布,从此刻起,你被停职,等待你的将是更严格的内部纪律调查。」

黎卫国话音刚落,刚去我办公室拿文件的年轻警员便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沉声说道:「陈俊伟,跟我走吧。」

我看着小警员肃穆的表情,又看了看黎卫国,叹了口气,悻悻地说道:「不就是停职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不过走之前我要提醒你们,秦风就是凶手,两天后他肯定还会继续作案。」

黎卫国冷冷地说道:「那就不用你担心了,我们专案组早已制定了周密部署,无论凶手是谁,两天后只要他敢作案,就一定会被抓。」

「呵呵……」

我冷笑两声,懒得解释。因为他们这群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是不会理解秦风的恐怖之处。

查案可不是光坐在这里看看报告、分析分析线索就能找到真凶的。

虽然我很想告诉他们这点,然后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话语权。

被诬陷、被误解、被审查的我,正在前往异地留置点的路上。

经过了三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在下午时分,我被带到了隔壁市的纪委审查留置点,在进入留置点房间的时候,他们收走了我的手机,同时断绝了我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方式。当我问及纪委人员什么时候对我进行谈话,得到的只有一句「 等着吧」。

然后,我就一个人在空空的房间内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却不知道时间……

留置点的房间仅有七八个平方,四周刷着白墙、头顶是刺眼的白炽灯,仅有一张单人床,上面连被褥都没有。我在屋内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能显示时间的东西。除了一扇紧闭的大门,连窗子都没有。白刷刷的墙面反射着刺眼的灯光,屋内也没有开关,并且为了防止我预判到大致时间,他们连送饭点都不固定。

身为一个老刑侦,我很清楚:他们这是想给我制造心理压力,让我心理防线崩溃,以便讯问的时候趁着我身心俱疲获得我包庇真凶的证据。然而我相信他们不会如愿,因为我不光是一个老刑侦,我更坚信自己没有怀疑错人,也从没有故意误导调查方向。

我落寞地坐在床边,刚开始还能在心里默默地算着时间,后面实在熬不住了,就躺在床上睡觉,却因为强烈刺眼的白炽灯无法入眠。无奈之下,我只能脱掉上衣罩在头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摆了一盒早已凉透了的盒饭。我简单地扒拉几口,只感觉胃里冰冷,再也咽不下去。

接下来的时间,又是重复着发呆、睡觉、吃饭……如此循环。

终于,在我精神即将崩溃的时候,一直紧闭的大门开了……

我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有气无力地眯着双眼看向站在门口的陌生警员:「是纪委要来对我进行谈话了吗?」

陌生的警员没有应腔,只是生硬地说道:「出来,跟我走。」

走?

我早不想待在这里了。妈的,吃不好、睡不好,清醒的时候还要被强光刺眼,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让我在听到能出去的消息后,瞬间起身往外冲。刚到门口,就发现外面还站着三个身穿警服的干警。他们不等我开口,便不由分说地拽着我往外走,到了院子后直接上了一辆警车,全程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当警车停下的时候,我被人拉着迷迷糊糊地走下车,等看清周围的环境,不由得一愣:这不是滨河市刑侦支队吗?怎么绕了一圈,又把我带回来了?难道事情搞清楚了?

「走,去会议室。」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一个中年警察带着我往会议室走去。

进入会议室后,黎卫国和省厅调来的专案组成员像是等候多时。我还没开口问,黎卫国已经率先说道:「我知道你想为什么,不过你的问题先放一放,现在说正事。」

黎卫国说着,对坐在投影仪旁边的警员点了点头,会议室正中央的大屏幕上的立刻出现一幅医院房间的画面。

看画面,是一间病房,里面站满了警员。十数名警员拱卫的病床上,秦风正抱着李盈,两人相互依偎,画面温馨,仿佛是一对正享受着欢愉时光的小情侣。

然而我清楚秦风是一个极为恐怖、冷血又变态的杀手,不禁急了:「糊涂啊!你们怎么能让秦风接近李盈,这会害了李盈的!快把他带走,绝对不能让他靠近李盈。」

就在我急得直跺脚的时候,黎卫国缓缓地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丝悔意:「很遗憾,案件已经发生了,这是视频回放。」

