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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又甜又虐的短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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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更多回答永远年轻,永远不正经。不小心双击了去世男神的头像:我拍了拍「时砚礼」的肩并说哥哥来我怀里吧。五分钟后,男神回过来一句:你老公不介意吗?1大学毕业临近,我终于鼓起勇气给时砚礼写了一封告白信。忐忑不安地等了几天,终于在某个夜晚收到了时砚礼的信息。意图暧昧的三个字:来我家?我明知道这邀请过于轻佻,还是去了,甚至换上了一条我从来不敢穿的性感小黑裙。去他家的路上,我如踩在云端,整个人就像要飘起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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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鲤鱼

祝大家今年赚钱明年赚钱年年都赚钱

我在表白墙后台收到了别人给我男朋友的告白,本来还喜滋滋地觉得他是个抢手货,结果第二天女生留言,「感谢墙墙,我们在一起啦。」

我看着身边的男朋友,陷入沉思。

1

我运营了我们大学的表白墙账号,因为觉得看着别人表白很有意思。

没告诉任何人这个号皮下是我,因为担心会让表白墙失去神秘感,也担心吃不到朋友的瓜。

但是我没想到有一天会收到别的女生,给我男朋友的表白。

那份表白很简单,大概就是某学院的蒋学长,我很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并附上了一张背影图。

那张背影,烧成灰我也认识,一看就是我男朋友。

我本来还美滋滋地觉得,还是老娘眼光好啊,看中的男人竟然是个抢手货

随后我也没拿这当回事,转头就忘了。

谁能想到,第二天,这个女生又来私信我。

「谢谢墙墙,我们在一起啦,特意来还愿,不用发出去啦。」

???

我看着正在跟我一起吃饭的男朋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川鸣,你最近,咋样?」

他抬头略显茫然地看我一眼,「啊?我不是天天跟你在一起吗?」

是啊,所以我更迷茫了。

我之所以会对那条表白不当回事,是因为在我心里,蒋川鸣是绝对不会出轨的那种人。

会随时报备,会随叫随到,手机不设密码,随时让我翻查。

我们俩从高中到现在大三,在一起快六年了,甚至约定好毕业就结婚。

这样的人会出轨,我是万万不信的。

所以我还是决定先给他一点信任,从那个女孩子入手,了解一下是不是女孩子认错了人,或者只是一个误会。

所以我开了一个小号去加那个女孩子,备注写的是蒋的朋友。

没想到竟然很快就通过了,但是女孩子好像很警惕,只是打了个问号。

「没事,是老蒋让我加你的,他不方便说话。」

女孩子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发了个,「哦。」

但就是这个哦,让我起了疑心。

按照正常人来说,听到这样奇怪的话,至少会问一句。

但是她竟然没有质疑,只是回了个哦。

也不知怎么回事,可能就是女孩子的直觉。

我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两件事。

大概一年半以前,蒋川鸣所在的摄影社团好像去了一个女孩子当模特。

我记得成片出来以后,我还夸了一句,「挺可爱的小姑娘。」

一年前,蒋川鸣突然往背包上挂了一个小鸭子

因为很可爱,所以我留意到了,「川鸣,我记得你以前不太喜欢小玩偶啊。」

他只是拿着捏了捏,「我那天看见觉得还挺可爱的,就挂着了,你喜欢?那给你?」

「你觉得可爱就挂着吧。」

很简单的两件事,却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还记得那个姑娘是他的直系学妹,偶尔会在校园里碰见,还会跟我们两个打招呼。

当我仔细看小姑娘的空间时,发现很干净,没有任何信息,也像小号。

我跟川鸣告别后,回宿舍的路上,我去翻他们社团的微博。

翻遍了一年到两年前所有的微博,终于找到了那女孩做模特的那一条。

我在评论区里顺藤找到了那个女孩的同学账号,又从点赞记录里,找到了女孩本人的账号。

发现女孩子好像是有男朋友的???

这个男朋友,我越看越眼熟,这不是川鸣的同班同学吗???

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可能并不是这个女孩子呢。

但是我翻了翻她的主页,竟然发现,她发过跟川鸣那只玩偶一模一样的小鸭子??

「玩这么大吗?!」

2

人既然起了疑心,那就会觉得处处都透着可疑。

我跟蒋川鸣在不同的系,所以课表是不同的。

我们分享过彼此的课表,总会挑两个人都空的时间再见面。

这一天,我挑了一节他不太重要的选修课,潜了进去。

我戴了口罩和帽子,早早地坐在阶梯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

眼看着临近上课时间,学生一个个进来,我几乎是目不转睛,但是并没有看见蒋川鸣走进这间教室。

刚开始,我还愿意抱着期望,想他是不是翘课了。

上课十分钟以后,老师拿出花名册开始点名。

竟然,没有他的名字!

我发誓我没有漏听过任何一个名字,但是,竟然没有蒋川鸣的名字。

本来只是抱着好奇心的八卦心态,甚至始终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场闹剧。

一直到这一刻,我感觉我的心终于一寸一寸地凉下去。

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在一起五年,我们经历过那么多事,上千个我以为相爱的日夜。

我笑着跟他规划未来的时候,他大概在冷眼旁观计划着怎么离开。

想着想着,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因为在上课,所以我不能发出声音,只能把头埋下去,把涌出来的眼泪一点点擦干。

「同学?你还好吧?」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摆了摆手,「抱歉抱歉,我没事。」

他递过来一包纸巾,「擦擦吧。」

跟他道谢的时候,我才认真看了一下身边的人,竟然就是那个女孩子的男朋友。

他好像没认出我是蒋川鸣的女朋友,只是礼貌地递给我纸巾后,就转过去安心听课了。

「那个,同学,我也是这个课的,我能加你个微信吗?可以一起组小组,做作业。」

其实我并没有把握他会同意,毕竟他是有女朋友的人。

加女生微信可能会觉得不太好吧。

他果然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正当我以为他要拒绝我的时候,他说,「好啊。」

男孩子长得清秀白净,看着是很内向文静的性格。

真是他妈的瞎了眼,有这么好看的男朋友,非要跟我抢一坨屎。

下课以后我们礼貌地告别,并说好了下次互相占座。

我翻着男孩子的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签名和背景都是空白的,看着并不像在谈恋爱的状态。

走到校园里顺着下课的人流,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满脑子想的都是跟蒋川鸣过去的点点滴滴。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些快乐的瞬间,都是假的。

是不是他说的每一句誓言,都是假的。

是不是从他看见那个女孩子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不再是他放在心里第一位的人。

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但是周围的人太多,我只好躲进小路,一直顺着走到偏僻的人工湖一角。

然后就正好看见,有两个人,正在长椅上牵着手,女孩子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我刚想离开,就听见蒋川鸣的声音传来,「你的手真软。」

离得有些距离,女孩子挡住了他的脸,但我记得他的声音。

每天都通电话,连续通了五年的声音,我怎么会听不出。

然后我傻愣在那,眼看着男孩子伸手抚上了女孩子的头。

他们俩,在接吻。

那一瞬间,我特别想冲过去,给他们两个每人一个耳光。

再大声质问,你们为什么能这么不要脸!

我胸腔里的火,几乎冲破了我的理智。

但是,不够,不够!

这样过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分手,就等于直接起身让位,让这对狗男女毫无心理负担地在一起。

除了几秒钟肉体上的疼痛,三言两语凌辱,他们浓情蜜意,又怎么会感同身受我今天半分的疼。

我绝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

于是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我心里悄然而生,你绿我,那我也绿绿你。

切肤之痛,总要身临其境才足够鲜血淋漓。

我会用尽一切办法,留在蒋川鸣的身边,让你们的感情永远留下地下。

然后得到你的男朋友,你的每一任男朋友。

蒋川鸣,我要你的内心从此以后,再也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3

我拍下了他们的照片,上传到我空间里的私密相册,再把手机里的痕迹清除掉。

大哭一场以后,我仔细回顾了过去的点滴。

我根本无法确定,也不敢确定,到底是哪一刻,我们的感情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哭够以后,我回到宿舍,看着镜子里的人,仔细端详。

胡乱打理的头发,素面朝面发黄的脸,身上套着宽大的中性卫衣,永远压着半张脸的棒球帽。

自从恋爱以后,除了有什么特殊场合,或者心情很好,我鲜少化妆。

买了很多漂亮裙子,但因为不喜欢洗头,觉得画风不搭,吊牌都没拆过。

我想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长什么样子闭着眼睛也烂熟于心了,何必搞这些花里胡哨的虚招子。

我把镜子扣下去,把衣柜里所有衣服都搬出来。

清理出一小堆破烂 T 恤,黑白灰的肥大外套,男女不分的五分短裤。

一件件叠好放进干净的口袋里,放进楼下回收旧衣服的大箱子。

衣服丢完,我拎着澡框去学校的浴池洗澡,想着去一去晦气,重振旗鼓。

谁想到在这又遇见了那个女孩。

北方的浴池是大众浴池,脱了衣服在几十个淋浴头下面,大家坦诚相见。

浴池里雾气蒸蒸,糊住了大家的面孔。

我在她的对面,正在往头上搓泡泡。

瞥了两眼,纤细柔嫩的女孩子,小腹平坦,花苞似的凹凸有致。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肚子倒是波澜壮阔。

那一秒钟,我有一点泄气,甚至暗自嘲讽自己,我这样的女孩子是不是活该被男人甩。

她转过身去搓背,我一抬头,正看见她颈后头发下一块泛着青紫的嫣红。

是草莓印。

这两个穷比,开不起房的?

我的斗志一下又昂扬起来,我值不值得被爱,凭什么要靠这种畜生评判?

洗了澡,我直奔理发店花了二十块钱把头发拉直吹蓬。

回到宿舍,又扒拉出一条修身的雾粉长裙,把框架眼镜也收起来,戴了小直径的美瞳,化了个淡妆。

室友们啧啧称奇,「今儿是什么大日子?」

我一边化妆一边给蒋川鸣发信息,「川鸣,想你了,一会儿陪我走走。」

那边消息很快传过来,「好啊,我也想你了。」

我看着那条信息,久久出神,眼线差点顺着眼皮描进头皮里。

一颗心真的能割裂出互不干扰的两部分,去分别爱不同的人吗?

等我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坐在台阶上低着头打游戏。

他总是会提前等我,不管等我多久也不会急。

我不禁想,你等她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川鸣,对不起,我下来晚啦。」

一看见他,我扯出笑脸去拉他的手,贴在他的肩膀旁仰着脸看他。

他一看见我,眉头一挑,「宝贝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啊?」

往日里他都是牵着我的手,今天却搂上我的腰,把头埋进我的头发里晃晃,「你好香啊。」

说着就凑过来要亲我。

我看着那张嘴,心里直泛恶心,就伸手捂住他,夹着嗓音娇娇地问,「让你等我有没有生气啊?」

往日里我都会直接捞着他的手大剌剌地往前走,鲜少朝他嘘寒问暖地撒娇。

他有些疑惑,但又很受用,「没有,怎么会跟漂亮宝贝生气。」

我们牵着手走,「你一会是不是有晚课?」

「是啊。」

「那我陪你去吧?」

我是个自己的课都懒得上的人,所以从来没有提过要陪他上课,甚至于他提议我也会拒绝。

「反正都在一个学校,什么时候见不行,哪差这一会儿。」

以前我总是这么说。

他听完后沉默了一会,然后面色坦然地说,「算了,晚课是小课,带着你去有点显眼。」

哦,有猫腻,但是无所谓。

「好吧,那我去接你晚自习吧。」

他搂在我腰上的手暗自一紧,然后轻轻松开,「今天怎么啦?你怎么有点反常啊宝贝。」

我笑嘻嘻的,攀着他的手臂缠上去,

「我妈说要给我买房子,想问问你喜欢多大的,要不要加你的名字呢。」

宝贝,姐姐有的是钱。

你就算不念旧情,我不信你,不喜欢钱。

果然,他吞吞吐吐地,

「啊,这样啊,那我一会看看晚自习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叫你过去好吗?」

啧啧啧,看来也就不过如此。

「没关系,既然你忙,那就算了,改天吧。」

4

我注册了新的微博小号,找了几张假的日常自拍,发了几条日常动态,去主动关注了那个女孩子,在她的评论底下刷刷眼熟。

没几次她就注意到了我,「你好,我们认识吗?」

「学姐好,我是有一天看见学姐以前拍过的写真,觉得学姐好好看呀,想认识认识学姐。」

到底是年轻女孩子,直来直去的夸奖最容易让人心花怒放。

因为我事事捧场,经常彩虹屁,终于有一天加上了她的微信。

我们的网友关系就这样正式建立,在某一次我给她邮寄了一个小礼物以后,她正式认可我,拿我当好朋友。

另一边,我不遗余力地哄着蒋川鸣,而且渐渐发现一些原先没注意到的事。

这一天我拎着许多零食,直接去了他们摄影社做活动的地方。

他们经常组织活动,写真交流,证件照交流,ps 课程教学。

今天是个互免的活动,有想拍照的来做模特免费送三张精修图。

我一推开门,是个简易的摄影棚,男男女女有说有笑。

里面的人看见我,大多数一脸疑惑,只有蒋川鸣有些惊讶地愣住,然后略显心虚地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笑笑,然后绕过他径直往里走,

「大家好,我是你们蒋社长的女朋友,受他之托来慰劳大家,大家辛苦啦。」

几个男孩子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迎过来,齐刷刷地喊着嫂子好。

女孩子们不明所以,但是有免费零食吃也觉得很开心。

只有零星几个人,交头接耳起来,看着我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情愿地起身给我个笑脸。

这其中就包括那个女孩子。

我进来的时候,她正穿着一身吊带纱裙跟蒋川鸣嬉笑打闹呢。

叫什么来着?孔盈,对孔盈。

我笑着走进去,拿着袋子,递给一根雪糕,

「盈盈作为大模特,可是辛苦了,这么漂亮,社团的招新啊,多亏了我们盈盈呢。」

旁边的两个男生表情讪讪的,忙着给蒋川鸣使眼色。

但是孔盈面不改色,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笑得仍旧很甜,很坦荡地看着我,

「谢谢学姐,学姐哪里的话,都是蒋社长的功劳,哪有我什么事呀。」

蒋川鸣这边忙过来拉我,朝着大家尴尬地笑着点点头,

「这是向以蓝,向学姐,这些吃的都是学姐买给你们的。」

即便昭然若揭,也只字未提,我是他的女朋友。

他把我拉到一边坐着,半蹲在我身前,

「以蓝,你在这边等等我,今天活动来的人比较多,我不一定能顾得上你,你要是着急就先回去,我晚上去找你吃饭。」

我点点头,看着他一路小跑回去,重新招呼着孔盈他们站起来开始拍摄。

摄影团里几十个人,十几个男孩子,女生比较少,且多是来做模特的。

可是孔盈的摄影师,始终是蒋川鸣。

他端起照相机,「盈盈,看这边,灯光再打亮一点,哎,很好,笑得很漂亮。」

我本来是抱着给他们难堪的心态来的,全副武装,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建设和准备,我以为我会是耀武扬威那一个。

可我觉得我好像才是难堪的那一个。

孔盈在笑,拎着裙摆,站在聚光灯下,反光板打在她的脸上,像天使一样发光。

蒋川鸣弯着身子,盯着镜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看镜头的眼神里,不止是欣赏,更是拉出丝的浓情蜜意。

他不是在看作品,他是在看她。

虽然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对白,也没有肢体接触。

但是我依旧酸涩得说不出话来,指甲深陷在掌心,疼到失去知觉。

因为那个镜头前的人,曾经是我。

被那个眼神看过无数次的人,曾经是我,也只有我。

因为被爱过,所以我知道他爱别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准备打个招呼离开。

这个时候进来了第二个人,竟然是孔盈的男朋友。

他们两个一对视,招手打了个招呼,男孩子就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正坐在我旁边。

我又坐下去,看着他笑了笑,「好巧啊。」

他愣了一下,打量了我几秒,然后展露出笑容,「原来是你啊,好巧。」

5

活动来的人越来越多,为了不占地方,我们俩搬着板凳又往角落里挪了挪,几乎坐进了一片背景布道具堆里。

他拿着手机,叉着腿,在划看滑翔伞的的图片。

「你喜欢滑翔伞呀?」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他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抽动了一下。

我笑起来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

他也觉得有点好笑,「没事。你也喜欢滑翔伞吗?」

「我喜欢放风筝。」

男孩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额前的碎发遮住一半的额头,「也行,都是在天上飞的。」

我从脚边的袋子里,捡出来一跟雪糕递给他,「我买的,请大家吃,见者有份。」

他先是推拒,耐不住我一再邀请,还是接过袋子,「谢谢。」

骨骼分明而修长的一双手,简单的纯色 T 恤里露出突出而形状分明的锁骨,极清瘦单薄的男孩子。

雪糕放了一会,有些融化,他握在手里,有奶油滴下来,落在他手上。

他拿着雪糕东张西望,想找些东西擦掉。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塞进他的手心。

天气热,雪糕融化得很快,擦的速度赶不上融化的速度。

他一边匆忙地往嘴里塞,一边手忙脚乱地擦,还要当心奶油不要滴在裤子上。

「别动。」

眼看着好不容易一根雪糕终于吃完,我拿着纸巾靠近他。

他轻轻地把头往后缩了一下,轻声问到,「怎么了?」

我今天喷的是花果香的香水,脖颈,胸前,袖口,都会随着动作飘着幽香。

他的下巴上有一滴不听话的奶油,顺着喉结一直在往下低落。

我倾身过去,歪着头,拿着纸巾帮他擦掉那一点污迹,然后停下来定定地看着他,「好了。」

果然,我看着他白皙的几乎透光的脸上,有红晕染开,一直到耳根。

我面无表情地把纸叠起来放到垃圾袋里,又状若无事地坐回去,

「咱们郊区有一个滑翔伞基地。」

他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氛围里缓解出来,说话有些结巴,「啊,啊,是吗?」

那边活动场地里越来越热闹,今天女学生来的很多,每个人脸上都笑得很开心。

孔盈已经换了第二套衣服,学生装水手服,青春得刺眼。

我没接话,他就有些讪讪地低下头。

因为人多,所以需要的道具也多,不断有人来过来换背景布

背景布是搭在架子上各色的大块绒布,有点重量,那架子又因为廉价而有点弱不禁风。

所以当社团成员过来粗暴地抽取背景布的时候,那几个架子不负众望地倒了下来,带着挂道具服的一整排衣架,整个朝我压过来,笼罩得结结实实。

「小心!」

我听见旁边有人轻声喊了一下,然后眼前突然一黑,有些慌乱地伸手,却摸到身上有个肉感的东西,「你还好吧?」

他看见架子砸过来,下意识地扑过来替我挡了一下,结果一起被压在这层层叠叠的布下面。

男孩子虽然清瘦,但好像还是有点力量,硬是把布撑了起来。

不然那么厚实的布料,直接盖在脸上,人很快就窒息了。

我伸手去摸布的边缘,想找到缝隙爬出去。

结果摸来摸去不仅没摸到边,反而累得气喘吁吁

他撑了一会儿也累得伏下来一些,喘气声越来越粗。

我伸手摸到他的头,已经满头大汗了。

「别撑了,你也爬下来,我们俩喊人吧。」

外面人多手杂,乱糟糟吵哄哄一片,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的道具堆里砸了两个人。

他没说话,只是硬撑着,「你往外爬,我给你撑着。」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往外爬,却不小心推到他的手。

他手上一泄力就软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倒在我身上。

感受到身上的重压,我闷哼了一声,他很不好意思,想找个支撑点再起来。

但是挣扎了几下,手上实在使不上力气了。

「不好意思。」

虽然我看不见他,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脸就在我一回头的位置。

因为他说话的热气紧贴着我的耳朵,激得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救命!来人啊!」

我喊了两嗓子,希望有人能来帮个忙。

「你会不会介意被人看见啊?」

「啊?」

我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朝着声音来的方向回了个头。

嘴唇边,不知道擦到哪里,传来一阵温热的软软的触感。

也许是他的脸,也许,是他的唇。

一想到这,我慌忙地把头转过去,听着绒布下两道呼吸,不约而同地重吸了一口。

也许是那声呼救有人听到了,身上好像重量减轻了一点,外边有人再喊,「快来人啊,有人被压在底下了!!」

等再看见阳光的时候,有人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第一眼看见的是蒋川鸣不太好看的脸色,他抓着我的手腕,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跟齐凌在一起待着?丢不丢人。」

他第一时间不是担心我的安危,而是觉得当着他的社员,我跟其他男生被压在一起,他觉得丢人。

我拍了拍手,理了理头发,看了看孔盈,

「多亏了齐凌,要不然啊,按照你工作的认真程度,我怕是要死在这了。」

蒋川鸣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后,又摆出难看的表情。

我拿起地上的包,拍了拍灰,「不打扰你创作,我先走了。」

走出门我回头看见齐凌又面无表情地坐回原地,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给他发去一条讯息,「周末要不要去看看滑翔伞?」

6

那周末没去看滑翔伞。

因为他拒绝了我。

我也没有坚持,因为齐凌说,「这周末是我女朋友的生日,我要给她过生日。」

我打开手机发现今天已经是周四了,还有两天,就是孔盈的生日。

蒋川鸣还是跟以前一样,毫无异样。

「川鸣,周五晚上咱们去按摩吧,感觉你最近很辛苦,我请你。」

我是个对按摩很偏爱的人,累了烦了高兴了都要去按一按。

泡个澡再按个摩,也算我们北方孩子独特的娱乐方式吧。

他刚开始并不是很适应,一直到我说,「我请你,你就试试。」

这样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洗澡按摩就成了我们俩的共同爱好。

一说到按摩,他果然回复我,「好啊,正好也蛮久没去过了。」

黄昏时分,我们俩结伴拉着手往外走。

走着走着过马路等红灯的时候,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小盒子塞到我手里,「最近好像都没什么时间陪你。」

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根口红,是我跟他说过好看但是断货买不到的那根。

「我拜托了好几个同学,联系了好几个代购才找到的呢,开心吗?」

他拉着我的手,我转头看他,黄昏下他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半张脸映着彩霞,熠熠生辉。

我喜欢他很久,曾经跟我的朋友们大声宣告,

「我就喜欢蒋川鸣这种有男子汉气概的!我肯定是要嫁给他的。」

那个时候他又高又黑,丑得一塌糊涂。

考上同一所大学以后,他的衣服、裤子、眼镜,乃至背包袜子,都是我给他一手置办的。

看着他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好,我特别满足自豪,逢人就说,「这是我男朋友。」

「川鸣,你会嫌弃我整天素面朝天不爱打扮吗?」

变成绿灯,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拉着我径直往前走,「绿灯了,你在瞎想什么。」

进到浴池,分男女宾。

泡好以后到楼上按摩室,我们躺好,分别叫了技师。

「给他敷一张面膜吧,你看你最近熬夜这脸糙的。」

我看着技师给他糊了满脸海藻似的东西,捂得严严实实,只漏了两个鼻孔。

屋子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还飘着淡淡的清香,技师姐姐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压着全身,感觉全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过了十来分钟,那边就传来了轻轻的鼾声。

