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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天泡网吧打游戏的人,他们的经济来源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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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更多回答社科人文领域答主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手中的那支红塔山,刚好烧了一半。它的烟蒂,如同烟花,抖落在双飞燕键盘上。那些灰白色的烟灰,如同枯槁的草芥,更如同我的青春,被岁月无情的焚烧。桌上摆着高配的康帅富方便面和双汇王火腿肠,已经有些凉了,而我早已咽不下。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我们并不相识,但他带给我的感觉如此熟悉。更准确的说,他的神情和动作里,藏着我的过去。曾几何时,我也是一个这样挣扎在生活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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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三千

一个粗糙的人

我大二失恋沉迷网吧,曾拜一个连续通宵 3 个月的神人为师。他微信余额有 6 位数,带我挣了第一桶金……

1

那年我读大二,和谈了五年的女朋友和平分手,开始沉沦于大学城网吧。

在那里,我遇到了改变我生活的两个人,陷入了一段只配旁观的四角恋。

一网情深」的女网管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网管。

第一次去那里上通宵的时候她化着淡妆,穿一件低胸的白色T恤,文胸淡紫色的蕾丝花纹隐隐透出来,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一网情深上通宵的人不多,每次去都能看到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大哥,眼里冒光对着屏幕狂敲键盘,像个用手指猛草键盘的痴汉。

混熟之后,我发现整个网吧流传着他的传说:月入5w+、出手阔绰、看到顺眼的就给充会员……

而且,对所有投怀送抱的网吧女生嗤之以鼻,除了女网管。

当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淦,老子要傍上他,老子要搞钱!

2

一次,通宵到半夜两点,我去柜台买了两桶泡面,一个卤蛋,旁边的大哥忽然摘下耳机转头问我——

「兄弟,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这句话让我呛得把嘴里的泡面吐回碗里:「晚上两点。」

他对我说:「你能帮我去柜台泡桶泡面吗?」

我犹豫了一下,他看出了我的疑惑,指了指他盘在椅子上的腿:「我腿麻了。」

我尴尬地把裤兜翻过来:「我刚刚钱用光了。」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开机密码123321,微信支付密码 123321。」

当我在柜台付款看到他微信零钱六位数的时候,我更加坚定,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我端着泡好的面回到座位上,大哥的腿已经不麻了。他一口气把面嗦完,连汤都没放过,这样吃泡面的人才配长这一脸痘。

一桶泡面没吃饱,他起身自己去柜台买面。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桶面,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卡放在我桌上:「给你办了张钻石会员卡,里面有五千。」

我不敢接,他解释:「别多想,给你办张卡你以后常来,我有个伴。」

那一刻,我脑袋里有画面了。我坚信,跟着大哥,不久的将来,我也能这样豪横。

我激动得准备开一部岛国动作片陶冶一下情操,旁边的机子忽然来了人,我一扭头,女网管过来了,手里拿着两罐可乐。

她把一罐放到大哥桌上,我伸出手正准备接另一罐,她自己拉开喝了。

我把网页关了,问:「为啥我没有?」

她白了我一眼:「人家刚刚办了张钻石会员卡,你刚刚买两桶泡面还顺走我一个卤蛋。」

她把凳子拉到大哥旁边:「写到哪儿了?」

大哥挠挠头:「还差得远呢,这两天思路有点卡了。」

我:「大哥,你在写啥呀?」

大哥:「写剧本。」

我从小就有个梦想,想当个作家,而那时候在我眼里编剧和作家是没区别的,都是写字的。我就像是掉下悬崖的张无忌遇到了白猿,我坚信大哥身上有成为作家的《九阳神功》。

我激动地问:「写剧本好玩吗?」

大哥:好玩倒说不上,这玩意就跟拉尿似的,时机对了,你拉开拉链,它自己就流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们还聊了很多,我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女网管叫江丽,一脸痘的大哥叫郑飞

后半夜江丽一直坐在飞哥旁边,给飞哥倒开水,拿湿巾。不知道的,都以为江丽是飞哥女朋友。

飞哥带着耳机,手指一直在键盘身上蹂躏。

我放弃了岛国动作片,转战豆瓣TOP 250 经典电影区。

3

很快我对游戏失去了兴趣,在没人限制你玩游戏的时候,玩游戏本身就变成了一种负担。

那阵子我满脑子都是两件事,一件事是我想写剧本挣大钱,另一件事是,我想多看江丽一眼。

我试图用岛国动作片掩盖第二件事,专心搞钱,但最后都是徒劳。

网吧有好几个网管,在柜台有其他人招呼的时候江丽就会跑来我和飞哥这边,搬张凳子,坐在飞哥后面,撑着脑袋看着他。

而我也可以通过屏幕反光,撑着脑袋看江丽。

我总想跟江丽搭上话茬:「丽姐,飞哥写的是啥呀?」

江丽:「一个狗血青春剧,有三个主人公,两男一女,一个高富帅、一个穷矮矬,女的是个傻白甜,穷矮矬爱傻白甜,傻白甜爱高富帅,高富帅爱……」

我:「高富帅爱穷矮矬?这无限循环三角恋可太刺激了。」

飞哥把耳机摘下来:「瞎说啥呢,我写的是三个年轻人在新时代困境中找到自己人生目标的故事。有人文关怀,有现实意义。」

我想继续问飞哥几个问题,他戴上耳机又开始敲键盘,我只好作罢。

我问江丽:「你为啥在这当网管?」

江丽:「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呗。」

江丽:「你为啥老来上通宵?」

我学他:「除了寂寞一无所有呗。」

她看着飞哥,满眼星光。

我看着她,满眼期待。

4

网吧里除了飞哥的传说,还有女网管的流言。

很多人都说,江丽被网吧老板包养了。

老板我见过,是一个秃顶油腻的中年人。

连续有四五天,我没有去网吧,想冷静一下。

那天我接到江丽的电话:「晚上出来不?」

我:「网吧?我今晚可能……」

江丽:「不是网吧,来锦华宾馆。」

我尽力控制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声音:「那个,要做什么准备吗,比如带什么东西啥的?」

江丽有些不耐烦:「不用带,我和你飞哥都会准备好。」

啥?我懵了。

「飞哥也来?是不是玩得有点过火呀?」

江丽:「想什么呢?你飞哥在网吧写剧本半个月没洗澡,开个房间洗澡,顺便让你来喝点酒聊聊天。」

我:「哦哦,行,我就知道是来喝酒,所以怕喝大嘛,我晚上过来。」

我找出最帅的衣服,穿上最合身的裤子,换上最干净的鞋,对着镜子一照,全是之前女朋友给我挑的。

我穿着一身前女友挑的衣服去宾馆,飞哥开的是一个标间,两张床一张桌子两张凳子,桌子上摆满了啤酒和小零食。江丽躺在一张床上玩手机,飞哥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发呆,飞哥洗完澡后整个人愈发清爽,脸上的痘痘也更加明显,有几个已经熟透要爆出来。

飞哥指了指啤酒说:「能喝不?」

我点点头:「一点点。」

飞哥笑了笑:「那就行,你丽姐说她酒精过敏不能喝酒。我寻思着要是你也不能喝那就浪费了。」

飞哥是个写东西的人,但表达能力却很一般。讲完这句话后飞哥又开始盯着窗外看,我一个人站着有些尴尬。

我主动找话题:「飞哥,剧本写得怎么样了?」

飞哥挠挠头:「嗯,剧本发展得还可以吧,寻找爱情的开始寻找爱情了,发展事业的发展事业了,就是迷茫的那个人还没找到方向。」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剧本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飞哥:「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就好像问五角星最重要的是哪个角,其实少了哪个角它都不是五角星了。」

我想了想:「那,一个剧本要好看最重要的是什么?」

飞哥挠挠头:「矛盾和反转。矛盾制造冲突让剧情不断深入,反转出其不意让观众过瘾。」

我点点头:「那要让一篇文章好看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飞哥耸耸肩不确定地说:「也许是吧。」

5

江丽从床上蹦起来:「饿死了,开始吃吧。」

说完分别在我和飞哥面前放了一瓶啤酒,把桌子上的零食都撕开一个小口子,自己拿起一瓶雪碧开始喝。

酒有刺激语言组织能力的作用,两瓶啤酒下肚,飞哥的话就开始多了:「写剧本这事,真不是人干的,你猜我今年多少岁?」

我盯着他认真地回答:「36。」

飞哥摇摇头:「27,哈哈,显老不?」

江丽小声地说:「不显老啊,我觉得你看起来挺年轻的。那你们猜我多少岁?」

飞哥先开口:「25。」

我想了想怎么也得跟飞哥年纪差不多吧:「27。」

江丽苦笑着喝了口雪碧,那表情就像吞了口白酒:「我20。」

我和飞哥对视一眼,江丽身上那股子社会气,和一贯成熟的穿衣风格,很难相信她是一个20岁的姑娘。

她把身份证拍在桌子上。她和我同年,她是5月的,我是3月的,也就是说她比我还小几个月。

江丽把身份证装进包里,没再说话。

我喝了口啤酒:「我上次还想问你来着,你为啥只读了初中?」

江丽耸耸肩:「我初中的学校比较乱。我们班有个女孩子长得秀气,下午放学跟我一起回家被学校里的混混堵了,我用地上的钢管开了两个人的瓢。」

江丽停下来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四五秒之后才吐出烟来:「后来他们家长来学校闹事,学校就把我开除了,我想着反正学习成绩不好,读了也没用,就出来自己找工作了。」