我一愣,怔怔地问道:「什么?李盈死了?那秦风认罪没?」

黎卫国难得露出羞愧的表情,垂头丧气地说道:「在你被留置的这些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李盈因为遭受巨大惊吓而精神失常入院,由我们全天候保护。在案发前第二天,被密切监视的秦风提出申请,想进入病房探视。我们本着人性化办案原则,在对秦风进行一系列搜查后,让他在警务人员的监督下和李盈见了面。然后……」

黎卫国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更是气急败坏地捶着桌子:「刚开始还好好的,李盈见到秦风后,病情出现了好转迹象,在主治医师的建议下,我们也接受了让秦风陪护的提议。你看……这画面上,两人哪儿像仇人?」

监控记录的画面一直在播放,秦风对李盈的关怀无微不至,从端茶倒水到试药喂饭,再到夜间贴心地盖被子,温馨又细心,多像一个柔情似水的情郎。

直到画面暂停的那刻,黎卫国指着俯身趴在秦风怀中沉睡的李盈道:「你感觉这画面有问题吗?」

我摇了摇头。

黎卫国又让继续播放,约莫过了半小时左右,屋内的警员突然冲了过去,伸手拍打李盈的肩膀,没过一会儿,屋内乱成一团糟,有喊医生的、有按住秦风给秦风上铐子的……

随后黎卫国示意让播放监控视频的警员停止播放,转头对我说道:「经鉴定,李盈和前面四起案件受害人死亡时间一致。」

说到这里,黎卫国顿了顿,随后又抛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根据法医鉴定,李盈属于自然死亡。」

「什么?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大声地咆哮着,「李盈怎么可能自然死亡,一定是秦风干的!」

所有的专案组成员都默默地低下头,黎卫国更是一口接一口地叹气:「然而法医的鉴定结果就是如此!李盈属于自然死亡。我们也怀疑这并非真正的『自然死亡』,毕竟李盈的死亡时间和前面四起『意外死亡案件』中受害人的死亡时间太过巧合。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李盈——自然死亡。」

好啊!自然死亡吗?一个杀人凶手,当着省厅指派的专案组成员的面,谋杀一个受害者,还让一堆自以为是的省厅精英找不到任何证据。

高!

实在是高!

我气呼呼地问道:「看来你们一样没找到给秦风定罪的证据,那让我回来是什么意思?人都死了,我回来还有意义吗?难不成是让我回来背锅的?和上头说,是因为我的监管不力,导致第六名受害者李盈意外身死?」

黎卫国先是摇头,随后点头道:「陈支队长,不要意气用事,你先听我说完。现在我们都怀疑凶手就是秦风,然而苦于找不到给他定罪的证据,根本无法对他提出诉讼。在李盈遇害后,我们便秦风羁押在讯问室内,进行了连翻的突击审问;可秦风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见不到你,他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三天了,我们用了一切合理的手段,都没能问出任何东西,所以……」

黎卫国凝视在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了:他们这是拿秦风没办法,才迫不得已地放我回来。

不过我同样也在好奇:秦风,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明明没留下任何证据,即便省厅专案组也无法关押你太久,等着羁押时间过了,回去当一个无罪释放的凶手逍遥法外不好吗?为什么偏偏点名让我来给你做讯问?

我想不通,可我更好奇秦风到底想和我说什么,身为一个刑侦,我更想将真凶绳之以法。

「好吧,我可以去见秦风。黎组长,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冷冷地问道。

黎卫国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放心,我们在外面监听,讯问室内只有你和秦风。」

阔别多日,再次见到秦风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复杂的,既钦佩又痛恨。我钦佩他的智商和他那高超的作案手法,可我更痛恨他的残忍,短短二十八天,连续犯下五起凶案,谋杀了六名死者。

讯问室内,我坐到秦风对面,看着那个斯斯文文的小胖子,正要说话,秦风却先开口笑道:「陈队长,几天不见,你怎么憔悴那么多?是留置室的环境不好吗?」

「你敢监视我!」我刚说完,蓝牙耳机里传来黎卫国的声音:「顺着他的话说,慢慢地引导他说出真相。」

我深深地吸口气,从口袋里翻出烟,自己点了一根,又丢了一根过去给秦风,帮他点上后,问道:「是啊,无端被带走,谁能休息好?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见我了?」

