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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另类的脑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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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我的手机里多了一张我熟睡的照片。照片上,我双手交叉胸前,满脸含笑,圣洁又从容。就是脑袋和身体分了家,从容中略显一点尴尬。1.我沉思片刻,还是给当警察的前男友打了电话:「程然,我被谋杀了——是把照片发给你,还是原地不动,保证尸体和案发现场的完整?」程然很不耐烦:「我真的很忙,你能不能不要开这种玩笑?」我想了想,委婉道:「是忙邪教连环杀手案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新的被害人?」2.程然冲进房间时,正...

我的手机里多了一张我熟睡的照片。

照片上,我双手交叉胸前,满脸含笑,圣洁又从容。

就是脑袋和身体分了家,从容中略显一点尴尬。

我沉思片刻,还是给当警察的前男友打了电话:「程然,我被谋杀了——是把照片发给你,还是原地不动,保证尸体和案发现场的完整?」

程然很不耐烦:「我真的很忙,你能不能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想了想,委婉道:「是忙邪教连环杀手案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新的被害人?」

程然冲进房间时,正骂骂咧咧地宣布,我必须得荣获奥斯卡的最佳编剧、最佳导演及最佳演员奖,不然他这辈子死不瞑目。

于是我客气地道歉:「不好意思,主要是情况特殊,我不太敢通知其他人。」

国骂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脸色在青与白之间轮回。

「谋杀我的人可能带了大剂量的麻醉剂。到现在,我依然没有任何痛觉,因此很有可能死于麻醉剂过量。斩首,应该只是对方对某种仪式的追求——你进来时,门锁还好吗?」

「别说了,小妤。」他说,「别说了,你能起来吗?快起来吧。」

「你要不要再检查一下尸体,或者四处看看有没有线索?」

「那你先活着,行不行?你先活着,我再看别的,行不行?」

我有一点怅然:「阿然,我还以为你更想破案呢。」

我有不死之身这件事儿,只有程然知道。

分手前,我进行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挽回活动。由于家里没有足够高的房梁,只好坐在窗台上哭哭啼啼。那天的晚霞十分美丽,我哭着哭着走了神,于是「啪叽」一声,掉了下去。

程然狂奔而来时,我已经把自己收拾齐整,问他相不相信光的存在。于是,他发现了我似人非人的秘密,并加快了搬家分手的步伐。

他是个好人,分手后依然为我保守秘密,没有把我上交给国家。

「你还记得什么?」

「昨天我搬新家,同事来我家吃饭暖居,其他的就没有印象了。」

「那一次你自杀……前后的事情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可能因为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我睡得很熟;也可能我清醒着,但非常害怕,因此大脑选择了遗忘;还有可能是过量麻药致使记忆错乱。」

「门口的监控,可以看吗?」

我自然万分配合。

昨天早晨八点,我外出上班;十二点,快递小哥把一包裹丢在门口,那是我新买的鞋;晚上六点,外卖先我一步到达,包裹挂在门把手上;七点,我率领三四个同事归来。

我赶忙替同事洗清嫌疑:「我们是一个组的,没有利益冲突,而且彼此关系都挺好的,他们为人也都挺好,没什么问题。」

程然不置可否,继续看录像。约莫九点,同事们东倒西歪地出门,我东倒西歪地相送,而后安全返回。

接下来,无人光临。

我住在二楼,窗户锁得好好的,并未被外力破坏。窗边的摄像头只用于仰拍楼上的高空抛物。最精彩的戏码是蜻蜓追着蝴蝶飞。而大部分时刻,只能证实邻居们确实很有素质。

我认真地问:「阿然,这该不会就是密室杀人吧?」

程然谎称家里丢了狗,去物业要了电梯和地下车库的入户录像,依然一无所获。他盘查了摄像头的死角,发觉不被摄像头拍下并入户弄死我的概率几乎为零。

已经折腾到晚上六点,同事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回去加班。于是我做了点三明治,恳切道谢:「本来嘛,我觉得这边的凶手可能就是新闻上说的连环杀人案案犯,所以才让你来看看我这边可不可能成为突破口,实在找不到就算了,你回去休息休息,赶明儿我也要去上班,万一凶手看到我,吓得当场毙命,也算天道好轮回。」

程然疲惫地笑一笑:「我还想着,如果排除所有可能,会不会是灵异事件,譬如鬼魂作案。毕竟你的不死之身就很灵异了。」

「别这么说,我可怕鬼了。」

「早上你举着脑袋跟我打招呼,倒没考虑我怕不怕。」

「我怕我提早安上脑袋,你又觉得我说谎。」

门突然被敲响。

程然霍然起身,一把拽住我,微微地摇了摇头。

电子门铃里显示出一张年轻的脸,我小声耳语:「没事儿,他是快递员,我认识。」

换来他一记凶狠的眼刀。

快递小哥一边摁门铃,一边拨通了我的电话。所幸工作原因,我手机一向只开振动,此时在掌心里像一只嗡嗡作响的马蜂。马蜂跳了两回舞,小哥就彻底失去了耐心,把箱子往门口一丢,干净利落地跑了。

程然当即训斥我:「你知不知道,有些杀手会喜欢回到现场观看自己的作品?尤其是你这种,过了一天都没动静的,人家肯定好奇啊。」

「那我们干嘛不开门抓住他?」

「他要是撬开门,犹可说也,现在我们用什么理由抓他?」

我气得干瞪眼:「那你开门,我吓死他算了。」

「……然后呢?他要不是凶手最好。如果是呢?他要没死,你的秘密就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到时候怎么办?你才搬来几天,连这一片的快递员都认了脸?」

「他说出去又怎样?杀人犯的话会有人信?我穷,家具都是网购的,认识快递员又怎么了?」

当场,我俩各自庆幸,还好分手分得早。

而程然突然怔住:「小妤,收快递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是吧,」我没好气地说,「我连卫生纸都在某多多上拼。」

「所有被害人,小妤,所有被害人的住处都没有目击证人和任何可疑录像,但他们生前都收到过大件快递。

「和刚刚你收到的一样。」

程然小心翼翼地拆着快递,我于心不忍:「要不然,我来?」

「就算里面蹦出条眼镜蛇,也弄不死我。」

他对我一挥手:「你脑袋才安上多久,脖子不痛吗?一边儿去。」

我坐在他身边,叹口气:「阿然,你看,你这么关心我,又不害怕我,这不就是真爱吗?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呢?」

程然抿了抿嘴,并不吭声。快递盒拆开,里面是一大卷厚厚的桌垫。我当即讪笑:「啊,这确实是我买的,确实是。昨天我同事来吃饭,把木桌子划伤了道口子,我怪心疼的,晚上就下了单。没想到到得这么快啊。」

桌垫被打开,程然仔仔细细地翻找检查,最后在箱子底部,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制雕像,雕像十分粗劣,看着像一条肥胖的蛇,或者一只瘦弱的狗。

「这是什么?」

「可能是赠品吧,好多商家喜欢送这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

「小妤,」他打断我,「今天我陪你住一晚,好不好?」

我做了两大壶咖啡,决定双双睁眼到天明。

然而加班狗们对咖啡因早已免疫。熬到两点,我困得两眼昏花,程然也支撑不住,有气无力:「小妤,要不然咱们来吵架吧。」

「吵……吵什么啊?都分手一年了,有什么好吵的?」

「就吵,那次我跟同事出去吃饭,没有带你。」

刹那间,我两眼放光芒:

「你说,凭什么你其他同事都带女朋友,就你不带?还和异性同事坐在一起?」

程然闻言,当场精神一振:

「我把那次聚餐给弄忘了,还是别人打电话我才记起来。你那会儿不是生病补觉吗?我就想着,让你睡,我吃个饭就回来。我去晚了,就那一个位置,我有什么办法?」

我拍案而起:「你也知道我生病,还抛下我去吃饭?我要是病死在床上,你就是虐待罪!」

程然反唇相讥:「你病着还能跟踪我,也不严重啊。而且我当年生病,你不也和你同事逛街去了吗?回来时就给我带了碗粥,我说你什么了吗?我还不是感动得要命。」

今夜无人入眠,我俩吵到五点。

第二天清晨,我困倦地请了假。程然睡了三个小时,到底收拾齐整去了单位。

我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半,醒来时,发现手机里又一次出现自己熟睡的照片。

照片上,我依然双手交叉胸前,满脸含笑,圣洁又从容。就是脑袋和身体又一次分了家。

墙上的血字不再是「献祭」,而是「受主垂怜,死而复生」。

这一次没有麻醉,我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痛得我几乎无力复活。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黄昏变成黑夜,久到血液滴滴答答地流尽,我终于勉勉强强地装好头颅。