我扯掉脸上的面膜,拿过他的手机,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设置了密码。

但是还好,还有指纹解锁,我轻轻地把手机塞到他手指下面,手机应声而开。

微信里是干净的,qq 里也是一览无遗,短信更是删除得干干净净。

过生日,总要买礼物吧。

我打开他的淘宝,竟然连可疑的购买记录也没有,但是首页推荐上都是一些女性用品。

那边他的鼾声越来越弱,我时刻担心他会突然醒过来。

最后我打开支付宝,终于发现了奇怪的消费记录。

其中一条,看得我全身血液沸腾起来,恨不得直接就地掐死他。

上个月的 12 号,他买了一盒 tt。

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亲密接触了。

隔着屏幕,我好像已经听见男女交织在一起发出不堪入耳的低喘呻吟。

更让我惊心的是,他昨晚,定了周六的酒店。

我深吸了几口气,把记录拍了下来,把手机放回原处,走了出去。

走到放着电影的休息大厅,一片昏暗中,我找了张椅子躺了上去,把被子蒙在头上,终于能把憋在胸口的气吐出来。

连哭都哭不出来,我觉得我的手脚都在颤抖发麻。

蜷缩在被子里,我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地恶心。

把被子掀开,我又回到洗澡的楼层,找了个淋浴间,狠狠地搓洗着自己。

沐浴露、洗发水、洗面奶,我都通通挤了一遍胡乱地倒在身上。

热水浇下来,混杂着大量的泡沫淹到我的脚踝,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蹲下来失声痛哭。

等我面无表情地回去时,蒋川鸣已经醒了,躺在床上懒洋洋地问我,「你去哪了?」

我笑了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饿了,去吃了点东西。」

到了周六那天,蒋川鸣果然早早给我打了预防针,

「今天晚上社团聚餐,晚上不一定能接到你电话,有事我明天跟你说。」

我很懂事地答应他,并且承诺一定不会去打扰,「大约几点呀?」

「九点吧。」

得到大概的时间点,我就提前去了那个酒店的对面踩点。

酒店的对面是个咖啡厅,我七点就点了咖啡和意面坐在窗户边,甚至把我的相机也一起带去,还管我室友借了三脚架。

我室友还以为我要出去拍写真,「你要去拍照啊?」

「嗯,是,情侣写真。」

坐在咖啡厅里,我的内心一片平静,甚至有点祥和。

看着酒店门前人来人往,我一点都不觉得无聊,甚至有点津津有味。

喝了三杯咖啡,吃了两份意面以后,九点三十五分,他们俩终于出现了。

从一个出租车上走下来,女孩先下了车,站在外面大概是等着男孩子付钱。

然后过了几秒,男生也下了车,伸手就搂上女孩的腰。

两个人笑得格外甜蜜,一起走进酒店大门。

把这一切都拍下来以后,我觉得格外有成就感,像是娱乐周刊的狗仔队。

确认都保存好了以后,我给齐凌打了个语音电话。

「喂?」

齐凌好像有点沮丧的样子,听着兴致不高。

「齐凌,你知道他们俩的事吗?」

这话我没有说得很白,前后都保留了余地,可进可退。

我原以为齐凌会一头雾水,没想到,他竟然问我,「你怎么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两句话,让我心头大震,险些没有装下去。

「我早就知道了,我想见见你。」

齐凌那边沉默了两秒,然后闷闷地,「嗯,别伤害她,我马上就到。」

我盯着屏幕那头,没忍住冷笑出声,

「我给你二十分钟,晚一秒,我都不保证她还能不能好好地上完这个大学。」

7

十七分五八秒,我看见他风尘仆仆地跑进来。

我盯着他,他看着我,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开口。

我把手机里拍下的截图拿给他,齐凌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扣上,「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把这段视频,发给她的辅导员和同学,包括蒋川鸣的辅导员,同学,家人,我要他们做的丑事,人尽皆知。」

齐凌的眉头皱起来,把头低下去,脸上很是痛苦的样子。

「不行。」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行?你说不行就不行?」

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桌面上,「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我拿起面前的铁质叉子,握在手心里,狠狠地扎在面前的餐巾纸上,「我要你听话。」

齐凌的脸,像被人踩了一脚似的缩起来,沉吟片刻,「好。」

我叫来服务生买单,看着他发白清瘦惹人心疼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到底为什么愿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他敛下眼帘,「无可奉告。」

也不要紧,我也不在乎,「把机器拿着,跟我走。」

他倒当真十分听我的话,我带着他穿过马路走到酒店大堂,开了一间大床房。

齐凌在一旁乖乖地站立着,一言不发。

前台的服务员可能是没见过我们这样稀奇的组合,女孩子一脸严肃,男孩子满脸颓唐。

「259 的房间空着吗?我要那间。」

拿着房卡,踩着厚厚的地毯,乘坐电梯走进寂静无声的走廊。

到了房间门口,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门的 250。

这是蒋川鸣和孔秦的房间。

因为房间号过于有特点,所以看了一眼我就记住了,随机找到了酒店的平面图,记下了它正对门的房间号,就是这间 259。

插上房卡,打开灯,房间里的景象一览无遗。

大床房,红纱幔,古色古香的家具,空气里都流动着暧昧的潮湿。

「去躺着吧。」

齐凌呆站在我的身后,一动不动,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懒得管他,把机器对着房门架好,打开调试好合适的角度,自顾自地进到浴室冲了个澡。

「你要洗一洗吗?」

我围着酒店的浴袍,站在门边问他。

齐凌坐在床边,听见我的声音,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啊,啊?需要吗?」

我拿着毛巾擦了擦头发,冷声道,「洗洗吧。」

他抓着袖子,局促地进到浴室里。

我坐在床边,盯着机器,觉得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好像周身血液都是冰的。

齐凌很快洗好出来,身上也披着跟我一样的酒店浴袍,低着头,红着脸,像是旧社会刚过门的小媳妇。

「躺着吧。」

他从善如流地躺下来,把脸朝向到背对着我的一边。

「等我一下。」

我抓着手机,起身走出去,开门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惊讶,「你要出去?」

我没回答,开门走到酒店走廊尽头的露台,

「喂?110 吗?我要报警,我觉得这个酒店的 250 房间里似乎在进行某种非法活动,希望您能派人来核实。」

打完电话,我伏在栏杆上,看着城市的天空已经黑了下来,华灯初上,一切都朦胧着梦一样的飘渺滤镜。

等我回去的时候,齐凌好像已经睡了,滚在被子里,缩在床的边缘。

房间里的灯昏暗得看不清人的样貌,我坐在黑暗里,紧盯着摄像机。

屏气凝神听着走廊里的动静。

时间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觉得眼睛酸涩,但是大脑里却异常兴奋。

这种兴奋甚至令我坐立不安,我的手心里沁满了汗水,胸腔里轰隆隆奔腾的血液撞击着我的全身经脉,令我想疯狂大叫。

终于,大概四十多分钟以后,走廊里渐渐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齐凌,起床。」

齐凌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嗯?」

「拿好机器,对着门口。」

对面已经传来,「你好,我是警察,有人实名举报你这里有......麻烦你开门配合。」

敲门声,男女的惊呼声,脚步声,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我手里的手机也打开了录像模式,悄悄拿在手里。

对面的开门声一响起来,我就也把门拉开。

250 里面灯火通明,一片大亮,得益于酒店的房间构造,我可以从门口一眼看到大半个床榻。

满地凌乱的衣物,食物的盒子,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这些没有用的细枝末节,不知道为什么,牢牢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每想起就好似黑白的老电影一样。

紧接着,画面重新鲜亮起来,有了颜色,但是却没了声音。

蒋川鸣和孔盈,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孩子,一起走了出来。

我穿着浴袍靠在门口,齐凌围着浴巾,举着机器站在我身后。

女孩子躲在男生的身后,捂着脸,一副惊恐羞愧的样子。

而蒋川鸣则满脸惊讶地对上我的眼睛,他的衬衫在慌乱间扣错了扣子,裤子的拉链也只拉了一半。

短短两秒钟,他的脸上从惊惧,到愤怒,指着我声嘶力竭,毫无愧色,「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报警!!」

警察这时看见看热闹的我跟齐凌,伸手往里面赶了赶,「回去回去,不要乱凑热闹,赶紧把机器关了。」

五个人,十只眼睛,方寸之间。

情绪激荡起来像窒息的旋风。

「是我,警察叔叔,可得好好查查,这男男女女的,不健康。」

8

齐凌面色铁青,合上机器,呆坐在床上。

我早就料到他不会规规矩矩地替我办事,手机里的视频保存好上到云端,设上密码,万事俱备。

「怎么,好戏看完了,还要在这待吗?」

他的胳膊垂下来,绵软无力,像一片入秋的落叶。

「我知道她贪玩,但是没想到,她会做这样的错事。」

我捏着手机,吐了口气,仰面把自己丢在床上,

「人在做,天在看,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就是那个恶人。」

身旁没有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

然后紧接着,轻轻地,咚一声。

齐凌跪在地上,低着头,把手放在膝盖上,

「我求你,别把视频公布出去,盈盈还小,她的人生不能就这么毁了。」

我坐起身来,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伸手去重重地推一把他的肩膀,

「齐凌!!你有没有出息啊你!人家眼瞅着都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还要给她求情?!你是人还是狗啊?舔狗也没有舔到这个份上的吧?!」

我去卫生间换回衣服,把机器装起来,看见他还跪在那。

翻了个白眼,「我走了,你愿意待就待在这吧。」

「她其实不是我女朋友,是我妹妹。」

我握上门把手的手,慢慢松开,转身看着他。

「她八岁的时候,她妈妈带着她嫁给我爸爸,住进我家。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我拿她当亲妹妹,但是她好像,对我有了别的感情。我说我们是法律上的兄妹,你想的那种关系,绝无可能。」

说到这,他沉默几秒,留出一个大大的停顿。

「都怪我,她那个时候正是十几岁莽撞不计后果的年纪,听了我的话,开始一门心思想让她妈妈离婚。后来她果然如愿以偿,父母离婚以后,我还是没有同意她想谈恋爱的请求。从那以后,她就变了。」

我过去把他扶起来,坐在床边。

「她在我面前变得乖张,暴戾,也不爱惜自己。为了报复我,她要求我对外承认她是我的女朋友。正好我们一个姓孔,一个姓蒋,也没有人怀疑。然后她开始变本加厉地去跟不同的男孩子约会,我劝过她,也阻止过她,也求过她,没有用,都没有用。只要不顺从她,她就会伤害自己,以此来威胁我。她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不能不对她负责。」

我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有这样的隐情。

「那你知道,我跟蒋川鸣,在一起多久了吗。五年啊。她在明知道蒋川鸣有女朋友的情况下,插足这段恋情,蒋川鸣是罪魁祸首,那她就是那个助纣为虐往我心口上插刀的帮凶。你知道我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吗?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的恨,谁来平呢?难不成要我也像她一样,去插足别人的感情吗?」

齐凌看着我,皱着眉,眼圈发红,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对她的恨,要不然,我来偿还吧,你报复我吧。」

我没有回答他,拎着东西,转身离开。

走出酒店,手机里传来蒋川鸣的消息,两人刚被放出来,他说要我等着。

「你搞错了吧。我本来就没想把你们送进去。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接下来,是你等着。」

9

意料之中,他先是发信息咒骂,接着又是打电话,被我一一按了。

最后又是发信息求饶,声泪俱下,赌咒发誓。

我回到宿舍,捏着手机,看着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一直折腾到没电关机。

长出一口气,终于解了一小半的郁气,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课,一下楼,就碰上早在楼下等候多时的蒋川鸣。

他看着格外憔悴,黑眼圈暗沉到发黑,头发也凌乱不堪,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森的颓废。

一看见我,他马上来抓住我的手臂,

「以蓝,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我真的错了,你想干什么以蓝,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他哀切着,说着就要跪下去,在人来人往的上课人流中。

我瞥他一眼,只觉得厌恶,把他的手拍下去,「别碰我,我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转身去上课,他自顾自地爬起来,又跟在我后头,絮絮叨叨,

「我错了,求求你,我不能就这么完了......」

说着又要上手来拉我,被我一个白眼翻出去,

「我记得你是要保研的是吧?哦,还有奖学金?啧啧啧。」

他把手收回去,更是无措,几乎要挤出泪来。

我看着这个曾经放在我心尖上的人,我从来不舍得他在我面前露出狼狈辛苦的一面,磕了碰了我都觉得心疼。

这个被我捧上云端的人,如今又被我亲手扯下来,一点点踩进泥里。

他一路跟着我坐进教室里,仍旧一副可怜样地哀求,比讨骨头的狗更卑贱。

「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低着头,低声说,

「都是她,是她勾引我,我已经拒绝她好多次,可是她不依不饶,我,我就.....」

我斜瞥他一眼,「这个时候,拉女人挡枪?你可真是男人。」

蒋川鸣一听,就把嘴闭上,把剩下的话吃了回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明天五点,你带着她去咖啡厅等我,缺一个,这事都没法谈。」

我把证据都备份以后,五点准时去赴约。

站在咖啡厅外面,我看见两个人正在冷着脸吵架,似乎谁都不服谁的样子。

拎着包一进去,两个人就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着我。

「说吧,怎么开始的,多久了,都给我交代清楚。」

两个人并排坐着,闻言低着头一对眼色,你推我,我推你,都不肯说。

我抱着胳膊坐着,冷眼瞧着,

「孔盈的妈妈现在是在银行工作吧,农行的柜员是不是,刘芳对吧。」

她的信息,是我偷着从齐凌的手机里看到的。

他去洗澡,没拿手机,我记下了他的手势密码,翻看了一遍他的通讯录和微信。

齐凌似乎跟这个后妈,关系不错,现在还时常联系,在消息的前几外,备注是刘妈。

顺着头像点进去,刘妈的背景图和昵称,把姓名和工作地点,都表明得清清楚楚。

孔盈一听,就慌了神,偷偷地看了一下蒋川鸣,

「我说,我说,是,去年的时候,我跟蒋学长在一起的,是,都是我不好。」

我瞥她一眼,又看了看蒋川鸣,把手机里的录音放出来,

「倒真是心有灵犀,他也是这么说的呢。」

寂静的咖啡厅,突然传来蒋川鸣清晰的污言秽语,

「都是她,她勾搭的男人不止我一个,是我鬼迷心窍.....」

孔盈的脸上渐渐流露些愤恨,瞪着蒋川鸣。

蒋川鸣则因心虚生了愤怒,一拍桌子,

「向以蓝,你怎么是这种人!你真是恐怖,难道你平时一直都录音吗!你对我有一点信任吗!」

我捏着手机关掉录音,笑着看他,「我不就是因为信任你,事情才会落得这个地步吗?」

他又坐回去,喘着粗气,把脑袋扭向窗外。

「再说,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呢?我劝你们最好看清自己的处境,别惹恼了我。」

孔盈一听,放下身段,软声讨好,

「学姐,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会联系学长了,我退出,我给你道歉。」

「道歉?我要你的道歉有什么用?再说了,这么个垃圾男人,你还给我,我也不想要。你喜欢就拿走好了。」

她脸上,惨白里又透出红晕,紧咬着下唇。

满脸憔悴,失去了往日鲜嫩的光泽。

蒋川鸣又咆哮起来,语气一转,又胸有成竹地低沉起来,

「向以蓝,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日子我低声下气地恳求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也有把柄在我手里。」

我不怒反笑,

「哦?是吗?那倒是稀奇了,我行得正,坐得直,我能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蒋川鸣嘴一抿,信心满满地从手机里翻出一段视频放在我面前。

我的脑子气得顿时轰鸣阵阵,手在桌子底下握成拳头,只觉得出气多,进气少。

那是一段,我们之间亲密时的部分录像。

录像里我衣着清凉,露出大片令人浮想联翩的隐私。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瞒下我,录下这种东西的。

蒋川鸣令人作呕的声音又传来,

「怎么样?够不够?我也有你家人的联系方式,包括你的同学,朋友。」

10

他以为他胜券在握,脸上的表情舒展了不少,连带着孔盈的腰杆也直了起来。

「蒋川鸣,我真是瞎了眼了。我原本对你还有一丝怜悯之心。你家里本来就不富裕,脑子也不算聪明,好不容考到一个好大学,眼看着就毕业了不容易。但是现在,我对你最后这点怜悯,也没有了。」

我拿起包,站起身,俯视着他们,

「你把视频发出去,我就可以报警把你送进去吃牢饭。我们五年情侣,见过父母,马上订婚,我不觉得发生关系是什么值得被嘲笑的羞耻事。你尽可以全世界去发,你不发,我都瞧不起你。」

他没想到这张底牌也没有吓住我,终于彻底害怕起来,脸上的表情凝固住,满是惊恐。

往宿舍走的一路,我都觉得胸闷气短。

虽然话说得潇洒,其实我也是怕的,这样的视频传出去,免不了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柄,最轻也要被嘲笑一句,恋爱上头的蠢货。

但是我绝不会向他低头,他欠我伤我的,我一定要他千倍百倍还。

没想到,这杀他最后一把刀,竟然是孔盈递给我的。

她晚上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说是有东西要给我看。

等我下去的时候,她戴着帽子和口罩,坐在路灯下面,像个孤魂野鬼。

「这是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偷着拍下来的,我也是为了自保,怕他哪一天把我曝光出去,算是我给学姐赔罪的投名状。」

我接过她的手机,将信将疑地翻看着。

越看越心惊。

原来蒋川鸣有不止一部手机,怪不得他可以随时给我翻看他的手机。

这些年,他借着高学历摄影社长的身份,认识了许多女孩子。

然后假借去拍写真的名义,把这些女孩子约出去,占便宜,发生关系,甚至拍她们的私密照片以此威胁来维持关系。

不仅他,他社内的其他几个人,也如法炮制。

他们拉了个几个大群和小群,里面污言秽语不堪入目,完全看不出是一群高学历的年轻大学生。

我把照片一个个都转存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按着胸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孔盈就在我面前跪下来,

「学姐,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但是我还是舔着脸来求你,求求你去,别告诉我妈妈,她身体不好,肯定接受不了,我退学也行,我可以重新考大学。但是你别告诉我妈妈,我已经对不起她很多了,不希望妈妈再有个什么好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然后哽咽着,抓着我的裤脚,

「学姐,我可以去蒋川鸣那把你的照片和视频都偷回来销毁掉,绝不会让那些东西传出去的,我只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不要告诉我妈妈,我求求你。」

孔盈的眼睛通红一片,眼泪把口罩完全打湿,鼻涕也流出来,头磕在地上,闷闷作响,她额头很快红肿一片。

「好,念在你妈妈的份上,我可以不告诉她。但是蒋川鸣我是不会放过他的,他会不会把你爆出来,我不知道,你自求多福。」

孔盈听完从地上爬起来,咧着嘴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学姐,我一定会帮学姐把东西删掉。」

「孔盈,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不是每个人都是软骨头,我能松口,也不光为了你,还有关心你的其他人。你再犯错,不见得能好好收场了。谁也救不了你。」

她听完以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我以为一切都按部就班到了收场的时候了。

没想到,当晚,就出事了。

晚上八点钟,学校里传来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校园里一片嘈杂。

「杀人了!杀人了!教学楼那边杀人了!」

学生们都往一个方向跑,而宿管阿姨,保安,老师,都出来维持秩序,让大家在屋子里好好呆着。

八点半的时候,我收到一条短信,是蒋川鸣发来的,「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三个字,我心头却猛地跳了跳,感觉一定出了大事。

但是我出不去宿舍,也没有现场的人来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第二天学校通报,我才知道当晚见了血了,有人被拉走,有人被羁押,后来再从孔盈的口述里,我才知道详细的细节。

孔盈编了个借口,让蒋川鸣把手机带出来,然后让齐凌躲在门后,想着两个人一起制服他,把手机抢过来,销毁掉我的视频。

没想到蒋川鸣早有察觉,就跟孔盈当场对质,问她为什么替我办事。

孔盈逼急了就说出她已经把蒋川鸣那些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和录音录像都给我看了,说我不日就会报警把他抓起来,只有孔盈删掉我的视频,我才不会再追究她。

而蒋川鸣一听,连孔盈也背叛了他,自己不仅前途尽毁,还有牢狱之灾,一气之下失去理智,把准备好的藏在腰间的水果刀掏了出来。

慌乱的搏斗中,齐凌为了保护孔盈,腿上胳膊上中了好几刀,孔盈也被划伤了脸。

因为闹地动静太大,有路过的同学,找来个保安。

五六个保安合力制服了蒋川鸣,等着警察来,把他羁押带走了。

孔盈和齐凌被 120 拉走,住院了。

那条信息,是蒋川鸣被压上警车前,给我发的。

他被学校开除,被羁押收监,因为伤人被判了几年,据说因为在里面因为表现良好,又被减刑了。

后来我去医院看望齐凌和孔盈,她脸上的伤已经结痂,在下巴上,像条蜈蚣。

我拎着水果去的时候,她正在给齐凌喂粥,一看见我,放下粥很开心地打招呼,「学姐,你来啦。」

齐凌的胳膊腿都缠着纱布,但是脸上倒是笑盈盈的,「你来啦。」

坐下聊了聊家常,谁都没提过去的事。

「过两天,你就可以回去继续上课了。」

孔盈点了点头,「哥哥的伤也好了差不多了,我以后下课再来照顾他就可以了。」

她出去接水给齐凌洗脸,病房里只剩下我跟齐凌两人。

齐凌看着孔盈出去的背影,

「她现在变了,变得越来越好了,终于像个正常孩子了,她也跟我认了错。她妈妈和我爸,也要复婚了。」

「好啊,那很好。」

齐凌看向窗外,「我其实也对不起你。我以为保护,就是让她一直顺心高兴。做错了事,就是要受到惩罚,如果我能早一些让她吃到亏,也许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离开病房,走在街上,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转眼,树叶都是黄色的了。

手机上传来消息,「还能一起去看滑翔伞吗?」

「其实我不太喜欢滑翔伞。」

「知道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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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选专栏《她的腿毛,迎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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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5-11 20:21・IP 属地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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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酒斩竹马

永远年轻,永远不正经。

不小心双击了去世男神的头像:

我拍了拍「时砚礼」的肩并说哥哥来我怀里吧。

五分钟后,男神回过来一句:你老公不介意吗?

1

大学毕业临近,我终于鼓起勇气给时砚礼写了一封告白信。

忐忑不安地等了几天,终于在某个夜晚收到了时砚礼的信息。

意图暧昧的三个字:来我家?

我明知道这邀请过于轻佻,还是去了,甚至换上了一条我从来不敢穿的性感小黑裙。

去他家的路上,我如踩在云端,整个人就像要飘起来一般。

可推开他家门时,我直接愣住了。

客厅里男人们已经酒过三巡,齐齐看向我的目光,带着几分暧昧的审视。

时砚礼慵懒地倚在吧台边,修长的指间捻着香槟,清隽眉目笼在灯影里,雅淡薄凉。

漂亮的女人踮着脚尖半趴在他的肩上,朝我抬了抬下巴:「阿礼,新找的小女友?」

时砚礼语气疏离:「实验室勤工俭学的学生。」

是的,大学四年,我的身份就是在他的实验室给他当助理,安静如影子跟在他的身边。

暗恋如同一味慢性毒药,经年无声渗入骨髓。

我到底是没按捺住,向他表露了心迹。

漂亮女人上下打量我,意味不明地笑道:「瞧这打扮,可不像只是一个学生的心思。」

我站在众人玩味的目光里,尴尬地抓紧裙边。

时砚礼轻飘飘地睨过来:「方弥同学,帮帮忙收拾一下?」

哦。

原来他叫我来他家,只是为了让我帮忙收拾酒局后的烂摊子。

「好。」我低着头慌慌张张往厨房冲。

身后女人洞悉人心的话传来:「她喜欢你。」

男人们随之附和的一阵笑,我拙劣的情意,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男人开玩笑:「小姑娘那么喜欢你,要不就收了吧。」

我羞耻得无地自容,埋头用力洗刷着杯盏,但心却狂跳了起来,竖起耳朵紧张期待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哗啦啦的水声中,我隐隐听到了时砚礼轻慢嗤笑声:「想都别想。」

那男人又笑:「小姑娘挺漂亮的,老牛吃嫩草你还不乐意?」

时砚礼慢声反问:「谁会喜欢一个残疾人?」

2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时砚礼的家的,难过得蹲在路边哭了好长时间。

是,我左耳失聪,右耳也不太灵光,一直戴着助听器。

难道残疾人就不配喜欢人吗?