飞哥:「那你咋找了个网管的工作呢?」

江丽:「网管不用学历,工作不累,有免费饮料,还可以免费上网,还有啥其它更好的工作吗?」

我想了想,按这个标准,好像真没有。

江丽朝飞哥努努嘴:「你呢,大老远跑到这么个地方来写剧本,可不是为了清净吧。」

飞哥摇摇头:「我?我就一个臭屌丝呗,写完一个剧本拿了钱就换一个地方写下一本。至于为什么选网吧,大概是因为我最开始写东西就是在网吧,留下的后遗症吧。」

我赶紧插话:「飞哥你微信钱包都六位数余额,还说自己是屌丝?」

飞哥仰头灌了口啤酒:「那是我所有家当了,用完了我就玩完了,我不像你们,你们有家可以回,我没有。」

江丽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表情有点不自然说了句:「我出去一趟,你们先聊。」

她拿起手机走出宾馆房间门。

看着被江丽带上的门我转头对飞哥说:「飞哥,我觉得江丽喜欢你。」

飞哥摇摇头:「你还小,不懂这些。」

我拿起一根辣条往嘴里塞,红油溅了一嘴:「飞哥,你要说别的你比我懂我没话说,可你要说感情这方面,我觉得我比你懂。」

飞哥一句话也没说,两个大男人就这样面对面喝着酒,干喝。

不一会儿,江丽回来了,脖子上有几个红印。

我们又喝酒、闲聊、骂人、扯淡、醉倒……

在不省人事的前一秒,我从眼皮缝里看到江丽亲了飞哥一口,不知道有没有亲到某颗即将熟透的痘痘。

6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房间已经被收拾干净,飞哥躺在床上,江丽已经不在了。

我和飞哥洗完澡退好房后又回到了网吧,江丽不在柜台,我问另一个网管,网管说她今天休息,不上班。

我和飞哥依旧找到老位置,一人开一台机,他写他的剧本,我开着电脑发呆。

听着飞哥敲键盘啪嗒啪嗒的声音,我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要不我也试试写点东西?」

我打开了一个空白的文档,写了一个校园爱情故事。飞哥摘下耳机休息的时候,我把文档发给他:「飞哥,你看看我这天赋能靠写东西吃饭吗?」

飞哥打开我的文档,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挺合适的。」

我有点兴奋,因为他说我合适;我又有点失望,因为他说「挺合适」而不是「非常合适」。但总比「不合适」要好。

我想着每天在网吧浪费时间也是浪费,干脆就跟着飞哥码字吧。飞哥有时候把一个情节梗概告诉我,我扩写,他再修改用到他剧本里。

我那时候不知道这种行为叫枪手,我只把它当做是一种写作训练。

我的加入让飞哥的剧本创作速度大大提升:女主找到了爱情,致力于事业的男主事业逐渐稳定,而那个迷茫的男青年也找到了目标。

从我开始和飞哥一起创作剧本后,江丽每次来就静静地坐在我们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她有时候看看屏幕,我知道她只是借着看屏幕的时候看看飞哥。

一次,我码字尿急去上厕所,厕所在柜台的左侧,柜台里面有一个小房间,放饮料和方便面等零食,我从厕所出来,瞥见小房间里江丽正和一个男人接吻,那个男人我认识,是网吧的老板。

我魂不守舍地跑回座位上,摇摇头继续码字。

流言果然是真的,江丽是老板的情人,老板之前在广东开网吧,后来东窗事发,老板来这里开了个网吧,让江丽做网管,时不时过来温存一番。

飞哥转过头来问我:「你那个三个人聚集的情节写好了没,写好了发过来我就开始写结尾了。」

我回过神来:「写好了,马上发给你。」

飞哥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长出了一口气:「只差个结尾了。」

我问他:「哥,是个欢乐的结局还是悲惨的结局?」

飞哥想了想:「欢乐的吧,也可能悲惨。」

那天晚上飞哥写完了大结局,没给我看,他把电脑关了下机大吼一声:「走,请你们吃大餐去。」

飞哥叫了一辆车,把我们载到市区,去市里最豪华的酒店定了一个包间,我拿着菜单点了两个青菜,飞哥大手一挥:「这几个特色菜都上。」

那天晚上大家话都很少,因为我们知道,飞哥的剧本写完了,也就快要离开了。

8

江丽抓起一瓶啤酒仰着头吹了半瓶,我和飞哥都来不及制止。酒精的效果立竿见影,不一会儿江丽手臂上脖子上就开始起红疹子,我和飞哥立刻打车把江丽送到医院。

那一桌昂贵的菜肴,可惜了。

江丽在医院输液,我和飞哥在旁边坐着。

江丽摸摸兜里:「我手机哪去了?」

我和飞哥一想,糟了,要不就是在酒店出来的路上掉了,要不就是在出租车上掉了。

我和飞哥:「不知道。」

江丽显得很平静:「算了,反正也该换了。飞哥,拿你手机给我玩一会吧,我好无聊。」

飞哥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密码123321。」

江丽接过手机:「这么简单的密码,多不安全,我帮你改一个吧。」

飞哥伸出手去想说什么,我一把把他拉住。

江丽用一只手操作,改完密码:「好了,改成179758了。」

飞哥皱着眉头:「这密码太难记了,我写个情节就得忘了这密码。」

江丽抬起头有点激动:「这个密码特别好记,你只要用心记,你永远都不会忘。」

飞哥无奈地说:「好吧。」

江丽有些得寸进尺:「你答应我以后就用这个密码,再也不改了。」

飞哥没吭声。

江丽:「你要是不答应我马上把针拔了出去喝酒。」

飞哥只好服软:「好,我答应。」

江丽打完针,飞哥开了一个标间和一个单间,他把标间的钥匙给我:「你照顾着点江丽,我好久没好好休息了先睡了。」

我和江丽走进房间,江丽径直倒在床上。然后她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我好奇地问:「你手机不是掉了吗?」

江丽:「我手机一直在兜里,我酒精过敏又不是喝醉了,手机还能掉了?我就是骗一下飞哥,拿他的手机改个密码。」

我:「你是不是喜欢飞哥?」

江丽:「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吧。」

我有点犹豫地说出下面那句话:「那你和网吧老板……」

江丽:「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我:「我今天还看见你和他在网吧柜台后面那个小房间里亲密。」

江丽:「我辞职了,他说来个告别吻。」

我:「你给飞哥设的密码179758什么意思?」

江丽:「179758,你多读几遍。」

我:「幺七九七五八,幺期就取吾吧,要……娶就娶我吧?」

江丽笑了笑,躲进了被子里。

我问她:「你爱你老板吗?」

江丽:「以前爱。」

我又问:「你爱飞哥吗?」

江丽:「爱。」

第二天,和江丽送飞哥去火车站。那天太阳很大,飞哥脸上的痘痘被晒得红彤彤的。

江丽送到快到火车站的那个路口就停下了:「你们去吧,我怕我绷不住。」

我点点头,和飞哥往火车站走。我问飞哥:「飞哥,你知道179758是什么意思吗?」

飞哥呆呆地看着我:「不知道啊,江丽给我整一个这么复杂的密码还不让我换,我铁定会有一天解不开手机。」

我笑了笑:「我给你解释一下你就能马上记住,而且永远都忘不了了,179758就是要娶就娶我吧。」

飞哥愣在原地:「你别瞎说。」

我:「江丽昨晚亲口告诉我的。」

飞哥:「那……」

我拍拍他的肩膀:「那啥呀,还不去追回来你这个二愣子!」

飞哥把箱子扔在我脚底下朝路口狂奔。

果然,这是个欢乐的结尾。

9

但我忽然记起,飞哥说,一篇精彩的文章除了矛盾还有反转。

我在自己的傻笑声中醒来,江丽睡在旁边那张床,刚刚的一切都是个梦而已。

我轻轻地起床,去敲飞哥房间的门,飞哥睡眼惺忪地过来开门。

我走进去:「飞哥,江丽她喜欢你,她辞职了。」

飞哥揉了揉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各个地方的网吧跑吗?」

我:「因为你一开始就在网吧写剧本,习惯了,这个你以前说过啊。」

飞哥笑了:「那我为什么不找一个离家近的网吧,白天去网吧码字晚上回家休息?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没家可回?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曾经有过家,但是现在没有了。我结过一次婚,她出轨,我提出离婚,车和房都给她了,她一个女人,我怕她受苦。我自己在外面,写一个剧本换一个地方,逍遥自在,我梦想中的死法就是在网吧写剧本的时候猝死。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愣了半天,飞哥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最后我问了一句:「我就想知道,剧本的结局是欢乐的还是悲惨的。」

飞哥:「追逐爱情情的明白了爱情,追逐事业的完成了事业,没有目标的找到了目标。」

我:「那肯定是个欢乐的故事。」

飞哥没说话。

我回到自己房间,江丽也醒了。

我和江丽送飞哥去火车站。太阳很大,飞哥脸上的痘痘被晒得红彤彤的。

江丽送到快到火车站的那个路口就停下了:「你们去吧,我怕我绷不住。」

我点点头,和飞哥往火车站走。

快进站时我问飞哥:「飞哥,你知道179758是什么意思吗?」

飞哥笑了笑:「我刚写剧本的时候才喜欢用这种低级的谐音梗。」

我无话可说:「飞哥,一路顺风,每换一个地方记得给我发个定位。」

飞哥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手机:「钱到账了,我给你转点辛苦费。」

我拿出手机一看,是8000块。飞哥朝我挥挥手,淹没在人流中。

我走出火车站,江丽蹲在路口的马路牙子上。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你呢?辞职了准备去哪?」

她站起身擦擦眼睛:「不知道,去沿海省份找工作吧。」

我:「什么时候去?」

她挥了挥手机:「现在。」

我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我送你。」

我送江丽走到进站口,拿出手机给她转了5000:「飞哥知道你辞职了,让我给你转点路费。」

她看着我,笑了笑,然后眼泪立刻掉下来:「谢谢你,我知道不是飞哥给的,他不会只给这么点。」

我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生气:「你说话还是那么让人无言以对,再见,一路顺风。」

