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关注师父有一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曾经他带领着一众人上山问道,可是最终只有师父一人回来了。那些人死了吗?没有。只是那些人再也没回来。1我生活的世界是一座巨大的仙山,山顶直插云霄,通往天界。从山脚往上,灵石的生长越发丰富,灵气也更加浓郁,是修仙问道的必经之路。可惜我只是个生在边缘山沟里的底层修仙者。这里的人只能吃别人剩下的残根冷炙。这里不仅灵气稀薄,为数不多的灵石还要定期上缴。更可恨的,那些身披金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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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选专栏名:《杀死那个殉道者》
作者:@白昼以後等
师父有一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曾经他带领着一众人上山问道,可是最终只有师父一人回来了。
那些人死了吗?
没有。
只是那些人再也没回来。
1
我生活的世界是一座巨大的仙山,山顶直插云霄,通往天界。
从山脚往上,灵石的生长越发丰富,灵气也更加浓郁,是修仙问道的必经之路。
可惜我只是个生在边缘山沟里的底层修仙者。
这里的人只能吃别人剩下的残根冷炙。这里不仅灵气稀薄,为数不多的灵石还要定期上缴。
更可恨的,那些身披金甲的人将姿色姣好的女人掳走,供山上的仙人赏玩。
生在这里的人,无论天资有多聪颖,修行有多勤奋,最高也只能修炼到筑基。
我的师父便是如此。
我从小无父无母,跟着师父长大。
同门还有比我年纪稍长的两位师兄和一位师姐。
我们听师父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
「千万不要上山。」
可是,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凭什么山上那些人就能自居「仙人」趾高气扬,理所应当地享有更好的食物、更充沛的灵气,修得更高的境界。
那年,师兄师姐筑基成功,叛离师门,上山去了。
自此,师父一病不起。
躺在床榻上的师父已经骨瘦如柴,每一次的呼吸都非常吃力。
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着我的手,再次讲起那句耳根子磨出老茧的话。
浑浊的瞳仁注视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只可惜师父直到断气都没等来他想要的回答。
我轻轻把他的手放下道:「对不起,师父,我必须上山。」
2
师父有一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曾经他带领着一众人上山问道,可是最终只有师父一人回来了。
那些人死了吗?
没有。
只是那些人再也没回来。
我找到那块悬崖边的无字碑,那是师父给自己留的坟地,至于碑上为何不刻字,或许是他老人家无话可说吧。
刨开土地,一股咸湿的泥土腥味扑鼻而来。
我们这的土永远是这样的半潮湿状,尸体埋进去三五天就腐烂得不成人形,简直是蛆虫的天堂。
没费多少工夫,我在土里找到了那个狭长的铁木盒子,不愧是天下最坚硬的木材,这么多年一点腐坏的迹象都没有。
盒子里放着的是当年师父上山时所持的宝剑,剑身通体泛着淡青光,薄雾状的气流伏在青光上流转,剑柄是黑铁木打造,烫金铭刻着看不懂的符文。
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埋葬师父,二便是为了这把宝剑。
我倒了一碗师父最爱的桃花酿放在石碑前,叩了四下头。
「师父,徒儿不孝,今日擅自取师父宝剑上山,若有来世,弟子愿终身守在师父旁效犬马之劳。」
「上山,为何?」师父的声音突然传来。
我惊恐地盯着无字碑,一切静如平常。
「上山,为何?」师父的声音再次发问。
「上山,寻仙问道。」
「如若所寻非你仙,所问非你道,当如何?」
「非我仙,诛之;非我道,灭之。」
「哈哈哈,不错,小子,深得我心。」
我屏气敛息循到声音源竟是来自那柄宝剑。
漆黑的剑柄中央,一只眼睛缓缓张开。
3
仙山名曰——蜃,有四道界门分三重天,第一道界门隔绝仙山以外世界,入此界门便再不是凡间。
第一重天,名叫荣华天。
入门石牌坊有写,荣华富贵,寿与天齐。
此地绿树成荫,土地广阔,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沿路排开,两边皆是各式各样的酒楼,小二的吆喝声、招呼声错综复杂,来往食客络绎不绝,美餐后支付一小块灵石即可。