秦风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单向玻璃,深邃的眼神仿佛洞穿一切,看到了站在后面的黎卫国和一众专案组成员,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要不点名见你,只怕你这会还在留置点关着呢。陈队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秦风扬了扬手中的烟,指着单向玻璃的位置,诡笑道:「我知道你和他们都很好奇,为什么又是我、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为什么我总会那么巧地出现在案发现场,对不对?」

耳机里,黎卫国的声音再次传来:「问他为什么。」

我张了张嘴,还没开口,秦风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哈哈,什么时候咱们滨河神探要被人教着问话了?陈队长,还有外面的不知道是什么职级的领导,你们这样太累了吧。不如这样,你们在外面慢慢地听,我和陈队长好好叙叙旧行不?」

被看穿了,不等黎卫国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取下蓝牙耳机往桌上一丢,双手一摊:「好了,带着这个玩意儿还真难受。秦风,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我知道你不会闲着没事儿专门找我侃大山。」

秦风抽了一口烟后,道:「这才对嘛。咱俩聊天,让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做甚。」

我点了点头,问道:「说吧,你想和我聊什么?还是案情吗?」

「不,我想先给你讲一个故事。」秦风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静静地抽完一根烟后,幽幽地说道:「命运其实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总在你不经意间出现转折。」

我附和道:「不错,连我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停职留置的一天。」

秦风翻了个白眼,道:「那是你活该!心慈手软,必成祸端,明明可以先发制人,却因心中的顾虑太多,最终被人下先手,自己反而被动了。」

这是话里有话啊,看来他清楚郝孟义会投诉我的事。

我也不解释,见秦风手中的烟抽了大半,又递了一根过去,道:「再来一根,你慢慢地说,烟管够。」

「不了,抽多了对身体不好。」秦风摆了摆手,猛地反问道,「我和李盈的事,你们查到多少?」

我微微回忆了下,道:「该查的都查了。」

「那我们具体分手原因呢?你们查到的是什么?」秦风问道。

我回道:「我们查阅了你和李盈的聊天记录,当医院给你父亲出具了病危通知书,随后你向李盈表达了尽快完婚的想法后,当天夜里李盈和你聊到凌晨五点,并表示愿意结婚。不过她最终的回复是婚姻大事要等问过父母后才能定下。可第二天中午,你迟迟等不到李盈的回复,再发消息过去的时候,李盈却已经被她妈妈带走,并说要和你分手,断绝往来。」

说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我咨询过牛小龙,还有你的一些朋友,以及查阅到的通讯记录,这件事总体来说,是李盈一家对不起你。对与你的遭遇,我表示遗憾,但这不是你能够随意杀人报复的理由。男人,应该大度一些。」

「停停停!」秦风突然摆手,大笑道,「陈队长,别给我下套。什么叫这不是我杀人的理由?你们有证据证明我杀人了吗?」

「我……」

我张了张嘴。果然,在玩弄心理学的人面前,话术是没用的。又一次给秦风下套失败后,我并不气馁,反而笑呵呵地说道:「是我失言,来,继续。刚说到分手原因,你们俩分手的原因真是这个吗?」

秦风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凝视着,一直凝视着,就这样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才突然狂笑:「就当是这个原因吧。」

「嗯?难道不是?」我急忙追问。

秦风却再不解释,反而气定神闲地坐正身体,像是很开心:「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老规矩,陈队长,你给我案情资料,我帮你模拟凶手作案过程。」

「嗯?」

我心中闪过一万个疑惑,可只是一瞬间,我瞬间反应过来:上当了!

秦风刚才的问话,是为了从我这里套取情报。看来他的杀人动机,就是真正的分手原因!当他从我的话中找到我传达出的信息——我们没掌握他和李盈真正分手的原因时候,才敢如此淡定地面对讯问。

然而现在为时已晚,秦风是心理学高手,刚才他应该是在读取我的微表情,判断我有没有说谎。之所以用了十多分钟,极有可能是那个秘密牵扯太大,所以他要一再确定。

此刻我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让你嘴碎,还老刑侦呢,让一个毛头小子几句话反套路了。先是故作感慨,然后东拉西扯,最后直奔主题,这不是原来我给犯罪嫌疑人常用的招数吗?