她抱了我一下:「再见,谢谢你。」

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我们要不要来一个告别吻?」

她推开我:「滚,再见。」

我笑着说:「不管咋样,记得笑。」

我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到火车站边上的小卖部买水,里面坐着一个眯着眼的老大爷,手里拿着一个功能机外放着陈淑桦唱的《梦醒时分》:「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我忽然明白了飞哥那个剧本的结局:

被爱情所困的人理解了爱情;

剧本创作的作者完成了剧本;

碌碌无为的大学生开始写作;

一切都很好,但伤心总是难免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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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选专栏《爱情是这样消逝的: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你》

继续阅读下一篇:在流水线做工的日子,我爱上了洗头妹查看本专栏全部10篇

1 18 岁,我高考落榜,领了工牌,走上流水线。 那个夏天,工友绝望到跳楼自杀,我却乐在其中。 因为在那里,我同时爱上了两个女孩。 如果让我在这两个女孩之间,再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选——都要。 第一个女孩,是大头带我认识的。 大头是睡在我下铺的工友,整个车间最出名的混子。我们车间是计时的,他每天上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张巨大的硬纸板,找一个货最多的角落,铺好纸板一躺就是一天。 第一个休息日,大头问我...771 人赞

编辑于 2020-06-11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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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手一条城

社科人文领域答主

看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手中的那支红塔山,刚好烧了一半。

它的烟蒂,如同烟花,抖落在双飞燕键盘上。

那些灰白色的烟灰,如同枯槁的草芥,更如同我的青春,被岁月无情的焚烧。

桌上摆着高配的康帅富方便面和双汇王火腿肠,已经有些凉了,而我早已咽不下。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

我们并不相识,但他带给我的感觉如此熟悉。

更准确的说,他的神情和动作里,藏着我的过去。

曾几何时,我也是一个这样挣扎在生活里的人。

一个在崩溃边缘游荡的人。

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看得出,他的工作一定很累。

他显然是来这里放松的。

他不属于这里。

他干净的衣服,他笔直的后背,他坚定的眼神,仿佛都写满了“我不属于这里”。

按照他们对人的划分,他是高层次人群,因为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因为他穿的人模人样的。

可我不这么认为。

我认为来这里放松的人,那都是去不起足疗店的人。

他显然就是这种人。

而我不是这种人,因为我不是来这里放松的。

我是来生活的,我天天来这里,这是我的一个生存方式,谈不上放不放松。

他环视了一圈之后,朝着我旁边一台最干净的机子走过来。

我暗笑他来的少,那是一台坏掉的机子,如果常来就一定会知道。

他的脚下,踩着一双黑面白底的阿迪达斯,看得出是最便宜的那种,款式老旧,做工粗糙。

是一双二百来块的低端阿迪,和我雍容华贵的阿迪王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他一定视若珍宝,毕竟已经如此之旧了,他还擦得很干净。

一条黑色的运动裤,一件灰色的纯色卫衣,都是耐克的标志。

简直是一大波中年男人的标配。

这身行头只有那三个标识加起来能值200块钱,料子和款式都是老头版。

和我狂浪的牛仔褂比起来,low到爆。

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这么认为。

他觉得他再怎么屌丝,穿的也是耐克阿迪。

我再怎么狂浪,穿的也是无牌牛仔褂和阿迪王

他的耐克和阿迪上一个褶子都没有。

我仿佛能看到他小心翼翼的保护它们。

有一点脏污就赶紧擦掉。

因为他相信那些有标志的东西很有质感。

这是他唯一一身体面的衣服。

他月入5000,在体制内混的有头有脸。

从他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他对我的不屑。

毕竟他自认为比我高一等。

我能想象他的内心,因为我完全经历过。

自诩铁饭碗的身份。

虽然赚的不多,但是还是买了一台车。

咬着牙跺着脚欠着贷款买下来的,月供3000。

房子是二手的,也是月供3000。

还有个三岁的孩子,刚上幼儿园。

两个人的收入去掉房贷车贷,再去掉油钱,一个月还剩三千。

再掰开给孩子交一千的托管费,去掉物业费,水电费,他连大口喘气都不敢。

他坐下来并没有急着开电脑。

只要他按下那个开机键,他就会很尴尬。

我说过了,那台电脑是开不了机的。

他正在打电话,看得出他很无奈,也很厌倦。

他的通话内容,我用穿越火线中听脚步都能听出方位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老婆想办一张卡,听起来是美容卡或者游泳卡之类的。

从他的表情我能看出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但是他依然在尝试耐心的和对方解释。

他的脸上写满了中年男人的疲惫。

我看着他。

他是一个稍显油腻的中年人。

其实一个人的油腻是由内而外的,再干净的衣服也遮不住。

他瘫坐在那张椅子上,盯着漆黑的屏幕,对着电话那头的人。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张卡并没有多大必要。

我知道,这是徒劳的。

因为曾几何时,我也和他一样。

那几年里,充斥我生活的,除了房贷、车贷、奶粉、尿不湿、物业、水电、取暖、保险,还有各种各样的卡。

比如健身卡、美容卡、瑜伽卡、游泳卡,这些卡,让我曾经以为我在提升自己和她。

让我心甘情愿拿出自己勒紧裤腰带省下的那点钱,去做傻事。

他最后妥协了。

我看到他无奈的放下手机。

垂下了头颅,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鼻梁。

我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

毕竟当年的我也是经历过无数次这种折磨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离婚、卖车、卖房。

到今天,一身轻松。

也许他还要被生活打磨不知道多少次。

才会选择放弃这样看起来很美的生活

但我此时此刻已不再关心这些。

我想知道,他何时才会按下那个启动键。

只有这样。

他才会觉得尴尬。

就像一只绵羊混进狼群,却突然被扒光一样。

我说了,他不属于这里,他的QQ,一定没有充黄钻。

我看着他,可以说是凝视着他,等待着这一刻。

他似乎僵住了,低着头,用手指捏着自己的鼻梁。

难道他睡着了?

是太累了么?

不,好像并不是这样。

比我想象的更差。

他哭了。

眼泪无声的低落在双飞燕键盘上。

他在抽泣。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哭。

无声而深邃。

那是属于中年男人自己的哭泣。

之所以低头捏鼻梁,不过是为了掩饰。

我也许一开始就猜错了。

他知道这台机子是坏的。

他只是想来这里坐着。

一个人待一会。

或者哭一会。

这噪杂的环境里,陌生的人群中,没有人会注意他。

只有在这里,他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曾经,我也这样被生活压哭过。

我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发型,想了想。

也许放下这些,他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人生被这些东西绑架之后。

就很难再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了。

我熟练的登录自己的游戏账号,卖掉了一套装备。

我知道,这个月的饭钱又够了。

而他哭完之后,也许还会挺着笔直的腰背回家。

或许还会和妻子说起网吧里的屌丝和小混混堕落。

但我知道,那是他们的事情,快乐是自己的。

最后,如果你喜欢我的文字,可以关注我的公众号【写手一条城】不管有事没事,都可以来找诚哥聊聊天

编辑于 2020-12-10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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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档案局

盐选专栏名:《暴力史:驻马店黑帮少年成长记事簿》

作者:@反欢 有些奇怪的事,说出来让大家笑下。

他们的主要业务是在夜总会和地下赌场看场子,副业是承接各种帮人打架报仇的活计,有时候也玩玩飞车党,到街上抢点手提包金项链什么的。

我叔 OK 的成长史,就是一部充满 cult 镜头的暴力史。他的经历非常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K 叔说,有时候打几场大架,也能挣好几千。

我有个叔叔字不认识几个,却有一个英文名字,人们都叫他 OK,我叫他 K 叔。

很多时候他是整个家族的麻烦,比如说他在外面打坏了人,和村干部干仗,因为犯罪锒铛入狱,或者大手大脚花得身无分文,连妻儿都养活不起,还逼得老妈和妻子用上吊来威胁他。

可有时候,他又是大家的救星,当家族成员脸面受辱、和人起冲突时,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用拳头讨回应有的尊严和利益。

他仅比我大十岁,说起来还是个 80 后。他是我最小的叔叔,也是我们家最不让人省心的一员,不管对长辈晚辈都是如此,他经常把晚辈逗哭,把长辈气炸,把平辈打趴下。

现在说起爷爷的死,奶奶还是要归咎到他头上,说都是他给气的。有时候,他是整个家族的麻烦,比如说他在外面打坏了人,因为犯罪锒铛入狱,或者大手大脚花得身无分文,连妻儿都养活不起;有时候,他又是大家的救星,当家族成员脸面受辱、和人起冲突时,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用拳头讨回应有的尊严和利益。

我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他十岁的时候我出生,因为长得高大,他十四岁就出门打工了。他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打工者,总是心系家乡,有事没事回来看看。我奶奶有一个专门的词骂他:「不长远。」

小时候,我总盼着他隔三差五回来一趟,给我点零钱花花,或者帮我打几个人。后来长大一些,我开始捡他的旧衣服穿,用他的发胶,跟在他屁股后面晃荡。这一点他倒像一个兄长,虽谈不上无微不至,总算对我还有些关怀。

五年级时有一次我被人打了,实在气愤不过,就告诉了他。他跟我到学校,把那个刺头叫到厕所,一脚踹倒在小便池里。刺头就是和一般人不同,大多是狠角色,K 叔想让他给我道歉,打了半天都没能如愿。