如若囊中羞涩也没关系,记下账来,要么加入金甲兵到界外搜刮一番,要么向上界借贷便可。
进入这荣华天后,一直有种诡异的感觉。
这里唯一的建筑只有酒楼,来往众人皆是独行的大胖子,一个人便要点上一桌子的酒肉,从不与旁人交流,一连吃六个时辰也不带停的。
虽说芸芸众生,最重要的事情也不过吃喝二事,但看着这些游走在各家酒楼疯狂吃喝的食客,我的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你想得没错,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剑柄上半闭的眼睛说着,毫无预兆地从我的腰间弹出,一道青光在空气中划过,没有人看到发生了什么。
半刻,一位食客的脑袋骨碌碌滚落到地上,但他好像并不在意。
他扒开自己的衣服,胸口处长出一张巨大的嘴,若无其事地继续大快朵颐。
我盯着小二上菜的地方说:「难道是食物?」
「跟食物没有关系,那些人不过是迷失在自己的欲望中罢了。」
「看来要通往上界,必须先尝一尝界主的手艺了。」
路的尽头是一座巨大怪异的建筑,是此间界主的所在地——洞崖楼。
那是由一排排的酒楼向上堆砌而成的建筑,堆砌的形式毫无章法,却俨然自成一派,形成了一种协调的风格。
这幢楼大概有六七层那么高,气派的青石飞瓦,外面挂着的红灯笼鳞次栉比,乍一看有种深宫大院的感觉。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是个皮笑肉不笑的大胖子,肩上的白布一甩,熟练地擦掉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残渣。
「听说你们家的手艺最好?」我自顾自地挑起茶壶倒水。
「咱们这洞崖楼是天下第一酒楼,这招牌菜名写书都可以写小半本,比如焗烧子鹅、干煸鲟鱼、炕烧乳猪、油焖猴脑......」
「那就来个红烧肉吧。」我打断他道。
「得咧,客官您稍坐。」
一盏茶的工夫,一盘表皮晶莹剔透,隐约带着花雕酒香的红烧肉就上桌了。
我用筷子夹起一块带皮肉,表皮的油脂发出「刺啦」的声响,我不禁咽了口水,这菜无论从色香味都是无可挑剔的。
那个小二上完菜后并未走开,眼巴巴地盯着我吃。
我硬着头皮吃下一口,那皮肉的触感宛若过水的蚕丝般柔软,浓烈的炖炒肉香充斥整个口腔,点睛之笔是那个花雕酒的香气,盘绕在舌尖至舌根久久不散。
恍惚间思绪似乎飞出了洞崖楼,整个人掉入一摊温暖的沼泽。
「浅尝辄止!」
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手上多了一条火辣辣的血痕,那只眼睛凶狠地看着我。
「该办正事了。」
我迅速倒水饮茶,试图将那强烈的刺激感冲走些许。
「客官觉得味道尚可?」小二油光水滑的脸上是期待的眼神。
「妙啊!」我顺手放下筷子,「敢问这世间绝品出自何人之手。」
小二得意地竖起大拇指:「此番绝品,只有咱们掌柜才做得出来。」
「这么说我倒是想见一见这位掌柜了。」
话音刚落,小二的脸色大变,周围嘈杂的环境沉寂下来不少。
「客官说笑了,咱们掌柜日理万机,从来不见客的。」
「那如果我非要见呢?」我把剑拍桌上。
顷刻间,人声俱灭,那些大堂里的食客和跑堂一眨眼将我围困其中,眼神空洞可怖。
我知道,只要一个号令,他们就会像饿虎扑食般围向我。
小二看到了我那把剑,惊恐地说:「你是界外来的!」
我起身抽刀,小二的右臂滑落到地上。
他哀嚎半刻,肩膀的创口出现一张长满獠牙的大口。
周围人的掌心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大口,凶狠地朝我扑来。
我俯身躲避,背手使剑上挑,七八只断臂落地,紧接着滑步上前,剑锋横挥,十几个脑袋飞向天花板。
「够了!」
一个声音从远处喝道,在场的那些家伙全部停住,颤颤巍巍地抬头。
红色的元婴光影在酒楼的包间里来回跳动,那鬼魅的影子宛若黑夜中的一把剔骨刀,强大的灵力压得众人无法动弹。
「别来无恙,三师姐。」我抱拳道,「或者应该叫你,界主大人。」
长长的悬梯尽头,师姐推门而出。
岁月未能在她脸上留下刻痕,依旧是当年那副姣好面容,身着最爱的红色长袍。
4
三师姐入师门那年我八岁。
那年的冬天特别地冷,大雪没日没夜地下,师姐跪在门前,嘴唇被冻得发紫。
师姐入门后,除了日常的练功,还承包了大大小小的家务,我们的伙食也得到了质的飞跃。
师姐长得漂亮,做菜还是一把好手,虽然界外没什么好的食材,但在她的手下那些苦涩的野菜竟然面貌一新变成了一道道珍馐美味。
那时候我和二师兄每每练完功就守在厨房,伺机准备偷吃,她打骂着把二师兄赶走,然后假装没看到我,故意留了一条门缝。
有一年冬天我发高烧,师姐四处为我寻药,没日没夜地照顾我。
在床前她总对我说,等冬儿病好了,师姐给你做红烧肉吃。
我知道师姐是骗我,咱们师门是什么条件我还不知道吗?