然后我发现这张照片并不来自相册,而是网络推送,有人正在直播我身首异处,又装好脑袋的全过程。

背景音回荡着「神明已经降临,她会复活」的歌咏,邪教不过如此。

我听到了警车的声音。

我停在卧室里的电视机前,蹲在摄像头前。

装摄像头的人并不担心我发现,似乎只需要我展示一下复活绝技就行。于是我冲着摄像头微笑:「大家好,我是顾妤。」

「我是一名特效师,」我顿了顿,继续微笑,「是不是很逼真?所以我们千万不能相信邪教的那一套,反对迷信,支持科学!」

手机里,弹幕兵分两路,一大半人骂我哗众取宠蹭人血馒头的热度,一小半人问我愿不愿意改行当个魔术师。

「好的,下次有机会,我会揭秘如何制作这样的特效。」

然后我紧紧捏住摄像头,直至碎裂。

许多人在给我打电话,警察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外响起。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审讯室里,我拼命承认错误:「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想红想疯了。所以就想着蹭新闻的热度,做了一段特效视频,假装是直播。我特别后悔,您说该怎么罚我就怎么罚。」

程然沉默地坐在我对面。

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递过来一份材料。对面的警察问:「既然只是拍特效视频,为什么你还使用了自己的血?」

「我……我跟我男朋友吵架了,吓唬他要自杀,确实放了点血出来。但大部分是假的,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他们很愿意相信一个脑残无下限地蹭热度,而不是一个人被砍了脑袋还能复活。于是我只被批评教育了一番,警局想通知我父母来领人,然而我父母不在本地,只好通知了单位领导兼叔叔。

于是秦潭半夜被从床上拉起来,替我缴纳罚金并收尾。

我蔫答答地溜出来,看他拎着两大袋子外卖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们这个行业压力大,年轻人有时候喜欢胡闹,我们一定配合警方加强教育。谢谢大家对小妤的教育关怀,我买了点夜宵,大家凑合填填肚子。」

然后他看向我,严肃地斥责:「唉,你怎么这么淘气啊?」

有一瞬间,我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见到家长的那一刻,几乎要嚎啕出声。

车上,秦潭递给我了一盒披萨:「胡闹得开心吗?」

我只顾得上狼吞虎咽,抽空摇头以示忏悔。

秦潭叹口气:「我听警察说,你又为前男友割腕放血?是不是还是那个程然?心情不好的话,到我这儿住几天吧。」

我被噎得翻个白眼,赶紧用一口果汁顺了下去:「谢谢秦叔叔,秦叔叔如救苦救难观世音,度一切倒霉蛋,但我还是得回家一趟,起码收拾收拾。」

秦潭:「如今网上炒得沸沸扬扬,我怕你的住址泄露,三十个正义使者正蹲在你家门口准备跟你吵架。」

「不怕,我吵得过。」

「要收拾也不急在今天,先回我那儿。」

程然的电话打了进来,我赶忙丢下披萨,然而秦潭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

「程警官啊,你好。她?在哭哭啼啼地忏悔自己瞎了眼呢。谢谢你的照顾,等你们有空,我带她请大家吃饭赔罪。

「哦,这个不要担心,我让她住我这儿来,没事儿,我就一个人住,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好容易抢过手机:「今天下午,我有了点新发现。我自己先调查,等有结果了再告诉你。今天我住叔叔家,你好好休息呀。」

程然不阴不阳:「叔叔?跟你说多少次了,别麻烦外人,我一会儿就来接你。」

我忍气吞声:「你今天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挂断电话时,秦潭不阴不阳:「执迷不悟。」

我继续忍气吞声:「秦叔叔,其实是我遇到点麻烦,但又不方便跟警方直说,只能找程然。他其实挺好的,挺热心的。」

「什么事儿?为什么不找我?」

「很危险,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危险到什么程度?」

我郑重其事:「我怀疑有人想杀我,但没有证据。」

秦潭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前方路口扑出来一个人,直挺挺地朝车头撞了过来。

所幸秦叔叔一路上忙着进行思想教育,车速不快。撞过来的人速度估算错误,躺下来时颇有点造作。

秦潭下了车,拍拍撞过来的彪形大汉:「您差不多得了,车上有行车记录仪,路上有高清摄像头,没意思。」

彪形大汉露齿一笑:「我知道呀,我也有。」

而后他一跃而起,直冲我而来。猝不及防间,我看到了一点银光。

而后鲜血喷涌。

我低下头,有一点痛,也有一点难过,那柄匕首正正好地插在我胸前。现在该怎么做呢?躺下来,捂住胸口,大声喘气吗?被直插心脏的反应,是这样的吗?

匕首抽出来,大汉癫狂地对着我笑,他说:「神明,神明,求您垂怜,助我复生。」而后快狠准地一抹脖子。他的喉咙里咯咯直响,拼命盯着我的眼睛,拼命地把双手交叉胸前。

一如我的前两次死亡。

秦潭过来,他的眼泪已经滴在我脸上。我很想闭上眼睛就此装死,可是不行。附近的居民已经开始下楼聚集,有人拿起手机,开始呼叫警察和救护车。

我说:「秦叔叔,确实有人想杀我,只是杀不死。因为杀不死,所以我没有证据。」

我在某私立医院裹了外伤。

因为到得晚,原本的外伤愈合了一半。我没有办法,敲碎了车上的玻璃酒瓶,生生又划开了已经结了的痂。

秦潭沉默地看着,然后挟着我裹伤。急救科医生似乎和他认识,帮忙缝了针,感慨:「还好这一刀划得浅,小姑娘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

我不敢看秦潭的脸色,更不敢搭话。他给我办了住院,收走了我的手机。第二天清晨,他才匆匆忙忙地回来,给我投喂了点吃的。

他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的?是……那一天吗?」

我知道,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

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了。

我努力微笑:「是的。」

他没有再说话。我等了又等,最后只好主动开口:「秦叔叔,不是我要骗你,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怕你不要我。」

秦潭说:「最近的连环杀人案……」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许有谁告诉了他们我的存在,他们在找人。」

「他们不应该找得到你。」

「对,然而只是不应该,而不是不可能。」

「为什么告诉程然,不告诉我?」

「因为我怕你不要我。」我重复了一遍,「叔叔,你想怎么处置我呢?」

我的童年相当独特,相当凄凉。

我生于邪教,长于邪教,十岁前除了识字和四则运算,只会背诵邪教典籍,以及在背诵时拿着粗粝的树枝抽打自己。

我没有钱的概念,甚至没有父母的概念。对未来最大的期盼,就是能成为被教主垂爱的圣女,如此,受主垂怜,死而复生。

「受主垂怜,死而复生。」教主如此歌颂受苦受难、俯首帖耳的教众,于是所有人便把这句话奉为圣音。这句话是问候、是感谢、是说话时必不可少的开头与结尾。

直到有一天,一位教众带来了一个青年。教众中途加入,但十分虔诚,听闻本教缺少资金,特地把弟弟诱骗过来,好规劝父母给出支持。

我自小在此处长大,因此被认定心性纯洁,被派去给他送饭,顺便担任监视犯人的职责。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秦潭。

彼时他二十出头,坐在仓库的角落里,浑身肮脏不堪,手脚上绑着镣铐,镣铐下布满伤痕,已经开始化脓,隐隐有了腐烂的味道。

我把饭菜给他,他对我笑,说作为回报,他想给我讲一个故事。

十岁,我第一次听《海的女儿》。

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故事。

秦潭说,小美人鱼救了王子,因此得到了不灭的灵魂,还得到了更为广阔富饶的新世界。

我第一次发现,背诵的典籍是那么愚蠢且枯燥——虽然我不懂什么是王子、什么是灵魂,但不妨碍我无限向往。

至此,我和他形成了隐秘的默契,我是无知的山努亚,他是智慧的桑鲁卓,联系我们的,是一千零一个故事。

早课,我故意在鞭打自己时,狠狠地在背上抽出了血条。典籍长赞扬了我的虔诚,并且奖励了我一瓶碘伏和一管药膏。我在伤口上淋了水,第二天,她又给了我一点消炎药。

送饭时,我把这些东西送给了秦潭。他很高兴,又讲了一遍小人鱼的故事,甚至还体贴地加了更多的细节:「小妤,你真好,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小美人鱼。」