自尊心被时砚礼狠狠踩在脚下,我暗暗发誓:再也不喜欢他了。

那段时间,我的状态极差,我哥不放心,便每天来学校接我。

他来的次数多了,系里莫名其妙就有了一个传闻,说我准备结婚了。

这事太荒唐,我也没解释。

在拿到了国外一所常青藤院校的 offer 后,便出国了。

一走就是五年,直到母校向我抛来橄榄枝。

接受母校的人才引进,回国搬进新办公室那天,我从置物架上翻出一份旧报纸。

时隔五年,时砚礼的消息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眼前。

权威报道上刺眼的一行字:著名青年物理学家时砚礼先生凌晨两点于家中离世,享年 32 岁。

黑白照片里的人,眉目清隽温润,眸底似盈着笑,只是那笑意隔山隔水般,遥远疏冷。

帮忙搬东西的学生凑过来:「咦,这不是时教授吗?」

我浑身冰凉,牙关打颤问:「他……怎么去世的?」

「生病。」学生回想了一下说,「据说为了完成一项研究,他不肯入院治疗,靠药物支撑了几年。」

我紧盯着手中的报纸,耳边学生的声音逐渐虚幻起来。

「差不多两年前吧,时教授成功研究出活体再生型耳蜗,在这几天后就去世了。」

「方教授,您的这间办公室就是时教授以前用过的,他去世后封禁了呢。」

耳朵里植入的人工耳蜗莫名声音呲呲尖锐,我捂住耳朵:「我知道了。」

学生不再多言:「东西都搬上来了,您有事再叫我们。」

他出去后,门被轻轻带上。

刚打扫过的办公室宽敞空旷,窗外绿树摇曳,穿透进来的阳光卷着浮尘。

我坐在阳光下,手脚冰凉。

其实这些年,我偶尔想起时砚礼,总带着怨气,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他。

可此时此刻,真知道这辈子不再见了,就挺难过的。

呆坐了许久,我拿出手机,翻出了时砚礼的微信。

聊天页面上最后一条信息,是我在国外留学的第三年春节,时砚礼久违地给我发了一条拜年信息。

——方弥同学,新年好,年年岁岁平安顺遂。

想想,那应该是他在世间最后的一个春节。

可那时我心里头憋着一股劲,怨他怪他,半个字都不愿意回。

我颤抖着手一遍遍轻触他的头像照片。

早知道就理他了,或许至少能再见一面。

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情绪中不可自拔,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我惊诧地发现竟然是我不小心双击了他的头像:

我拍了拍「时砚礼」的肩并说哥哥来我怀里吧。

3

悲伤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宣泄出来,我就被这一句「哥哥来我怀里吧」给搞懵了。

玩过微信的人都知道,我们双击对方的头像就会给对方发出一条「拍一拍」的消息。

但拍一拍后面的内容,是对方设置的。

也就是说,时砚礼把自己的「拍一拍」内容设置为:哥哥来我怀里吧。

时砚礼这么骚的吗?

还没等我从震惊中缓过神,聊天框里又慢慢地浮现出一行字。

时砚礼:你老公不介意吗?

我的身体重重一颤,死人回微信了?

不对,怎么可能呢?

时砚礼去世近两年,那时候微信都还没有「拍一拍」这个功能,他怎么能设置「拍一拍」内容的?

肯定是有人在他去世后,用了他的手机。

我打出疑问:你是谁?

那头秒回:时砚礼。

完了后,还调侃了一句:方弥同学,连个备注都没舍得给我?

这语气,这称呼,都太熟悉了。

可我不信邪:别装了,我已经知道时砚礼去世了,你为什么要假扮他?

这回,那头沉默了好几分钟。

我紧张地催促:说话啊。

时砚礼姗姗回信:这么希望我死?好,我摊牌了。

我:???

时砚礼:我是时砚礼,这会儿我正躺在棺材里和你聊天。

我脑海中浮现出男人散漫戏谑的模样,心尖顿时狠狠地颤抖起来。

难道,我见鬼了?

好死不死,时砚礼又补了一句:四周挺黑的,你怕吗?

我的手一抖,手机差点就从手中掉了下去。

如果不是有人用他的手机故意恶作剧,那对面的,是人是鬼?

我迅速点了语音通话的邀请,心提到嗓子眼。

终于,他接了。

可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像他真的身处在封闭黑暗的空间里一般,没有风声,没有人声。

我颤抖的声音从唇中滑出:「时砚礼?」

话筒里传来他低沉温淡的声音:「嗯,是我。」

手机从手中滑落,我手忙脚乱去捞住。

时砚礼察觉到了,有低低的笑声回旋。

温暖的阳光裹了我的一身,青天白日之下,我实在难以相信见鬼这个说法。

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身为物理人,我更愿意相信平行时空论。

虽然这个想法很疯狂,我还是颤声问了出来:「时砚礼,你那边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

「2018 年 5 月 11 日。」

时砚礼似是被我弄得无奈了,恶趣味地逗我:「傻子,我在棺材里,时间和你也是一样的。」

4

听到这个时间,我再也克制不住,眼眶酸胀得厉害。

不一样的。

他在 2018,而我,在 2021。

我们之间,隔了三年。

「时砚礼,如果我说,我是 2021 年的方弥,你信吗?」

话筒里传来「滴滴滴」几声,通话被挂断了。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安静下来的聊天页面,他是把我当做神经病了吧。

毕竟,这么离谱的事情,谁敢信?

十几分钟后,时砚礼幽默发来消息:抱歉,棺材里的信号不太好。

我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记忆中,人前把绅士刻在骨子里的时砚礼,人后在我跟前,不经意间总是能流露出一些散漫的坏。

坏中偶有点幽默,所以我以前总觉得,他对我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

后来才知道,他这散漫游离的姿态里,尽是凉薄。

克制着心头酸楚,我追问:你信吗?

时砚礼:信。

我:为什么?

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久久没见到时砚礼的消息。

我以为,物理学家时大教授是在写长篇大论和我讲解超时空对话的原理之类的。

没想到,良久后他发来了简短的一句。

——方弥同学说的我都信。

我盯着这话反反复复看了又看,话里带刺:呵,残疾人说的话你竟然信了。

时砚礼再度沉默了下来。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理我的时候,他岔开话题:27 岁的方弥,过得好吗?

我赌气回他:很好,学有所成,不仅被母校引进回国,还占了你的办公室。

时砚礼:嗯,有出息了。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来回划拉,我终是没忍住。

颇有怨气地敲出一句话:时砚礼,你看吧,残疾人也可以发光,也会有人喜欢。

又是对方正在输入很长时间,他似有话,又欲言又止。

最后,时砚礼:冒昧问问,下一期的彩票开奖号码是多少?

我:……

这特么还是人?

狗东西,想得倒是美。

我愤然骂道:时砚礼,你真不是东西。

5

晚上我拉着闺蜜游婧喝了个烂醉。

一边喝一边哭:「我那么难过的时候,他却问我要彩票号码!」

我是真伤心了,眼泪哗啦啦地流:「更气人的是,我虽然嘴硬骂了他,事后我竟然有点后悔,惦记着他是不是真的很缺钱。」

知道了我和时砚礼隔空通话的事,游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点头道:「这样看来,你的确挺不争气。」

「争气有什么用,他又看不到。」

2018 年的时砚礼,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一年多以后就会死吧。

这些年我心中是有执念的,拼命变得更好更优秀,疯狂去追逐他的脚步,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亲口承认自己当年瞎了眼。

可是,他竟然死了。

游婧无奈地叹声,想了想,说:「他不是生病了也没入院治疗吗?或许,除了醉心研究,他也是真的很缺钱?」

我抱着酒瓶子,愣了愣。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现在能让四年前的时砚礼去接受治疗,顺利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活到现在?」

「这样的话,你就有机会再见到他?」

游婧这番话把我震惊到了,酒精作用下,脑子混沌得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当然了,强行改变过去,也可能会引发蝴蝶效应,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她继续说道,「你们能不能再见,也说不定。」

突然之间,在一片混沌中,我看见了一丝光明。

我喜不胜收,又哭又笑地扒拉着手机屏幕:「我不管,我要告诉他彩票号码。」

从网上搜到开奖号码,我吭哧吭哧地给时砚礼发了过去。

大半夜的,我怕他不能及时看到,心急地给他打语音通话。

幸好,他接了。

不等他说话,我哭唧唧地喊:「时砚礼,中奖号码我告诉你了,快去买。」

时砚礼一阵无言。

酒精上头,我人都像是飘在半空中,什么都管不了,哭得越发凶了。

「等拿到钱了,你就去好好治病。」

一想到他会死,我整颗心都碎了,无力地低声求他:「你别死,好不好?」

早秋的夜凉风穿梭过高楼,吹动远处的灯影摇摇欲坠。

四处静寂,我的哭声此起彼伏。

时砚礼低低地叹息了声:「傻子。」

「我是傻,傻傻地看不出来你那么嫌弃我,傻傻地喜欢了你这么多年。」

其实我真不是一个能言善语的人,甚至寡言少语得有点沉闷。

也只有喝多了,才敢一吐为快。

我捂着心口抽噎:「时砚礼,我求你了,别死!」

哪怕他真的瞧不上我这个残疾人,我也要他活着,好好的就好。

时砚礼应该是把手机移开了,话筒里远远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再说话时,他的嗓音里有难掩的沙哑,如被痛苦撕裂。

只是他的腔调,过于和缓温柔,「别哭了,哭得我更疼了。」

我的心都提了起来,着急地问:「哪儿疼?」

「心疼。」

6

第二天醒来,我看着微信上的聊天记录,隐约想起来昨晚零碎的片段,懊恼得直想扇自己耳光。

想起他的那一句「心疼」,心里又五味杂陈。

这人,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缓了缓情绪,我还是鬼使神差地问时砚礼:彩票买了吗?

他回得倒是快:怎么,想分钱?

昨晚那点旖念瞬间消散,我无语到极致。

什么狗玩意儿。

明明昨晚还给了我暧昧暗示的人,转眼就是若无其事调侃的态度,就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梦。

我是真被气到了,连着几天没再找他。

时砚礼当然也不会主动找我,微信安静了下来。

直到这天傍晚,一节课结束,我收拾讲案准备离开。

有学生凑上来,好奇地问:「方教授,听说您是时教授的学生,是真的吗?」

我手下的动作一顿:「嗯,听过他几节课。」

时砚礼是特聘教授,课不多,但每一次都是人满为患。

那会儿抢时教授的课,甚至成了一个潮流,每次校园网都会被挤爆。

「那可不可以问你个私人问题啊?」她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来,「同学们都在议论,他们说新来的方教授,和时教授是一对儿,是真的吗?」

哦,我明白了。

敢情这些兔崽子是想来听八卦的。

我忍俊不禁,摇头道:「没有的事。」

这不,女学生明显不信地说:「啊,怎么可能呢。」

我一瞬失笑:「同学,你还挺失望的?」

自打回来后,我还真听到很多学生悄悄揣测我和时砚礼的关系。

没当一回事,他们还真敢来问。

她急切地摆证据妄图说服我:「您肯定在骗我,学长和学姐们都说了,时教授是为了您才把活体再生型耳蜗作为他最后一项研究。」

「而且,还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呢。」

课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空间一下子宽敞了起来,穿过窗户的风吹得人心涟漪起伏。

我茫然问:「什么名字?」

弥声啊,您不知道吗?」

「学校论坛里还有人写了你和时教授的帖子呢,好像叫,生命献礼——方弥的声音。」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莫名觉得耳朵里的耳蜗似有电流声呲呲刺穿耳膜,头痛难忍。

这股痛感持续了好长时间,回到家我整个人都脱力了。

呆坐了许久,我点开时砚礼的微信,指尖几经踌躇,反反复复写下又删除。

最终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似乎,有很多事藏在了那段不为人知的岁月里,隐秘不着痕迹,教人不知从何说起。

挺神奇的是,我这边还没发出去,时砚礼反而来信了。

依旧是调侃的姿态:这么难开口,真问我分钱来了?

7

想见他的念头太强烈,我无暇理会他的调侃,轻敲出一行字:我想看看你。

似乎是没料到我会提这样的要求,时砚礼突然就沉默了。

没等到他的回答,我不死心地直接把视频通话打了过去。

他既没有接听,也没有掐断,铃声不断回旋在寂静的夜里。

头痛剧烈袭来,我难受得蜷缩在沙发上。

忍着痛感敲出一句:时砚礼,你真他妈混蛋。

一行字发出去,眼睛也跟着泛酸。

既然当年对我那么狠,那就彻底狠下去啊,为什么临死,还要给我留下模糊不清的情意暗示。

可当我想再度靠近时,他又不肯做出回应。

就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视频通话的铃声忽地响起。

明明那么想见他,真要见了,却又心慌得厉害。

手脚并用爬了起来,端坐在沙发上把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才敢点了接听键。

屏幕微闪,我屏住呼吸,心跳似乎也停滞了下来。

镜头里的画面,似乎是静止的。

夜色掩合,清寒的星火投进窗户,被窗格子分隔成无数的碎片,他静坐在窗下斑驳碎影里,清瘦的身影如同虚化了般,遥远梦幻。

他侧过头来对着镜头微笑,月色搭上略薄的两片眼皮,温润散漫无声魅惑。

「说说,我怎么混蛋了?」

这么美好的人,任谁见了,都会喜上眉梢。

可此时此刻,我却高兴不起来了。

木木地看着他坐着的轮椅,头脑一阵眩晕掠过,声音颤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知道我问的是他坐轮椅的事,唇边笑意释然温淡。

「记不清了,有几年了。」

时砚礼过于淡然,就好像,坐在轮椅上如同残疾人一般的人不是他。

悲切的痛感从胸腔蔓延开,一呼一吸都疼。

我急急把镜头从脸上移开,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砸。

是我错了啊。

时砚礼当年那一句「谁会喜欢残疾人」,我以为他是在羞辱我。

没想到啊,他口中的残疾人,是他自己。

空气安静须臾,时砚礼轻叹气:「又躲起来哭了?」

「就是怕你看到了,该哭了。」

我哭得不能自已,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时砚礼坏坏地威胁:「再不理我,就挂了啊。」

倒不信他真会这么干,我还是缓了缓情绪,把手机镜头转到脸上。

虽然已经刻意把手机拉远,眼睛红得太厉害,藏都藏不住。

时砚礼笑:「这么多年了,还改不了这毛病。」

我撇开脸,心里头闷着一股气,怪他吧,凭什么一句轻飘飘的怕我哭,就什么都不肯让我知道?

喜欢残疾人怎么了?

犯法吗?

时砚礼看出来了,勾起唇角:「倒长了点脾气。」

我抬眸瞪他,想要怼一句,旁光扫到他的手,又噎住了。

夜晚的风,拂动垂落在窗棂两侧的白纱,时砚礼背对着窗,搭在轮椅两侧的手冷白修长,腕骨嶙峋突出。

瘦,比以前更瘦了。

瘦得人心疼。

想好好说话的,可一张口,话就带了刺:「没有我给你做饭,饭都没得吃了?」

时砚礼这人,除了研究,世俗食色性三欲,他都过于寡淡。

人活得不食烟火,我早该想到,这世间迟早留不住他。

时砚礼顺着我的话,轻颔首:「嗯,怪你把我的胃口养刁了。」

我倒不会自恋到他真的没我不行,却还是忍不住心酸。

如果当时我没有误会,坚定地留下来陪着他,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时砚礼。」

「我听着。」

我定定看着他,眼眶又红了一圈:「怎么办,我好想抱抱你。」

8

明明人就在眼前,可就是碰不到摸不着,无力的空虚感抓心挠肺。

想见他,想拥抱他,想要真真切切地触碰。

哪怕是千万里路,想到总能见面,奔赴再久,都能始终心怀期待。

可横跨两个空间的我们啊,该怎么拥抱?

时砚礼眸中暗色浮动,他压下眼睑,喃喃道:「傻瓜。」

眼睛笼了雾气,我几欲泪目:「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如果你回了,我一定不会走。」

他又是叹气:「信,我早就回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回信了?为什么我没收到。

想追问,他已再度开口,循循善诱的口吻:「别再说傻话了,相较于你灿烂的人生,任何人都该是不必着墨的一笔。」

记忆中,时砚礼从不会和人谈人生,说大道理。

如今这些话从他口中出来,未免显得沉重了些。

「不要让任何人阻止你奔赴更好的未来,我也不可以。」

我哪听得进去,执拗地摇头:「你少说教了,我要什么自己来决定。」

时砚礼顿了顿,张了张唇欲言又止,眉间漾开几分隐忍的痛色。

夜更深,月色凉凉铺了满地,他置身一片清冷之中,被孤寂吞噬。

那月色如同也打在了我的心头,幻化成刀把心脏片得血肉模糊。

那种渴望见到他的迫切感,烧心烧肺。

静默许久,时砚礼温缓声声:「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很辛苦吧。」

「那就不要再回头看了,继续往前走。」

我突然有个预感,时砚礼要再度消失了。

心念一起,那端时砚礼温柔舒展眉目:「方弥同学,很高兴再见你,这就够了。」

「时砚礼——」我慌张地喊他,破了音。

他伸手拿手机,遮住了镜头。

对面只剩下一片黑暗,他的声音在黑暗里静静徜徉。

「给时间时间,让过去过去,好好的。」

话音落下,通话结束,我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一瞬之间便凉了个透。

颤着手试探地给他发消息,意料之中的,我被他拉黑了。

我固执地连连发出去无数条消息。

石沉大海般,再也没了回信。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理我了。

时砚礼那么理性克制的人,一旦做出决定,必定坚守彻底。

黑暗浓墨重彩压着人,我看着亮起又熄灭的屏幕,清楚感知到胸膛剧痛。

时砚礼挺狠心,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给我。

结束和开始,他都游刃有余。

我含泪发出一条他永远也收不到的消息:时砚礼,其实我挺恨你的。

但不及爱意千万之一。

9

故事的开始,是多年前的那天。

大名鼎鼎的时教授实验室招助理,来应聘的学生排成一条长龙。

许多人是慕名而来,而我,是因为穷。

那天,负责面试的老师看到我戴着助听器,甚至没多说,便把我拒绝了。

她只说我不适合,倒也算委婉。

但我还是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其实这样的场景我见过很多次,委屈谈不上,就是莫名地红了眼眶。

许是因为这种偏见,来自于一个我敬重的老师。

我垂着头转身离开时,不经意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慌乱间抬头,对上了一双幽邃沉静的眸子。

办公室空旷,傍晚夕阳铺天盖地,他略显清瘦的身影染上一圈薄薄的橙光,融入夕阳温柔旖旎。

他的手稳稳扶着我,短暂的目光交接,他微微皱了眉。

身后的老师恭敬地唤他:「时教授。」

时砚礼朝她礼貌颔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简历上:「为什么想来实验室当助理?」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低着头窘迫道:「穷。」

勤工俭学成了我大学时光里不可或缺的事,时砚礼的实验室助理,是最优选。

虽然自力更生没什么好丢人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少女的自尊心作祟,仍然窘迫难堪。

手中的简历被抽走,时砚礼带笑的嗓音低低落下。

「嗯,我招助理,是因为懒。」

恰到分寸的风趣,引得周遭笑声一阵。

他看了眼我的简历,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身上,礼貌专注:「方弥同学,我们一定可以很合拍。」

「方弥同学」这个称呼从他唇齿之中出来,卷着温柔的暖意袭向我。

被人这样温柔相待,便想用更多的温柔,回馈赠与。

少女的心动,是夏日旷野骤然烧起的火,烧成燎原之势。

时砚礼清冷安静得近乎孤僻,不喜欢人群,不喜欢阳光,实验室里关着他大半的时光。

藏身在黑暗中的人,专注耀眼如燃烧的白日焰火。

我曾在无数个黑暗里,看到了那团火。

他不爱说话,居多时间都在沉默思考,一天下来,我们通常只有寥寥几句对话。

饶是这样,在他身边时间长了,我们还真有了说不清的默契。

他一抬手,我便知道他要什么。

我一看他,他便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说我爱哭,其实也对。

跟在他身边那四年,哭鼻子的事我没少干。

哭什么呢?

他做实验时不小心烫伤了手,我得红眼睛。

他一进实验室,昼夜不休连轴转,我想起看过的那些猝死的新闻,劝他不听,就又要哭。

他病了,我守着病床前时,更是不停地抹眼泪。

或许他知道的吧,这个小姑娘不是个爱哭鬼,后来常哭,是因为心疼他。

但绅士如他,从未有过逾矩。

那几年,他用最温柔的姿态,无数次慰藉了我孤苦寂寥的灵魂。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每每总会在我的眼泪中妥协。

我一红眼,他准能乖乖听话。

虽然许多次都会碎碎念:「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小祖宗啊。」

这是时砚礼为数不多可爱的瞬间,生动鲜明。

以至于后来我总能轻易就想起来,那样鲜活的他,胜却人间所有山川日月。

那几年啊,是我们的时光。

我们的距离,比任何人都亲密。

可我们,不是恋人。

10

和时砚礼断联后,我连续请了几天假。

不知道该怎么纾解情绪,索性寻了一个午后,独自驱车去了墓园。

挺意外,有人比我先到了。

女人听见脚步声,微转过头,眼圈有点红。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电光火石之间,便想起了多年前我和时砚礼表白后,被他叫到家里的场景。

是了,她当时就靠在时砚礼的肩,唤时砚礼「阿礼」。

他们亲密的样子,是那天晚上给我的第一个打击。

「方弥。」女人微启唇,竟然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无意探究她怎么知道的,轻点了点头,把怀里的一束向日葵放在黑色碑下。

「你还记得他喜欢向日葵呢。」女人看了我一眼,表情有意外,有欣慰。

「他不喜欢花。」

时砚礼家里和实验室,从没有多余的东西。

有天我去他家的路上,经过一处卖花的小摊,突然心血来潮,想着买束花装点一下环境,他的心情或许能舒畅些。

便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他问:时教授,你喜欢什么花啊?