就在我懊恼不已的时候,秦风像看穿我心思似的,笑眯眯地问道:「陈队长,你再不开口的话,我可走了。原本他们只能拘留我二十四小时的,我可是为了等你,才特意地主动配合让他们多关了我四十八小时,而没提出抗议和投诉。」

「呼……」

我长喘一口气,无奈道:「行,我给你案情资料。」

随后,在秦风得意的表情中,我把沈丽芬的自杀的前后经过讲述一遍,然后道:「李盈遇害的时候你在现场,案情应该不用我说。不过在你模拟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知无不言。」秦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勾勒着令人极度不爽的笑容。

我紧紧地盯着秦风的眼睛,冷冷地问道:「上次你帮我模拟了三起案件,然而三起案件都有漏洞,所以我想让你帮我解释下,或者重新梳理下。1.李勇昶遇害时,你说凶手是利用无人机,可我们查了嫌疑人所有消费记录,没有找到无人机的够买记录,连他身边的朋友都没有,所以我想问问,这个无人机是哪里冒出来的;2;凶手又是如何确定,只要他将药送进去,受害人就一定会吃下去。」

说实话,这两个疑点困扰了我许久,然而调查来调查去,没有方向。

秦风笑了:「无人机?为什么一定要够买无人机的?」

「嗯?」我紧张了起来。

秦风右手五指极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边敲边说:「网上有大把制作简易无人机的教程,相信只要那个凶手不太笨,多看几遍教程,然后材料充足的前提下,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制作一个简易的无人机出来吧。至于材料,那更简单了。四驱车玩过吗?多买几个。拆掉四驱车,里面的电动小马达动力可是很强劲的;至于遥控问题,那压根不叫事儿,遥控玩具车的遥控器可以直接改装,现成的电板、遥控器,多简单啊……」

通了!

全都通了!

原来是我们一直陷入了思维误区,只想着调查无人机,却没想到秦风会自己制作这个环节。

我急忙记下,准备事后调查秦风有没有购买过遥控车,然后问道:「那你又怎么确定李勇昶一定会吃下那药。」

秦风「嘎嘎」怪笑:「陈队长,模拟就要好好地模拟,别你啊我的。即便我现在处于模拟凶手作案状态,也不至于让你用『你』这个字来称呼吧,难道你不应该说『凶手』吗?」

得,又失败了,我叹道:「那凶手是如何确定李勇昶一定会服下药?还全都服下?」

秦风闭上眼睛假装思考,过了一会儿才道:「或许凶手了解李勇昶是一个爱占小便宜的人,更清楚李勇昶因为某些生理原因不太行,这也是他和他老婆沈丽芬感情不和的原因。而那个情人只喜欢他的钱,不介意他那方面问题,才愿意和他在一起。试想一下,身处一个高档情趣酒店,床头又有免费的体验品,他为什么不试试呢?」

「是吗?」我飞快地写下后,继续问道,「咱们来说说第二起车祸案,强光源在哪里?根据我们的调查显示,虽然当时任何一辆车都能被作为谋杀的工具,可凶手需要一个强光源才能达成作案条件。」

秦风嗤笑道:「怕是不光需要强光源那么简单吧,凶手更需要确定李文回家的路线,以及精准地掌握他当时过马路的时间吧。」

「不错!」我点了点头,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根据监控显示,当时秦风是先一步离开的,他应该不会知道李文什么时候过马路,以及什么时候马路上有车辆经过。