那时候我脑子烧糊涂了,哭着对师姐说:
「二师兄告诉我说,师姐以后嫁人了就再也吃不到师姐做的菜了。」
师姐摸摸我的脑袋说:「那师姐不嫁人好不好。」
我委屈地点点头。
扒拉在窗沿的二师兄一脸贱笑:「傻小子,以后你把师姐娶了,不就天天能吃师姐做的菜了吗。」
我恍然大悟瞪大眼睛:「对啊,师姐,我娶你吧。」
师姐脸颊憋得通红,提起扫帚追着二师兄打了半天。
后来我病好了,房间的桌上果真摆着一盘热腾腾的红烧肉。
那是师姐冒险到仙山附近采野山豆制作而成的仿荤,虽不是正宗红烧肉的味道,但那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一道菜了。
师姐在师门的时间最短,却是最疼我的人。她总说我命苦,出生就无父无母太可怜了。
师父后来曾说过当初不愿收师姐入门的原因,因为师姐道心不稳,贪恋安逸,成不了气候。
可他老人家不知道,师姐虽有父母,却小小年纪被卖入青楼只为换一个月的口粮。几年间,师姐变成了商品,一直辗转多处被卖来卖去。
贪恋安逸,对师姐来说已是一辈子的奢望了。
5
「师父让你来的?」
师姐微微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着什么。
「师父死了。」
「那你为何而来。」
「为求一个真相。」
我身体前倾,双腿发力一蹬,提剑直刺她胸口而去。
她面不改色,直到剑锋接近的最后一刻化为火影消失不见。
「哪有什么真相。」师姐的声音传到耳边,「你所见的便是真相。」
我扑了个空,转身未寻到她的踪影,后背却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痕,我知道,这是她对我的警告。
师姐脚尖轻飘飘地落在三楼的牌匾上,左手掌心一团火焰跳动着。
「回去吧,师弟,你筑基的修为不可能伤到我元婴的存在。」
她说得没错。
修仙的境界大致分为: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大乘,度劫,化神。
境界每上一层,寿元翻倍,灵力提升三倍以上,跨阶挑战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更何况师姐整整高出我两层境界。
我叹气道:「师姐,我还是觉得你以前做的红烧肉更好吃。」
师姐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怅然若失,转眼忽然暴怒起来。
「闭嘴!」
掌心焰在空中快速跳动,每跳动一次,体积变大一倍,一眨眼的工夫,一尊炼狱恶鬼般的火焰已笼罩我的视界。
我知道,但凡我敢伸手去挡,下一秒我就是一撮灰烬了。
但是......
我扭动肩膀,提剑当空一挥,瞬时狂风大作,烈焰一分为二且化作漫天繁星闪烁。
洞崖楼的三层被狂风啃出一个大窟窿,师姐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我说中的剑。
「这是什么......剑......」
「师父当年上山时的剑。」
剑柄上的那只眼睛徐徐张开,略带戏谑地看着师姐。
师姐左手捂脸仰天大笑,那笑声是那么愤怒与不甘,她的脸颊扭曲下陷,发出婴儿啼哭的诡异声音。
「这个死老头,死了都还看不起我!」
师姐的嘴唇未动,这句话是从她脸颊长出来的那两张血盆大口说的。
她转眼便化作一团烈焰向我袭来,我架起宝剑勉强挡住攻势,不料一张血盆大口咬中我的左肩,剧痛随即传遍全身,疼得我无法动弹。
那张大口得意地嘬我残留的血说:「臭小子,那把剑再厉害,你的肉体也不过是筑基境界罢了。」
师姐用曾经那温柔的声音说道:
「师弟,留下来吧,以后师姐天天做好吃的菜给你,我们就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别再管什么上山,什么修仙了。」
「师姐,还记得你 16 岁生日那天,我送了你一盒胭脂吗?」
我挣扎着起身。
「那时候的我不好意思说,我觉得抹了胭脂的师姐真的很美。」
「师弟,你......」
「师姐......」我举起剑锋对着师姐的脸,「现在的你一点也不美。」
一道青光闪过,那种刚刚还在絮叨的大口连同师姐的半张脸颊斩下,她痛苦地哀嚎着扑向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迎着师姐刺去。