他回得干脆:都不喜欢。

我不禁失落,隔着屏幕,他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

又颇像是哄人一般说:我有认真在看图片,觉得里面向日葵最好看,就它吧。

这之后,向日葵便成了他家里常客。

时砚礼常坐在窗前安静看书,小案几上黄色的向日葵迎风舒展。

时光静好得让人流连忘返,在我的脑海里停驻。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花呢?」女人笑道。

顿了顿,她接着说:「我弟弟那人,很烦人吧,喜欢什么从来不会说。」

「弟弟?」我惊愣住。

「是啊,亲生的呢,可他和我都不亲近。」她意味十足地看了我一眼,「当然了,他和谁都不亲近,你是例外。」

我欲张口争辩,又无从说起。

似乎,那几年,时砚礼的确怪孤僻,来往的人寥寥无几。

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唏嘘道:「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啊,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心疼人。」

「没想到吧?」她侧头对着我笑,耸了耸肩说,「我也没想到。」

她谈兴颇浓,细细和我说起了往事。

那天晚上我忍着泪跑出时砚礼家,她当时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小姑娘眼看要哭,不心疼?」

时砚礼沉默不语,喝了挺多酒。

他向来克制,那天还是喝多了,反而和她这个姐姐谈到了一起。

他说:「小姑娘那双眼睛一红,谁看了都得心疼。」

所以啊,第一次相遇时,他才动了恻隐之心。

时砚礼形容起我和他的相遇,用了一句:「那是一个孤独的灵魂遇上同类的碰撞,很奇妙,我就是觉得,她和我是最契合的。」

那四年于他,是陪伴,是慰藉,是恩赐。

她问他:「那为什么不去追?」

时砚礼醉眼微醺:「无法给予的未来,仍放纵给她期待,便是罪该万死。」

故事至此,她轻擦了擦眼角:「我当时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直至他的病再也瞒不住。」

想来时砚礼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当初漂亮得张扬的女人,眉目间已然有了憔悴的薄纹。

她蹲下身整理花束,声音哽咽:「你出国的第一年,他病得连站都站不住了。」

风吹过低矮的绿树,簌簌作响,在我耳中穿过消散,脑海里空茫茫一片。

临走,她劝了我一句:「去试试弥声吧,总归是他的心意。」

11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追了上去。

「时小姐。」我叫住她,「冒昧提个请求,能不能让我看一下时教授的遗物?」

以她对时砚礼的情感,多半是留着他的东西的。

反正我是这么期望的。

她回头看向我,没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异时空通话的事,难以开口。

「你不是有他家的钥匙吗?」她语气平和,「家里的东西我们都没有动,你想看什么都可以去看。」

「谢谢。」

她笑了笑,没再多说,走了。

从墓园离开,我回了一趟家。

出国之前,我曾小心翼翼地把关于他的一切锁进抽屉,细细珍藏,现在反而起到了作用。

时隔五年再一次走进他家,恍如隔世。

屋里的摆设还是原样,甚至窗前的茶几上还有干枯的向日葵,风化成碎片落满桌。

时家人怕触景生情,把这座房子封存起来,再也没有来过,所有的东西上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几乎没费什么劲,我轻易便在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他的手机。

细细擦拭干净,放下充电。

很幸运,他去世将近两年,手机倒比他主人还要坚强,还能正常使用。

更幸运的是,他的手机号竟然没有注销,账户余额还有挺大的一笔。

在等待微信更新的时间,我拿起桌角的小匣子擦拭掉灰尘。

印象之中,这是我在旧物市场淘来的,钱不多,但对当时还是一个穷逼的我来说,算是一笔巨资。

没办法,我见不得他家里空荡荡的,经常动少女小心思,悄悄买点小物件儿塞进来。

时砚礼喜欢老物件,这个木匣子,就被他留在了书桌上。

那时他还挺认真地说:「谢谢方弥同学,我会好好爱惜的。」

他认真的姿态,通常有几分娇憨,嘀嘀咕咕着说:「就用它来装最重要的东西好了。」

很显然,他简单得近乎寂寥的生活,少有什么东西对他来说是重要的。

所以很长时间,匣子里都是空荡荡的。

这会儿再打开,我诧异地发现,匣子里竟然装了两封信件。

其中一封,便是我当年毕业时给他写的告白信。

在通信发达的当代,我被时砚礼影响,喜欢老物件,喜欢不急不躁温慢生活,固守着车马慢时代的小浪漫。

写一封蕴满笔墨香的信,慢慢寄到他的手中,告白的字句含蓄,爱意却有千斤。

压在我的告白信下的,是一封时砚礼的回信。

我握着泛黄的信笺,心绪千万。

原来他的回信,在这。

拉开窗帘,我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打开他的信。

阳光穿过窗格子,微尘同光翩跹,信笺徐徐展开,露出藏在岁月里的回信。

方弥同学,展信悦。

阳台的门敞开着,外面的绿树枝梢已长到栏下,阳光正好,我就是在这里给你回信的。

你的来信,我翻阅数次,字字烧心。

欢喜两心同,又憾不能同路相携,思量许久终是不知该如何。

我即将路行至此,爱意走投无路,再讲便罪不可赦。

听闻你即将远赴他乡求学,前程如花似锦,我独自欢喜许久。

方弥同学,天使降临人间总会有残缺,请不必再为偏见难过。

前方的路必定阳光万里,沿途的鲜花都会为你盛开。

我在这里很好,和友人逐一碰面道了别,昨夜还悄悄喝了珍藏许久的酒。

等给你回完信,还要去街角买一束你常买的向日葵。

生命来来往往皆是常态,请不要为我的离去感伤。

冬日阳光总教人惫懒,我大抵是犯了困,数次眼睛酸涩。

那么就此停笔了。

愿我的姑娘,年年岁岁,平安顺遂。

12

其实信不长,也不难懂,我却看了许久。

字字句句间,依稀有那人的文墨风骨,余韵悠长。

先前再见他,内心总是太急躁,想要的太多,情绪便也随即起起落落。

看了他的信,反而平和安宁了。

他这人,自有让人安心的魅力。

我在阳光下坐着打开时砚礼的微信,果不其然地在黑名单里找到了我。

原来在过去发生的事情,在未来真的能尽数接收。

把我的微信从黑名单移除后,我有点小嘚瑟地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时砚礼,想甩开我,门都没有。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时砚礼才回消息。

一串省略号:……

他确实聪明,很快就反应过来,问:在我家?

我:嗯,坐在你书房阳台前给你发的消息。

这句式似曾相识,他又问:看了信?

他已经有答案了,根本不需要我回答,紧跟着便又发来了一句:忘了告诉你。

我:什么?

时砚礼:我就是在你现在的位置去世的。

阳光暖暖地笼罩着,屋内依旧挺清冷,我轻弯了唇角:然后呢?

时砚礼继续吓人:屋子里有鬼。

我:那正好,你让他出来。

停顿了一下,我敛了笑:我很想他。

上一刻挺能贫的时砚礼无了言语。

我盯着聊天页面看啊看,终于等来了两个字。

——我在。

几乎不用思考,我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想来此刻,在另外一个时空的他,也正坐在阳台下的摇椅上。

我们身处在同一个位置,却是两个不会重合的空间。

无比靠近,又遥远得无法抵达。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树梢已经越过护栏高出一大截,冬去春来,日子过得好快。

似乎一切都挺好,少了那个人,便什么都不对了。

视线回到手机屏幕,我坚定无比地敲下:时砚礼,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如果你不来,那我就去找你。

这世界很美好,但我从不怀疑,他比这世界,更值得追逐。

他久久不说话,我能够想象到,此时的他定是看着手机皱了眉梢,或者,又在叹气。

我平静地落字:请不要试图说服我,也不要为我的执拗叹息,请你一定要努力地活着。

殉情从来都不是古老的传说,那是奔赴。

到后来,时砚礼没再回消息。

但我坚信,他什么都明白。

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他家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才离开。

经过路边商店时,花店门口摆放的鲜花开得正好,黄澄澄的向日葵迎着夕阳灼灼盛放。

老板从门内探出半边身体,惊喜地出声:「呀,是你啊。」

不等我说话,她指着旁边的道路说:「我以前在那路边摆摊,你经常来买向日葵。」

「我记得。」我点了点头。

她搓着围裙笑吟吟地问:「听时教授说你出国了,现在是回来了吗?」

「嗯,回来了。」听她提起时砚礼,又有了探知欲,「他常来买花吗?」

「是的,有一阵子他也常来,后来身体不大好,便让我给他送,前两年他说要出远门旅游,我便没再送。」

看吧,时砚礼这人,连谎言都说得温柔。

我伸手拿了一束向日葵,她笑道:「你和时教授对向日葵还真是情有独钟。」

「他挑的,我也就习惯了。」

她甚是健谈,意味深长地说:「向日葵最适合暗恋的人,悄咪咪地示爱,他肯定喜欢了很多年。」

我愣了愣,恰好有客人,她去忙了,我没再追问。

后来无意间看到向日葵的花语,便也明白了。

原来我那些年的暗恋,他已经在寂静漫长的岁月里,悄然做出了回答。

我们沉默地爱着彼此,很多年。

13

生与死的话题太过于沉重,时砚礼有意避开,那天的话题我们都没再翻起过。

联系算来是频繁的。

我这么讨厌琐碎的人,在他那儿,总能絮絮叨叨有无穷尽的分享欲望。

某个傍晚的风和夕阳温柔,我会给他拍一张照片。

看到动人的书或电影,我讲给他听。

喜怒哀乐大事小事,都要和他说道说道。

他更多时候是在听,我知道他都懂。

我极力不着痕迹地告诉他:我和这个美好的世界,都在等他。

我们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却都真真切切地努力着。

时砚礼的日常: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吃药。

怕我惦记,他总能把事情做到极致。

每天什么时间睡去什么时间醒来,什么时间吃药什么时间去医院,他都会精确地发给我。

他惯常是轻松的姿态:方弥同学,我来打卡了。

我们都在试图淡化未知的将来,珍惜仍然能感知对方的当下。

他从未给过我任何的承诺,但他在努力向我奔来。

年底时,我哥结婚。

我给时砚礼录了一段婚礼小视频。

想起他之前的调侃,便也恶趣味地说:「我老公和别人结婚了。」

这句话发出去,我忽动了旖旎心思。

周遭是喧嚣的人声,我抱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珍重地跳出:那么时砚礼,你现在可以来我怀里了吧?

时砚礼没想到他当时一句调侃,我借梗而上,反倒难住了他。

他一时缄默,应是思虑万千。

婚礼散场,时砚礼仍然没有回答。

我叹了声,翻看了一下过往的天气。

然后给他发消息:晚上你那里会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发完消息,我驱车往回走。

车里音乐声轻缓流淌,车开上三环路,刚才还微风尚好的天忽然大雨倾盆。

傍晚余晖落尽,夜晚拉开序幕,路上堵了长长的车流,一眼望去,茫茫大雨里一盏盏车尾灯连绵数里。

时砚礼的语音通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

话筒里他的声音低回:「下雨了,路上堵车得厉害。」

我看向前方停滞不前的车流,开玩笑问:「在三环?」

「怎么知道的?」

我没想到真猜中了,笑道:「巧了,我也在。」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转头看向窗外,明明心里很清楚,就算处在同一个位置,我们仍然没办法相遇。

时砚礼:「在看窗外?」

「我相信你也是。」

明明平常的通话,忽然间就多了几分伤感。

我们都察觉到了这样的氛围。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时砚礼开腔时嗓音有点哑:「方弥同学,关于那个问题的回答。」

以他的性子,估计又想给我说大道理了。

我抢先打断他:「等见面,再慢慢说给我听。」

总会再见的。

傍晚七点的三环,暴雨淹没了世界的喧嚣。

我听见他说:「我爱你。」

14

这天开车回家的路上,堵了很长时间。

大雨连城,路边的灯光穿透雨帘,照在回家的路上。

我的心飘啊飘,如在云上。

在第十年的开始,我爱的人,有了回声。

我们隔着时空,寂静地恋爱了。

这世间千里万里,命运总会以最奇妙的姿态,给坚定奔赴的人赠予鲜花和掌声。

我去时砚礼家里的次数更加频繁,在每个忙碌结束的傍晚,打开手机和他连线,视频那头,和我这边,是同一个场景。

很奇妙吧,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不同的空间,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偶尔闲聊,天南地北地说,偶尔安静,他看书我刷剧,全是最舒服的相处状态。

有一次我在看剧,大抵是太入神,半天没理他。

等看完,发现时砚礼盯着我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捂着脸:「哎呀,别看了,怪害羞的。」

时砚礼低低笑出声:「那你也看看我,咱俩扯平。」

深陷热恋的人或许都有些矫情,我撇嘴傲娇道:「才不看,看了也得不到。」

这类有点小暧昧的话,若是放在寻常情侣身上,倒算得上一种小情调。

可到了我和时砚礼这里,便有那么一些别样的心酸。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不对劲,果然,时砚礼的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来。

「抱歉。」

我懊恼得要死:「不要说对不起,你是最好的。」

他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的存在,就是爱的最好意义。

见他眉色郁郁,我伸手隔着屏幕替他舒展,轻快笑道:「拜托,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的约会超酷的吗?」

时砚礼从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别人,马上便消散无影踪。

他望向我浅笑温淡:「嗯,超酷的。」

在不能相拥的日子里,我们都有好好地表达爱意。

在这之后的某天,我再来时砚礼家,突然有人敲门。

门打开,楼下花店的老板抱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楼道里:「上回忙忘了,之前时教授出远门前和我订了花,让我在你回来之后给你送。」

我讶然地抱着花回到正打着视频通话的手机前:「你怎么做到的?」

「傻瓜,2018 年的时砚礼,给 2021 年的方弥预定了鲜花,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明白了。

只需要时砚礼提前预订,花店愿意接受,便是时隔多年,鲜花仍然能够送达。

看吧,只要有心,爱你的人总能想到让你开心的办法。

我被触动,嘴里却开着玩笑:「盲生,被你发现华点了。」

2g 网速从不冲浪的老男人自然听不懂,脸上写满了可爱的问号。

我逮到机会就嘚瑟:「还有你不懂的事情,真棒。」

时砚被我逗乐,笑意里有几分狡黠:「盲生不好听,还不如叫——」

他吊人地停住,我傻傻地问:「叫什么?」

「叫先生。」

他唇边勾着的笑意挺坏,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此先生非彼先生。

娇嗔道:「时砚礼,你想占我便宜。」

时砚礼脸上的笑容弧度愈发大了,我悄然红了脸。

15

自从隔时空送花成功后,时砚礼就没闲着。

他这人性子看似疏淡,其实骨子里,特有小浪漫的情怀。

除却日常送花,他总能细致入微地在每个节日安排好可以送达的礼物,我终日被无数惊喜包围着,人越发明朗。

似乎,他除了不能把自己送到我身边,其他的都可以。

我们都在竭力抹去这样的遗憾,满心欢喜地相爱。

时间长了,我家里到处都是时砚礼送来的小物件。

有一次游婧来家里做客,看着我那些宝贝,都忍不住吐槽。

「你们这谈恋爱的方式,还真是世上独一份。」

「那是。」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和时砚礼事情的人,有许多甜蜜的事,我都忍不住和她分享。

就是特骄傲,特满足,特想把他介绍给这个世界。

「是挺美好的,不过……」游婧见我一脸幸福,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可能说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但你们这样,有种饮鸩止渴的危险。」

不可否认,她把这段关系一针见血挑开来,我的心是颤抖的。

一直以来,我都是清醒地知道这个道理。

「一边清醒一边沉沦,心甘情愿就不会畏惧未来不如所愿。」

游婧长长叹气,伸手拥抱我:「我不劝你,只希望你们得偿所愿。」

这场缘分还没有结果,我和时砚礼,都在努力地往最后的路上赶。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时砚礼的 2019 年,六月初的时候,我忽然收到他即将远赴国外治疗的消息。

我心里一沉,着急地问他:「不是说治疗已经有效果了吗?」

在这之前,他往返医院,呈现给我的状态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别着急。」时砚礼柔声安抚,「我很好,出去治疗是为了往更好的方向去,不是因为病情恶化。」

隔着屏幕,他的眼睛似有星星发着光,那般充满希冀,那般真诚。

我信了。

往后数月,一切倒还算正常,只是视频通话次数少了一些,联系还是密切的。

变故发生在十月底,那天早上醒来,我照常查阅了洛杉矶过往的天气。

然后给他发消息:今天你那边,是个好天气。

中午时,他没回消息,我如往常般和他唠:早上又有学生来问我你的事情,他们都挺崇拜你的。

又补上一句:我也是。

我的时教授,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一如既往的光芒万丈。

到了晚上,时砚礼那边仍然没动静。

语音通话视频电话一通通打过去,尽数无人接听。

我彻底慌了神,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时砚礼事事细微,大大小小的手术之前,都会和我细细说好时间。

他是怕自己不能回信,我会胡思乱想。

今天这样直接失联,是第一次。

一整晚我抱着手机,睡了又突然惊醒,迷迷糊糊之间总以为他回消息了。

可直到第二天傍晚,他仍旧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16

十月傍晚的风夹着凉气沁入皮肤,我的手脚冰凉得不像话。

相恋的这一年多近两年的时间,那些被我们极力淡化抹去的对未知过去的恐惧,在此时齐齐疯长了出来。

我预想了无数种结果。

最好的结果,是他的病情突然发生变故,他来不及和我说。

比这差一点的结果是隔时空通话冥冥之中切断了。

而最差的结果,是他……在那个时空也去世了。

我找不到答案,站在校园林荫道上手足无措如孩童。

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频频投来探究的目光,我全然不知。

直到有面熟的学生上来打招呼:「方教授。」

我恍若如梦初醒,抓住他的手臂问:「同学,你还记得时教授是哪一天去世的吗?」

他想了想说:「学校名人榜上有,我记得应该是 2019 年 10 月 9 号。」

「嗡」的一声,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面炸开,剧烈的光芒齐发迸射,世界鸦雀无声。

同学发现端倪,关切地询问道:「方教授,您怎么了?」

我的唇嚅嗫着想回答他,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按照时间推算,在他的那个时空,昨天正好是 2019 年 10 月 9 号,也就是时砚礼去世的时间。

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湮灭,异时空通话在他去世后中止。

永远不会再接通。

我的月亮,再也不会升起了。

悲恸积攒在胸膛,我终是没能控制住,蹲在路边毫无形象地失声痛哭。

学生被吓到,手足无措地从背包里掏出纸巾递给我。

我没有接,他蹲在旁边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方教授,您还好吗?」

少年还未来得及品尝爱人消逝的痛楚,自不能懂得我为何如此心碎。

纯良如他,静静陪了我挺长时间。

这天之后,我就像一瞬间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日子昏天暗地。

不记得把自己关在家里的第几天,我人昏昏沉沉地被游婧拽了起来。

「信息不回电话不接,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被我的样子给吓得不轻,连忙跑到外面给我倒了一杯水。

「你到底怎么了?」她把杯子就到我唇边,有一股子我非喝不可的气势。

我无奈地张了张嘴,水进喉咙,反而一阵反胃。

连连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我哭得不行,只反复喊着一个名字:「时砚礼,时砚礼……」

她皱眉问:「你找他?」

「我联系不上他,他又消失了。」

游婧茫然地说:「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和时教授联系上了?」

沉浸在悲痛中的我,乍然听到她这话,狠狠哆嗦了一下。

「你不记得了?」

游婧傻眼:「我该记得什么?」

我也傻了,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试图向她展示我和时砚礼之前隔时空通话的事。

没想到,打开微信后,我惊愣住了。

原先我和时砚礼的所有聊天记录,竟然都不复存在。

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又回到了最初。

停顿在我出国的第三年春节他给我发的那一条拜年信息上:方弥同学,新年好,年年岁岁平安顺遂。

「怎么会这样呢?」

我慌乱地不断刷新翻找,可不管我怎么做,仍旧没能找到我和时砚礼曾通话的痕迹。

游婧诡异地看着我:「你……中邪了?」

我呆呆看着她,这一刻我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精神病。

好像和时砚礼这一年多的种种,皆是我做的一场荒唐梦。

17

我的世界虚幻错乱,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分不清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如陷梦中呓语,爬起来想要去找时砚礼来过的证据。

起身的动作太快,脑袋一阵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

我跌坐在床边。

这股疯癫劲,把游婧吓得哭出来了。

「方弥,你清醒点。」

我脑子里震荡凶猛,头疼欲裂。

在这一瞬间,陌生的记忆走马观花般一一涌进来。

脑海里就像是在播放一场电影般,画面生动鲜活。

异国的院落,微风正好的冬日午后,身形修长干净的男人坐在廊下桌边,膝上摊开着翻了一半的书。

佣人领着年轻的女孩走近:「时教授,您的客人到了。」

时砚礼抬眸看过去,视线在她脸上微微停顿。

片刻后移开,浅淡微笑:「方弥同学,坐。」

女孩没有动,直直望着他,也不开腔。

时砚礼伸手去替她倒茶,有意无意地洒出来了一些,泛着热气的茶水落在指间,皮肤显出红晕。

她终于有了动作,弯身抢过他手中的茶壶,轻声嘀咕:「连个茶都倒不好。」

女孩坐下,身姿笔直,刻意表现出的冷淡疏离感:「您找我做什么?」

时砚礼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来,就是答案。」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女孩往后数月里,陆陆续续来看过他几次,寥寥几句谈话,稀疏平常。

最后一次见面,她将走时,时砚礼说:「我要回去了。」

她呆愣住,然后低下头。

青铜色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时,她抬起头问:「时教授,我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时砚礼侧头看了她一眼,把桌上的手机推到她的跟前。

她拿着手机,似有些迟疑,几分钟后才划动屏幕。

细白青葱的指尖不急不缓地敲着字,写完了,认真地检查了一番,才总算完成了一般,把手机还回去。

时砚礼的视线掠过她莫名微红了的耳垂,轻挑了挑眉。

「我在你的微信里藏了一个秘密。」

女孩轻咬了咬嘴唇,声若蚊语:「哪天你发现了,过往不计,如果你愿意,那我们……」

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她的脸红了又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话语戛然而止。

时砚礼没有追问,微笑点头:「好。」

女孩明显有些失望,同样,有些不甘,转身离开时兀自碎碎念:「没关系的,来日方长。」

爱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她仍在说服自己,频频回头。

她走到门口,时砚礼忽又开口:「方弥同学,珍重万千,以后再见。」

女孩眼中一瞬亮起,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剧烈的眩晕感过后,我接收了这一部分陌生的记忆,整个人脱力地坐到了床边的地上。

我震惊地发现,这是属于我的记忆。

这一幕记忆里的方弥,是 2019 年年底至 2020 年在洛杉矶的我。

一段我之前没有的记忆突然出现,也就是说——

过去被改变了!

18

时砚礼没有死,而且在 2019 年 10 月和我断联后,到 2020 年 9 月,他和过去的方弥都断断续续见过面。

所以我的记忆重新洗牌,多了许多我之前没有过的记忆。

这一切都是出自时砚礼的手笔。

他在发现和我断联后,刻意安排了和过去方弥的相遇。

这样,他存在的记忆就会通过过去方弥的记忆,传达给现在的我。

所以,过去方弥出现的意义,就在于此。

而他最后那一句「珍重万千,以后再见」,是说给我听的。

我一下子又哭又笑,傻得不行。

游婧一脸惊悚地看着我,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意:「方弥,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她抱住,眼泪鼻涕全都往她的身上蹭:「时砚礼没有死,我和他所有的事情,都真实发生过。」

隔时空通话本就不符常理,在通话断了之后,所有的聊天记录随即消失,似乎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想来,我和时砚礼那一年半的时光,是神明的眷顾。

游婧一脸懵:「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时教授本来就没有死啊。」

见我状态好转,她拿出手机给我点外卖:「想吃点什么?」

「随便。」

吃什么都不重要,不被饿死就好。

她白了我一眼:「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原来还是为时教授肝肠寸断,过不去了?」

历史改变带来的蝴蝶效应,游婧记忆被改写,她压根不记得我和时砚礼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也很难解释那一段过去,只坚定点头:「什么都可以过去,唯独时砚礼不可以。」

游婧无语了一瞬,很难理解般,却也没说劝告的话。

世间众生万千姿态,有人折服于世俗,有人愿舍身为爱殉道。

人生的意义从没有标准定义,只要忠于自己的选择,便是圆满。

她点好外卖,收起手机问我:「听说几年前他病情恶化,转到国外治疗去了,你要去找他吗?」

这个消息让我的心头再度蒙上一层阴霾。

但相较于之前的结果,他现在还活着,便是最好的。

「嗯,我要去找他。」

十月的夜,窗户洞开,星星遥遥铺满天际,月亮高悬在苍穹,清辉洒落人间。

我要去找那颗独属于我的月亮。

让那月光,温柔地照在我的身上。

19

游婧走后,我独坐在落地窗前等天亮。

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城市上空鸦青逐散。

我点开时砚礼的微信。

属于异时空通信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时空已然重合。

这个微信后的人,是 2022 年的时砚礼。

他努力地从 2019 年,走到了他的 2022。

不,是我们的 2022。

虽然已经极力平复心情,动手去编辑字句时,仍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2022 年的时砚礼,好吗?