就在我露出费解的表情时,秦风指了指讯问室的监控,诡笑道:「大数据时代,什么都是透明的。真的!」

我瞬间反应过来:「难道凶手黑进了交管系统的摄像头?」

「不不不,不用那么麻烦。而且那样会留下太多痕迹,随便一个技术高的黑客就能顺着数据精准地查找到谁黑了马路上的摄像头。」秦风老神在在地说道,「什么年代了,自带流量的行车记录仪都能二十四小时实时监控。凶手为什么不能随便找个车停在马路边,然后用手机打开行车记录仪 App 观察前方环境,那不比费心费力的黑到交管系统更便捷吗?」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高智商的犯罪!他竟然想到利用行车记录仪充当监控,观察着李文什么时候离开。

行,等出去我就把当天停在路边的车全都查一遍,说不定当时秦风的车就停在附近。

然而就在我这个念头刚升起,秦风呵呵笑道:「陈队长,你不想知道强光源从哪里来的吗?」

「嗯,你说。」我正襟危坐,像极了一个听课的学生。

秦风又指了指讯问室的摄像头,随后慢斯条理地说道:「人啊,总容易被眼前的东西迷惑。我记得刑侦大队门口的马路口有红绿灯吧。而不管白天夜晚,但凡有车辆经过红绿灯的时候,那些抓拍违章的探头都会有强光灯闪烁,方便拍清车牌对不对?」

「这……」我一拍大腿:「糊涂!我怎么忘了这个。」

秦风笑了笑:「看,其实案件很简单,是你们想得复杂了。强光源明明就在那儿,只要经过合理运用,反射到司机眼睛中,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精彩,真是精彩。

听完秦风的叙述,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甚至我能确定在外面监听的黎卫国和专案组成员,也一定在为秦风讲述的犯罪过程而拍手叫绝。

「那么第三起呢?李武玩了那么多年游戏,一直没得到过什么好宝物,怎么突然就那个时候获得了?游戏公司那边我们沟通过了,数据没造假。」

我一刻不敢停地追问着,就怕秦风突然没了谈话的兴致。

秦风直接翻了翻白眼:「充钱必神没听过吗?任何一款游戏,只要你钱冲到位,什么都能得到。」

「什么意思?」我蒙圈了。

秦风撇了撇嘴:「为什么你们不仔细地查查那天李武的账号充了多少钱,而他又参与了多少次抽奖?充值金额达标,抽奖次数达标,得到好宝物有问题吗?」

说到这里,不等我记录完,秦风再次说道:「不过我想凶手应该不会傻到用自己的卡给李武充值,至于李武游戏账号上的钱哪里来的,哈哈,够你们查一段时间了。」

泥煤……

我恨不得上去抽秦风两个耳巴子,好家伙,果然留一手,亏我刚才还在想只要找到钱的来源,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给秦风定罪的证据呢。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么沈丽芬的死呢?她疯狂地拿刀自杀,会不会是因为受到某种心理暗示,或者是被催眠了?」

其实沈丽芬的死是前面四起案件中最离奇的,因为当时秦风全程被我们监视着,而沈丽芬又被我们严密地保护着。

然而事情就是那么突然,当死亡时间来临,沈丽芬状若疯癫的地自杀了。

可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秦风却沉默了,过了许久,才缓缓抬地头,默默地说道:「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更应该请教郝孟义郝大教授,他应该比我更权威。毕竟在心理学一途上,他可是我的导师啊。」

又是那句话!这应该是秦风第三次说起「 导师」的事。

难道沈丽芬的事,还和郝孟义有牵连不成?

或者说,一旦破解了沈丽芬的死因,就会把郝孟义因意外身亡的妻子之死解开?

抑或者是——秦风和郝孟义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们相互隐瞒对方的秘密,换来对方不会揭穿自己所做的肮脏事?

不对……

我突然想起李勇昶死的时候,齐斌调查到关于秦风的信息:2012 年,就读于肥水市医科大学的秦风,因为在网吧做兼职时和闹事的小混混起了冲突,防卫过当被勒令退学。而当时的秦风却没因为防卫过当而入刑,根据齐斌的猜测,应该是秦风家人找了关系,和当时处警的警卫人员打了招呼。

可秦风家人能在省会找到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资料显示 2011 年郝孟义在肥水市开办讲座,那时候秦风就认识了郝孟义。

如此一来,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测:其实秦风和郝孟义的关系,远比我们现在掌握的资料更好;他们早就相识,当时秦风防卫过当进了派出所,是身为省公安大学导师的郝孟义出手压下了案子;随后秦风为了报恩,或者受迫与郝孟义的某种要挟,与郝孟义合作,制造了「郝孟义妻子』梦游死亡」案件?