K 叔有点下不来台,心想他一走刺头又打我该如何是好。没办法,他只好把刺头摁到粪坑里,问他是吃屎还是道歉。刺头最终道了歉,保证不再动我一根寒毛。在场的同学心有余悸,纷纷说 K 叔太狠了,同时也对我这种行为表示鄙视,小孩子之间的事竟然搬大人出来(他们用的词是社会青年),实在是不厚道。

说的我无地自容,之前我也挨过打,多半不了了之,这次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个刺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自习课上打了我一个耳光。因为对方块头太大,我没有反击的勇气,连骂一声都不敢。

还是我的同桌、同时也是我暗恋已久的女生替我打抱不平,「打比你个小的同学算什么本事。」如果没有人在场,他打十巴掌我也认了,但在我喜欢的女孩面前,半巴掌都是耻辱。在那种时候,我只能庆幸有 K 叔这样的家人,让我不至于忍辱含屈。

当然,古话说得好,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K 叔也不是生来就这么强悍,他也曾无端受过胯下之辱,那是我们家永久的伤疤,直到现在奶奶提起来还是义愤填膺。

那年我大约五六岁,虽然年纪不大,对那场家族大战还是有些印象。那一年我爹因为贩卖黄书进了监狱,同时我一个同宗的伯父因为善于打击孕妇,荣升为本埠的计划生育专干。他对女人干过最多的事情就是强迫她们结扎和流产,人们形象地称他为送子观音。

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年纪轻轻就在乡村官场混出了名目,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国家的栋梁,对于我爹这种贩卖淫秽制品、影响国家形象的劳教分子自然嗤之以鼻。

K 叔那时候已经出去打工两年,因为年岁小老往家里跑,挣的钱花完了他就干几天老本行,推着车子卖卖冰棍什么的。那时候是秋天,他改卖麻糖,从送子爷门前经过时,有个邻居叫住他,买了两块钱的麻糖。

他做完这笔生意,正准备盖上木箱,送子爷从屋里走出来,拿了一根麻糖吃,K 叔问他买不买,他说我想买本黄书,你有吗。

我只卖麻糖。K 叔说。那几天我爹入狱的消息刚刚传来,K 叔知道他在拿这事取笑自己。本来 K 叔还算有点幽默感,因为奶奶老在家里哭,我继母又丢下孩子跑得没有影踪,K 叔很反感提到这件事。

说话的空当,送子爷又拿了一根麻糖,还邀请门前闲聊的邻居一块吃,因为没有付钱,连最爱占便宜的兰婶都拒绝了这个诱人的邀请。

送子爷只好自己吃掉,麻糖又酥又甜,吃起来很诱人。他大口咀嚼,一只手在嘴边接着残渣。不吃白不吃,他说,像他们这种人家搁以前就是走资派,不好好种地,就知道投机倒耙,卖这种可有可无的玩意。

K 叔有点生气,砰一声盖上木箱,问他,你到底买不买。

不买。

不买你吃我的麻糖。K 叔说,你吃了两根,给我四毛钱。

你跟我要钱?送子爷喝道,你哥都坐牢了你还敢跟我要钱。他把没有吃完的麻糖扔在 K 叔脸上,给,还你的麻糖。

K 叔还没骂出声来就被送子爷打了几个耳光,他一时惊慌没有扶住车子,木箱摔在地上,麻糖碎了一地。K 叔终于有机会骂了一句,他不顾碎在泥土里的麻糖,径直扑向送子爷。说到底他那时还是个少年,比不上送子爷这种三十来岁的壮年大汉。用他的话说,那一次他被送子爷打了个落花流水,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送子爷打够了,最后一脚把他踹进门前的粪池。关于那个粪池,我奶奶有话要说,「火箭(送子爷的常规绰号)不光养牛,还喂猪,粪池里一直堆得满满的,稀糊糊,臭烘烘,跟泄了气的稀饭似的。人家嫌臭都不这样沤肥,就他这样干,每天还在门前吃饭,你说这种在粪汤前都能吃下饭的人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现在他养猪,把屎都变成沼气做饭,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想想都恶心,我宁愿不吃都不这样干。他们家的猪太能拉,屎尿全都排到鱼塘里,除了泥巴狗(泥鳅)所有鱼都活不成,后来他还放了点鲶鱼进去,长得可大了,白送我都不吃,在粪汤里长大的。那里臭气熏天,打那路过我都想吐,夏天有时候风大,坐在咱家门前都能闻到。」

奶奶说什么都喜欢絮絮叨叨,没有重点,说到哪算哪,上面这段话是我自己归纳的,总结起来不难看出,我奶奶虽然穷,但是很爱干净。送子爷虽然富,生活环境却不太好,也许这就是他富裕的原因。

粪池越臭,证明他们家牲口越健康。置身于送子爷家肥沃的粪池里,K 叔几乎变成了一个屎人。面对渐渐聚拢的左邻右舍,他年轻人应有的骄傲被瓦解殆尽。透过浓烈的臭味和人群,他看到有几个孩子在抢吃掉在地上的麻糖,看热闹的妇女故意站成一排,以便遮住他的视线,好让她们的孩子多吃一点。K 叔想从粪池里爬上来,被送子爷用一根竹竿捣下去。

你先呆在里面,听我说。送子爷把竹竿抵在 K 叔身上,像个驯兽师,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不?因为你哥!我刚当上国家干部,他就进了国家的监狱,给姓郑的脸上抹黑,给我添晦气。我要是不教训教训你,能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党吗。

送子爷站在粪池前教训 K 叔,引得大家争相观看。幸亏我们两家住得不远,也就百十米路程,当时三叔正在院里看武侠小说,一听说这事,立马差二婶去找二叔,他抄起一把铁锹跑过去。

人们纷纷给他让路,好让他加入战团,三叔读书还行,打架没什么经验,几个回合就被夺了武器。这时候送子爷家的另外三个弟兄也赶来了,三人一起围殴三叔,送子爷站在一旁照看 K 叔,让他老实呆在粪坑里。

三叔一边挨打一边生气,埋怨二叔还不来。最后二叔总算来了,原来二婶怕他打架,根本没有去找他,还是看热闹的人惊动了他。他飞奔而来,奶奶在后面追着,叫他不要打架。一看到二叔 K 叔就兴奋起来,他抓起一块半干不湿的粪便,一下扔到送子爷脑门上。

送子爷淬不及防,满脸是屎,恶心得睁不开眼睛。二叔跑到跟前,一脚踹在他肚子上,让他好一会儿直不起腰。然后他们这样搭配,去解救三叔。K 叔在粪池里扔大便,二叔在屎林尿雨中挥拳奋战。

虽然二人战术新奇,配合默契,无奈还是寡不敌众,送子爷四兄弟齐聚,除了老四个头小(但下手狠),其余三个全是大块头。二叔再厉害也只能对付一个半,K 叔的臭气弹只能起到扰乱视听的作用,还往往伤及无辜,很多看热闹的人不幸中弹。臭气在空中弥漫,我的两个叔叔努力奋战。

现在说起来三叔还埋怨奶奶,她怕打坏了人家,就使劲抱住自己的儿子让人家打。起初她抱的是二叔,无奈二叔力气太大,打起架来不管不顾,一挥拳反而把她打倒了。没办法,她只能去抱住文弱一些的三叔。

三叔本来就吃了不少亏,又被她死死抱住,对面的小个老四不断飞身踹他的胸口。不管他怎么挣扎,奶奶就是不松手,嘴里兀自喊着不要打了。拳脚无眼,混战中奶奶也没少中招。

二叔和对面老二算是比较好的朋友,两个人互相不打,对面老二几乎没有动手,只有当二叔占了上风,才会去拉一下偏架。二叔一个人对抗送子爷和他家老三。老三长得很壮实,像个钢铁人一样无从攻击。其实他也是个好人,只不过那时候年轻,一打架就红眼。

知道老三难搞,二叔果断锁定送子爷,一个劲儿在他身上下狠手。送子爷招架不住喊兄弟们帮忙,老二顶多拉二叔一下,喊了半天,老四终于肯丢下三叔,转身去帮大哥。那场大战止步于他这一次转身,他抄起地上的铁锹,把二叔打昏了。见有人倒地,大家都愣住了,奶奶扑到二叔身上,边哭边为他叫魂。过了一会儿二叔悠悠醒来,一跃而起,还想继续投入战斗。无奈人家兄弟已经尽兴而归,到送子爷院里擦拭身上的粪便去了。

K 叔终于得以从粪池里爬出来,那天我们一行人就这么奇奇怪怪地往家走,因为挨打太多,三叔和二叔走起路来不太稳当,他们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挣扎着想回去再比划一下。

奶奶死死拉住他们,把他们往家里拽。我记忆最深的就是,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踩到了牛粪。路那么宽,我们偏偏往牛粪上走。

受到这般奇耻大辱,并没有让 K 叔消沉下去。这事过去短短三四年时间,他就一战成名,迅速赢得了所有人的敬畏。

因为常年在家不务正业,他结交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以大队支书的儿子王刚为首,号称蔡州十三条龙。他们歃血为盟,结为兄弟,经常四处偷鸡摸狗,花天酒地,干点为害乡里的坏事。

有一天,几个人在村头杂货店喝酒,中途起了口角,K 叔砸烂一个酒瓶,把尖利的豁口扎进王刚的手臂。王刚的胳膊血流如注,一条筋被扎断了。当时大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打架,十三条龙中比较亲王刚的几位合起来打 K 叔。K 叔喝醉了,被他们打倒在地。二叔从隔壁的赌桌上过来,轻易搞定了几个醉鬼。期间王刚靠在墙上流着血,根本无人理会。