天色尚早,微信那头的人应还未来得及拿起手机。

我耐心地等着,坚定地相信,这一次,他的回信不再是跨越时空的遥远。

城市苏醒逐渐忙碌,阳光打在玻璃上,在眼球中爆炸迸射成无数耀眼光芒。

手机轻轻地震动,我飞快捞起来。

时砚礼:方弥同学,我等你很久了。

我一瞬泪目。

和他失联对我来说,不过是几天的时间。

但于他而言,却是三年。

他一个人从 2019 走到了 2022,这中间三年的时光,是我没有参与的。

一句「我等你很久了」,便足够令人心酸。

迫切想要见到他,我急急问:你在哪?

我去找你不用说,他会懂的。

时砚礼:昨日刚回来。

欣喜让人目眩神迷,我问:你见了过去的方弥了?

他淡淡应是,又想起什么来,难得好奇:她说,在我的微信里藏了一个秘密,是什么?

我在屏幕这一端,漾开眉目。

指尖轻触了两下头像。

手机轻轻一震,聊天页面浮现一句:我拍了拍「时砚礼」的肩并说哥哥来我怀里吧。

我差点笑出声音,2020 年的方弥,周围的朋友把新奇的「拍一拍」玩到极致,她竟然也学会了。

告白撩拨。

时砚礼懂了,顺梗而上:来我家?

看到这三个字,我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来时砚礼此时定是扬了眉梢,笑意温融。

我们都记得这三个字。

兜兜转转间,故事回到了最初。

幸运的是他已经回来,我不需要忍受跨洋去见他的心急如焚。

不幸的是,在去他家的路上,我再一次堵在了三环路上。

不似那晚的暴雨逼人,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正一寸寸铺上前方的路。

我仍然急切地,紧迫地,想见到他。

20

车流缓慢移动,到时砚礼家楼下时,已经临近午时。

我没有忘记去旁边的花店捎上一束向日葵。

轻扣响他家的门,短短几秒等待的时间,我的心蠢蠢欲动似要跳出胸腔。

门开了,漂亮的女人探出头。

她笑意嫣然地瞧了瞧我,礼貌地问:「找阿礼的?」

「嗯,我找他。」

「我是他姐姐。」她测开身让我进来,似怕我误会一般,语气可爱地补充道,「亲生的哦。」

我轻轻笑开,点头:「您以前和我说过。」

她偏着头露出茫然的表情,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时空重合,时砚礼没有去世,自然就不存在墓地遇上她那一幕。

她的记忆里,自然没有这一段。

我没解释,她也很礼貌地没追问,而是对着客厅喊了一声:「阿礼。」

越过宽敞的客厅,阳台的门洞开,风吹动树梢,阳光跃动在枝头。

背影干净修长的男人微微侧身,慵懒的毛衣裹得人慵懒散漫,面容清隽眉目温柔,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他和我,仅仅就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目光交接,四周万般景象尽消失。

我们的眼中,倒映出的,只有对方。

在梦里无数次吻过的脸,如今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双眼却氤氲上雾气,站在原地寸步难行。

想触碰,又怕仅仅是一场梦,一碰他就会消弭在暖阳中。

女声促狭扬起:「阿礼,女朋友?」

时砚礼唇边牵起温柔的弧度:「我爱人。」

21

他朝我一步步走来,在我跟前站立。

垂眸望着我红了的眼睛,低低地叹气:「怎么又哭了?」

我紧抱着怀里的花,还是定定看着他不吭声。

没见到人之前,那样强烈的躁动,真到了他的跟前,却连触碰的手都不敢伸出去。

时砚礼微弯腰,缓缓凑近,温热的呼吸擦过我的唇边。

耐心温和地哄着:「走了好远的路才见到你,乖,不哭了。」

他不哄还好,一哄我反而真掉了眼泪。

心疼啊。

向我走来的这几年,日日夜夜的病痛,他都撑过来了。

那样煎熬痛苦的年岁,我却不能为他温过粥加过衣,无能为力的爱意,从来都教人心碎。

我哭得情真意切,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细细替我擦拭眼泪。

「傻瓜,别难过,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来,让我抱抱。」

暮秋的午后,风里已有了凉意,他轻轻拉起我的手,指尖的温度比这风凉人。

我哭着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把人抱紧。

生怕一松手,他便无了影踪。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轻缓地抚过我的背,如珍似玉,不敢稍用力。

为了能相拥,我们都孤独地走了很远的路。

那一路上,很苦。

但我们很努力地,坚定地走向了彼此。

时砚礼反反复复病了这么多年,惦记他的人却是不少的。

来看望他的学生一拨一拨来了又去,他实验室里熟悉的学生,一开始还挺拘谨的叫我一声「方教授」。

来的次数多了以后,那群兔崽子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那天寻常的午后,时砚礼午觉刚醒来,我人在书房,他的学生来了,进来时有人问了一句:「老师,师母呢?」

时砚礼兴许是也被晃了一下,顿了半秒才低声笑道:「在书房呢。」

他往书房的方向叫了我的名字,我正想心事,一时没应他。

自重逢,我从不敢过多奢求,乍然听到这一声「师母」,心头一热,便生出了些蠢蠢欲动的期待。

时砚礼推门进来,手搭在我耳边,柔声问:「听不到?」

他大抵是以为我耳中的人工耳蜗不太灵光了。

「在想事。」我拉住他的手,指尖在他青筋凸出的手背上轻轻来回划动,心念几经回转,试探地张口:「要不,我们……」

「弥声即将上市,找个天气好的时间,我带你去做个手术。」

「结婚吧」三个字还没出口,时砚礼似有所觉,出声截断了我的话尾。

我心知肚明,时砚礼其实知道我要说什么。

但他在刻意回避,我便生生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

是了,他总怕路行将止,不愿身后给我留下羁绊。

我自不愿逼他,这个话题便就此无声揭过。

在时砚礼的安排下,我成了弥声的第一个植入对象。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微创手术,时砚礼比自己上手术台还要紧张,怕我疼,风趣地安慰:「如果疼的话,就骂时砚礼那个混蛋,他研究的什么破玩意儿,这样就忘了疼了。」

我被他逗笑:「我才不舍得骂呢。」

这场手术不痛不痒,我恍若新生。

旧式的人工耳蜗再好,也不似弥声这般,植入毫无异物感,真就能和自身完美融合,世间那些细微的声响,皆能收入耳中。

若我不说,再无人能发现,我是个失聪残疾人。

我曾在漫长的年岁,在旁人或惋惜或怜悯或轻视的目光里,自卑无助得不敢直视这个世界。

时砚礼什么都知道,小心翼翼护着我的自尊,从不言语,却把整个世界的声音,尽数捧至我跟前。

弥声上市后,有记者欲要采访时砚礼,被拒绝后,仍孜孜不倦递来请求的书信。

时砚礼感念她的诚挚,同意了。

女记者见到他,一下便热泪盈眶,絮絮说起她弟弟两耳失聪,如今终于重新听到声音,话里对时砚礼,感激情重。

她屡次提及一句:「您是个伟大的人。」

时砚礼素来不喜这些称颂,幽默地笑道:「您言重了,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研究弥声,原只是为了讨心爱人的欢心。」

女记者瞧出他不喜奉承,便顺着他的话聊开:「能得您如此厚爱,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此时冬深,窗上结了层茫白的寒雪,时砚礼眼角眉梢的笑意,温柔缱绻似能消融寒冬。

「她啊,是我黑暗一生里,唯一的太阳。」

22

春天来的时候,我非拉着时砚礼去照相。

一直惦记着,这么多年了,我们甚至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去的是街边的老相馆,拍摄的师傅已经上了些年纪,拍出来的照片有着 90 年代的韵味。

照片里的我们,像藏在旧时光里的人,眉目平和,微笑的弧度都一致的温柔。

老师傅端着老相机笑道:「我很久没遇上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了。」

时砚礼和善地与他攀谈:「我们什么样的?」

「温良纯粹,不显山不露水,但一眼看过去,两个人都是爱。」老师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们是天生一对,除了对方,与谁都不搭。」

时砚礼风趣劲儿又上来了:「您说话真好听,我一定要给您打个红包。」

这人真好玩,说着真转身到旁边的便利店去买红包去了。

回来后往老师傅手里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老师傅推脱不成,只得哈哈大笑笑纳了。

我拉了拉时砚礼的衣摆,心里藏了许久的愿,在此时终于敢冒出苗头。

「我们再拍个结婚照吧。」

时砚礼眉目间的笑意一僵,眸光深深看着我,不搭腔。

我知道,他不愿意耽搁我。

在重遇那天他便直言不讳和我说过:「方弥,我可能随时会走,某个深夜,亦或是某个午后,悄无声息地就走了,你怕吗?」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当然怕啊。

怕又能怎么办呢?

他爬山涉水熬过来的岁月,是努力,也是命运的怜悯。

我们终于得以相见。

每一天的时光,都是偷来的。

所以我们啊,珍惜着在一起的每时每刻,牵手,拥抱,亲吻,爱得满满。

便是那天来临,我们也能少一点遗憾。

我挽上他的手臂,学着他风趣道:「时砚礼,你都说了,你可能随时都会走,那你总要给我留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给你扫墓的身份吧?」

时砚礼在此时转头看向门外,喉尖滑动间,能窥探出隐忍的情绪。

「方弥。」

他认真的时候,就喜欢叫我的名字。

慵懒点,就叫方弥同学。

「是不是有了这个身份,你就会给我扫几十年的坟?」

听,他又在拐弯抹角地哄我。

怕自己哪天消失,我真如我以前所说那般,去找他。

我郑重地点头:「对,为了年年有人给你扫墓,我怎么也得长命百岁。」

时砚礼回头,眸光沉静专注:「那就一言为定了。」

23

【番外:把遗憾留在这里】

拿到结婚证那天,我欢喜无法自抑,像个孩子般和朋友分享喜悦。

时砚礼反复盯着结婚证看,最后把自己的眼睛都看红了。

我取笑他:「上手术台都没见你哭过,怎么这么喜庆的事你倒红了眼睛了?没出息。」

他只抱着我,什么都不说。

日子不缓不慢地往前走,用爱意填满每一个属于我们的时间。

时砚礼常给人写信,我笑话他老套,现在的人忙忙碌碌,甚至连停下来看一封手写信的时间都没有。

他说:「你会看。」

原来他在给我写信呢。

他很认真地和我说:「我给以后每一年的你都写了一封信,等你把这些信看完,才可以来找我。」

怕我偷看,他还找来了一个带锁的老箱子,把写好的信尽数锁了进去。

我们的第三年,那个冬天特别冷。

时砚礼犯了困,窝在书房阳台内的躺椅上睡着了。

后来再也没有醒来。

他啊,把温柔刻进了骨子里,安安静静地就走了,不惊扰任何人。

他走后的第一个春天,我打开了那个老箱子,在满满当当的信件里,找到时间最久远的那一封。

坐在春风盈人的暖阳下,安静地读他的信。

时太太,展信悦。

我猜,你会在春天的时候拆开我的来信,请不要偷偷哭鼻子。

这一世能有夫妻缘分一场,已是神明恩赐。

很短暂,很幸福,我时时无不心怀感激。

多年病体缠身,总有万般揪心,不能许你圆满。

如果不曾遇上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的啊,可又如此幸运,来的是你。

在你身边,我纵使日渐凋零,依旧鲜活生动。

时太太,这一路,辛苦了。

那就请你再辛苦点,勇敢地继续往下走。

等以后见面,你再和我说说走过的路,那些日出日落,云霞微风,山川河流。

年年冬天都会过去,春天也会如期而至。

请一定要把日子过成诗,一生热忱。

时太太,这一次换我来等你,山长水远,你慢点走。

别担心,我一直在。

我反复摩挲过那些字字句句,真的没有哭。

还铺开信纸,提笔给他写了回信。

大概我不如他情分重,回信寥寥一句,便已写不下去,草草停笔。

纸上一行:这是你走后的第一年,不用牵挂我,我没有哭鼻子,都有听你的话,好好地生活。

把看过的信和回信一起放入新的箱子。

等来年,再拆开他的第二封信,然后给他写回信。

未来还有好多年,我年年都在,听话地努力生活。

我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路走到了头,我和他终会再见。

到时我会捧着一束向日葵,告诉他:「你看,我头发都白了,有乖乖听你的话,所以,抱抱我吧。」

或许结局不如预期,但我们皆已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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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选专栏《心动失联:无法触碰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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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4-29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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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柒崽子

叛逆期老年人

冷宫第三年,我饿坏了,意外偷吃皇帝的丹药,昏睡千年。

醒来婢女小桃告诉我,现在是 21 世纪。

而她,嫁人了。

我坐在棺木里,看着除了脸一样,哪哪都不一样的小桃,陷入沉思。

一觉睡到千年之后,太离谱了!

1

当年我因「私通外男」的罪名,被打入冷宫,一待就是三年。

冷宫里缺吃少穿,饥不择食的我,偷了狗皇帝的丹药果腹,结果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一觉醒来,竟是在自己的墓穴里,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山中的泥土散发着雨后的清香,小桃哭得像女鬼,

「我的娘娘,您终于醒了!小桃还要继续伺候您!」

小桃告诉我,现在已经是千年后的 21 世纪了。

她醒的比我早,一直守着我,等我醒来。

我从最初的震惊,逐渐转变为惊喜、狂喜。

千年以后?所以狗皇帝死了?!

那我私通外男的事,随着他们一起入土了!

我,李霂,绿了皇帝的冷宫贵妃,自由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臭名远扬,人人喊打,只是简单睡一觉,一切污点都被抹掉,重新开始!

小桃身后站着的男人欲言又止,尝试提醒:「老婆,现在是法治社会,不兴主仆那一套……」

他什么意思?

我不是贵妃,小桃就不能跟我在一块了是吧?

他这是离间我们主仆感情呢。

小桃这个夫君,模样不差,但真没礼貌。

为了不落下乘,我孤傲地昂起脖颈,语调端平:

「小桃,你成婚,本宫没什么好送的,棺木里的东西随你挑。」

虽然我生前被打入冷宫,但有娘家人撑腰,顾凭这狗皇帝不敢撤我的贵妃头衔,陪葬品该是不差的。

几千年后,应该更值钱了吧?

小桃的哭声一顿,她抬着泪汪汪的眼,脸上隐隐透着一股兴奋,

「娘娘……小桃用你的陪葬品,买了三层带露天泳池大别墅!」

「买了什么?」

「大宅子!」

少顷,山间回荡着我的咆哮,「一点没剩!」

「没剩……」

小桃把坟刨得面目全非,还在我棺材顶上打了好几个大洞。

我孤零零地坐在棺木里,身边的陪葬品,全空了!

小桃虎头虎脑地抱着我,泪眼汪汪,

「娘娘,小桃为了迎接您,都等十年了,您跟小桃回家吧。」

她夫君也帮腔:「是啊,李姐,您跟我们住一起吧。」

看在小桃一片忠心的份上,我不忍心苛责她。

钱赚一赚总会有的。

小桃嫁人,不能捉襟见肘。

走出山林,我瞪大了眼。

眼前明亮闪烁,万家灯火,仿佛一望无际的星河。

小桃咧嘴一笑,「娘娘,欢迎来到 21 世纪!」

2

狗皇帝顾凭早死了。

不知道他们老顾家绝没绝后,如今又是哪位做皇帝?

小桃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不兴老封建那套了。

早就没皇帝了,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富裕。

这话让顾凭听见不得气死,哈哈哈。

终于见到了所谓的别墅,还没我娘家的宅院大,我蹙眉,大手一挥,

「小桃,本宫最疼你了,买宅子而已,钱别省,不然住着挤。」

小桃不好意思地解释,「娘娘,钱都花完了,我还背房贷呢……」

见我露出疑惑的表情,小桃叹了口气,「娘娘,别问了,房子给您买的,您随便住。」

醒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我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亮到发光。

小桃家也是。

推开门,小桃让我先进,自己和夫婿拎东西。

我站在门口,头顶撒下一束光。

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

他隔着一道昏暗的长廊,穿一身白,沐浴在暖色灯光里。

五官俊秀,温沉修雅,一双沉水眸似古刹深井,平静无波;两片薄唇,尽显凉薄之相。

这一刻,长廊仿佛被时空拉得很长很长,我披绫罗缎衣站在这头,他站在那头。

数千年前执御笔立在暖阁中的顾凭,无端与此人重合,看向我……

是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我日夜相对,梦里都忘不掉的脸。

皇帝顾凭。

这老混蛋竟然没死!

救命!

此刻我孤立无援,腿一软,条件反射般奔到顾凭身前,笔直跪倒,哆哆嗦嗦开口:

「臣……臣妾见过皇上!您没死实乃国之大幸!臣妾愿意忠心追随圣上!光复我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我可是顾凭留存在世唯一的亲信,他总不能把我砍了吧?

说完后,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顾凭仍然一动不动,慢慢抬眼,看向我身后。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传来,小桃和她夫婿同时挤进门口,「顾老师!您怎么来了!」

3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从顾凭腿上摘下来。

小桃语重心长地向我传播新知识:

「娘娘,这个时代,不兴下跪,兴握手,您这样会吓到人的。」

拉倒吧,我在皇宫度过了短暂凄惨的一生,就没拉过顾凭的手。

而且一屋子三个古代人,吓到谁?

「娘娘,他不是皇上,他是影帝。」小桃一本正经地纠正我。

「什么是影帝?」

「就是特会演戏的人。」小桃的脸上露出崇敬的神情,「有钱!」

我疑惑地想了一会儿,特会演戏,还有钱,这不还是顾凭吗?

哪个年代,他顾凭都过得滋润无比。

进宫前,对我柔情蜜意。

带我去看京郊春日的杏花雨,赏远山连绵的青,折一支柳藤带我穿遍京城的街头巷陌。

动辄喊我卿卿,送来的珠宝首饰堆满了李家的库房。

转眼,听信小人谗言,给我打入冷宫。

我要不是饿得难受,会抢他的丹药吃?

更何况,他自己都承认他叫顾凭了,我有什么好怀疑的?

难不成是两个不仅长得像,连名字都一样的人?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顾凭远远坐着,玉珀似的瞳仁儿隐隐折射出暖黄的灯光。

他扯出一抹疏离的笑,「李小姐演技了得,不考虑当演员吗?」

我做贼心虚,跟小桃眉来眼去。

小桃心领神会:「顾老师,我……我表姐刚从乡下来,不太适应,就不给您添乱了。」

当年我为了逃避侍寝,想出各种办法,小桃是我的传话筒,这种措辞,她信手拈来。

顾凭点点头,不再理我,反而跟小桃的夫婿商议起正事。

不得不说,顾凭这副皮囊一如往昔的诱惑人。

我从前最爱看他批折子的模样,捏御笔的手,修长莹润,书法如银钩铁画,散远沉静。

为此,我还偷学许久,学了个七七八八。

要不是看中他这个人,我咋可能答应我爹入宫为妃。

结果入宫后他这也不让碰,那也不让碰,还教育我女子不可虎狼,要矜持。

后来我翻脸了,侍寝都不去,临死前还送了他顶绿帽子。

子林,希望你抓住这次试镜机会。」顾凭说道。

小桃的夫君叫程子林。

程子林郑重点头,「老师,我会好好努力的。」

许是被我炙热的目光烫到了,顾凭转过头,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李小姐有事吗?」

「哦,没……」我飞快地低下头,跟小桃说悄悄话,「你说 21 世纪恋爱自由是什么意思?」

「就是男女都可以掌握恋爱的主动权。一夫一妻,女人想单方面解除恋爱关系,可以提分手,而且不会影响闺誉。」

「他不能找小妾?」

「不可以。」小桃小脸红扑扑的,露出幸福的微笑,「除了你一个人,他谁都不可以拥有!」

我渐渐升起了报复的心思。

凭什么顾凭可以左拥右抱,我就得待在冷宫吃土?

他能玩弄人心,我就不能?

我要追他一次,甩他一次!

让他也尝到被人欺骗和抛弃的滋味!

要怪,就怪顾凭过孟婆桥,喝了孟婆汤。

前世的债,今生还,哈哈哈哈!

小桃塞给我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娘娘,这是您的手机,以后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这个世界奇怪,但小桃都能适应,我没道理止步不前。

一晚上的时间,我都在埋头跟她学会打电话。

突然一道黑影挡住光线,站在我面前。

我慢慢抬头,看见顾凭那张脸,依然浑身一紧,克制着下跪的冲动,默默伸出手,「参见,皇上。」

小桃轻咳一声,「错了,应该说你好……顾老师……」

顾凭没有理会,目光落在我手机上。

「李小姐,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嘶……顾凭这厮,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我李霂聪慧机敏,怎么可能猜不到「联系方式」是什么意思!

狗改不了——呃……

……

小桃一把抢过我的手机,送进顾凭手里,「方便的方便的。」

等手机被还回来,四四方方的小屏幕上,「顾凭」两个大字闪闪发光。

就这俩字,还是小桃看完告诉我的,说这叫「简体字」。

小桃说,这是老年机,方便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初学者,来电还能报姓名。

奸计得逞的顾凭慢条斯理地换好鞋子,语气平静冷淡:「改天见。」

4

顾凭一走,我从头放松到脚。

这里的人,坐的躺的,无不柔软舒适。

小桃带我去洗澡,我在「浴室」里发出了杀猪叫。

「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本宫与袒胸露乳的青楼女子有什么分别!」

「娘娘,这是正常着装!没人会笑话你的!你穿自己的衣服才奇怪!」

「不!!!」

最后,小桃妥协了。

她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扒出几条「汉服」,无奈道:「娘娘,您先将就下吧。」

我摸着滑腻的料子,心满意足地换上,钻进被窝。

小桃家有电子奴婢,只要一喊「关灯」,烛火就灭掉。

我渐渐意识到,21 世纪,可太有意思了。

不用晨昏定省,不用起早贪黑,鸡鸭鱼肉管够,还有我没见过的,比宫里好吃一万倍的零嘴!

我发现有个叫「冰箱」的好东西,里面产冰棍。

我把它全部掏空了,吓得小桃脸色惨白,差点把我扭送太医院。

而且,身为古人,我的每一件珠宝首饰,都能换大钱。

我让小桃又带着我去了一趟山里的墓穴。

望着小桃因为还债而蜡黄的小脸,我邪魅一笑,

「没想到吧,你娘娘临死前,吩咐家里人,棺木要打两层。」

抽开我的躺尸板儿,底下还有一层价值连城的宝物。

爹娘从小把我金尊玉贵地养大,可不是来人间受苦的,于是我连夜提着铁铲,带着小桃上山抛坟。

21 世纪,人人平等,等我一夜暴富,还怕顾凭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是夜,月黑风高,程子林被我们胁迫,站在外面望风。

我和小桃一人一铲子,乐此不疲。

「小桃啊,你怎么活到现在的?」我拄着铲子擦擦汗。

小桃埋头苦干,

「小桃以为娘娘死了,也跟着把药喝了,不过喝得少,十年前被程子林从坟里挖出来的。」

她一脸幸福地回头看着程子林,「还好我家亲爱的不离不弃,知道真相也不害怕。」

「那皇上呢?」

小桃停下铲子,一脸认真:

「娘娘,小桃都试探过了,顾老师只是长了皇上的脸。再说了,就算他是,他们顾家早没了,跟亡国君主没什么两样。」

小桃这话深得我心,我歇够了,准备继续。

突然程子林急匆匆喊:「快跑!警察来了!」

小桃猛得夹住我,「娘娘快跑!」

「什么?」我被他俩一左一右架着,一脸蒙圈。

「衙役来了!」

「本宫没做坏事!」我李霂为人,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查!