所以秦风是知道郝孟义妻子死亡真相的,而郝孟义也知道沈丽芬死亡的真相。正因为这样,秦风才敢对郝孟义说:「我相信你能找出沈丽芬死亡的原因,甚至能出庭作证,完美解释沈丽芬死亡原因,可你敢吗?」

是,是了,这两人一定在相互包庇;郝孟义之所以投诉我,害我被停职,也是希望我不再继续追查下去,担心我挖出更深的线索,牵连到他。

这个可怕的念头升起后,就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一边在心里揣摩,一边把猜测记录在询问薄上。连秦风是怎么和郝孟义沟通的,我都把心中的猜测原原本本地写下——秦风和郝孟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敲击木桌,那可能是摩斯密码,也可能是一种只有秦风和郝孟义听明白的暗语。

等我洋洋洒洒地写了几页纸后,见秦风实在不想在沈丽芬死因上多说,便问道:「那么李盈呢?法医鉴定为自然死亡,可我绝对不信。相信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信!因为太巧了,死亡的时间太巧,巧到就算是真的自然死亡,也会被人怀疑和前面四起谋杀案一样,是被人为杀害。」

秦风没说话,反而伸手又和我要了一根烟,点上火抽完后,将烟头大力地摔在地上,冷冷地说道:「可能是她命不好,也可能是凶手真的太狡猾。」

「是吗?能否详细说说。」我若有深意地看着秦风,我就不信这件事上,你还能完美地掩饰自己的罪行。因为当时,可是有一屋子的警察在,外人只有你这一个。

秦风呵呵冷笑:「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所以命不好,随时会死那不是完全合情合理吗?人固有一死,李盈会死,我也会死,你也会死,在最公平的死亡面前,所有人的人都会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停停停,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我只想知道如果是凶手作案,他会用什么手法,让一个正常的人,以一种看上去很正常的自然死亡方式被谋杀。」

我打断了秦风的话头,因为我相信,这可能就是秦风说漏嘴的关键。

秦风缓缓地抬头,盯着讯问室的单向玻璃,像是要把那边看透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道:「其实,老祖先留下了很多宝贵的东西,只是现在的人太浮躁,不愿意去钻研。」

「什么意思?」我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出。

秦风竖起右手食指,盯着指肚看,翻来覆去,仿佛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他一边看,一边说:「中医上讲究奇经八脉,人之气血会在特定的时间流通过各大穴位。所以有截血点穴一说。虽然截血点穴没有电影上那么神奇,可只要找对了时间,在正确的时间通过指压截血,造成机体功能衰退,生命体征减弱,直至失去生命,也是可以的。所以,我猜测那个凶手一定学过中医,还钻研得很深啊!」

我」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秦风声色俱厉地说道:「秦风,你终于暴露了!我说你怎么会申请探视,还贴身照顾,原来一切就是为了作案!藏得够深啊,敢在众目睽睽下行凶,你胆子够大的!」

外面,一直在监听的黎卫国也带着警员冲了进来:「秦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嘿嘿,嘿嘿……」

面对突然冲入的七八个警员,秦风却一直冷笑,直到我们大家都被他的冷笑激怒,才阴恻恻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凶手?难道我不是一直在帮你们模拟凶手的作案过程吗?」

「可李盈死的时候,你就在身边!我们查过你念过医科大学,就读的还是中西医结合临床系,中医方面的知识你一定懂。必然是你利用截血点穴的手段,让她死亡。」黎卫国大声地说道。

秦风直接嗤笑:「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说我会轻功,能上天入地你们也信吗?截血点穴?亏你还是个领导,真有截血点穴,法医为什么看不出来?尸体不是已经被解剖了吗?说我是凶手,证据呢?五起命案、六个死者,但凡你能拿出一条和我有关的证据,我绝不抵抗,立马给你签认罪书。」