除了典籍,我什么都不懂,只好微笑。

某一天做完晚课,我听见教主说,钱已经拿到了,但人质不能留,因为人质知道我们的位置所在。

我不知道什么是钱,但我知道什么是不能留的。秦潭是不信教的人,他死了,是不会复生的。

秦潭说我是他的小美人鱼,那我要救一救我的王子。他是那么有趣、善良,如果上了岸,他会赠送给我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半夜,我用偷来的钥匙打开了他的所有镣铐,带着他走到了大门口。

我很高兴。

像美人鱼浮出海面一样快乐。

我第一次迈出大门,发现自己原来生活在一片旷野里。

前面是树林,还有一望无际的荒原。我们一路狂奔,肺几乎炸了开来。可我并不害怕,一切对我而言都无比新奇。我看见了溪流、看见了丛林、看见了天际间的日出。

然后我听见了狗的叫声。

秦潭说,逃不掉了,我们会被抓回去,我们会死去。

我很天真地回答:「不要怕,我和狗的关系很好很好的。」

狗追了上来。

它们围着我摇尾巴,表达相逢的喜悦,然后试图扑咬秦潭。我吆喝住狗,发觉它们已经不大听我的话。于是我只好告诉秦潭,他得先走,教主说他会死,但我没有关系,我信仰教义,一定会复活。

遥望远方,村落里已经飘起炊烟。

只要再给一点点时间,他就会拿到那个璀璨的世界,而我也会收到这份礼物。

秦潭说:「小妤,我会回来救你的,我会很快回来救你的。」

在他给我讲的童话里,小美人鱼没有失去声音、没有刀尖舞蹈的疼痛,也没有爱而不得的心碎。小美人鱼只因为勇敢,就获得了新的世界。

我被拖回去时,教主宣布我被魔鬼附身,唯有死亡能驱逐魔鬼,如果死后我不能复活,那就是魔鬼不肯离开,只好火烧了事。

驱鬼必须得快,因为这块地方受到污染,我们必须离开。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其实已经记不清。

我似乎被割破了喉咙,似乎又被刀扎穿了心脏,似乎被砍下头颅,似乎被挂在绳子上摇晃。我的眼睛充血,很痛,痛得泪和血交织流下,痛得再也不憧憬外面的世界。

等我缓过来后,我发现所有人围着我狂喜。

他们说,我死而复生,我是神明,我将带领他们走出地狱,走出人间,直到天堂。

所有人痴迷地朝拜我,所有人,甚至包括教主。

我说了什么呢?

我记不太清了。彼时,我唯一的知识就是邪教典籍,从结果来看,也许我说的是:「被人所杀,即能复活。」

之后,我最清晰的记忆,就是逃到最高处的阁楼,透过地板腐烂的洞,看着这一出沾满血色的戏剧。在彻骨的疼痛里,我突然感受到无尽的喜悦——目睹死亡加速了我伤口的愈合。

于是我在平静中睡了长长的一觉。

醒来后,我看见了秦潭。

他来得不早不晚,既没有看见我变成怪物,也还能在自相残杀的人群里找到一两个活口。

后来的事情,秦潭不肯告诉我。他认为我昏倒在阁楼上,一定遭受了许多虐待,精神遭到重创,最好彻底与过去切割。

于是他花了很长时间向我介绍这个世界,又花了更多时间让我拥有了一个合法的身份。

他本想自己收养我,奈何年龄不够,于是家里请了一位远亲帮忙给予了我身份。只是我平时吃住都由他和他父母操心。

论资排辈,我喊他叔叔,秦叔叔。

初次造访人间,我接受到很多惊诧的目光,可这让我非常快乐。因为这样的惊诧,说明我曾经待过的那个世界丑陋不堪,活该毁灭。

于是我心中的怪物从未复活。只有秦潭非常愁,先是愁我单科二十分的成绩混不上高中,好容易我补课补到中等偏上,他又愁我性格怪异,没有朋友;好容易我行为举止开始正常,他又愁我进入青春期开始叛逆顶嘴,愁我在高中有早恋苗头。

当然,他父母也愁。大儿子信了邪教蹲了大牢不提,二儿子光顾着养孩子,绝口不提找对象,但也因为养孩子,正经潜在对象都怀疑我是他的非婚生子,也找不着。

有一天放学,程然送我回家,好死不死,在楼下遇见了秦潭。秦潭彼时刚跟我班主任聊过我的月考成绩,当即赶走程然,并奉送了我一顿痛骂。

我觉得丢了脸,不甘示弱地抬杠。抬到激情处,秦潭的父母出来劝架,劝着劝着,说,大儿子刑满释放回家,悔不当初,希望能在高考前抚养我,以来赎罪。这样,二儿子也可以忙自己的婚事,不要总和孩子计较。

我在这一刹那,学会了一点人情世故:我是个累赘,还是个没有自知之明、十分愚蠢任性的累赘。

小人鱼上了岸,她举目无亲,只有王子,所以愿意忍受刀尖上的舞蹈,甚至宁可成为泡沫也不伤害他。

我没有她善良,我只知道失去秦潭,意味着一无所有。因此,既然他缺少女朋友,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于是我诚挚表白:「叔叔,我爱你,我想嫁给你。」

闻言,秦潭果断地给我办了住校,临行前给了我一笔生活费,至此杳无音信。晚自修下课,我借其他同学私藏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也永远没有人接。

月考成绩放榜,我获得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当即拿着分数向班主任求来了半天假,连滚带爬地跑回家,想以此和秦潭讲和,想赌咒发誓自己只是闹着玩。

可是他不在,在家的只有他的哥哥——当年绑架他的教众。他看着像个老人,比他父母的年纪还大,如同疯子一样激动:「圣女,圣女。」

家里四处是打包好的行李与纸箱,我转了一圈,知道秦潭打算离开,也打算让我离开。他收拾好了我的衣物,甚至提前预备了我高考落榜的复读学校以及高考成功的庆祝礼物,还有一笔现金,我没有银行卡,确实需要现金。

疯子在我身后哭泣:「圣女!圣女!」

我转过身,觉得心中有一个东西破土而出:「你想像我一样,获得永生吗?」

黄昏时,警察和医生都来了,他们也被邻居喊了回来。

我从窗边看到了大批人马涌入,看到了秦潭和他的父母狂奔而来。他们打开了花园的门,接着是家门。

煤气的味道四散飘开,他们如教科书中所写的那样切断阀门,打开窗户,然后把死者和我一起拖到室外。我被罩上了氧气面罩,还有人在处理我胸口和四肢的刀伤。

秦潭在失控地大叫,他终于发现死去的哥哥有满嘴干涸的血液。

我听着他质问父母为何要让疯魔哥哥回来;听他说等我高考完,要带我搬去别的城市;听他说这一生,我是他最重视的家人。

警察说,是死者袭击了我,并尝试喝我的血。在我到来前,他在炖补血的汤,因为袭击把煤气灶上的汤忘了,于是溢出的汤浇灭了火,致使他死于煤气泄漏。而我因为被迫放血,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中毒程度,能勉强支撑着报了警,并爬出厨房,等到了救援。

只要我也是濒临死亡的受害者,那我注定只是一个比较幸运的倒霉蛋,而已。

住院第三天,我发现我的愈合能力已经达到惊人的地步。刚进医院,手腕和脚腕上的肌肉撕裂,需要医生缝合,但此时几乎愈合。

这和上一次目睹他人自相残杀取得的效果不同,亲手杀掉一个人,会让我的痊愈速度产生质变。

但这样的质变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麻烦。于是我每天都去偷看其他病人的痊愈速度,然后偷了一把水果刀,半夜在洗手间里复刻伤口该有的模样。

但我低估了医生的智商,伤口新不新鲜,他们总归看得出来。复刻的第三天,我就被秦潭堵了个正着。

他拿着药物和纱布给我裹伤,轻言细语地问:「小妤,为什么想自残?」

「你不要我了。」

「没有不要你啊,小妤,我永远是你的叔叔。」

「你不肯接我电话,你要搬走也不告诉我。」

「小妤,你太小了。你只能依靠我,所以可能会把这种依靠当成爱。你年纪小,稀里糊涂一点没关系,我不能仗着你稀里糊涂就去欺负你。」

我很喜欢秦潭此时的温柔,因为我相当一般的成绩和时不时的叛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温柔了。

「你看,你之前是不是有点喜欢程然?这种感情是正确的,只是要高考了,得先专心学习。高考结束,你们俩好好谈个恋爱;大学毕业后结婚,我给你攒了挺多嫁妆呢。」

「那叔叔,你要是结了婚,我怎么办呢?」

他说:「小妤,只要你好好生活,没有人取代得了你在我心里的位置。」

好好生活是什么意思呢?