因为见了红事情传的很快,大家互相招呼着去村头看打架。我和几个小伙伴蹦蹦跳跳地跑去看,路上遇到背柴回家的奶奶。奶奶问我们干什么那么激动,我说去看打架。奶奶骂了一句,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她天生不是一个爱看热闹的人,背着柴火回家做饭去了。估计什么人告诉了她,不一会儿她就追上来,那是我见她跑得最快的一次。我说你也想去看打架吗,她没有理我,姿势难看的一溜烟跑前面去了。

第二天,K 叔的传说开始在各个场合以各种不同的版本流传,事实只有一个,K 叔捅了支书的儿子,说的精彩与否,就要看传闲话者的文学造诣如何了。

大家比较在意的是支书儿子这一个点,如果 K 叔扎的是别人,恐怕就没有这种效果了。毕竟,支书是乡间最大的官,K 叔虽然他也只是脑子一热,事后后悔不迭。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K 叔对他瞬间暴涨的恶名还算有点欣喜,奶奶则惶惶不可终日,她担心 K 叔还没有找到对象,现在名声在外,以后没有媒人愿意给他说媳妇。

为此,她和爷爷一起编了个谎,说人是二叔捅的,K 叔当时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警察来抓人的时候也是让二叔去的,支书说不对,你小儿子干的事怎么让二儿子顶替。

奶奶跪在支书面前,求他网开一面,承诺负责所有医药费,只求他不要把 K 叔的名声搞臭。支书同意了,天天带着各种单据来找爷爷要钱。爷爷卖掉养了十多年的牛和羊,四处筹借,最后花了差不多一万多块了结这件事。

一个多月后王刚出院,胳膊上留下一条大约五公分的伤疤。一年之后爷爷去世了,留下两张恐怖的 X 光片。他死得非常突然,我们中午吃完饭,他站起来差点摔倒,连忙扶住墙叫奶奶,奶奶把他搀扶到床上,他昏迷过去。

奶奶让我去找二叔回来,他们送爷爷去医院,我去上学,晚上回到家,我听到了爷爷的死讯。他是脑出血死掉的,遗体摆在家里,奶奶为他擦脸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都是淤青。在医院照的 X 光片,被奶奶遗忘在角落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经常拿出来玩,我看到白色的头颅上有好几道裂缝,藏着一些永远抹不去的伤痛。

因为这件事,奶奶一直埋怨 K 叔,说爷爷的死都是他害得。出事那段时间,他们整天寝食难安,支书常常半夜敲门,把爷爷吓出一身冷汗。

他披着衣服,在手电的照耀下给支书数钱。「本来就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奶奶说,「一辈子没有和人吵过嘴,我们结婚三十年,他连句脏话都没有说过,我脾气差,一骂他他就笑,搞得我也不好意思再骂了。如果不是养了这么一帮不争气的孩子,他怎么会那么早就走了······」

爷爷的口碑确实好,连我的继母都怀念他是个好人。他规矩的好像不是个农民,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大家起码有一两句骂人的口头禅,他从来没有,对谁都是一副憨厚的笑脸。

印象中他总是扛着铁锹,把沿路的野屎铲到树下埋起来,把田间堵塞的排水渠重新挖开,或者垫一下路上的小水坑。他不赌博不喝酒,在各种重大的场合很难看到他的身影,只有在自己的葬礼上,才算真正当了一回主角。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站在角落里,带着温良的笑容注视一切。

不知为何,他这么老实,四个儿子却个个都是酒肉之徒,连孙子也算上,我们一个个嗜赌成性,好像没有遗传到他一点优良美德。说起爷爷,K 叔还有些不好意思,他说起小时候,人家都在打牌,唯独爷爷煮几个鸡蛋跑去卖,卖的那点钱还不够丢人的。

「胡莱输了钱,吃他的鸡蛋不给钱,他也不吭声。去年我在打牌,胡莱在边上瞎说,我站起来打了他一巴掌,立马闭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你厉害。一般这时候奶奶都会责怪他,打人家老年人光荣吗,你厉害能厉害一辈子吗。以前胡莱比你还厉害呢,看看现在。你爸一辈子谁也不惹,人家会无缘无故打他吗。

怎么没有,连街上卖烧饼的烧不熟都敢打他,你当我不记得了吗。K 叔说着激动起来,小时候我们跟他去赶集,人家把他撞得一个趔趄,把烧不熟的一摞烧饼碰到地上,烧不熟让他把脏了的买了。

他不买,烧不熟就打他,后来卖肉的杀不完也来了,两兄弟一起打。你问老三,他连敢还手都不敢,我们两兄弟就站在那看他挨打,我要是再大几岁——像老三那么大——早就上了。后来老三的同学路过,问他挨打的那个是你爸吗。我说不是。

我不上?三叔反驳道,他们两兄弟都有刀,我当时十二三岁能打得过吗。

不上就对了。奶奶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打一会儿看你不还手自然就不打了,挨几巴掌能少块肉吗。

你不懂,K 叔大声说,是脸面的问题。

要脸有什么用,能吃吗。

跟你说你也不懂。一旦对话陷入死胡同,K 叔就扔出这句结束语,然后甩门而去。兜里有钱的时候,他很少在家,连吃饭都是急匆匆的。等到钱花完了,他变得蔫头搭尾,整天蒙头睡觉,连饭也不吃了。

他想着法跟奶奶要钱,要不来就整日怄气,把家里的氛围搞坏。爷爷有句话形容他,有钱是个英雄汉,没钱是根软面条。爷爷的文采不是太好,没有押上韵,如果综合后面发生的事,他倒可以说一句顺溜点的。

那天下着雨,我们呆在厨房里,奶奶擀面条,爷爷烧火。K 叔缠了好几天没要到钱,睡在床上不起来。奶奶盘算着要不要做他的饭,我自告奋勇去问他。我跑到他屋里,揪了揪他的被子,问他吃饭不。滚!他喝道。把自己盖得更严实了。我回去报告奶奶,大家决定不做他的饭了。没想到奶奶刚擀好面条他就进来了。奶奶笑着说你刚刚不起来,这次没做你的饭。

还吃什么饭!他端起放面条的锅盖往外走,奶奶意识到大事不好,跑去阻拦,被他一下推倒在柴禾上。他走到院子里,把面条倒在樱桃树下的水沟里。那棵樱桃树还是他小时候种的,长得非常茂盛,一到春天就硕果累累。

他把锅盖扔到地上,冲奶奶喊,给我钱!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无理,他把目光移向别处,要钱的决心却很坚定。奶奶又开始喋喋不休地算账:今年你出去四个月,挣回来一千二百块钱,两百块买化肥,一百八十块给你的新房子油漆大门,这就三百八了,剩下的八百二第一次给你三百,第二次......

算到最后,算出 K 叔挣得钱还剩下十二块,奶奶掏出贴身携带的塑料袋,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从里面数出十二块扔在地上,K 叔没有弯腰去捡,趁奶奶不注意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塑料袋夺门而去。

看到他这种行为,一直在烧火的爷爷终于忍不住骂了句王八蛋。现在我真想告诉爷爷,其实那句顺口溜可以这样编:有钱是个英雄汉,没钱是个王八蛋。

估计爷爷不会同意,他骂人恐怕连自己都有点意外,这次 K 叔实在是过分的有点不像话,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才骂了句。后来奶奶说了一句话我们都笑了,她对爷爷说,别跟那个狗日的生气,塑料袋里钱还没有地上的多呢,最多也就七八块,还都是毛票,他看着挺多,等出去就该后悔了。

那时候 K 叔还年青,经常为钱烦恼,等再大一点,就该为媳妇操心了。爷爷去世后,K 叔一直没有找到对象,奶奶一看到别人家孩子结婚,回到家一定失眠。她担心自己一个人没有办法负担 K 叔的婚事。

她总是跟我说,你 K 叔都二十三岁了,还没有人说媒,你说我能不愁吗。她从 K 叔二十三岁开始,一直提心吊胆到二十七。那时候 K 叔也不好好打工,因为扎了王刚,他从此化身为一条汉子,被我们村的混子老大吸收,一起在广州不务正业。

三叔让他在广州卖书,他不认识字,只能记封面,比如说红色的那本多少钱,粉红的那本又多少钱,还有淡红朱红等等,他记得很吃力,卖得也很差劲,只卖几天就不干了。每天在街头游荡。

后来他遇到了青龙,作为拜过把子的兄弟,青龙在广州混得风生水起,手底下二三十弟兄,每天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K 叔毫不迟疑地加入他们,开始了打打杀杀的街头生涯。

他们的主要业务是在夜总会和地下赌场看场子,副业是承接各种帮人打架报仇的活计,有时候也玩玩飞车党,到街上抢点手提包金项链什么的。这是他跟我们说的,具体怎么样我们谁也没有见过,光是听都让奶奶惊叫连连,担心不已。

奶奶不让 K 叔跟青龙混,他根本不听。那几年,我们都觉得 K 叔完了,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头了。他确实挣了不少钱,开始往家里带女朋友,奶奶还没来得及记住上一个,下次回来又换一个。

他在外面逍遥自在,奶奶在家提心吊胆。有一年,青龙受伤住进医院,他胸口中了一刀,医院都放弃抢救了,他哥哥跪在医生面前,把卡一张张掏出来,求他们救活青龙。青龙的命实在是大,在医院住了半年又康复如初。

这期间他们群龙无首,K 叔一直呆在家里。他花完了挣到的钱,又开始跟奶奶要。毕竟年岁大了,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强硬,开始懂得迂回。

以前他要钱大家都知道他是去赌博,这一次,他开始找别的借口。那天奶奶同样在做饭,他愁眉苦脸地跟奶奶要钱,奶奶根本不理他。他有气无力地说,妈,我得病了。

什么病,牙疼还是拉稀。奶奶奚落他。

性病。他说,阳痿。

不要脸,当着小孩乱说。

真的,我不骗你。K 叔尽可能让自己显得真诚一点,昨天银龙带了个女人回来,人家都十分钟半个小时,我两分钟就完事了。他们都说我阳痿,说我以后生不了孩子。我不怕丢人,阳痿就算了,可生不了孩子怎么办,以后你怎么抱孙子。