「盗墓是要蹲大狱的呀!」

「岂有此理,本宫刨自己的墓,有何不可唔——」

小桃捂住我的嘴,无情地拖下了山。

第二天,我上新闻了。

看着我的财富被他们从地里撅出来,挪到一个叫博物馆的房子里,我痛心疾首。

贵妃墓」瞬间成了大街小巷热议的话题。

电视上有个女人语调清晰有力:

「据悉,该处古墓墓主是一位古代皇妃,尸体下落不明。经过考古队勘察,古墓存在近期偷盗痕迹,皇妃尸身或被不法分子盗走,政府已成立联合专案调查组,全力追查,希望有市民提供相关线索,拨打热线……」

小桃坐立难安,「完了,万一被查出来,娘娘您会被带走研究的,短期内您还是别出门了,避避风头。」

谁能想到,我刨自己的坟还能刨出错来。

5

这天中午,我的手机嗡嗡响了。

顾凭两个字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还有个女人躲在手机里报电话号。

听小桃说,顾凭是个有钱人,我李霂能屈能伸,最喜欢跟有钱人做朋友。

在小桃的帮助下,我接起电话,提高音量,「喂——能听见吗?」

这么远的距离,能互相说话,吹牛吧?

「李小姐,我电话信号很好,不用扯着嗓子喊。」

顾凭的声音清晰无暇地穿进我的耳朵,带着一丝无语。

「哦。」

当年在宫里,狗皇帝就这样管着我,连笑得大声一点都会扰了他的清净。

我已经不指望顶着这张脸的顾凭,对我有多好的语气了。

「这里有个角色,要不要来试镜?」顾凭提出了他的诉求。

「什么?」

「贵妃。」

我扑哧笑出声,笑话,让我李霂演贵妃,这不让鸡蛋演鸡蛋吗?

这还用演?

小桃在一旁笑嘻嘻地问:「顾老师,皇上是您演吗?」

「对。半天时间,考虑好给我答复。」

电话挂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举着手机,跟小桃对视一眼,「赚钱吗?」

小桃悄咪咪凑过来,笑得像小狐狸,

「不光赚钱,拍戏在外省,正好可以避避风头,而且剧本里,贵妃可是狠狠捅了皇上一刀。您要不趁着这次机会,过一把瘾?」

我听着听着,嘴角就扬起来了。

翻身做主好得很,我老早就想捅顾凭一刀了。

「说来挺奇怪的,顾老师对跟他搭戏的演员要求特严格,娘娘您没有任何经历,他是怎么看中您的?」

说不定顾凭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他只是不承认罢了。

但我总隐隐觉得,这个顾凭,跟狗皇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大概就是,宫斗失败选手的第六感?

小桃拍拍手,「不过也好,这种时候把咱们叫去外省,免得被调查组注意到,帮大忙了。」

6

拍摄地点定在浙江横店。

我们包了两辆车,顾凭一辆,其他人一辆。

7 月的天,刚下车,热浪扑面。

我眯眼扇了扇热气,开始喜欢这个叫「汽车」的东西了。

顾凭一下车,剧组工作人员便一拥而上,撑伞的撑伞,打扇的打扇,他自己人就往那一杵,低头看剧本。

人群中,他白得发光,手腕处凸起的青筋延伸进袖口,上面系着一串珠圆玉润的红豆。

红艳艳的,打眼一看便觉得年代久远。

哪个相好送的?

盘包浆了吧?

为了等捅他那场戏,我特意去问了导演。

被告知,那场是杀青戏,要等几个月之后。

在杀青之前,我和顾凭的戏包括但不限于:风花雪月、洞房花烛、生儿育女、反目成仇!

我因拍戏产生的抵触情绪,在看到小桃手机上贷款催缴短信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没了陪葬品,我现在就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要努力赚钱才有饭吃。

很快,第一场戏开拍。

化妆间里,我拿到计划表,表示震惊和不解,「计划怎么调了?」

简体字我学了三成,勉强认出「吻戏」俩字,心里直打突。

该不会是那场御花园的吻戏吧?

我一个贵妃,公然色诱皇上,成何体统!

「李姐,顾老师特意安排的,您赶紧熟悉一下剧本,马上就开始了。」

送表的小哥急匆匆赶去下一场,丢下我一个人风中凌乱。

小桃的夫君正在隔壁拍另一场戏,我刚把她撵走去助威。

顾凭到底抽了哪门子疯,要跟我演亲热戏?

然而我还是像现实低头了。

贵妃也是人,贵妃也要吃饭。

7

到现场的时候,偌大的御花园被清场了。

顾凭正站在镜头前,着一身玄色锦衣,金丝玉冠将墨发高高束起。

举手投足间,都跟狗皇帝一模一样,一样的矜贵俊美,风华绝代。

天气炎热,他举着电风扇,宽大的袖摆垂落下来,露出手腕上的红豆手串。

几串珠子之间,在极不起眼的地方,穿上了几块绿莹莹的玉。

如今配着他那身衣裳,我莫名觉得红豆手串有些眼熟。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小桃的抽屉里,也有一串类似的!

毕竟这种排列方式不太常见。

难道小桃和顾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能吧……

小桃忠心耿耿,从不会害我,但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很难消散。

「小李,快,站到顾老师身边去。待会要把媚态和羞涩表现出来。」

导演在喊我。

思绪被骤然打断,我压下奇怪的想法,打算改天再问小桃。

收回注意力,我屏气凝神盯着顾凭。

勾引人嘛,我会,必须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免得顾凭骂我。

导演回到摄像机前,举起手:「各部门准备——开始!」

我秉着不能认输的信念,昂起头。

原本炽热的横店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吹起我鬓间的海棠花

金步摇敲动了耳铛,玲玲作响。

一瞬间,我仿佛重回当年和顾凭感情最好的时候。

加上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不由自主地入了戏,含羞带怯,欲语还休地说出台词:「四郎……」

继而越发大胆地用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衣带,一拉,轻罗小扇送去半缕香风。

顾凭的神情突然僵住了,站着一动不动。

「皇上,臣妾心口痛,您给瞧瞧嘛……」

「卡卡卡!」导演的声音突兀地响彻院内。

糟糕,刚才沉迷于顾凭的美色,没刹住……

毕竟以前我和顾凭调情,都是这种调调,顾凭虽稳坐钓鱼台,继续批他的折子,但也没喊人把我扔出去。

顶多就是「啧」一声,嫌弃地盯着我瞧,暗示我过头了,收敛点。

我飞快地撒开手,如泄气的皮球,闷闷跟导演道歉:「对不起,我克制一点。」

导演摆摆手,花纹裤迎风飘荡,

「不!小李,你发挥的非常好,准确表现出贵妃『妖艳贱货』的特点。」

「……」

合着我这个行为……

在别人眼里,是——妖艳贱货。

我尴尬地点点头。

导演转头跟顾凭赔笑,「顾老师,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连台词都忘说了。」

哦?

我脸上的表情渐渐由绝望,转为兴奋,笑嘻嘻地扭头,看着顾凭,裂开了嘴。

从无败绩的顾凭,栽到我一个新人手上了?

你不行啊。

顾凭忽略掉我的嘲笑,清清嗓子,冷静自然:「抱歉导演,感冒了,卡痰。」

不等我嫌弃,导演突然喊:「开始!」

极致的压迫感袭来,我意识到危险,拔腿想逃。

顾凭眼疾手快地勾住我,捉回去。

一只玉手缓缓滑过我的发丝,落在下颌。

顾凭语气清冷:「若下次再这般不知羞耻,朕会好好罚你。」

我倏然对上他的眼睛,看清他为君者孤高面具之下暗藏的戏弄。

仿佛我真的讨了他的欢心,他兴致来,便生了逗弄心思。

我又倏然回忆起千年前的往事。

那日御书房的龙涎香已尽,我闲得无聊,拉长调子勾搭顾凭。

顾凭撂下笔,捏捏鼻梁,一把将我抱坐腿上,声音低哑:

「若下次再这般不知羞耻,朕会好好罚你。」

一样的对话,带着引人心底发痒的调笑之意,隔着千年再次听到,依然叫我思绪乱成一团。

眼底的情谊不似作假,顾凭他,真的不是那个人吗?

在我呆愣的眼神中,顾凭越靠越近,最后将我推在树下,轻轻吻住。

再来一千次,面对顾凭这个人,我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太诱人了,动辄一个眼神就能将我迷得神魂颠倒。

哪怕知道这是演戏,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有了回应。

顾凭的手一紧,钳住我的腰,加重力道撬开牙关!

炽热滚烫的鼻息喷在脸颊,我颤抖着扣弄背后的树皮,闭上眼睛,逐渐被他带入忘我又深情的吻中。

远处导演压低声音喊:「顾老师!别亲了!别亲了!该说台词了!」

顾凭的动作一僵,倏然放开我的唇齿,眼底闪过懊恼之色。

很快压住眼底浓郁的暗沉,低声说:「卿卿,我心悦你。」

跨越千年的两句话重合,带着直击灵魂的重量。

风停了,我愣在那儿。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跳出来。

顾凭的长生炉又不只一颗丹药。

我凭什么断定,他没有吃过呢?

他是坐在高位的帝王,从群狼环伺中活下来的人。

论演技,没人比得过他。

也许,他跟我是一样的人!

酥软自腰间袭来,瞬间弥漫四肢。

我腿软了,开始在顾凭的怀里往下滑。

「卡卡卡!顾老师,你手上怎么红了!」

导演的喊声突兀响起,打破了此刻的旖旎。

顾凭利抬手一瞧,斑驳的血迹沾满手掌心。

「哎!小李,你屁股后面也有血!是不是受伤了?」导演又对着我喊了句。

血……

我李霂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血。

听见这个字,我骨头都酥了,眼前一黑,闭着眼滑落在地。

最后一刻,是顾凭抱住我,吼道:「场医呢!」

8

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浑身软绵绵地被顾凭抱着,躺在阴凉的车内。

听说许多女鬼在棺材里躺上千年,骤然被阳光照到,会魂飞魄散。

横店的太阳那么大,我一个千年老尸,会被烧化的。

我闭着眼,哆哆嗦嗦握着顾凭的手,流出眼泪。

「我不要死啊……我才醒来没多久,草莓冰棍还没吃够……」

顾凭吃软不吃硬,以前我一撒娇,他就没了脾气。

后来要不是我被皇后起疯了,撒泼大闹,也不会被打入冷宫。

如今我希望,他不要在我虚弱的时候,对我痛下杀手!

顾凭一顿,问:「你吃了几根冰棍?」

「五个……」

场医松了口气,「李小姐生理期,加上贪凉和暴晒,体力不支很正常。多喝热水,休息会儿就好了。」

我认真理清她的意思,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是生理期?」

不会是不治之症吧?

很久没人回答,我睁开一只眼,发现车里只剩下顾凭一人,我正傻愣愣地躺在他腿上与他对视。

月信。」顾凭冷冷吐出两个字,回答了我几分钟前提出的问题。

看看看!

他怎么知道我听得懂月信!

他一定是装的!

我腾得坐起,满脸烧红,急着找小桃救驾!

拿起手机,我盯着乱七八糟的按键,陷入沉思。

怎么打电话来着?

越急越乱,我一通瞎摁后,手机里的女人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已关机」。

屏幕彻底黑了。

嗤……

身后的顾凭发出一声笑。

我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突然,门打开,一个包裹塞进来,又重新关上。

顾凭往我面前一拨拉,「给你的。」

我动都不敢动。

这包裹里,不会是毒药吧?

他想毒死我?

见我不动,顾凭蹙起眉头「不会用?」

我不能露出一点破绽,于是故作镇定地把东西从塑料袋里翻出。

是个软绵棉的四方包裹,上面的简体字我还不认识。

当着顾凭的面,我嗤拉把包裹一扯两半截,露出十个散片。

怀着几分忐忑,我小心翼翼地拆开。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个形状奇怪的手帕。

我松了口气,一抖,语气轻快,「这不是手帕吗?」

我默默感叹,21 世纪真伟大,手帕还能做成一面粘手的。

顾凭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我把它黏在掌心上,在他面前晃了晃,尽量让自己表现地像一个正常的现代人,

「谢谢啊,你这个手帕真方便,一看就能吸汗,就是……呃……」

我扯了扯,「撕得时候有点费劲。」

说完,顾凭的脸色隐隐有发黑的趋势。

在我和善的微笑中,顾凭淡淡开口,「这东西,是月事带。」

9

小桃把我从顾凭的车上带下来时,已经深夜。

我拎着九片散装卫生巾,垂头丧气。

「要不,我还是回坟里躺着吧……」

生平第一次,我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

我与这个时代仿佛隔了层纱,看得见,摸得着,却格格不入。

丢人更是丢到了顾凭面前。

小桃察觉到我的沮丧,突然牵住我的手,

「娘娘,总会好起来的,看,您当年送小桃的手串,小桃一直戴着,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想到要继续跟娘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有奋斗的动力了。」

路灯映照下,明艳的红豆颗颗饱满圆润,在手腕内侧,红绳曲折绕过,坠一枚通透玉石,并打了个并不精美的结。

与顾凭手腕的那枚如出一辙。

这是……我送给她的?

「我怎么不记得了。」

小桃喜笑颜开,

「娘娘当然不记得,您入宫前大病过一场,夫人听说云安寺的玉灵验,特意求回来。您草草编了几个便作罢,后来也不知丢哪儿了,只有您送小桃的一串,小桃随身带着。」

空旷无人的街道,我突然停住脚步,不动了。

「娘娘?」

头顶的灯灭了,黑暗如同巨兽,将影子吞噬。

我站在黑暗中,语气危险:「我认为,顾凭也吃了丹药。」

世上哪那么多巧合?

我得想办法把他的底细摸透。

10

一周后。

某个月黑风高夜,我、小桃和程子林,结伴出现在酒店隔壁写字楼的天台上。

小桃举着双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我托上架空的横梁,小声嘱咐:

「娘娘,您答应看一眼就回来!可千万不要跳进去啊!」

从这里一路走过去,能刚好到达顾凭居住的套房阳台。

阳台上有个露天温泉,据说每到周五收工,顾凭都会来此地小憩。

想确定顾凭的身份很简单,他大腿有个不起眼的疤,是我当年意外打翻热茶,浇在他身上留下的。

肉体凡胎一世一换,总不能连疤都一样吧?

只要看一眼,就能确定顾凭的身份。

夜里风大,我在横梁上匍匐前进。

小桃的叮嘱声已经隐没在风里,听不见了。

好在两栋楼之间离得不远,拨开墙头的半人高的杂草,我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

温泉正中,顾凭昂首倚住堆砌的暖石,闭目养神。

他碎发湿漉漉的,贴在一起,光影勾勒出俊美的面部轮廓,完美无瑕。

这一刻,他如同不苟言笑的神祇,清澈干净,不容亵渎。

如今他正对着我,正是鉴别真假的好时机。

可惜温泉池上热气四散,雾蒙蒙一片,遮挡视线。

我咬着牙,悄不做声地爬到顾凭的正上方,侧头静等下方一团雾气飘走。

突然,腿上传来振动,高亢的女声在黑夜中无畏地念道:「来电 900-8820-88……」

顾凭豁然睁眼,视线分毫不差地锁定横梁上的我,与我来了个对视。

我咕咚一声,慌乱地掏出手机,按下挂断键。

不知怎么搞的,手机里的女人开始外放:

「您好女士,需要办理贷款购房业务吗?我们这里提供……」

扑通。

手机掉进温泉里,捡起一团水花,四周终于静下来。

顾凭淡淡扫我一眼,「想继续看?」

此刻,我突然反应过来,水面及腰,再往下,就不是我能光明正大看的内容了。

我匆忙捂住眼,「本宫……额……我我散心呢……告辞……」

说完,我以倒退的方式笨拙地往回爬。

顾凭趁我忙碌,随手抓起旁边的浴袍,慢条斯理地披在身上,「乖乖下来,不然我就报警。」

小桃说过,我身份特殊,不能跟警察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如今被他抓住把柄,不好硬来的。

我顺着一旁的木梯落地,规规矩矩站在顾凭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顾凭低头,不紧不慢地系好腰带,问:「想干什么?」

面对顾凭的兴师问罪,我急中生智,「对剧本。」

「哦,对剧本。」顾凭唇角微微掀起,眼底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戏弄,「贵妃,你的剧本呢?」

我指指脑子,「都在这儿呢。」

幸好剧本背得熟。

顾凭拉开玻璃门,走进室内,「跟上。」

套房宽敞明亮,连床都比我的大一倍。

顾凭坐在沙发上,碎发在滴水,有些水珠顺着脖颈滚进绵软的浴袍中。

他随意用毛巾擦着,手腕红豆串儿在向我招手。

跟小桃的一样,没错,就是他!

「知道明天是哪一场吗?」顾凭随手捡起写满笔记的本子,扔在我眼前。

千篇一律的简体字,一大半都不认识。

我郑重其事地说:「圆房。」

「你确定?」

我点头,「确定。」

管他明天什么戏,反正只要让我看清他有没有疤痕,目的就达到了。

顾凭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但极具压迫感,仿佛我再敢胡诌一句,他就掐死我。

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是我做人的准则。

壮起的胆子像泄气的气球,扑哧缩得没了踪影。

我打起退堂鼓,「你要是累,我……我就回去了。」

顾凭嗯了声,「别走正门。」

「为什么?」

他的目光从手机上抬起,「我不想闹绯闻。」

行吧,那我从房梁爬回去。

他能开恩放我一马,我已经很感激了。

可当我回到墙边的时候,发现梯子不翼而飞。

这里就我和顾凭俩人,不是闹鬼就是人为!

我大惊失措逃回房间,「顾凭!有贼!」

顾凭把玩着手中的红豆串儿,似笑非笑地惋惜道:

「哦,真是太不巧了,除了一个采花贼,还有盗贼。」

我反应半天,意识到他在嘲笑我,脸一拉,不高兴了。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留我在这儿凌迟干什么?

顾凭擦干头发,拍拍沙发,「过来,别倔了,给你讲戏。」

我狐疑地盯着他,顾凭神情从容,不像捉弄人,于是慢吞吞挪到他的身边。

「从吻戏开始。」顾凭漆黑的瞳仁儿隔着剧本从上方看过来,「你先来。」

「为什么?」

「贵妃侍寝,难道要朕主动?」

「可……可我是女子!」我不自觉红了耳根,「就不能改成你色欲熏心,把持不住,强……强了……」

「好。」顾凭扔下剧本,猛得扣住我的腰,拉进。

「!」

我大睁双目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麻痒瞬间传遍全身,逐渐软了腰,眸中映出莹润的水意。

「你……你……」我紧张得声线发虚。

顾凭慢慢摩挲着我的后背,炙热的温度意思不落传递过来,「还要朕如何?都听你的。」

他的浴袍已经被我绞成了疙瘩,我混沌的神志仍然保留最后的清明,那就是看顾凭腿上有没有疤。

于是我眼一闭,心一横,「脱……脱了……」

顾凭捏住我的后颈,毫不留情地一带,噙住唇瓣慢吞吞地撕磨。

「朕的贵妃,竟然喜欢这种调调。」

「不……不……不……」我咕咚咽下即将跳出的心脏,结巴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

顾凭眼尾一挑,眼神像带了钩子,「不喜欢?」

对着这张脸,我再次沦陷了。

计划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揽住顾凭的脖子,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像在摸一个新得的宝贝,红着脸,心生欢喜。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顾凭离我很近,视线在我的脸上细细描摹,哑着嗓子:「这是干什么呢?」

我指尖点上顾凭的唇瓣,耳郭滚烫,羞耻感烟消云散,「我想跟你……圆房……」

顾凭眼底最后一丝戏谑湮灭,暗沉乌云卷土而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扯着自己的衣裳,生怕他误会我心意不诚。

顾凭按住我的手,深吸一口气。

就在我以为顾凭要把我撵出去的时候,他突然抱住我,站起来。

我突然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圆房。」顾凭捏住我的后颈,伏在我耳侧轻轻呵气,「采花贼,你被捉了。」

灯早就灭了,暗夜裹挟了夏的闷热,在雾气之上浮动游移。

晚风轻浮,吹散雾霭,莹润的暖石终于暴露在皎洁月色下,接受泉水一次又一次的拍打和冲刷。

泉水溅入根泥,夜昙悄然绽放于无人幽夜,挺括摇摆,经久不息。

11

「睡了?」小桃盯着我。

「嗯……睡了。」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忐忑不安,「对不起。」

今早起床,顾凭早就不在了。

我捂着酸痛的腰,顺着重新出现的梯子,哆哆嗦嗦爬回天台。

回到家,小桃皱成苦瓜脸,托腮哀叹,

「娘娘做什么都是对的,可万一顾老师不认账怎么办?虽说 21 世纪开放,但像您这样傻乎乎,一上来直接被吃干抹净的,实属罕见。」

我盯着手腕上出现的红豆手串儿陷入沉思,这是他昨晚给我戴上的,什么意思啊?

「娘娘,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

我好像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昨晚思绪混乱,一根筋而觉得他就是。

如今回忆细节,大腿摸起来好像……没有疤?

我睡错人了!

小桃读懂了我的表情,殷切地为我揉着腰,

「娘娘,睡了就睡了,反正您快活了,管他是谁呢。皇上都死了几千年了,没有替他守寡的道理。」

一番说辞彻彻底底让我心动了。

我喜欢现在的顾凭,不犯法吧?

门铃响了,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小桃跑去开门,我闭着眼,毫无头绪。

没多久,她去而复返,重新按上我的腰,力道重了许多。

「嘶……」我闭着眼哼哼几声,埋怨起来,「顾凭可真不知羞,怎么能我脑子一热,他就答应了呢!搞得现在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一样!最后他倒是上瘾了,苦了我。」

「哦……我不知羞。」顾凭的声音突兀地从后背传来,语调平静。

我陡地僵住身子,汗如雨下。

这厮什么时候出现的。

顾凭不依不饶继续开口,每说一个词,就捏一下。

「占你的便宜。」

「上瘾。」

「没节制。」

他精准地捡着重点,不冷不热地说反话,「真是抱歉极了。」

说完忽略我吓得僵硬的身躯,一把掀开被子。

空调凉气立即涌入,激起我浑身的鸡皮疙瘩。

我飞快地向前爬,被他拽住脚拖回去,「忍忍,送你两贴膏药。」

「啪!」一块黏糊糊的东西被拍在后腰,我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疼!」

「一会就好。」

顾凭来善后了,该死的。

关键时刻,小桃已然消失不见。

我吓得动也不敢动。

顾凭做完一切,挠挠我的脸,说:「过几天,我妈来剧组探班,跟她吃个饭?」

「亲的?」

「不然?」

他连娘都有,这完全推翻了我之前的猜测。

顾凭就是个完完全全的现代人。

那我可什么都不怕了啊。

顾凭揪了揪我耳朵,「行不行?」

婚前见家长,是正宫皇后才有的资格。

以前我偷偷羡慕过,但终归身份所限,这份愿望,难道要在今天实现了?

我慢吞吞爬起来,红着脸,「这么说,我是你的……」

「女朋友。」

12

一连几天,小桃都说我面若桃花,谈恋爱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导演对我更是赞不绝口,说我跟顾凭搭戏更有感觉了。

那是,我恨不得天天跟顾凭黏在一起,把以前的债都补回来。

「喂,你怎么不质疑我从哪来的?」某天,我洗完头发,站在镜子前笑眯眯地问顾凭。

他像程子林一样,十分自然地接受身边多了个毫无生活常识的女朋友,不觉得奇怪吗?

顾凭接过我手里的风筒,「小桃说了,乡下来的,没见过市面。」

笑话!