是不要爱上叔叔,不要变成怪物,是要努力读书,积极向上,然后按时工作、结婚、生子,成为一个幸福的普通人。

我的叛逆期至此结束。

第二天,我闹着出了院,向秦潭展示了自己颇有进步的月考成绩单,然后坐着轮椅去了学校。

高三,耽误不得。

如今,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算好好生活。

我老老实实地上班下班,谈了一场不成功的恋爱,也许算是好好生活;可是我在秦潭面前,又展示了怪物一样的愈合能力。

秦潭坐在我床边,细细地擦去我的眼泪:

「你小的时候,我也太年轻,不会带孩子,气急败坏时会凶你,搞得你遇到点事儿,宁可告诉程然也不告诉我,是不是总觉得我要抛弃你?还是总觉得我要骂你?

「别怕,小妤,外面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聊聊吧,怎么回事儿?」

有那么一刹那,我害怕他在骗我。我战战兢兢,唯恐自己露出一点异样被秦潭拒之门外,然而天大的事儿,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你不讨厌我吗?不害怕我吗?」

秦潭看着我,问:「害怕什么?」

——害怕你突然想明白当年那件事,讨厌不死的我算计了所有人;害怕你认为此时此刻的我,依然在算计所有人。

秦潭说:「小妤,我只有庆幸。我抛下了你两次,幸好你能不死,否则我怎么弥补你呢?

「不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爱你。」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如果,我爱你呢?」

秦潭说:「那你会很亏,我比你大十岁,还会比你早死很多很多年。」

他在微笑,像一个遥远的、易碎的梦。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解读秦潭,知晓他每一个动作的意义。因此我知道他含混不清的话语,是为了稳住我的敷衍。

他为什么需要迂回,又想要隐瞒什么呢?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秦潭不会伤害我。我垂下了眼帘,依然非常高兴。

秦潭说:「所以能怎么办呢?虽然你隐瞒了我这么多年,我有点寒心。但我以前对你太凶了,不敢说就不敢说吧。怎么,要我捶你一顿你才安心?你还是老实地说说前因后果吧。」

我依言照做,秦潭越听脸色越沉,他沉默了很久,开口:「当年的那个邪教,我确定没有漏网之鱼。」

我点点头:「但是,他们快刑满释放了。」

警方的人还是来了。

我前脚刚出警察局,后脚就当街被砍,理论上讲,他们得去逮砍人的人。然而,在这起事件里,只能逮住加害者的尸体,无可奈何,只好来找还能说话的被害人。

我很虚弱地躺在床上,打量来来往往的人。医生护士千叮万嘱,让他们不要刺激精神状态不佳的股东侄女。然后我听见熟悉的咳嗽声:「放心,我们心里有数,不会让她有事儿的。」

是程然。

他最近在跟邪教连环杀人案,先前围观我做笔录,是因为我视频和邪教杀人现场布置很像,他来旁听。这会儿能和大部队一起出现,说明当街杀人的案犯一定与邪教连环杀手有关,我作为倒霉蛋,被正式被列入邪教受害人了。

讯问开始,程然按规则例行公事地询问我是否认识案犯,是否有过矛盾冲突。我例行公事地表示与此人素不相识;秦潭作证我才二十五岁,上学、工作全在家人监护之下,没有机会得罪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至多只可能是他精神不稳定,要么被特效视频忽悠傻了,要么正义感爆炸,打算和我这个脑残同归于尽。

他们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程然继续:「这个人,其实和你们有联系。你们曾经都被一个名叫涅槃教的邪教绑架过,是吗?」

秦潭一只手压在我的肩膀上:「对,我哥哥曾经是里面的教徒,我父母对他非常失望,断绝了他的经济支持。因此,他把我骗过去,要挟我父母付赎金。顾妤也是他们拐骗过来的小孩子,她帮我逃了出来。后来,我和我家人收养了她。不过这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难道这事儿和涅槃教有关系?」

程然没有回答,只看着我:「是这样吗?」

「是的。」

「那就对了,犯罪嫌疑人就是因为涅槃入狱服刑的。这次连环杀人案中,被害人多多少少和涅槃教有一点关系。我们怀疑是打击报复。」

秦潭:「这些死性不改的人干嘛放出来危害社会,赶紧把他们抓起来枪毙一遍算了。」

这话不像秦潭平时的口吻,可是非常像被害者家属的口吻。

「我们昨天紧急提审了相关人员,这些教徒都一致提到圣女,说圣女会让涅槃教重生。你们知道圣女这回事儿吗?」

秦潭摇了摇头。

我想了想,谨慎地开口:「我……大概知道一点。不过那时我年纪小,记错了也有可能。在涅槃教里,教主会在漂亮女孩子里选妃,待选的女孩子都是圣女。」

「多大的女孩子?」

「记不清了,应该不限年龄,漂亮就可以。」

程然:「他们都指认你是圣女,并声称亲眼看见你复活。」

「这是无稽之谈。因为我放走了秦叔叔,所以回去后我受到了虐打。虐打在教会中是一个仪式,仪式上所有人都会嗑药,可能因此产生了集体幻觉。后来他们还发生了口角,在药物作用下突然开始自相残杀。我趁机躲起来,等到了救援。」

程然默默地看着我,我也如此。

另一个警察开口:「是,可能他们认为你导致了涅槃教被警察剿灭,所以要找你报仇。恰好你又蹭了这么个热度,成了活靶子。你有过被邪教绑架的经历,干嘛要蹭这个热度?」

我垂下头:「就是因为小时候被绑架过,看他们又兴风作浪,想嘲笑他们一下。不过还是因为想红想疯了。」

「最近,警方会派人保护你。」

医院里多了好几个警察。

秦潭没什么不满,陪了我两天就回去上班,只吩咐我玩手机时别上网,上网不要刷微博。平时不要找警察瞎聊,妨碍人家工作,尤其离前男友远一点,免得不停地复合分手分手复合,看了就想扣我工资。

我为花呗账单三贞九烈:「叔叔,我这个人你不了解吗?我向来铁骨铮铮,你若无情我便休。」

秦潭前几天才树立了温柔叔叔人设,此时不好自毁,只好直着脖子吞下了训话,憋屈地跑了。

但我不找程然,程然要找我。

「他真是你叔叔?」

「不然哪个资本家老板对员工这么贴心。」

「那以前是我错了,我以为你跟你们老板暧昧不清。」他很生硬地说,「我道歉。」

「你这个理由很生硬啊,高中你送我回家,不是还被他轰走过吗?怎么会不认识?」

「是他?」

「对,就是他。」

程然犹豫了一下:「有件事儿,我跟你说一下。高中那会儿,并不是我要追你,而是你叔叔花钱请我追你,然后他会时不时地跟我打听打听你的具体情况,比如学习、交友之类的。所以我被他轰走时真的很气。那会儿他看着跟个黑社会一样,完全不像现在这么衣冠禽……楚楚。」

我爬起来,四处找称手又便宜的大件儿,好以最低的损失给他一个痛快。

「你把椅子放下!放下!不然我要喊人了啊!」

「他是说,是说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朋友,希望全班最帅的班草带带你,我也不是冲着钱,是冲着与人为善……不,是冲着你的美丽善良,放下啊!」

我们重新坐下来后,程然哭诉:「大学到工作的恋爱我没收钱,我自愿的,你怎么不念着我点好呢?」

我的伤口隐隐作痛:「好奇怪啊……说实话,我高中其实没怎么看上你,跟你玩儿,主要是你太热情。只要你不搭理我,我肯定也懒得搭理你。他要我不早恋,跟你说一声不就完了?」