谁信你啊。

不信就算了。K 叔说,将来我生不了孩子闹离婚别说今天没告诉你。张庄的那谁不就是这样吗,他要是早治肯定不至于绝后。

怎么治。奶奶就这么上套了。

去六郎庄,郎文芳一千块钱就能治好。

奶奶当下给了他钱,他拿着钱装模作样地喝了半碗粥,烫得直吐舌头,然后把没喝完的偷偷倒我碗里,活蹦乱跳地跑出去了。

青龙出院后,他们重出江湖,又都跑广州去了。听说他们开始了一种新营生,那时候很多人跑摩的,不少人买回来自己骑。他们偷摩托车来卖,有时候也抢,趁人刚下车没来得及拔钥匙,冲人发射麻醉针,或者直接用沾了乙烷的湿布捂住嘴,致人昏迷后骑上车逃之夭夭。

村里很多人跟他们买车,K 叔见那么多人都有车,自己也想搞一辆威风威风。他把朋友偷的一辆非常拉风的 250 运回来,在县城里组装好,准备直接骑回来,接受村人的朝拜。他的车太过闪亮,整个县城都没有那么好的,让路人侧目的同时也引起了警察的注意,因为无法出示任何证件,被警方连人带车一起扣下来。

奶奶中午还接到他的电话,说马上回来,没想到下午就进警局。那段日子奶奶愁眉不展,为了不让他坐牢四处送礼求人,最后还是没能把他救出来。收了礼的一个队长告诉我们,因为那天 K 叔不老实,他们在网上找到失车信息之后直接联系了广州警方,案子将要移交广州方面处理。

青青龙特地赶回来为他走动,让他咬紧牙关,不要招供,就说车是买来的。K 叔当然没有招出任何人,讲义气是这些流氓最起码的素质。

他什么都没有说,又一次受到那群流氓的交口称赞。既然不能出卖别人,他只好委屈自己,在中山坐了十一个月的牢。

他本来名声就不好,这下又坐了牢,奶奶更加担心他的婚事,怕他找不到媳妇。那时我刚上中学,学校里盛行写情书,因为作文写得还可以,不少朋友让我帮他们写,当然我也给自己写,奇怪的是帮朋友写的大多都成了,自己写的两封(分别给两个人)全都石沉大海,现在想来,谁写得不重要,关键还是送情书的人。

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见奶奶整天唉声叹气,我说不要着急,等 K 叔回来问问他看上了谁家姑娘,我帮他写几封情书就是了。奶奶明显不相信中学生的爱情,说你们小孩子那都是过家家,大人要结婚考虑的还是家庭。以我们的家庭条件,奶奶考虑来考虑去,越想越觉得 K 叔有可能要打光棍了。结果 K 叔刚从监狱里出来没几天就找到了女朋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婶子。

很明显,我婶子就喜欢他流氓的一面,虽然后来也深受其苦。她跟我说,有一次他们在天桥上闹着玩,她在前面跑 K 叔在后面追,马路对面有人听到她大声尖叫,有意多看了几眼。结果 K 叔跑过去打了人家一顿。那人挨了打之后就跑掉了,他们继续在附近逛悠。

没过多久,一群人拿着钢管砍刀跑过来,原来他们惹到了广州自保会的成员,K 叔见大事不妙,拉着婶子撒丫子就跑,等跑回自家的地盘,两伙人干了一架。

「就为这点事打得噼里啪啦的。」婶子说,看得出来她现在讲起来还很激动,当时虽然情况危急,那种害怕而又刺激的感觉无疑让人兴奋。

当然,兴奋归兴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让自家男人整天在外打打杀杀,刀口舔血,更何况他们这一行还有一个最让女人受不了,整天出入娱乐场所,声色犬马,酒地花天。她被他的流氓气息所吸引,又想让他只对自己流氓,只能让他离开那个流氓团伙。她怀孕之后,K 叔在奶奶和所有家人的劝说下拜别青龙,回家安心过日子。

K 叔没有存款,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基本靠着四处借贷为生。K 叔不喜欢干活,每天在赌桌上过日子,连孩子出生他都没回去,坚持打完扑克才回家看孩子。

他重回跟奶奶要钱的岁月,现在又多了婶子,这两个女人每天被他搜刮的两手空空,连平常度日都艰难。实在要不到钱他就跟老婆吵架,然后吵架演化成打架,打架变成冷战,婶子经常赌气跑回娘家,他们刚组建不久的家庭看起来风雨飘摇,时时有一拍两散的可能。连我都为他担心,怕他们万一过不下去分开了奶奶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一天晚上他们又吵起来,孩子发烧了,K 叔犯懒,不愿意带她去看病。婶子一直唠叨,他打了婶子,奶奶打了他,最终在我的劝说之下我们一起骑车带孩子上街看病。在路上我「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他,让他不要老打老婆,很多女人都是这样跑掉的。在黑暗中他笑了一声,说你不懂,女人就得狠打。

现在我倒有些理解他了,女人确实很烦,虽然打骂解决不了问题,起码能让自己好过一点。人是需要发泄的,没东西可摔的时候打打老婆也算个不错的减压方式。

在家几年,K 叔借遍了要好的亲友,卖光了成材的大树。等到儿子出生,他变得更穷,逢年过节只能借钱度日。兄弟们开始嫌弃他,觉得他好吃懒做,一个人都是累赘,又搞出这么一大家子。

他时常提起在外面逍遥的日子,埋怨这个家把他拴住了,再也不能说走就走,想做就做。青龙给他打了几次电话,说广州永远给他留着位置。

他按照奶奶教的托词说不混了,要在家照顾老婆孩子。青龙很轻蔑,说不混怎么养老婆,我不混能有四个老婆吗。说起来青龙确实很厉害,他的四个老婆住在同一个小区,按照风水师的建议布置在不同的楼层和方向,说是可以为他保命招财。

从他上一次遇险来看确实有些作用,至于招财,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少钱,那么多给他卖命的兄弟就像打工仔一样靠干活拿工资。上次 K 叔坐牢,他回来疏通关系因为出钱太少,我爹直接在街上和他打了一架,第二天他就扔下这个烂摊子走了。家里人都说他不讲义气,K 叔虽然极力为他辩解,似乎还是出现了一些隔阂。

在十三条龙中,K 叔和银龙关系最铁,银龙和青龙是叔伯兄弟,他们原本一起在广州打天下,后来银龙悄悄从中分离出来,对外他们没有闹掰,银龙私下里跟 K 叔抱怨青龙不够意思。综合前面那件事,K 叔对青龙的盛情邀约就更加犹豫了。事实证明他们离开得非常及时,银龙回家不久青龙就出事了。

那年春天 K 叔一共接到两个去外地挣钱的邀请电话。第一个是岳丈打来的,他们一家在宁波当清洁工,希望 K 叔一家也过去,这样一个大家庭就团圆了。

作为一个曾叱咤街头的古惑仔,突然化身成扫大街的清洁工,这个落差让 K 叔难以接受。他一口回绝,想再等等看还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

他身无一技之长,想多挣钱又不想太辛苦,哪有这等好事呢。就在此时第二个电话不约而至,青龙在电话里兴奋异常,告诉他有一单大活,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挣二十万。K 叔问干什么,他说保密。K 叔有点生气,说那就不干。青龙神神秘秘地说不干我也不能告诉你。

挂掉电话 K 叔又后悔了,想想可是二十万啊,第二天他又打过去,说不管那是什么,算我一份。青龙当天下午给他打来路费,他收拾行李准备上路。

奶奶和婶子拼命阻拦,奶奶一听到广州头就大,更别说青龙了。奶奶扔了他的行李,婶子撕了他的车票,两个孩子趴在地上哭个不停,这些都阻止不了他的脚步,他打了婶子一顿,准备继续赶路。

这时候奶奶解开了腰带,她的腰带是两根布条组成的,一根红色一根黑色,她把其中一根扔给婶子,威胁 K 叔说,你要是敢出这个门,我们娘俩就吊死在门前的树上。

K 叔哭笑不得,他对婶子说,赶紧把腰带还给咱妈吧,别让她再老提着裤子了,车票都被你们撕了,我还能往哪走呢。

半个月后从山西传来消息,青龙伙同三人绑架一个煤老板的儿子未遂,作为主犯获刑十四年。K 叔大吃一惊,由衷地感谢老娘和妻子的阻拦,同时听从他们的建议举家赶往宁波,做了一名不太合格的清洁工。

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奶奶和他们一道,在出租屋里帮着带孩子。那时候他们已然山穷水尽,家徒四壁,年纪轻轻过着比孤寡老人还穷的日子。为了应聘上岗,岳丈资助他一千块打点了关系。

第一年春节他们没有回家,第二年我为了看望奶奶一个人从北京过去,和他们生活了差不多一个月,我第一次看到了 K 叔老实干活的样子。

他们一家租住在一个十多平米的板房里,里面摆着三张床,一张床堆放杂物,两张床睡人。我和 K 叔挤在一张床上,互相忍受着彼此的臭脚。

婶子打着两份工,每天早上五点半帮人卖早点,一直工作的八点,回家简单吃点饭,九点钟准时赶到酒店当服务员,一直工作到晚上九点钟下班。K 叔算是国家聘用人员,说是干满十五年可以转正,到时就有退休金了。