「你……你……」

黎卫国被气得直瞪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我也懵了:刚才秦风说得一本正经,仿佛世界上真存在截血点穴的神奇本领,可看秦风怼黎卫国的样子,我又开始自我怀疑了:秦风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在大家蒙圈的时候,秦风恶狠狠地叫道:「黎副厅长,要是没证据的话,麻烦给我把脚铐打开,我要回去了!按法律规定,你们只能扣押我二十四小时;我可是本着协助你们破案,才在这里多待了四十八小时。现在我要走了。再不放我走,信不信我去督查部门和纪委投诉你们!」

「呼……」

黎卫国深深地吸了口气,恶狠狠地盯着秦风看了好一会儿,才对旁边的警员道:「去,给他打开脚铐。」

脚铐被打开后,秦风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放心,我不会离开滨河,如果你们调查到任何关于是我作案的线索,直接去逮捕我吧。」

说完,秦风就往外走,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探头:「陈队长,能送我出去吗?」

「我……」

我看了看一旁的黎卫国,在得到黎卫国默许的情况下,和秦风并排走出。

滨河市刑侦支队大门口,秦风突然停下,伸手将我兜里的烟和火机掏走,给自己点了一根后,直接装到他口袋里,并用夹烟的手拍了拍的肩膀,极为诡异地说道:「陈队长,整个刑侦支队,我感觉你是最聪明,也最富有正义感的人。」

「你这是在变相承认那些案子都是你做的吗?」我问道。

秦风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淡淡地说道:「若非我家里老娘需要照顾,何必那么麻烦?哎,慢慢地查吧,希望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心中已经没有任何牵挂。」

「我会的!秦风,你是我见过智商最高的凶手,布局之巧妙、手法之高明,无证无据,若你不主动认罪,怕是我们一辈子都查不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我多想秦风顺嘴就来一句 「谢谢夸奖」,然后我就能顺理成章地用口袋里的录音笔给他录音,作为给他定罪的证据。

然而秦风没回应,反而盯着停在院中的蓝色小汽车道:「那是蒋丽丽的车吗?」

我看了看,确实是蒋丽丽的车后,不由得好奇道:「怎么,你不会和她看对眼了吧?她可是好姑娘,你别害了她。」

秦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想什么呢,刚经历过一段痛彻心扉的感情,我这辈子怕是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我没接秦风的话,只是很有耐心地听着,因为我相信秦风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蒋丽丽。

果然,秦风又抽了两口烟,才道:「我是可怜她。一个接过父亲警号的巾帼女孩,是值得钦佩的人。可惜,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自己父亲真正的死因。」

说完,秦风抬腿就走,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冲了过去,一把拽住秦风,大声地问道:「你说什么!蒋昆成真正的死因?说,你给我说清楚!」

蒋昆成、蒋丽丽的父亲,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我们俩从小相识,一起上学、一起报考警校、一起考入滨河公安系统做刑侦,直到十多年前的一次出警,我们俩一起执行任务,他……不幸中弹,壮烈牺牲。

十多年了,我一直活在深深的愧疚当中。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我都在深深的自责中哭醒,我多么希望那次死的人是我,至少——我不用活在愧疚里!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那是一次意外,是一次因为我的固执,而造成的蒋昆成牺牲。

然而秦风刚才的话,仿佛他知道什么。

面对我大声的逼问,秦风一把打开我的手,后退一步,嘴角勾勒出熟悉的诡笑:「陈队长,自己人就一定可信吗?我要没记错,就在不久之前,你刚被自己人诬告吧。」

「什么意思?」我急促地呼吸着,眼睛瞪得直直的。

秦风扭头大步地离去,同时用夹烟的手在头顶高高挥舞,大声道:「别送了,陈队长。你那朋友不是因你而死,想知道原因的话,自己慢慢地查。记住,小心自己人,尤其是那些曾经因为你们的鲁莽和刚正不阿而被阻了财路的人。」

「难道昆成真是被害的?」我大声地叫道。

秦风的背影越来越远,风中飘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等到你愿意不顾一切去调查真相的那天,我一定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陈队长,别让我等太久。哈哈,就怕到时候你的身份已经不再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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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7-20 16:49 · 禁止转载

完美犯罪: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