「他可能以为我俩两情相悦情根深种,发现自己玩脱了。很多家长都这样——他们特别喜欢给孩子制造难以抗拒的诱惑,像我妈,我小时候,她特爱把电视开得很大声,然后观察我来不来偷看,如果我来了,她就生气。你叔叔控制欲那么强,应该也是这类人吧。」

秦潭确实就是这类人,因此我很不高兴他被揭短:「你不跟被害人谈案子,谈这个干嘛?想旧情复燃?」

「要说有关,也有点关系——主要通过这件事,证明你叔叔这人特别变态。」程然说,「记不记得上次在你家拆的那个快递?」

「怎么了?」

「我查了以前的卷宗,里面的那个又像蛇又像狗的木雕,应该就是涅槃教的圣物,就像十字架之于基督教一样。其他被害人家里也有这个东西。」

我赶紧竖起耳朵:「这么说,是卖家有问题,还是那个快递小哥有问题?」

「卖家没什么问题,淘宝店开了五年了,生意一直不错,信誉也很高,他们不承认有赠送过这个玩意儿,其他买家也证实他们确实不会送这种东西。快递公司是正规大公司,负责你们小区的快递员会把所有包裹放在菜鸟驿站,但不会送上门。送上门的其实是你的物业小哥。他很有意思,之前一直是塞壬文化有限公司的文员,你搬过去后,他突然入职了你们小区的物业。」

「塞壬文化?我叔的公司?」

「对,你出事后的第二天,我找这个物业小哥套了点话。他说,你叔叔特别溺爱孩子,特别不放心你,除了他,还有三个人一起入职,主要是关注你的动向。」

我有点慌:「阿然哥哥,你打个直球,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这些信息都没什么用,也可能也有一点用。」

他拿出一本记录本和一支笔:「已知,你有一个控制狂叔叔,关注你的动向已经成为他经年难改的习惯,但你被杀当天及第二天他都毫无动静。你的快递从卖家发出时没有问题,想中途拦截塞点什么有可能,但很麻烦;物业里的四位小哥可以加塞东西,但他们没有邪教接触史。」

「小妤,你能推测出什么?」

我瞪着本子瞪了很久:「还少了一个已知条件,我叔叔,一直很讨厌你。」

程然一愣。

「那天我喊你过来,你得在物业登记访客信息,物业跟我核实后,你才能把车开到地下车库。访客停车收费,他们会给你发票。还有,你还要了各种录像,他们要是工作认真,告诉我叔叔你在我家,那么他当晚就得杀过来。

「毕竟那几天,我跟他说刚跟完一个项目,想请年假旅行放松。他原先一直以为我在外旅游。

「所以,这些物业小哥工作很不认真。」

程然:「……难道你不觉得,你叔叔的变态才是重点吗?」

我叹口气:「阿然,我是他打变态窝里捞出来的小变态,打小又不省心,他盯得紧也正常。」

程然:「不正常啊!哪里正常!谁家父母这么盯孩子的?」

「小妤,真的要说嫌疑犯,不谈动机,只从执行度上讲,非常了解你的行程习惯,并且能对监控做手脚的,就是物业和你叔叔。」

我匪夷所思:「程然,你这是暗示,我叔叔是邪教分子,并且想弄死我?」

程然叹口气:「毕竟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是一种可能。」

「没有这种可能,」我斩钉截铁,「弄死我他有什么好处?他费劲儿地把我拉扯大,让我在他的公司工作,赞助我买房买车,就是为了杀掉我?直接结个婚,然后跟我说老婆容不下这么大的累赘侄女,失业的我不就主动上天台了嘛?」

「谁都可以信涅槃教,只有他不可能。他当初被涅槃教绑架差点送了命,后来又找警察一窝端了邪教,如今发现邪教是真爱?这是什么斯德哥尔摩精神?

「程然,你帮了我很多,我特别感谢你。但别说我叔叔坏话,他是个很好的人。」

「行,」程然灌了一大口咖啡,「前几天在你叔叔车上,你说你有发现,什么发现?」

「和你一样的发现。我被迫直播的时候发现直播间的边框上有个很小的装饰,就是那条蛇不蛇、狗不狗的东西。」

我冷冷地说完,当即躺下,以装死表达愤怒,等待程然和我吵架。而他默默地坐在看护椅上,出神地想着什么。

对手不回嘴,我只好再次支楞起来:「你看,你走后,我家就被装了摄像头,我怀疑你了嘛?没有!」

「你应该怀疑的,」程然说,「摄像头确实是我装的,只是被人恶意入侵了。」

我一个激灵,爬起来:「找到入侵者了嘛?」

「IP 地址就是你家,所以他们才会相信你想红想疯了。」

我:「你之前说过,这是灵异事件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不然,我请个跳大神的来吧。」

「那你家的鬼可真紧跟潮流,杀完人还搞个恐怖直播,怎么,指望人打赏冥币啊?」

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就是!

我俩得一个是聋子一个是哑巴,才有可能喜结连理。

秦潭打来电话,程然恨铁不成钢地走了,仿佛多听一秒,都是对他善意提醒的亵渎。

秦叔叔那边很安静:「下午我回老家一趟,去翻翻秦海留下的东西,看看有没有相关线索。快的话晚上回来,来不及就明儿早上。你在医院好生待着,千万别瞎跑。」

「叔叔,你别掺和这事儿,太危险了,有什么跟警察说——对了,你说会不会是我家里闹鬼?要不然你今天帮我请个大师来看看?」

「我会小心的。警察正在检查你家,等他们查完了,我就请道士、和尚来一趟双保险。你要觉得这地方不吉利,我们换个城市也不是不行。」

「叔叔……」

「嗯?」

「你别回去,好不好?我之前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这么一意孤行。我都无知无觉地被杀了,对方真的特别厉害,我们不能抢程然的饭碗!」

「哟,有生之年,我还能得到叛逆儿童的关心,」他笑起来,「你放心,这事儿是警察主动提的,会有人跟我一起去。」

「叔叔,你听我的嘛,我手疼脚疼,胸口特别疼,下了班快来看我!」

秦潭:「我跟赵医生说一声,再给你推针止痛剂。」

我被挂了电话,且回拨无人接听,当即愤然以叛逆抗争,上了微博。

然后发现「顾妤」已经成了二傻子的代名词,遂撕逼,三个小号全部阵亡。一时激愤,又登了之前直播视频的大号,被网警发现并警告,招来了程然的一顿阴阳怪气。

这一天很不顺心。入夜,我与窗外的灯火遥遥相望,望到一点半,我爬起来,决定去找护士姐姐要片安定。一推门,发现程然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我压低声音:「你也睡不着?」

「不,今儿我值夜班,你怎么了?」

「睡不着,想问问医生有没有安眠药。」

他去自动贩售机那儿买了一盒热牛奶:「就喝这个吧,边喝哥哥边给你讲睡前故事。」

我怒斥:「呔!何方妖魔鬼怪竟敢夺舍我前男友?」

前男友一开始,可能是真心想挽回形象,念个旧情。于是搜了几个软萌睡前故事。读完第一个,他就猛然发现单身好,单身妙,单身真是呱呱叫。遂结束了对彼此的折磨,开始闲聊案子。

「之前他们杀人,杀得很谨慎,不暴露凶手是谁。但从你开始,突然把杀人公开了。」

「阿然,之前我不敢说……但是这个倒霉邪教,就是追求不死,永生。所以,所以圣女其实还指不死的人。他们很有可能就是靠杀人的方式来找我,找到后,他们肯定会以我的复活招徕教徒。

「我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怪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个怪物的。因此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我不死。否则,可能真的会有人信他们的邪。」

程然伸出手,拍拍我的肩:「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头上没犄角身后没尾巴,一天不吃三个小孩儿,怎么好意思叫自己怪物。」

天际泛白,我体会到了牛奶加唠嗑的威力,很想睡觉。

然而程然像一只炯炯有神但毫无眼色的猫头鹰:「你说,谁给他们提供找到你的线索啊?时隔多年,你换了城市搬了家,长相气质也有很大变化,几个刚出狱的劳改犯怎么就能找得到你?」