我问他有没有打算干满十五年,他笑了一下,说这活太累了,根本不是人干的活。他需要打扫的路段是一条繁华的步行街,因为送得钱多,人家给他分了个好路段,工资倒不比别人高多少,主要是垃圾多,对于环卫工人来说垃圾就是金钱。这样虽然累一些,每个月捡来的垃圾也能卖一千来块。

因为是市区的主要路段,务必要保持路面整洁,环卫局的人经常突击检查,一次看不到人就扣五十到一百块不等的工资。街上沿路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摊,卖水果的,卖小吃的,卖衣服鞋子的。

K 叔穿着橘黄色的制服,一手扫帚一手铲斗,在熙熙攘攘、百十米长的街道上来回移动,不间断地捡起刚刚扔到地上的杂物,除了塑料瓶和纸壳,别的他一概恨之入骨:油腻的竹签,新鲜的果皮,肮脏的手纸,甚至只是简单的一口吐沫都能让他火冒三丈。

地上的垃圾永远捡不完,刚拾起一个又扔下两个,刚扔下两个又倒掉一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忍过来的,在那条街上干了两年多,他居然只打过四五架。

第一架是和卖麻辣烫的,干了差不多半年之后,他突然开窍,想到可以向这些源源不断制造垃圾的小贩收点钱,他称之为垃圾处理费。

他要得不多,视垃圾制造量一个月收三到五十块不等,一开始大家当然不交,他决定拿卖麻辣烫的开刀,那是一对青年男女,他们的生意最好也最能制造垃圾。

K 叔过去收钱,男青年问凭什么,K 叔不善言辞,只能打他,女青年挡在 K 叔前面,说你收钱得到国家批准了吗,K 叔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连她一块打了。

后来我教他,你应该跟他们讲道理,她问你收钱得到国家批准了吗,你就问她摆摊有没有批准,扔垃圾有没有批准。婶子很赞同,说就是,还是欢欢念过书脑子好使。

「讲理有什么用,」K 叔很不屑,「你把老天爷讲下来有人给你一毛钱吗。」

不得不说,K 叔虽然没念过书,却深谙杀鸡儆猴之道,他说这一架打的越狠,后面的人给钱越痛快,「其实我也没有使劲往他们身上招呼,两个年轻人出门在外也不容易,说不定还是私奔到这来的,用电视里的话说叫『因为爱情』,我只是虚张声势,先把摊子砸了,这一下水花乱溅,把人们吸引过来,然后再把那个男的撂倒,抓着头发往地上磕一下,让他见点红,这样大家害怕了,我也就达到目的了。」

男青年只是略微受了点伤,他们是非法摊位,报警也是不了了之。他们两天没有出现,摊位马上被人占了。第三天女青年推着车子出来,发现已经没了自己的位置,她正和那个卖水果的老头理论,K 叔把老头的车子推到街上,让他从哪来的还回哪去。

老头讪笑,我还以为他们被你打跑了呢。女青年轻声言谢之后,掏出五十块递给 K 叔,K 叔接过来,然后挨家去要,靠着这项发明,他每个月又多了三五百块的进账。

真正老老实实去挣钱,你才知道钱有多难挣,K 叔有感而发。

他们夫妻二人勤勤恳恳,每天早出晚归,一个月加起来还挣不了一万块。

K 叔突然之间变得无比吝啬,婶子买双丝袜都要向他打报告,极大多数情况他都不予批准。婶子一向挣得比他多,每个月都要把工资上交给他,他再装模作样地交给奶奶,然后钱就冻结了,再也拿不出来了。

作为一个八零后,婶子还是很赶时髦的,她平常喜欢上 QQ,希望买一台电脑,K 叔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当然不同意。后来他们买了个 DVD 播放器,每天听最流行的歌曲,看最暴力的电影。

我过去时带着用稿费刚买的电脑,里面有还没来得及删掉的《斯巴达克斯》第一季,在为 K 叔下载了所有甄子丹的新电影之后,有一次电脑自动播放到斯巴达克斯,他马上被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大个老外所吸引,他在看不懂字幕的情况下执意看完了一整季的剧。

每当人头飞起、鲜血四溅之际他都大呼过瘾。看了十几集,他也搞不太懂斯巴达克斯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每天打个不停,他只是纯粹喜欢看这些大汉打架。

以前他觉得甄子丹是中国最狠的男人,现在他不得不为这些疯狂的老外所折服,后来我告诉他演斯巴达的那个演员得癌症死掉了,他还着实为他可惜了一把。

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我的电脑为他们带来了不少乐趣。后来大年夜里有贼溜进来,偷走了我们的电脑和手机,还有 K 叔口袋里刚发的工资。

那天环卫局长请 K 叔和我去酒吧蹦迪,我们都喝醉了,差不多十二点才回来。奶奶和婶子经过一天的工作同样疲惫不堪,有时候 K 叔早上赖床,奶奶就代替他去打扫,她瘦小的身体裹在 K 叔宽大的工作服里,像个小小的幽灵一样出没于人群之中。

局长很器重 K 叔,不然也不会把他安排在这么重要的街道上。有一次他从车上下来,看到在街上忙碌的奶奶,突然流出了眼泪,奶奶正准备上前跟他解释 K 叔为什么没来,他赶紧钻进车子走了。后来他找到 K 叔,说别再让你老娘帮你干活了,她年纪太大了。

K 叔连声答应,只是仍然会犯懒,奶奶心疼他,总是趁早晚没人的时候帮他出工。后来局长仍不时碰到这位让他感伤的老人,但他没有戳穿,算是默认了这对母子组合。

那天 K 叔吃了摇头丸,蹦得没有一丝力气,我们回到家,大家都睡了。K 叔的疯劲还没过去,他打开 DVD,调大音量,放一首强劲的舞曲,把大人孩子全都吵醒。

他在两张床之间蹦来跳去,亲吻婶子,戏弄孩子,还一个劲地招惹奶奶,大家被他闹得睡意全无。奶奶一面骂他,一面也受到这种欢乐气氛的感染,和孩子在被窝里说笑。

这两个孩子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呆了两年,每天大人把他们锁在屋里去上班,两个人在昏暗的屋子里看喜羊羊,等待大人回来。有一次我和 K 叔吃完饭没有收起桌上的黄酒,我那位年仅三岁的小堂弟像喝水一样一杯又一杯,等到奶奶回来,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闹到后半夜,我们都睡了,狭小的屋子里挤满了疲惫的灵魂,这时候以逸待劳的贼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拿走了所有他认为值钱的东西,连我刚买的袜子都没放过。

凌晨五点钟,婶子起来去上班,她突然找不到昨晚脱下来的衣服。她打开门,发现所有人的衣服都堆在门边,里面的钱物被搜刮一空,K 叔的诺基亚因为太过破旧被丢在一旁,我发现床头柜子上的电脑不翼而飞,枕头下的手机还在,我把手机掷在地上,骂了句脏话。我丢掉的不只是电脑,还有里面没来得及备份的小说和照片。

奶奶开始埋怨 K 叔,说他把大家搅得精疲力尽,贼进了屋子竟然全睡得跟死猪一样。K 叔自知理亏闭口不语。奶奶一口咬定是原本在同一个院子的安徽老头所为,他是一个职业盗贼,前几天刚刚搬走,但仍会不时回来勘探地形。

奶奶一边骂这个老头,一边捎带着说起一件往事。「这个死老头子什么都偷,有时候院里光自行车就六七辆,都是他偷来的,还有乱七八糟的书包本子什么的,估计是偷学生的,他给了妞妞几本花书看,我又让妞妞给他送回去了,我怎么能让孩子玩偷来的东西呢。

这个老杂种什么都偷,谁家的东西都偷,我早就说了,这个老头不得好死。他连一个院的都偷,隔壁卖米花糖的山东老太挣钱那么辛苦,整天在锅里熬糖稀,热得睁不开眼睛,那天晚上睡觉没锁门,第二天枕头底下攒了一个月的三千多块钱就没了,把老太太心疼的,哭得要死要活,连米花糖也不做了,我怎么都劝不住,两三天不吃不喝,眼看着老太太一个想不开就要蹬腿了,那个死老头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我说你们都是干这一行的,是谁干的你跟他说说,老太太挣点钱也不容易,能不能还回来一部分。

『嗯,我怎么会知道,这种进屋偷的都是高手,谁知道怎么回事呢。』到了第二天他又改口了,鬼鬼祟祟地去安慰老太太,说也许你的钱没丢呢,估计你放别的地方你忘了,比如说那个空油罐子,一般老年人都喜欢放那里面,你看看有没有。』老太太只顾着哭,也不理他,说我放的钱我能不知道吗。

他把油罐子挪到老太太跟前,说人老了,记忆靠不住了,估计你就放这里边了。他打开罐子,递给老太太,说你看有没有。老太太眼睛一下直了,从油腻腻的罐子里拿出个透明塑料袋,里面包的全是钱,一数,不多不少,连零头都对。『还真在里面。』

老太太高兴的要死,完全没想到这事有鬼,她直跟老头磕头,从这件事我看出来,这个老头良心还没有坏透——不过也坏得差不多了,这个老不死的......」奶奶及时把情绪从往事中拉回来,继续保持愤怒。我和 K 叔本来还挺沮丧,一听她这么说马上有了针对,我们穿好衣服,要去找这老头算账,奶奶一看又着急起来,死活拉住不让去,说老头肯定把赃物都转移走了。

为了不让奶奶担心,我们假装不去,等她和婶子都去上班了,我们把熟睡中的孩子锁在屋里,在晨昏中找到老头的新居。

里面果真亮着灯,K 叔要去踹门,我拦住他。我们从贴了报纸的窗缝中往里看,那是一个瘦小的老头,他坐在单人床上,正从一个廉价的女士皮包里分拣有用的东西,他把纸巾化妆盒什么的扔在一旁,正在研究一个小巧的卡片相机。我示意 K 叔可以踹门了,突然响起的声音把老头吓得一哆嗦,扔掉了手里的相机,继而他反应过来,把皮包塞到床底下,用被子盖住床上的杂物。