我李霂家世显赫,什么世面没见过。

「我以前可有钱了。」我不甘心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哦,是吗。」顾凭专心致志地给我吹头发,眼底闪着柔软的笑意。

「嗯,现在本来也可以很有钱。」

「那为什么没钱呢?」

「因为偷东西犯法。」

顾凭轻咳一声,严肃道:「你口无遮拦的毛病,得改。」

「哦。」

13

见家长的日子在我的期待中一点点临近。

我爹娘没了,连坟都不知道葬在哪里,所以只能学小桃,对着星星告慰亡灵。

如果我能开开心心生活下去,他们也一定非常高兴。

这天,顾凭的母亲来探班。

我站在顾凭身边,东张西望。

突然,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吊梢眼,柳叶儿唇,鹅蛋脸。

哪怕换了披肩发,我仍然认得她。

皇后林氏。

入宫后,她几次三番用死鸽子敲打我规矩做事,扣下我精心准备的生辰礼,挑拨离间,以至于顾凭和我生了嫌隙,渐行渐远。

她的出现,让我有种被命运愚弄的无力感。

因为顾凭的天平,永远会倾斜到她那头。

「怎么了?」顾凭察觉到我的异样,抬起我的头,仔细打量,「不舒服?」

我摇摇头,忍着醋意,酸溜溜地问:「没有,她是谁啊?」

顾凭的母亲跟她一起来的,是个十分随和的中年女人,穿一件青花瓷的连衣裙,手上的玉镯熠熠生辉。

还好不像太后,不然我得疯。

「妈。」顾凭喊了她一声。

他母亲突然愣住了,仿佛不知道还有我,「哎哟,我带林青来,你们不介意吧。」

果然姓林。

顾凭点点头,打了招呼,似乎与她认识。

顾凭母亲的注意力转向我,伸出手,「你是顾凭的学生吧?听说是他亲自带你的。」

「阿姨好。」我强颜欢笑,生怕惹她不高兴。

顾凭揽住我,认真纠正,「是女朋友。」

我蓦然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

林青扯扯嘴角,「什么时候的事儿,也不告诉我一声。」

顾凭的母亲在短暂的惊讶后,很快恢复自然,「时间不早了,林小姐,你能吃湘菜吧?」

「她吃不了。」顾凭握住我的手,「改天吧。」

他怎么知道我吃不了辛辣之物?

从前不行,前几天被小桃拉着试过一次火锅,差点把肺管子咳出来。

林青微微笑着,「没关系,可以做别的菜系,没想到李小姐的肠胃这么娇气。」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哪里来的拧劲儿,「我不娇气!」

顾凭笑笑,「不好意思,是我肠胃娇气,她迁就我,让你见笑了。」

林青明显不信,撇撇嘴不说话了。

不远处一辆商务车无声行驶过来。

顾凭的妈妈坐在前座。

我和顾凭坐在后面。

林青在我左边,靠得很近。

她细细打量我,「李小姐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不爱跟她讲话,随口扯了句:「在山里住着,没工作。」

「哦。」林青的表情有点微妙,转而越过我与旁边的顾凭说话,「知道你喜欢书法,前几天我爸爸拍到了一个孤本,有价无市,正好送你。」

说完,她从后面抽出一副装裱好的书法,小心翼翼地打开,「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的仿帖,距今有上千年了,据说是古代某位帝王的。」

她绕过我,邀功一样递到顾凭面前。

我随意扫了一眼,愣住了。

这字迹……

不是我的吗?

当年顾凭一手行楷行云流水,飘逸洒脱,我不服输,便借来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苦苦临摹,虽达不到书法大家的造诣,与顾凭的字迹,有七八分相似。

皇后得知后,借故搜宫,毁掉了不少字画。

这一副我碰巧托母亲带出宫外,才得以保存。

兜兜转转,没想到在这儿遇见它。

顾凭淡扫一眼,突然伸手接过,「谢谢。」

我撇撇嘴,眼界可真低,这么一副破字就把你收买了,我给你写一箱啊……

林青笑了,「客气。李小姐……没接触过书法吧?」

我哼了一声,「行笔而不停,著纸而不刻,轻转重按,如水流云行,无少间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林青一愣,「什么意思?」

顾凭扯扯嘴角,忍住笑,「她说,写这幅字的人很厉害。」

「过奖,我若是能有这人的造诣,做梦都会笑醒,可惜,还差得远。」

林青炫耀似的自说自话,我挠挠耳朵,心里暗爽。

原来被人夸奖是这种滋味儿啊。

14

由于我和林青微妙的关系,这顿饭吃得极其尴尬。

顾凭点了几个清淡的菜摆在我面前,专心致志给我夹菜。

当年做皇帝的顾凭,连最基本的偏爱都没给过,更别提给我夹菜了。

我盯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出了神。

「不合胃口?」

我回神,发现顾凭正盯着我,一双眼睛泛着温柔的光。

人是贪心的,拥有一点,就想要更多。

「我想吃鸡腿。」我提了一个看起来很过分的要求。

顾凭想也不想,从桌上捞了个两个鸡腿过来。

他似乎窥透我的想法,靠近,用别人都听不见的音量和我咬耳朵,

「你是我的女朋友,想要什么都不过分。」

我突然明白了小桃对幸福的定义。

一个人的偏爱,可以完整无暇地给另一个人,不用被别人分享和割裂,这才是真正的恋爱自由。

吃过饭,林青站在顾凭面前,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跟我说:「李小姐,麻烦回避一下,我跟顾凭有话要说。」

「不用了。」顾凭拉住我,「没什么她不能听的。」

林青脸色变得很难看。

见顾凭态度坚决,她抿抿嘴,「我喜欢你很久了,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

她什么毛病?

抢人吗?

我拉住顾凭的领带,拽低,吧唧一口亲在他嘴上,恶狠狠地说:「这男人我的。」

「你们两个没有结婚,公平竞争。」林青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顾凭渐渐冷了脸,任我攥着他的领带,开口:

「林小姐,今天是我和她见家长的日子,出于礼貌,我没赶你走。但并不代表我会放任你挑拨我和她的关系。再有第二次,我不会跟你客气。」

林青气急败坏,「顾凭,是我先跟你认识的!我们从小就认识。」

「不,你不是。」顾凭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门,「请吧。」

我看清顾凭眼底,不仅涌动着嫌恶,还有仇恨。

仿佛她再不走,顾凭会亲手将她掐死。

林青不甘心地坐上车,离开了。

顾凭妈妈叹了口气,「抱歉,李小姐,我不知道你和顾凭的关系,冒昧了。」

「没关系的阿姨。」第一次接到长辈的道歉,我受宠若惊。

顾凭摸摸我的头,「妈,没什么事我跟霂霂回剧组了。」

他妈妈点头,热情地跟我说:「好,过年来我家吃饭哈。」

送走他妈妈,已经很晚了,路上人烟稀少,我仰头盯着顾凭看。

他扫了我一眼,又恢复到高冷的姿态,「看什么?」

「你妈妈喜欢我吗?」

面对我忐忑的询问,顾凭只是扯扯嘴角,「我喜欢你就够了。」

15

时间一晃进入了八月中旬,被压在最后的圆房戏提上日程。

开机当天,我从化妆间出来,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奶粉兔头斜挎吧,一看见我,就激动地拉住我的手,

「姐姐,你是跟哥哥搭戏的新人吧?」

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我有些蒙圈,点点头,「我是新人,你哥哥是谁?」

「顾凭!」

顾凭还有个妹妹?

我诧异地回头询问小桃,小桃小跑过来,把我的手从小姑娘手里夺出来,

「不好意思啊,这里是剧组,不能随便进的。」

小姑娘一噘嘴,「我没别的恶意,就想跟姐姐要一下哥哥的微信。」

「我不会用微信……」

我还没说完,小桃就拉着我风一般逃走了。

到了拍摄场地,小桃才板着脸严肃地说:「刚才她在录像呢,我觉得肯定有猫腻。」

「被录像会怎么样?」我从她的言行中察觉到可能很严重。

「没事,娘娘,您安心拍戏,也许是寻常私生饭,不会有大问题的。」

小桃的话被突然插进来的事情打断。

「小李啊,你来得挺早。」导演路过跟我打了个招呼,递来一杯奶茶,「顾凭的妈妈给你叫的外卖,喝完再来。」

我拎着一杯冰镇奶茶,在小桃眼前晃了晃,小桃惊讶地张大嘴,「娘娘!这是……见婆婆啦!」

「对!」我得意洋洋地嘬完半杯奶茶,便急匆匆上阵了。

说起来,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穿着暴露,着实放不开。

好在场景设置在浴桶里,热气蒸腾,大家只能看见我的上半身。

按照剧本,我和顾凭圆房前,房中闯入程子林饰演的奸臣,我竭力抗争,最后被顾凭所救。

剧本我早已滚瓜烂熟,正静静蹲在热水中等待开始。

也不知因为天气还是热水,眼前事物开始重影,困顿感袭来,明知道导演已经喊了开始,却眼皮发粘,无法自控。

渐渐地,我察觉到程子林靠得越来越近,最后他抓住我的衣服,凑得很近,轻声说:「李姐,该你了……」

可我四肢昏沉,一动也无法动,因为程子林的触碰,飞快地滑入热水中。

「导演!人不对劲!」

程子林最先发现异样,一把拉住差点淹死的我,提出浴桶。

四周呼啦围上一大群人。

当天,我被意识不清地送进医院。

医生在我体内检查出过量的安眠药。

小桃哭红了眼,一个劲儿自责,「当时拦住您就好了,奶茶我又不是买不起!」

我盯着空荡荡的白色房间,陷入愣怔之中。

顾凭的妈妈不喜欢我吗?

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顾凭呢?」

小桃搓搓眼,「出事后,他和程子林去了警察局,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闭上眼,感觉脑子一团乱。

据医生所说,幸亏洗胃及时,否则我有可能因为服用过量安眠药致死。

小桃怕我难过,把她的手机借给我玩。

我躺着,不怎么就点到了一个热搜榜。

第一眼就看见我的名字。

「李霂劈腿。」

我猛得坐起,点开,发现我和顾凭的图片,以及程子林抱着我往救护车跑的图片都被挂在上面。

「小桃……这是什么?」我茫然地展示给小桃看。

小桃的脸色立刻白了,抢过手机塞进包里,

「没事的娘娘,都是他们胡说啦。什么破手机,怎么乱弹消息!」

「哦,好。」我安静地裹上被子,问:「顾凭什么时候回来?」

「我……我去催一催程子林哦!」小桃说完仓皇而逃。

隔间里安静下来,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最后叹了口气,翻身把被子拉至头顶,整个人躲进被子里。

16

「贵妃,圣上待你不薄,你便这么报答他吗?」

「私通外男,罪不容诛,全家老小的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没做过,为何他要指认你?」

「贵妃,圣上已亲自下令将你打入冷宫,请吧。」

……

昔日的一幕幕席卷心头,我浑身发冷,缩成一团。

流言杀人,我没想到几千年后,威力更甚。

仿佛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巨兽躲在屏幕后面,叫嚣着要把你挫骨扬灰。

「我跟她要微信她还不给呢,以为自己多高贵,能跟我们哥哥搭戏,她祖坟冒青烟了。」

「我见过她本人,水性杨花,跟剧组的每个男演员都眉来眼去。」

「乡下人,没见过市面,更不知道礼义廉耻。这种人多半没爹没妈。听说还对剧组工作人员大呼小叫。」

「天呐,她有没有生活常识,撕吸管都不会吗?也不会用微信,白痴吧。」

「第一次网暴,我希望她去死。」

……

人的一生,经历两次流言暴力,该算天选之子了吧?

我揪着被角不停地擦眼泪,最后因为抽噎缺氧,不得不掀开被子。

昏暗的光线里,顾凭正坐在床边削苹果。

他神情从容恬静,动作不疾不徐,认真专注。

我眼睛湿漉漉的,泪都没擦干,愣在那儿。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凭好像没看见我的狼狈,把苹果递给我,「吃点东西。」

果皮削得干干净净,切成小块盛在碗里。

我自觉丢脸,慢吞吞坐起,端着碗发愣。

顾凭洗了手,折回,掏出湿手帕摁在我脸上,仔细擦拭。

我被迫仰着头,收住委屈,语气干硬:「他们冤枉我。」

许多年前,我就想说这句话了,如今得偿所愿,哪怕顾凭不相信我,我也要说。

「我知道,奶茶是林青借我妈妈的名义送的,照片也是她指使私生拍的。」

顾凭一边给我擦脸,语气发冷,「我不会放过她的。」

我看清顾凭眼底酝酿的厌恶与凶戾,顿觉毛骨悚然。

这种眼神我只在皇帝顾凭那里,杀人的时候见过。

这个走向属实出乎我的意料,顾凭挤上床,长手长脚地把我捆起。

「她被警察带走了,事情早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啊?你把她下狱了?」

「嗯,下狱了。」顾凭笑出声,摸摸我的头,掏出手机,与我五指交握拍下一张照片。

「你在干吗啊?」

顾凭摁住我的头,让我靠在他怀里,「官宣之后,他们会掂量掂量的。」

这一刻,我觉得顾凭的身上有一束光,「你被人骂过吗?」

顾凭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沉静深远,光线挤进窗帘,在他的侧脸投落斑驳的花影。

「骂过。被老年人骂过,也被年轻人骂过。」

我仿佛看见顾凭身上的落寞。

很难想象顾凭被人骂哭的场景骂,他还会招老年人恨吗?

「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挠挠他的手心,企图以这种方式驱散心中的难过。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问心无愧,大可不必拿流言蜚语惩罚自己。」顾凭捏捏我的脸,「问题够多了,睡觉。」

他关掉小灯,在黑暗中搂着我。

我还想说点什么,憋了半天就憋出句:「顾凭,我喜欢你。」

「嗯。」顾凭笑了,「我知道。」

我久久没等到他的回复,无趣睡着了。

17

托 21 世纪的福,我的身体两三天就恢复了正常。

临出院前,顾凭的妈妈突然找来。

宽敞明亮的室内,她坐在距离我不远处的沙发,满脸愧疚。

「我之前并不知道你和顾凭的事,怪我多此一举,撮合林青和顾凭。阿姨跟你道歉。」

我连连摆手,「阿姨,我没怪您。」

谁知他妈妈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顾凭这孩子打小与我不亲,自己有主意,刚上大学就改了名,工作后更忙,从来没处过女朋友。要知道他喜欢你,就是打死我,都不会把林青带过来。」

我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关键点:「阿姨,您刚才说……名字是他上大学后才改的?」

「对啊。」阿姨直叹气,「人们都说,早慧的小孩儿,在其他方面会有一些问题。顾凭是情感淡漠,不亲近家人,我以为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他愿意跟你在一起,我高兴都来不及。」

「早慧?」

阿姨搓搓眼睛,「是啊,他打小就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有主见,高考完第二天,就去改了名字。我从来插不上嘴,就好像……他是借着我的肚子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阿姨匆匆告辞离去。

而她的话,成为盘旋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的迷。

18

由于这场事故,导演给我放了几天假。

正好赶上酷暑天,接连有好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中暑晕倒,所以就短暂停工了。

我不会上网,也知道网上的话不好听,选择跟小桃看电视剧磨炼演技。

每晚我和她都会因为剧情抱头痛哭。

晚上,小桃准时打开电视,我坐在一旁无聊地翻看剧本,一边听电视剧里的台词。

「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我会站在耀眼的地方等着你来找我。」

突然蹦出的一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何以笙箫默》,一个破镜重圆的都市剧,小桃的最爱。

这句话,莫名像钻头一样钻进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顾凭上大学后改了名字。

后来进入演艺圈,用几年时间拿到影帝,站在最耀眼的地方,接受万千目光洗礼。

他到底为了什么?

也是怕某个人找不到他吗?

今夜导演约顾凭去了酒店后面的花园餐厅。

我从地上爬起来,披上衣服,不顾小桃的呼唤,开门疯跑出去。

一路上,畅通无阻。

月色澄明,晚风柔顺,我穿梭在灌木花草中,寻找顾凭的影子。

终于,一个透明的玻璃花房下,顾凭端着酒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皎洁的月光洒了一半在他肩头,一半在酒里。

他安安静静的,避开了喧嚣,望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放轻了脚步,走到顾凭面前。

「顾凭。」

我喊了他一声,顾凭抬头,眼中的润泽隐秘难辨。

他哭过了?

我又走近了一步,在他面前蹲下,「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顾凭先是讶异,瞬间回复平静,坦诚道,「是。」

「你知道我是谁。」我问。

「我知道。」

我不信邪地去指着他的大腿,「可是你没有疤啊……」

阿姨给我看过他的照片,他有完整的成长轨迹,怎么可能是吃丹药活下来的老古董?

顾凭半开玩笑道:「我没喝孟婆汤。」

月色澄明,婆娑树影落在顾凭脸上,他的神情晦暗难辨。

我能察觉到他的难过,腾得站起,板着脸,「你跟我出来,我有架要跟你吵。」

顾凭跟着我走到室外的一条幽静小路。

我双手抱臂,火气蹭蹭往上窜。

「你冤枉我!皇后说什么是什么,你听信谗言,昏君一个!」

这话放在以前,就是九族消消乐,现在我九族早死了,我也不怕,放开了胆子吼。

这场迟到几千年的争执滑稽可笑,顾凭一愣,阴郁瞬间消散,乖乖认错:「我错了。」

我叉腰,气势汹汹地戳着顾凭的胸膛,怒吼:

「你哪只眼看见我私通外男了?还克扣我粮食!我要是不饿能偷吃你丹药吗?」

「是,卿卿做什么都是对的。我的错。」

他认错态度良好,反倒叫我有火没处撒,最后想到我充公的宝贝,委屈更甚,「我的古董你拿什么赔!」

顾凭没忍住笑了,「卿卿,你的古董跟我可没关系。」

「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你要不要跟我好了!」

顾凭一把揽住我,「好好好,赔。」

「你拿什么赔?」

顾凭无奈笑道:「我也有,我房间里你最喜欢的大水床,就是拿那个买的。」

皇帝的陪葬品,应该比我的更贵吧?

难怪他有钱。

「你的怎么没被别人拉走呢?」

「我动作比较快。」

我好哄得很,没一会儿,顾凭就把我的毛给捋顺了。

回去的时候碰见导演,他喝得酩酊大醉,眯眼看着我笑,

「小姑娘手段高啊,能把顾凭摘下来,有本事!」

顾凭打圆场,「是我追得她,她……难追。」

「嗯!」导演赞赏地拉住顾凭,束起大拇指,「好!有担当,你们历史上那些叫顾凭的,都是大情种!」

历史上?

你们?

顾凭都来不及寒暄,便拽着我走了。

我盯着顾凭的后脑勺,「是哦,我能看到历史!」

后来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统统可以查到。

「没什么好看的。」顾凭打断我的思路,「今晚要不要跟我睡?」

我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可以吗?」

前几天我总是被顾凭以大病初愈为由赶出来,今晚他怎么松口了?

顾凭拿出个墨镜给我架在鼻梁上,「眼神收敛一些,当心被拍。」

「哦。」

19

再次回到顾凭的套房,一进屋,顾凭便把我压在门后,低头欲吻。

我止住他的攻势,昂起脖子,存心戏弄他:「今晚是本宫翻你的牌子,你要听本宫的话。」

等了几千年,我李霂终于当家做主了。

看我不骑在顾凭头上作威作福。

顾凭哑着嗓子,「好,都听你的。」

他把我抱过去,嗤拉,撕掉我碍事的汉服。

「啊!」这可是小桃给我买的,超级贵。

「上次你差点被它缠死,睡觉不许穿了。」

他好霸道,我好喜欢。

没多久,就哄得我五迷三道,沉沦在快乐中,将满脑子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

20

拍戏接近尾声。

一个安静的午后,我收工了,顾凭还有几场单人戏要拍,小桃便领着我去了影视城一家网红咖啡店。

正值寒假,咖啡店里坐了不少来体验龙套生活的大学生。

我喜欢这个女子可以接受教育的时代,挨着她们坐一会儿,都觉得无比幸福。

我和小桃选了个角落,不经意间听到两个大学生的对话。

「这是汪龙导演和顾凭的第二次合作了,好期待哦。昨晚群里选龙套,我没抢到他们剧组的名额。」

「我记得,你读过汪龙导演的论文吧。」

「对啊,他们都说汪导是顾凭的狂热粉,我看完论文,才喜欢上顾凭。」

「怎么说?」

「你知道历史上,每隔一个时期,都会出现一个叫『顾凭』的人吧?」

我被她们的对话吸引,情不自禁听下去。

「目前汪导考察过的,大约有八个,最早的是皇帝,这个大家都知道。这段历史被改成了剧本,就是正在拍的这部。历史上都说帝后恩爱,但汪导执意要篡改感情线,让顾凭跟贵妃在一起。」

小桃不爱读历史,只知道当年亡国了,具体怎么亡的,却不清楚。

可在汪导给我的剧本里,是外戚作乱,内忧外患,加之顾凭身染恶疾,最终江山易主。

这么说,顾凭是亡国君主。

我撑住额头,无意识地攥紧手,继续听他们讲。

「后世几个顾凭,无一例外,都在寻找一个叫卿卿的女人。汪导说历史上,疑似反复出现一个叫顾凭的人,就好像不断在每个朝代带着记忆重生,寻找爱人。」

「瞎扯吧。顾凭这名字太常见了,『卿卿』是对伴侣的爱称,也就汪龙有闲心挖掘这个。」

我再也坐不住了,悄悄坐过去,「你好,你们说的论文,能给我看看吗?」

两个小姑娘抬起头,眼睛一亮,「哎!你不就是路透的女主角嘛?」

他们热情地把电脑屏幕对准我。

干净的屏幕上,除了密密麻麻的字,还有几封腐烂泛黄的信纸照片。

看着看着,眼泪就流出来。

他的字体,从熟悉的铁画银钩,一步步变为钢笔字,简体字。

「卿卿」落在信纸开头,细长工整,是顾凭的字迹。

整整八张,每一封都是。

「姐姐怎么哭了?」两个小姑娘慌乱地掏出纸巾递给我。

我语无伦次,「这个……能不能给我,我买也行……我第一次见,抱歉……」

「不用不用,这是汪导的论文,我可以传给你的。你开一下微信。」

小桃突然把手机伸出来,顺便放了两杯新买的奶茶,「你们好,我是她助理,可以给我传的。」

21

小桃带我去了打印店,我捏着手里八张放大的书信,走在横店的路上,便走边哭。

「卿卿,兵荒马乱,饿殍遍野,我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今日走遍长安的大街小巷,未寻得你身影。明日我便要南下了,生死未卜,若你活着,愿寿终正寝,平安康健。」

「卿卿,昨夜忽梦见你说要看江南的雨。我在断桥边等,有情人居多,伞淋透大半,我身体有恙,今日去不了了。明日好不好?你要等我。」

「卿卿……」

「卿卿……」

时隔多年,信纸破旧,许多文字已不可考。

直到最后一封,写于民国时期。

「卿卿,山河动荡,恐你我二人已在奈何桥上错过了无数次。我在这荒唐迷离的世间踽踽独行,默默等候或许能遇到你的下一个百年,然时间太久,你或许已经忘了我。最后一次,我会站在高处,等你来找……卿卿,长安的牡丹开了,我,又没等到你。——念卿草堂,1920 年春,顾凭绝笔。」

顾凭说他没喝孟婆汤,是每一世都没喝。

顾凭妈妈说他情感淡薄,是因为对他来说,每一次至亲离世,都要重新体验一遍彻骨的痛。

天气阴阴的,闷得我喘不过气。

不知不觉,我走到拍摄场地外,顾凭浑身狼狈,被「乱臣贼子」摁在地上扎。

血是假的,剧情是真的。

痛是假的,回忆是真的。

我长眠地下,所以顾凭在人间找不到我。

在我离开后,他自己一人经历了朝代的翻覆,背负着骂名。

「无能昏聩」这样的评价,是每个亡国君主都会历的劫。

所以他才说,他被老年人骂过,也被年轻人骂过。

可我知道,顾凭做得很好。

山河倾覆,不是一个人的错。

22

「小李啊,你不是休息吗?怎么?想顾凭了?」

导演意味深长地朝我笑笑,我第一次,读懂了他眼底的深意,深深对他鞠了一躬。

导演一愣,瞬间像是想通了什么,连说三声好,兴致大涨。

顾凭结束后,快步走出,他的胸前还挂着血浆,发丝略显狼狈。

我吸吸鼻子,忍住哭意,扯出个难看的笑:「嘿嘿,我来接你下班。」

顾凭有些迟疑,「卿卿,你……」

一句卿卿像点燃了引线,我笑容淡下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急喘几口气,突然「哇」地哭出来,把现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心疼地不得了,像个树袋熊扑住顾凭,「你是我的心肝小宝贝……」