「对哦……可能他们中有高级黑客,黑了公安系统,获取了我的信息。然后黑了入户的监控和你的摄像头。」

程然:「就你们那个破邪教,是有这种人才,还是雇得起这种人才?」

我困极了,脱口而出:「会不会是秦海?」

「什么?」

「就是秦潭他哥啊。可能秦海刚刚出狱,发现我就在他家,赶紧告诉了其他人。因此,虽然他挂掉了,但后出狱的教徒只要找到秦海的爸妈,就能问出了我的下落?反正秦海爸妈不难找,他们一直留在 A 城。」

程然霍然起身,把我震醒:「很有可能,这么一说,秦潭看你像看眼珠子似的,也就能理解了。」

然后门被撞了开来。

有人冲了进来:「然哥,秦先生那边出事了。」

「他家老房子煤气泄漏了,炸了。」

「炸死了一个邻居,跟过去的小陈出去买东西逃过一劫,秦先生重伤。」

我的情绪在那一刹那被全部抽离,并不惊惶,也不悲伤。只是刹那间,与世界相隔了一层膜,有点恍惚。

然后手机响了,秦潭给我发了一张照片,那是我小时候的日记:「我好喜欢我们班长,他特别帅,叫程然。」

下一条信息来了:「你看,你小时候脑子里尽想着什么玩意儿。」

我回拨电话,但是被掐断,再拨,再掐。最后又是一条微信:「我没事儿,别担心。」

我抓起手机套上鞋,对着程然咆哮:「出事了!还不走吗!」

「对,是出事了。你冷静点,他粉饰太平,应该就是不希望你去!」

「他不是粉饰太平的人!他只要还有力气发微信,拒接电话,就一定会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拿着他手机的人,不是他!」

我们到达 A 城,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运气爆棚的陈警官接应了我们,表示秦潭大难不死,正在 ICU 里躺着,他的父母已经到场交钱签字,让我们不用着急,着急也没用。

而后把整件事复盘了一遍:「秦潭和我一起去他原先住的别墅。那儿应该空置很久,没什么生活痕迹,灰尘蜘蛛网很多。院子里的草长得很高,水电煤都停了。」

「出过事儿后,他们家觉得很晦气,都搬家了。除了必需品,很多东西都没收拾。我们找到了秦海出狱的行李,还有他入狱前买的碟片、小说漫画、作业等。这些我已经封存好了。」

程然问:「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吗?」

「目前我没看出什么特别。秦海是个有点迷信的人,上学时老师给他的评语,大多也提到钻牛角尖,信了邪教不奇怪。行李里有个很老的翻盖手机,不知道技术人员能不能打开。」

「你们是怎么出事儿的?」

「大概晚上七点,我们差不多把东西打包好,往车上搬。有个邻居来看热闹,问秦潭是不是要搬回来住。他们俩原先认识,所以我们三人一起出去吃了饭。」

「当时的气氛……」

「一开始还好。」陈警官说,「这俩人叙叙旧,聊了近况。然后他问起了顾妤,说孩子不好带,秦潭这么尽力,她还是傻得不行,那么秦潭应该能体会到父母不易,得多孝顺孝顺自己爸妈。他就问邻居是怎么知道顾妤现在和自己还有联系。邻居说,是秦家老爷子说的,他有时候会回来看看,拿点东西,顺便去邻居家诉诉苦。从这个时候开始,秦潭的脸色就掩饰不住地难看了。

「之后我俩随便找了个附近的宾馆住着。他躲在楼梯间里和父母打电话。大概十点多,邻居又打电话来,说他父母回去了,让他也回去看看。

「那没办法,只能回去看看啊。我俩商量了一下,我去他们小区对面的超市等他,免得真有什么事儿。」

「他没要你陪着一起回去?」

「对,他说他父母不讲理,闹起来他很没面子,但他自己这么长时间没管爸妈也确实理亏。本来家务事,我不方便掺和。但是然哥你不是让我一直跟着吗,我就只好远距离跟着。他进去了半个小时,炸了。

「现场救援时,只有那个邻居和秦潭,他父母并不在。后续了解,秦家老爷子老太太压根儿没打算大半夜地回去见儿子。但是邻居死了,他也没个家属什么的,也说不清了。现场还有个先前没有的煤气罐,应该就是这玩意儿出事儿。问了煤气公司,是那个邻居打电话让人送的。」

程然边听边给我发了一条微信:「煤气跟你全家八字不合吗?」

我看看他,他低下头,撤回重发:「我们先去看看你叔叔吧。」

其他警察去申请联合办案,程然和我一起去了医院。路上的风景依然很熟悉,A 城的发展似乎停滞在了岁月里。它曾经有多么新,如今就有多么旧。

「阿然,」我盯着窗外的风景,「煤气……是涅槃的复仇。」

「放心,没打算当意外事件处理。」

「这不是向秦潭复仇,是向我复仇。」

程然惊诧地看着我。

「他们可以不这么高调的,」我说,「他们都把秦叔叔骗出来了,按教义,复仇应该斩首。即使不斩首,绑架他可以威胁我单独出现,而不是和这么多警察一起出现。」

「你想说什么?」

「高三那年的煤气泄漏,我干的。」

程然迅速地打断了我说的话:「我看过案卷,你就是无辜的。被成年男性在狭小封闭空间攻击,危及生命,开煤气是正当防卫。小妤,你这算是比较机智的反杀案例。」

我看到了一片很蓝很蓝的天空,上面飘过去了一朵云。

「可是,是我告诉他,喝了我的血就能获得永生。秦海一个疯子,是我给疯子递了一把刀,引诱他杀我。

「他们为什么要用煤气呢?也许是为了向秦潭复刻那天的真相。他们希望秦潭觉得我是个怪物,是个坏人,后悔养大了我,然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会非常非常伤心。」

程然说:「不要瞎想,你们涅槃教就不是个重感情的邪教。伤心又能怎样?何况……」

「伤心到一定程度,我就能死了。」

「那他们直接干掉你叔叔不是更快?」

「那我必须把他们全部弄死,我才有空伤心。」

程然干笑了一声:「那你可真是个神奇宝贝——合着咱俩当年分手,你没感觉呗。」

我当即停止悲伤:「您可真会抓重点,你不打算匡扶正义,拿着我的口供举报我吗?」

「第一,那会儿你是个未成年,中二一点也正常;第二,他改造这么久,还信邪教那一套,死就死吧——你既然对分手没感觉,那你闹什么自杀?」

我:「分手当然也是难过的,只是我们俩分分合合那么多次,早习惯了。我没想自杀,就是想吓唬你一下,没想到脚滑。」

程然:「你这么会搞事情,你家秦叔叔就该时不时地和你断绝一下叔侄关系,涅槃教就束手无策。」

「程然,跟对象分手,和被抚养自己的父母抛弃,是一个级别的难过吗!」

「秦潭,不就和他父母几乎断绝往来了吗?」

我们出现在医院时,秦潭的父母并不在。接待我们的是护士,告知我们病人家属一个负责缴费,一个赶去买饭,还顺便安慰:「他没有生命危险,已经从 ICU 里转出来了。」

「我能看看他吗?」

「再过五分钟到探视时间,一次只能一个人看,你跟那个警察决定一下谁去。就看看,别多说话。」

这个问题无需多想,程然更愿意和老人家套近乎。

我进去时,秦潭正好清醒过来。他向我点点头,很用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叔叔,你还好吗?」

他向我点点头,咳嗽起来。我拿出手机,打开键盘,手指在每一个字母上点过去:「叔叔,你要是觉得是这个字母,你就点个头。」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从他嘴里讨了一句骂:「胡闹,为什么不听话?」

「什么话?」我莫名其妙,网上翻一翻微信,又看到了昨天他的叮嘱。

「出这么大事儿,我怎么可能不来?」

秦潭叹一口气,我想继续打字,可是他又勉强地笑一笑,便默然地看着我。他沉默得太久了,沉默得我非常慌乱。

「秦叔叔,你是有很多话想说,还是没什么话想说?