K 叔忙活半天没有把门踹开,老头从里面喊别撞了,我帮你们打开,等到进去我们才发现一道门上了好几道锁。老头看到 K 叔先是一惊,但马上若有所悟,说被偷了吧,K 叔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我让你偷。老头吃力地坐起来,背靠在床上,说你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

「说,你把东西都放哪了。」

「不是我偷得。」老头咳嗽不已,看起来伤得不轻,K 叔那一脚正踹在他胸口上,「从早我就知道,你们家来了个带电脑的年轻人,你说我知道的事别人能不知道吗。我是打过主意,但也只是想一想,比起那点钱我还是想要命。今天我也出活了,你看,」他从床下拽出那个女包,「就这点收获,住出租屋的都是穷人,能有多少油水可捞,我去了栋楼房,才搞了这个玩意出来,看着挺好看,里面全是没用的东西。」

「你说是谁干得。」K 叔说,「告诉我。」

「我哪知道。」老头苦笑道,「你也在道上混过,你知道规矩,我就是知道也不能跟你说。」

「是这样,」K 叔突然神情肃穆,点了点头,「你是条汉子,以后不要再到那个院子去了。」

老头连连称是,K 叔转身欲走,这时候我多嘴说了句且慢,没想到造就了后面没法收拾的局面,虽然我的电脑回来了,虽然婶子的手机回来了,虽然 K 叔的工资回来了,我想,我们宁愿牺牲掉这些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你可以不说是谁偷的,」我对老头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一般你们偷了电脑怎么处理。」

「电脑。」老头说,「我只偷过一次,我偷得最多的还是手机,不过都一个卖法。」

他告诉我们一个地名,那是一家电脑修理铺,在一条幽深的小街里。我在那蹲了一整天,傍晚时一个男人拿着我的电脑包出现在街道一头,我用手机拍了照。等他从修理店出来,我尾随他回到家,在门前做了标记。

晚上我带 K 叔找到那里,在那家门前停下之后,K 叔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你确定没搞错。」K 叔像一个明知道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救不了命的稻草那样问我。

「有照片为证。」我给他看了手机里的照片。他彻底爆发了,他冲进屋子,直接叫了那个人的名字:

「文!你小子竟然偷到我头上来了。」

他把那个矮小的男人从饭桌前拉出来,一脚踹到墙上,小个子文刚开始还辩解,一通拳打脚踢之后只好默认了。他的妻子竟然没有哭叫,十分冷静地站在门前,说打吧,打死这个杀千刀的。

我搞不清状况,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认识,后来我才知道,小个子文不但是 K 叔的媒人,还是他的连襟,就连 K 叔来这里工作都是他极力主张的。大家都知道他手脚不干净,谁也没想到他连自己亲人都偷。

后来他好几次跪在 K 叔面前认错,说不是故意要偷他工资,原本只是想偷电脑,没想到一下看到那么多钱,脑袋一热就都拿走了。虽然他偷走了婶子最爱的手机,婶子还是原谅了这位姐夫哥。K 叔完全没办法接受这种事,第二年就不顾劝说辞掉工作回了家。

这里关于小个子文多说两句,他不久前和老婆离了婚,他的儿子大个子斌斌在街头和人打架,被货车压断了双腿。斌斌本来也是一条好汉,不知道以后该如何过活,那天 K 叔没轻没重修理他爸爸时,他实在看不下去,就拿起门前掉漆的灭火器,先是喊了一声 OK,等 K 叔回过头,他一下把他打倒了。

在这群亡命之徒面前,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差点没忍住丢下 K 叔一个人逃之夭夭。小个子文靠在墙上留着血,看着同样流血不止的 K 叔,他喃喃着该怎么办,大个子斌斌没有扔下灭火器,看样子还想再来一下。我畏畏缩缩地走上前去,把手机举起来,「你们难道想杀人灭口吗,我可已经报警了。」

大个子斌斌骂道,「赶紧把他送医院。」

他推出摩托车,我们一起把 K 叔送到医院,K 叔在中途醒了,他对大个子斌斌说,你他娘的,实在是太猛了。

从宁波回到家,他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去,在家简单过了个年,输掉了三分之一的积蓄,等到打工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他茫然四顾,又一次不知道该干什么。

一直呆到春天,银龙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云贵两省经营抓娃娃机,这是银龙以前的营生,机器里面放点毛绒玩具或者香烟什么的,摆在超市门前,让人把手里的硬币投进去,以小博大,一块钱能抓出个三块钱的布娃娃出来。这个营生还算挣钱,需要投入两三万块买设备。

一听到这个,奶奶就阻拦,当然她说的话一般只对十岁以下儿童起作用,尽管她有一百个不放心,K 叔还是带着那点辛苦钱上路了,在那些多雨的城市,K 叔每天骑着摩托车往来于湿滑的山道上,收集各个机器里的硬币。

他把钱一块一块地挣回来,在那陌生的、山水险恶的地方,不光要和同行抢地盘,还不时面临地头蛇的骚扰。因为老也抓不到娃娃,有些人往机器里乱塞东西,有人直接砸烂玻璃,把里面的东西哄抢一空。

K 叔出人意料地学会了修理这些机器,这在家里成了个重大新闻,一直以来,他只会毁灭,没想到竟然也能耐着性子修好那些铁皮玩具。

一年辛勤,他挣了差不多十二三万,其中三万块打麻将输掉了,五万块借给银龙搞房地产,春节回家又输掉了七八千,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有了存款。第二年他又过去,生意开始走下坡路,人们的新鲜劲过去了,没有人再玩这个。

一年时间,他们带着这些机器辗转于云贵两省大部分城市,再也没有一片处女地可供开采。后来他试着去天津,山东等地,全都无功而返。没办法,他只好跟着我爹去当了一名建筑工人,在烈日之下进行高空作业,他实在受不了这份辛苦,没干多久就跑回家去了。

婶子又回到宁波做起了酒店服务员,因为政府对公款吃喝的打压,她的工作也大不如前。后来 K 叔过去当了一阵保安,听说他已经办下护照,明年兄弟四人将一起奔赴俄罗斯做建筑工人,对了,还有我的兄弟,除我之外我们家全部的成年男人,要在异国他乡连续工作两年,希望他们工作顺利,平安。

那天是大年初四,我在北京,他们在家,想必又像往年一样喝酒赌博,玩得不亦乐乎,只是他们在家的日子已然不多,马上就要和家人分离了。想起去年春节,我回家呆了一个月,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喝喝小酒,打打麻将,干着这些,K 叔别的也没耽误,一个月时间,他又打了好几千块的架。

第一架赢得了所有村人的赞赏。在赌桌上打架已经沦为常态,那天外庄的几个年轻人赢得多了点,有人说他们出老千,K 叔拿起一个条凳扔过去,年轻人被打破了头,赌场老板赔了七八百块的医药费。对方报了警,老板又交了几千块的罚款,他们哭丧着脸,说 K 叔害苦了他们。大家不同意这个说法,「有人在你们的赌场里出老千,OK 替你们管教,你们应该感谢才是。」

第二架让人哭笑不得。

大年初二那天他们兄弟四人结伴去外婆家做客,奶奶一向不喜欢他们四人凑一块,一凑一块就会喝醉,一喝醉就会闹事,这一天同样不例外,四人大醉而归,走到半路我爹的三轮车没油了,他们只好下来推着走。

趁他们推车的当,K 叔走到路边撒了泡尿,旁边正好是一户人家,门前聚集了一群闲聊的妇女,看到 K 叔冲她们撒尿女人们很不乐意,特别是户主,那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说起来和我们家还有点沾亲带故,只不过拐得弯太多,年轻人根本不知道。

她一边骂一边拿土块丢 K 叔,K 叔觉得她烦,上前把她打倒了。她的两个女婿从屋里出来,把 K 叔打倒了,我爹兄弟几个又跑过去,把那两兄弟打倒了,这样胡乱打了一通,最后叫来了警察。

K 叔觉得自己混得不错,叫了不少兄弟去警局,没想到那个妇女混得更开,叫来的车比 K 叔多多了,既然双方都有人,只能比谁家请的人面子更大了,比了半天没搞清楚,最后妇女的小女婿从市里打了个电话,高下立判。K 叔给她道了歉,赔偿了三千块精神损失费。

他觉得很没面子,好几天不想回家,一回来,奶奶就骂了他一顿,「你尿的是金子吗,一泡尿就三千块,你怎么不跑天安门城楼上尿去。」

奶奶虽然表面上骂他,还是为他平安归来松了口气。K 叔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总是干一些比孩子还离谱的事情。除夕夜我打电话回家,他告诉我,所有手续都已经办好,过完十五就要出国了。我说到了俄罗斯你就不要打架了,那里的男人长得太过高大,你是绝对打不过的。他说是,咱是去挣钱,又不是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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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选专栏《暴力史:驻马店黑帮少年成长记事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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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出院后,他们重出江湖,又都跑广州去了。听说他们开始了一种新营生,那时候很多人跑摩的,不少人买回来自己骑。他们偷摩托车来卖,有时候也抢,趁人刚下车没来得及拔钥匙,冲人发射麻醉针,或者直接用沾了乙烷的湿布捂住嘴,致人昏迷后骑上车逃之夭夭。 村里很多人跟他们买车,K 叔见那么多人都有车,自己也想搞一辆威风威风。他把朋友偷的一辆非常拉风的 250 运回来,在县城里组装好,准备直接骑回来,接受村人的朝拜

发布于 2020-02-10 0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