顾凭揽住我,四处看了一圈儿,跟周围人解释:「不好意思,女朋友想我了,失陪。」

我听见后面有人痴痴地笑,也不嫌丢人了,满心满眼想着如何弥补顾凭。

「我的乖宝……我的……我的……」

奈何我词汇量实在不丰富,只听小桃叫过程子林这些。

顾凭笑了,「今天是怎么了?离开一会儿这么想我啊?」

我用他的脏衣服擦鼻涕,顺便把几张纸往顾凭手里一塞,「是不是你?」

天阴阴的,酝酿着一场雪。

顾凭看见内容,笑容收敛干净,「知道你会哭,所以没想让你知道。」

我小嘴一撇,眼看又要哭,顾凭低头,炽热的唇落下来。

「想看陪葬品吗?每一世我都攒,够你挥霍的了。」

如果世界上有东西能止泪,那一定是钱。

我扑哧笑出个鼻涕泡儿,又哭又笑,「哈哈……那一定很多钱了……」

23

几个月后,这部戏顺利杀青。

得益于顾凭,我在娱乐圈也算小有名气。

可我不服输啊,我请了专业的老师教表演,演技突飞猛进。

新剧上线,评分水涨船高。

我靠一己之力帮小桃还完了贷款。

等我们从横店回到西安,正值 1 月,天气巨冷。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雪,我冻得牙齿打颤,一个劲儿往顾凭怀里钻。

小桃从包里挑出亲手织的围巾,给程子林带上,紧接着频频给我使眼色。

顾凭给我戴正帽子,捧着我的脸问:「我怎么没有?」

他本来也可以有的,但我不小心扯秃了毛线,那条围巾现在奇丑无比。

我不想让顾凭失望,咬着牙,把丑围巾从包里翻出来,动作飞快地给他缠在脖子上,甚至还打了个蝴蝶结。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笑了。

顾凭无视周围的笑声,顶着蝴蝶结围巾,亲了我一口,「走,领你回家。」

他的房子是真大啊,房间正中,挂着一个女子的水墨画,我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在斜下角还有一个熟悉的落款,是顾凭的。

「你什么时候画的?」

「很久以前了。」顾凭脱掉大衣,给我搓了搓冻红的耳朵,「想吃羊肉泡馍吗?」

「想。」

我什么都吃,从不挑食。

自从冷宫挨过饿后,就长记性了。

顾凭系上围裙进了厨房,他在一边忙活,我就在边边角角里搜罗,翻出各种各样的零食,激动的满屋乱跑。

顾凭一把捞住我,叹气道:「在小桃家看见你的时候,像个难民,现在像个强盗。」

我撕开一包薯片,心满意足,「我哪里像难民了?」

「瘦瘦小小的,像刚逃荒回来,抱着人就哭。」

「这不是表忠心吗?」

顾凭一愣,慢慢眯起眼睛,「合着你以前,在我面前都是演戏?」

「昂!伴君如伴虎,你说呢!」我艮着脖子反呛回去,絮絮叨叨数算顾凭的不是,「我每次跟你吃饭,盯着你面前那碟小豆糕,你又不吃,还摆着,摆着也不给我!我娘送进宫里的吃食,你也扣下,罚我禁闭。还有,你不许我调戏你!不许摸你,多看一会都不行!」

顾凭夺过薯片扔掉,一把将我抱住跌进床里。

我摁在他胸前,「干吗?你还想教育我?法治社会,人人平等。」

顾凭一翻身,将我扑倒,笑着说,

「爱妃虎成这样,没被人毒死算运气好。像你这种笨蛋美人儿,在 21 世纪,才养的活。」

我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他到底在夸我还是骂我,徒劳地推推他,「我饿了。」

「好,吃饭了。」

说完,我就被顾凭吃干抹净了。

24

自从知道能用电脑看历史,时隔半年,趁着顾凭出差,我才敢打开电脑。

残忍的现实,落在后世人眼中,不过空泛的寥寥数语。

鲜血和生命掩盖在墨迹之下,销声匿迹。

顾凭的父皇在位时,因重赋税徭役,民怨四起,暴乱频繁。

顾凭便是在这个存亡之秋继位。

他拾起父皇丢下的烂摊子,收拾过半,积重难返。

7 月,皇后外戚勾结叛军,挑起民怨,中旬我便被皇后诬陷,幽居冷宫。

不到半月,外戚发动政变,顾凭率禁卫军拼死抵抗多日。

7 月下,我偷吃丹药,被李氏一族接出宫中,葬于京郊李氏祖坟。

又过三日,顾凭葬身叛乱,死无全尸。

原来,我下葬后,他也不过活了三日。

史书上只有简短一行:亡国君主——顾凭。

刀砍在身上,很痛吧?

我仍然记得进宫那天,顾凭拉着我的手,站在宫墙之外,说:

「卿卿,一入宫门,你我便都不在是自己。若天下太平,我定不负你。若有一日山河倾覆,我拿命来抗,换你活着走。」

我信,如果没吃丹药,那日我一定是被李家活着接走的。

哪有什么帝王无情,是乱世无情。

我坐在电脑前,擦掉湿润的眼眶,接到小桃的电话:「娘娘,顾老师跟你联系了吗?」

我愣了下,「没啊,怎么了?」

「程子林说他们刚到目的地,遇上山体滑坡,顾老师的车在后面,失联了。」

我腾地站起来,浑身掉入冷水般,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

「好,小桃,我……我给他打电话,先不说了。」

我匆忙挂掉电话,给顾凭打过去,是忙音。

短暂的一分钟里,我尝试了十几次,打不通。

我开始坐立不安,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历史上的顾凭,每一世都算英年早逝。

会不会跟他带着记忆转生有关系?

拥有了永恒的记忆,就要拿寿命来偿。

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翻看汪导的论文,无一例外,死于二十岁。

可今天是顾凭二十五岁的生日,他早活过了二十岁。

一定能平安无事。

每晚八点,顾凭会给我打来电话。

如果他没电了,会去冲,手机坏了丢了,会去买,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联系我,不要给他添乱。

从黄昏到月升,时钟的指针滴答走过,我尝到了等待一个人的痛苦和煎熬。

8 点过了,手机静悄悄的,我的心渐渐沉下去。

我睁着眼,彻夜不眠。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我僵硬地转动脖子,眼中倒映着冉冉升起的夕阳。

天亮了啊。

打开手机,新闻铺天盖地,提醒我,顾凭可能遇难了。

更有人打到我的手机上,采访我的感受。

他们的铃声一次次叫我升起希望,又陷入更深的绝望。

我嗓子红肿疼痛,声音嘶哑,接起最后一个电话,说:

「求你们,别打了。把线留给顾凭好吗?我在等他。」

我拉黑了第一百个电话号码,无力地捂住眼,除了小桃,顾凭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

我躺在沙发上,不吃不喝不睡。

电视上滚动播放着救援进展,我傻乎乎地盯着屏幕,期待又害怕。

到了第三天,我接到了一个来电。

我以为和寻常的采访电话一样,不抱任何希望放在耳边,一句话没有说。

「卿卿……」

这一刻,时间都静止了。

窗外的枯树枝无声摇晃。

沙哑疲惫的声音击溃了我的心防,我咬着手背,颤抖着哭了。

「卿卿,别怕,我马上就回去。」

我压着嗓音,「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

25

放下电话,我跪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三天,度日如年,我提心吊胆,夜不能寐,这一刻,才算彻彻底底放松。

确定顾凭安然无恙后,我倒头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黄昏,我睁开眼,看见坐在床边一脸憔悴的顾凭,突然爬起来紧紧抱住他。

「你会不会早死啊?」我问出了心里的担忧。

顾凭轻轻拍着我的背,「不会了。」

「真的?」我两眼发肿,只能虚着眼睛看人。

「真的。」

我揪着他不敢放开手,顾凭摸摸我汗涔涔的额头,上床来和我抱在一起。

我在他胸口拍了拍,「顾凭,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所以要给我爱你的机会。」

西安又下雪了。

这一年的冬天总在下雪。

我想到了长安的冬天,那一年我蹲在皇宫角门拉住他的衣角,见到他第一眼。

那天是先帝下葬的日子。

他着白衣,神情平静,「小姑娘,我没有家人了,一天没吃饭。」

我把爹爹的饭给了他,从此他成了我的心上人。

「顾凭,春天不远了,我想跟你看很多个春天。」

顾凭轻轻吻住的我额头,「放心,我们会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终章(因果 顾凭视角)

我继位那天,长安的雪三日不化,父皇头七已过,接受群臣拜见后,我要扶灵出宫。

朝政被林氏把揽,我一个傀儡,站在哪儿都无所谓,因此一路上,也并无人发现我不见了。

途径角门,突然伸出一只手,力气挺大,将我拽住。

「敢问……公子认识李太傅吗?」

门后,悄悄探出一个小脑袋,漆黑圆亮的眼,皎洁如雪的白肤,唇红齿白,俏丽多姿。

我停住脚步,想听她往下说。

她往我手里塞进一个篮子,「劳驾,我爹爹一日没用饭了,你能给他带着吗?」

手里的食盒柄热腾腾的,冰天雪地里,小姑娘头顶盖满了雪,像画本里的地精,滑稽可笑。

我一下就猜到她的身份,李霂。

李太傅的掌上明珠。

父皇临死前,几次三番要我娶的女人。

娶了她,才能牵制林氏。

我蹲下,和她缩在一处,「我也没吃。」

她先是张大了嘴,露出一个「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眼神,随后眼底慢慢浮现怜悯之色。

纠结半天,松了口,「那你也吃点吧,瞧你怪可怜的,家里人没给你送饭吗?」

我家里人都死绝了。

这国交在我手上,不是被篡位,就是被灭国。

我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家人。」

李霂露出个难过的神情,当着我的面把食盒打开,「你先吃吧,我回家给爹爹再拿一份儿。」

她披好斗篷,扑落头顶的雪,像夜晚活泼的精怪,一眨眼消失在夜色。

那盒东西,我到底没吃,让身边的人喂了野狗。

一日过去,野狗活蹦乱跳。

暗探来报,李太傅没吃上李霂送的饭,过了点,李家人去送的。

我撵着手里的菩提,多问一句:「为何?」

「李小姐急着给李太傅送饭,扭伤了脚,从台阶上摔下去了,摔得不轻呢。」

李家我要拉拢,这便是很好的机会。

那日我微服出宫,来到李府。

李太傅受宠若惊,我扫了一眼,笑着问:

「听说,贵府小姐病了,她于我有一饭之恩,朕该亲自瞧一瞧。」

话落,李太傅的脸僵了僵,想来明白她女儿未来的命运。

此刻入宫,跟了我,是祸。

然而他是忠臣,没法拒绝我,默默领着我去了。

我到院子里的时候,李霂在放风筝。

腿上包成粽子,上半身还能端着瓜子儿叽叽喳喳指挥风筝往哪儿飞。

实在是……热闹得很。

我不自觉地笑了。

小姑娘白得发光,笑容灿烂耀眼。

我犹豫了,她的闺阁一旦踏进去,我便把她的命运捏在自己手上。

当生杀大权一旦掌握在刽子手手中,落刀都会犹豫半天。

国要亡,何必多搭一个人。

我有半刻的良心发现,自嘲地笑笑,挪开步子,往回走。

刚走半步,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声音,「哎,你来了?」

那一刻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

像坠在悬崖边的一根麻绳,抓住它,也许能往上爬一爬,说不好什么时候会断,但有它陪着,总能安心一点。

我回过头,见李霂朝我招手:「快进来。」

她托着头,晃悠着双腿,看风筝,漂亮的晃人眼睛。

长安的冬日冷,走近能看见她冻红的鼻头,牙齿还在打哆嗦。

「冷为什么不进屋?」

她抬起秀气的眼睫,笑道:「因为我在等你。」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加快了语速,「我爹是忠臣,你想做明君,我就做你们的桥梁。」

她年级小,其实什么都懂。

懂我这个帝王卑劣的制衡之术,却甘愿入局做笼中鸟。

我有瞬间的愧疚。

李霂对我招招手,笑着说:「劳驾,抱我进屋吧,腿不好。」

她身子很软,很轻,夜里看像地精,白日看像仙子,总之,不像人,哪里有人活得这样通透。

我把她送进屋,坐在暖炉边,抛出了坏消息:「皇后不会是你。」

林氏早已拟定了皇后人选,择日完婚,而我却连见都没见过。

李霂又开始吃,她的嘴就没停下来过,「我知道啊,林家嘛,懂,你喜欢我就好了。」

我突然很想笑,她也像个忠臣。

一个漂亮的忠臣。

我喜欢她。

比起皇后,我跟李霂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她腿好的日子,正好是长安的三月,柳絮似鹅毛,一团又一团。

李霂刚下地,蹦蹦跳跳的,连家门口的树都窜的上去。

她还会骑在隔墙上偷摘隔壁的桃儿,被邻居找上门。

我无奈,只好站着替她挨骂,后来隔壁的邻居晓得我的身份,差点一头撞死在自家门前以表忠心。

李霂知错了,亲自去赔礼道歉。

从那天起,她就变得文静起来。

我去看她,有点不适应,「可是你爹娘逼你学规矩了?」

李霂天真烂漫,有我宠着,没必要学杂七杂八的规矩。

李霂郁闷地踢踢脚下的石头,「是啊,不学就断我口粮。」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你想吃什么,托人告诉我,我给你买。」

「哎……那怎么好意思呢……」李霂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吃夫君的,不算。」

这是我说过最没头没脑的话,说完我们两个都愣了。

李霂脸上表情几经变换,最后突然捂住脸,「你……你不要脸!」

说完飞快地逃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琢磨一次就笑一次,心头跟抹了糖水似的。

李霂连生气都可爱。

从那天起,我心里装了个姑娘。

我隔几天一去,天暖了,我领着她走街串巷,看遍长安的风景。

因为入宫后,就看不到了。

不巧,春日雨急,我和她逃至树下躲雨。

李霂的衣裳湿了大半,肌肤赛雪,腮染粉霞,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盯着她,一句「卿卿」脱口而出。

李霂愣住了,少顷脸颊飞红,结结巴巴地贴在树干上,猛得闭上眼。

我被她的举动蒙住了,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一次吻她,我们两个人都生涩得很,免不了唇齿的磕绊。

李霂的嘴肿了,回去后,硬要当着太傅的面,说自己被蜜蜂蛰了。

李太傅干笑一声,盯着我,「老臣谢谢这只蜜蜂。」

我迫不及待想把她接到身边。

很快到了入宫的日子,如今林氏为正宫皇后,李霂便是贵妃。

她为人实诚,免不了要受欺负,她肯为我入这囚笼,我愿意以命相互。

那日李太傅找上我,满面愁容,

「圣上,老臣家那孩子,打小就贪嘴了些,劳您多加管教,别人的东西,万万吃不得。」

我又何尝不愁,她盯着我那小豆糕,一盯就是半个月,殊不知那玩意是皇后送来,要我圆房用的。

我只愿意碰李霂,如今各方都盯着,便连我的卿卿都碰不得。

不仅如此,我连最基本的偏爱都给不了。

傀儡皇帝,大抵是同样的悲哀。

入宫前的宏图壮志,在现实面前,被磨个干净。

我无数次后悔,把李霂拉进这摊浑水。

放她在外面自由自在,嫁个夫婿多好?

为了让李霂早点出人头地,我起早贪黑,整顿吏治,日夜盯着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琢磨如何把这群毒瘤连根拔除。

李霂大概也不好受,在皇后处挨了欺负,便跑来找我,噘着嘴,绝口不提,就往我怀里钻。

我何尝不想抱抱她,宫里处处都是眼线,今日对她好上一点,明日便是千倍百倍的报复。

我不想有一日亲眼看见李霂的尸首出现在眼前。

想得紧了,就借口出恭,跑到她的墙头上,偷偷看。

李霂最喜欢踢毽子,她的婢女叫……小桃是吧。

跟她乐成一团,笑声在宫里飘出很远。

每当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有家之人,我得活着。

七月,我与皇后用膳时,她说漏了嘴。

细细一查,他们林家,不怕死的勾结叛军,意图谋反。

这天下,我不坐,也轮不到他们,江山一乱,这片沃土变回即刻被瓜分蚕食。

可惜他们不懂。

李霂被打入冷宫,皇后说这话时,我没反对。

我从小站在父皇的肩膀上,看得到朝廷的疲态,也看得到我的结局。

只是我不甘心,为李霂和我搏了一搏,却发现无力回天。

李霂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等出宫,改头换面,又能重许郎君。

我死便死了,她得活着。

我暗中联系好了李家,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七月下,叛军宫城,我领着禁军退居皇宫一角,靠近李霂的地方,为她撑起最后的生路。

苦守几日,却传来李霂去世的噩耗。

我饿了几天几夜,呕出一口血,从台阶上栽下来。

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先一步而去。

是我害了她。

他们都以为我完了,乱作一团。

可我不能倒,我一倒,李霂的棺椁就无法下葬,她不能连死了都不安生。

我撑着剑,咬着牙爬起来,坐回龙椅,状若癫狂,「朕一日不死,尔等终是臣,谁乱我杀谁!」

我撑着,等到深夜,算准李霂的棺椁出了皇宫,皇城也破了。

起先,我还挺着,算我杀了几个人,到后来,开始算我挨了几刀。

再后来,也算不清了。

人软踏踏地倒下去,同时有好几把剑插进来,连疼都感受不到。

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穴。

放我的卿卿孤零零一个人下葬,我死不瞑目。

我不知道人死后是什么样的。

熬过窒息般的死亡,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桥边,一位阿婆递给我一碗汤,「喝了好上路。」

「不喝。」我端着碗,左右张望。

阿婆急着赶我走,「忘不掉至亲之人,迟迟不愿意离去的,我见多了。奈何桥每天通过的鬼多如牛毛,你如何料定她也在等你呢?」

是啊,我料不定。

这辈子我负了她,依照她的脾气,怕是要连灌三碗孟婆汤,冲过桥去。

我守了一天,阿婆劝累了,叫来鬼差把我捆走。

他们把我带到阎罗面前,那个男人对照着名册仔细翻了翻,「想跟她长相厮守,也不是不行。」

我木然抬头,望过去。

他轻轻扣动桌面,「这样,我给你十世轮回,你去找她。十世之后,无论找不着得到,都要灰飞烟灭。」

他的语气,像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

我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好。」

「且给你十世的寿命不可太多,每世二十年,找不到,就得死。」

「好。」

他勾勾唇角,「去吧。」

我没料到,此去九世,李霂却像消失在天地间,干干净净。

终章(第十世 顾凭视角)

我再次回到冥界。

那个男人缓缓勾去一笔,「最后一次,记得我们的约定。」

「能不能多宽限五年?」我还是没能找到卿卿,最后一次,我想跟她做个告别。

男人挑起唇角,「不能——」

「为什么不能?」一个明艳的女人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抢过他手里的本子,颇为嚣张地坐在男人面前,「江景淮,得饶人处且饶人,都不容易,你何必咄咄逼人?」

男人眼光立刻柔和起来,「好,听夫人的。」

托她的福,我多了五年的寿命,重入轮回。

林氏的出现是个好兆头,至少有一个故人在,我还有希望。

这一次,我冒着被后世捉住研究的风险,站在最瞩目的地方,等她来找我。

果然,有人上门了。

是李霂的婢女,小桃。

我欣喜若狂,不动声色和她打好关系,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依旧没发现李霂的身影。

二十四岁生日那晚,我不知不觉走到小桃家门口。

程子林是我的学生,把开门密码给了我。

我像个走投无路的小偷,不顾一切地打开门,企图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找到李霂存在的痕迹。

7 月 1 号,晚,20:56 分,门开了。

李霂走进来。

眼睛一如当年般黑亮动人,表情灵动娇娜。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我的心狠狠地颤动着,差点没忍住抱她。

一旦失控,我会把她吓到。

她好像记得一切,我没敢认。

一个亡国君主,连她都护不住,有什么脸面认她?

我竭力不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看她蹲在沙发一角,跟小桃研究手机怎么用,心思便被牢牢吸引住。

程子林说的话,我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李霂背电话号码的声音。

李霂做什么都可爱。

我突然站起来,跟她要了联系方式,匆匆离去。

寿命还有一年,我不敢打扰她,只要李霂能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后来在电视上看见李霂的坟被人刨了,警察在满世界找她,我跟汪导说了句话。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触碰到我秘密的人,当我说出李霂的名字,他欣然应允。

我带着李霂去了横店。

远离长安,安稳地看着她。

能这样度过我人生的最后一年,我心满意足。

可感情哪里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住的。

我表现得再冷淡,李霂永远能阴差阳错地撞上来,她眼睛里的炙热爱意根本掩饰不住。

其实,我有法子陪着她到老。

卑鄙了点,可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的一颗良心,只给了李霂。

那晚她小心地抱着我喊圆房,她的身体很软,抱在怀里仿佛要化掉。

怎么会有抱起来这么舒服的小姑娘。

和她在一起后,我恨不得一天 24 小时粘着她。

我和她的最后一世,要完美无瑕。

然而李霂很聪明,她总有一些奇怪的想法,能抽丝剥茧,查到我真正的秘密。

那篇文章我早让汪导锁了,这她都能找得到。

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我对她的爱与日俱增,严重到必须要时时刻刻看着她。

他们都说我是老婆奴,没错,我欠她一条命,怎么还都不为过。

戏拍完,25 岁生日前,我借口出差去了南方。

自然灾害如期而至,生日那天,我再次站在冥界,看着上头那个男人。

他依旧风姿高雅,「顾公子,该上路了。」

我笑了,「眼下乌青深重,大人夜间休息不好吧?」

江景淮沉着脸,「干你何事?」

上次离开前,他小夫人曾偷偷找过我,让我想想法子。

「他太粘人了,我想跟儿子睡。」

我欠她一个恩情,自该投桃报李。

在人间轮回许久,我最晓得小孩儿喜欢什么,便蹲在他家孩子耳边耳语几句,说完后跳进轮回。

如今 24 年过去,看样子,他被折腾得不轻。

江景淮眯眼,「你敢算计本君?」

「我只想与爱人长相厮守。」

他琢磨半日,「说吧,如何才能让本君上床睡?」

「大人需得答应我,百年内,我与李霂的生老病死,您不得干涉。」

「好。」江景淮倒不是很在意此事,眼下有了能跟夫人同房的办法,他心情好了不少。

我写下一计,送给他,重新回到人世。

距离我被埋,已经过了两天。

我突然坐起来,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卧槽!我还以为诈尸呢!」

「刚才谁说咽气的?医术不精!」

我顾不上掩饰,着急忙慌地给李霂打了电话。

她吓坏了,隔着电话都能听见她努力扼制的哭腔。

我马不停蹄地赶回西安。

短短几天,她憔悴不少,小小一团缩在被子里,闭着眼,叫人心疼。

她又猜到了什么,问我会不会早死。

我的秘密,总能被她扒得彻彻底底。

可是最后的秘密,我不能告诉她。

我会好好陪她过完这辈子。

下一世,她忘了我,开开心心的挺好。

所以,我吻在她额头,轻轻说:「放心,我们会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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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选专栏《不心动挑战:别偷偷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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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4-18 1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