「你还好吗?你多久能出院?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以后我都听话,我会乖乖的……」

「小妤,」他声音很沙哑,「我没事儿,逗你玩儿呢。给你发微信,就是怕你瞎想,担心。」

我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然后他说:「你和程然怎么样?」

「喂,」我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了,你……」

「再处处,这孩子嘴硬心软,挺好的。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我好了,你改个名字,我见见他父母,早点定下来。

「我那边的房子给你。你的卖掉,钱存着,别乱投资。公司不会有人说你闲话,好好上班。」

我感觉到身体在一点一点僵硬:「叔叔,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吗?」

「是那个邻居,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吗?是涅槃教的人吗?」

他垂下眼帘:「别怕,都处理好了。」

「你都不愿意听我解释,就不要我了吗?」

「小妤,不是不要你,是你长大了。」

「你又要抛下我吗?又要抛弃我第三次吗?」我半跪在他床前,感觉有一团火燃烧起来,烧得我几近神志不清,「他们说了什么?说我杀了……」

秦潭抬起手:「小妤,别这样。

「是我这次差点死了,有点后怕,想早点把你安顿下来。你要好好的,不然叔叔就不喜欢你了。」

我从医院里出来时,程然往我脑袋上浇了一瓶冰镇矿泉水:「冷静了吗?」

我爬到他车后座,拿了绒毛玩偶,蹭干了脸:「冷静了。」

他盯着玩偶,脸色风云变幻,到底一咬牙,说起正事儿:「我问了秦潭爸妈,和我们的猜想一样,秦潭带你离开后,和父母保持电话联络,偶尔回去,也叮嘱他们不要透露行踪。但他老爹有时会回到老房子看看,邻居对他很热情,又是老熟人,渐渐地就放下警惕,和邻居聊开了。

「邻居叫王建程,早年丧偶,没有续娶也没有孩子。两家人关系一直很好,早年他很喜欢秦海,出事之前一直带着他玩。我猜这就是介绍秦海加入邪教的人。秦海入狱后,据说他出国工作了一段时间,我怀疑是听到风声逃跑了。近期才回来。

「这次爆炸没别的,姓王的应该是真心想弄死你叔叔,但不小心自己先死了。

「所以,你叔叔大难不死,有感而发,可能也是真的。」

程然很擅长让人冷静,我很快接受了这一说法,重新振作:「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一直很被动?

「我被杀了三次,最后一次凶手自杀;我叔叔被炸伤,凶手又不巧被炸死。我们都知道涅槃教是幕后黑手,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案犯总是第一时间死掉了。」

程然问:「你想怎么主动出击?」

「开直播。」我说,「就以道歉的名义开直播,说我之前一时糊涂,竟然以为邪教是个可以蹭热度的酷炫玩意儿。通过教育,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成为义务讲解员,跟大家说一说邪教的愚蠢,以及如何鉴别。」

「然后呢?」

「最不济,这也算是个公益活动,好的话,也许会有人被冒犯到而坐不住。」

程然沉吟了一下:「也行,我打个报告,再增加点人手。」

话音未落,有人拿着喷壶和布,突然擦起了前挡风玻璃。糊弄了两下,敲窗要钱:「帅哥,我帮你擦了玻璃,二十块。」

程然摇下车窗,展示了一下警官证,来人「哈」的一声笑:「老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跟着看过去,突然愣了一下,觉得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对我而言绝不是一个好词儿。

程然瞟了一眼我的脸色,心有灵犀,当下一把抓住来人的手:「强买强卖是吧,跟我去派出所说话。」

他来不及挣扎,程然一把把他摁倒铐住搜身。

「你是谁?」

他抬起了头,皱纹横生,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圣女,不记得我了吗?你怎么和你那个叔叔,一个样?」

我赶紧帮忙摁住疯子,程然掏出手铐一把铐住,然后把他往车里塞。

他兀自得意:「要不要我告诉你,你叔叔是怎么杀人的?」

程然一路往警局开,沉声道:「小妤,邪教杀人犯的话,一句都不要信。」

疯子在笑:「你以为你杀了秦海,全身而退了,是不是?他带了摄像机拍你浴火涅槃,果然拍到了最真实的你。」

「就是这段视频,让你叔叔的父母站到我这一边,让他把王建程当成了我。」他吃吃地笑,「他只要回来,就一定会杀人。」

我冷冷地回答:「是你们叫的煤气上门,杀人的是你们。」

「不是,是他偷了王建程的手机叫的煤气,是他用王建程的手机给自己发信息约定的时间地点,是他去隔壁把王建程喊了出来,是他点燃了打火机。

「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他杀人时多绝望。他又想保护你,又不想再见到你;他可以不死,却一定要同归于尽;他不想让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杀人,却连作案手法都受到你的启发。他绝望得多别扭,多有趣啊,他才是真正把你当成圣女的人。他没有办法接受你并不善良,更不要说你是个恶魔。

「你不相信吗?快打电话问问你叔叔,问问医院,他是不是病情恶化了?那不是恶化,那是自杀!」

疯子看我的眼神,像贪婪又激动的蛇。

程然说:「你要真有这视频,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交给公安机关?藏了这么多年,存储卡还好用吗?」

「你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多么美丽吗?这么美好的东西,不该亲眼见证吗——我的圣女啊,你是我的女儿,本来可以成为神明,但你罪孽深重,罪无可恕!」

程然说:「她血型 AB,合法公民,有人身自由和政治权利,前途无量,你是什么玩意儿?」

那团火又燃烧起来,我的手在发抖,很勉强地摸到了手机,然后发现自己泪眼模糊——火烧到了眼角,席卷了目之所及的视野。

因为我引诱了秦海,于是他们引诱了秦潭。

他们不仅要他死,还要毁掉他的信念与人生。

车停了下来。

程然把我拖了出来,我靠在车身上,又疲惫得站不起来。于是一瓶水又浇在我脸上:「他妈的一个傻逼玩意儿的话你还当真?你叔叔那种护犊子的家长,真要搞死一个人,是没钱请律师还是没钱买凶?

「现在,这个脑子不正常的送上门,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我们把他塞进警局,事情就结束了!全部结束了!」

「秦潭呢?」

我听见了程然的责备与劝说,听见了已拨通的手机传来无人接听的忙音。然后我听见轰鸣而来的汽车,它直冲我而来。

开车的是秦潭的父母,如此,我知道了答案。

我从深海幽冥之处来,领略过光明与黑暗;我是童话里的人鱼,我是神话中的塞壬;我拯救溺水的王子,我诱惑路过的船员。

我推开了程然。

疯子在车里大笑,而后他的笑容渐渐凝固。

我从车的夹缝间鲜血淋漓地挤了出来,拉开了车门,对着他笑。

「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

他厉声尖叫,惊恐地后退:「你为什么还不死!」

我对他微笑:「我并不伤心啊。」

「你看,秦叔叔多么爱我,即使他爱的是虚假的我,即使他没有办法原谅真实的我,他还是舍不得我难过。

「你看,那是我的前男友。即使我们分了八次手,即使他明白一切真相,但依然选择站在我这一边。

「我其实还有很多朋友,他们不会喊我教主,他们不会百依百顺;可他们会劝我不要做糟糕的事情,他们还会来我家吃乔迁饭。

「我并不绝望,我只是,非常非常生气。

「你应该感谢秦潭,上一次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他回来了。那么,现在——」

我用血淋淋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逼迫他盯着我的眼睛:「请你,去死吧。」

他面色狰狞地反抗:「是我!是我养育了你!是我养育你!」

身后的车停了下来。车主仓皇而逃。我看见程然艰难地爬了起来,他拿出了配枪,正在请求支援。然后他艰难地对我笑,说:「留个活口,抓同犯。」

他要我返回人间。

我住了院。

程然说,车主和犯罪嫌疑人都被关押,我不被送医,不合适。

这次受伤严重,我在医院处理了骨折,包扎了伤口,然后坐上轮椅,被推上二十二楼。

他们问我是谁,我说那边躺着的人是我叔叔,程然为此拿出了证件。于是出来了好几个医生,向我们解释病人病情突然恶化的原因。最后,他们把秦潭的随身物品给了我。

我很轻易地猜出了他的密码,翻开了他的手机。他最新发送的邮件躺在我的邮箱里。在那封邮件里,他交代了财产的安排,温柔地安慰:「叔叔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就一定会有生老病死。如果病情恶化,那也是我们无法左右的事情。如果人类没有灵魂,我会变成海里的泡沫,你想我的时候,可以去游泳;如果有,我会变成一条鱼,野生的或超市里的,你喜欢的那一条就是我。」

这个邮箱他用了很久。我慢慢地翻看之前的邮件。

看到他少年时给喜欢的女孩子发过笨拙的情书,看他焦头烂额地跟给导师发学位论文的进度,看他给他哥哥发过情深意切的长信,以及一怒之下订购的机票。后来还有许多信息,我成绩很差时,他咨询过如何出国读个野鸡大学,也有很多来来往往的工作邮件。

最后我看到了一篇没有写完的草稿。

他说:「很早以前,我的哥哥和邻居出海旅行,回来时他们坚持说自己遇见过一条人鱼,从此他陷入执念,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追查这个秘密。有一天,我发现他为此加入邪教,前去阻止他时,被他扔到了仓库里。

「彼时我满心惶惑,只好利用你救我出去。我带着人回来时,却在阁楼上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受的都是致命伤,但伤口愈合得太快了。

「我知道你很特殊,但我以为你只是特殊。我哥哥回来时,他说你就是人鱼,能死而复生,我不该自私地霸占你,你应该属于全世界。而我的父母也这么认为。我试图包庇我父母兄弟的贪婪,试图寻找一条不伤害所有人的路,于是在我的懦弱犹豫下,你单独见到了他。

「后来我后悔了,幸好你没有出事;后来我做了许多事试图保护你,像一个控制狂一样窥视你的人生,可是你还是屡屡受伤。我很嫉妒你的小男朋友,无论如何,他从未出卖过你,也从未给你带来伤害。

「小妤,有罪的是涅槃教的贪婪无耻,是我的懦弱卑劣。」

「这一切由我哥哥而起,也是由我而起的,自然应该由我结束。不会有人再来伤害你了。」

这封邮件没有发出去,也许他希望他还是完美的叔叔;可是他并没有把它删除,也许他还是希望有一天,我能看到这封信。

医生说,他的伤情太严重,反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逝者已逝,家属可以尽早安排后事。

「他是自杀吗?」我问。

医生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是,就是病情恶化。」

我断掉的骨头已经痊愈,我已经不需要轮椅。我站起身看向他,突然想起初到 A 城,他牵着我的手走过一条长街,他指着冰淇淋,问我想吃哪个口味。我好奇地看,问能不能每一个口味来一个。

我爱你,叔叔,是你带我见到了真正的人间。

程然问我,要不要把秦潭的尸体拖回海底,因为童话里说,死去的人可以到海王的宫殿。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大了还相信童话,他改口说,好吧,我是不是要施法复活他?

我们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电梯,又从电梯回到了我的病房。他又开始问,既然我是塞壬,我音乐课上的成绩为什么还是那么烂,一嗓门下去,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我说:「阿然,不要没话找话,你想问什么,问吧。」

空气沉默下来。

「小妤,」过了很久,他说,「除了物业和秦潭,没有人能通过不法手段绕过监控进入你家。但还存在一种可能,对不对?」

我点点头:「对,还有一种可能。」

「根本没有人进入我家。砍下头颅,拍照,往拆开的快递里私藏丑陋雕塑,就是我自己。其他人做不到,但是我可以。」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知道凶手在通过杀人找我,我试图联系他们,但秦叔叔把我管得密不透风,苗头都不能露。因此,我只好借警方的手告知这一点。我参考了其他三起杀人案,准备好了所有道具。然后在前一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喝了很多酒壮胆,他们走后,我拿出提前 ps 好的照片,砍下了自己的头。

「我本以为,你会劝我伪装成一个好尸体,配合警方调查,到时候我上演一出尸体失踪,大傻子就能锁定我的身份,找到我。然而你没有,你决定保密,并私下里帮我调查。

「我没有办法,只好喝了点剩酒,砍了第二次。我知道你装了摄像头,于是自己黑进去,把关键视频剪成直播。为了刺激那个煞笔出场,我特地告诉所有人,涅槃教是个煞笔中的煞笔。」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的计划?」

「你会同意吗?」

程然一点头:「没有您狠,请继续。」

「路上,我被教徒当街刺杀以来验明正身。这非我所愿,我本来不打算在秦叔叔面前暴露的,我本来以为你参与审讯,会主动提出送我回家的。这很糟糕,后面很多事情因此乱了套。」

「于是你被我们严密监控,什么也做不了。」程然继续,「你试着继续用微博说点什么,但被网警警告,然后被我警告。而秦潭也突然要回 A 城,因此那天晚上你烦躁得睡不着。」

「即使你有不死之身,秦潭也接受不了你被人盯上,时不时感受一次濒死的痛苦。因此他父母告诉他,涅槃教大傻子有当年的录像,他肯定会跑回去处理这件事。一开始,他可能还存了让警方解决问题的希望,所以拜托我派了一个警员陪同。但是,到了那里发现,教主竟然是从前的邻居。这位邻居一定告诉他,当年他见到的都是小喽啰,他才是幕后大 boss。当年这位邻居都没有入狱,如今再想把他送进去,根本不可能。

「他没有办法,但还是决定斩草除根。这样,涅槃教群龙无首,不成气候,你的安全得到保障,黑历史也被掩盖,而他的父母,会因为小儿子险些被邪教谋杀,更加清醒。

「之后,邪教大傻子的出现是必然。当然,如果秦潭不出事儿,你会决定用其他方法逼他出来,所以你劝我要主动一点」

「截至目前,分析正确吗?」

「正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人鱼都这么有正义感的吗?」

「阿然,我好喜欢人间啊。」

「我是人鱼时,没有同类,也没有什么智慧,只凭借本能行事。有一天我追逐一条鲸鱼,浮到了海面上。那一天,我看见了夕阳。我非常诧异,但觉得非常好看。

「于是我天天浮上来玩耍。有一天我看见了人,他们的上半身和我一样,只是没有尾巴。不过我爬上岸时,尾巴也会变成两条柱子。于是我很快乐,原来我的同类在岸上啊。我捉住了渔民的船,他把我捞了起来,问谁家的小孩子私自下水。

「我不会说话,行为粗鲁,因此被当成一个傻子。有一天我又浮上来玩耍,一个人给了我很多吃的,带走了我,那就是涅槃教。那里还有很多傻不拉几的小孩子,从此,我们就成为了教徒。我从来没有见过人间,我以为人间就是这个样子。

「后来我放走了秦潭,因为他让我想起了大海。他们试图杀掉我,没有成功,于是他们想吃掉我。后来他们发现,告诉我秦潭不会回来,我会伤心地哭泣,治愈能力就会变慢,因此更加兴奋,决定以此杀掉我。

「我编了一个谎,他们开始自相残杀。目睹死亡让我恢复生机,我活了过来,等到了秦潭。我好高兴,他带着我认识了世界,阿然,我很喜欢这里。如果能有机会,我很想保护一些人类,也不介意吃掉那些人类。」

「很好,顾妤,」程然说,「我就是一个傻子,一个见证你恩怨分明,你叔叔情谊无价的工具人吗?」

我说:「阿然,我刚刚死了叔叔,你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没关系,之后你会把他拖到海底去的嘛,他肯定不介意,你俩和和美美地看看日出撵撵鲸,快乐做鱼。我嘛,到时候驾个小渔船,时不时给你俩送点日用品是吧?船名就叫大冤种。」

我说:「阿然,我的心碎啦。」

程然低下头,木然地说:「啊,我的心也碎了。」

「上一次,是你跟我提的分手,我挽回你你也不答应。」

「你再稍微坚持一下,我就答应了。」

「凭什么啊?」

「那时候我太年轻、太傻了。如果我比你大十岁,我会比秦潭更成熟地爱你。」

我给秦潭主持了一个葬礼,人类的葬礼。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流程,程然询问了自己的父母,帮了很大的忙。火化后,我和程然送他海葬。

他被海浪卷走,如他所说,他是白色的泡沫,是游弋的鱼;他将存在于鲸的低语,存在于落入海中的夕阳。

我跳入海里时,向程然展示了我的尾巴。海风吹拂,程然大声夸赞:「你的尾巴——好绿啊——」

我扑了他一脸水。

他跳下来时,穿好了潜水服,背着一个氧气瓶。有海浪席卷而来。我拖着他上下沉浮;我在水里对他歌唱,他礼尚往来,咕噜咕噜地吐出了很多泡泡。

我很快发现他游得很烂,于是把他拖回了船上。

他抬头看着天空,不停地喘气。过了很久,他指着天空,说:「小妤,你看,夕阳。」

天边是红色的晚霞,一如我第一次浮上岸时看到的一样。

作者:脑洞有猫爪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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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8-16 13:35 · 禁止转载

我的丈夫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