长剑刺穿胸膛,剑口处喷出一朵若隐若现的血色莲花,师姐的长剑落地,身体顺势滑入我的怀中。
她的眼中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别上山,那里没有你想要的答案,一切都是假的。」
「对不起,师姐。」
师姐略带伤感地摇了摇头,像以前那样摸了摸我的脑袋说:
「师弟,你还是那么可怜,到最后身边一个人也留不下。」
她的身体渐渐化作火焰的虚影,连同我目力所及的全部建筑物一同消散,天边是被血染红的晚霞,轻蔑地旁观着人间。
6
「师姐在这真的快乐吗?」
通往上界的界门近在眼前,我停下了脚步。
「你应该在她死前问她。」眼睛冷冷说道。
「我做不到,是我亲手杀了她。」
「你动摇了?」眼睛加重语气道。
「我......不知道。」
7
第二重天,名叫无思天。
这里是欲望的乐园,这里有烟馆、酒馆、赌场、妓院,红尘之人的欲望大致囊括其中。
赌场是个好地方,无论你原本是什么样的人,当你坐在赌桌上时,你就会有种自己能够改变命运的错觉。
全部身家作为赌注,内心抑制不住的兴奋,迫不及待地等开牌时所有人高看你一眼的感觉。
这里是富人的天堂,身上仅穿一件薄纱的妓女主动投怀送抱,用娇柔的嘴唇在你耳边挑逗。各式美酒放肆畅饮,纵情狂欢,夜夜笙歌。
在无思天只要你有足够的灵石,你就能够享用任何精致的欲望。
那座巨大的赌场只有三层楼高,却大得出奇,里面更是囊括了这世间所有的玩乐把戏。三层中空的大厅气势磅礴,大厅中央有一个青石堆砌成的人造温泉,紧挨着还种了一棵桃花树。
温泉的雾气浮在美艳女子沾湿的薄纱上,若隐若现间散发着情欲的味道。
这里明面上的管理人是一个长得十分精干的老头,细眼八字胡,手上拿着一支长长的玉嘴烟枪,悄咪咪地观察着场子里的一举一动。
荷官把骰盅摇定,赌客纷纷开始下注。
就在关盘的最后一刻,我拿出身上所有灵石,一共 9544 枚,全下了小。
那个荷官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其他赌客催促他开骰,他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老头,无奈地打开骰盅。
「一、三、四,小!」
我的灵石翻了倍,旁边的赌客纷纷夸赞我今天好运气。
「在这里赢根本不靠运气。」眼睛冷哼一声。
没错,常人以为摇骰子就是一个单纯的猜大小,比运气的游戏,但在这家赌场,所有的赌博方式拼的都不是运气,而是灵力。
眼睛说:「一、一、三,小。」
我把所有灵石推到小的那边道:「一万九千零八十八枚灵石,全押小。」
这时候似乎有的人坐不住了,我察觉身边的赌客中挤进来了好几个壮汉,不远处的老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抽着烟。
荷官的声音颤抖着说:「一......一......三,小。」
不出所料,我的赌注再一次翻倍了。
「小子,见好就收。」
不知是谁贴着我的耳边说了一句。
「今天这么好的运气,肯定得乘胜追击是吧。」我故意轻佻地说,「下一把,五、三、二,大!」
听到我的报数后,就连隔壁桌的赌客都按捺不住了,全部跑到我的这一桌表示要跟注,桌上的灵石一眨眼间便堆成了小山。
那个荷官估计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额头的汗珠都已经到下巴连成线了,右手颤抖得连打开骰盅的力量也没了。
此时一只大手重重地按住那只骰盅,是那个老头!
他一脚踩在赌桌上,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深吸一口烟枪后吐出。
「小兄弟,今天真是好手气!我来陪你玩两把怎么样!」
眼睛提醒道:「刚刚他那一下已经用灵力把骰子变了,现在是五、一、二,小!」
「这位老先生,打断赌局可是赌场大忌,你突然来这么一下可是颠了我的风水。」我笑道,「把刚刚下注的灵石退还我,我不玩了。」
「小兄弟,既然都开始了便没有退出的道理。」他用烟杆挡住我去拿灵石的手,吩咐手下抬来两大筐崭新的灵石,「刚刚是我做得不够妥当,为表诚意,这一把如果你赢了,这两筐一共五万灵石你全部收走。」
「那如果我输了呢?」
老头故意加重语气道:「留下所有灵石和一条胳膊。」
我耸耸肩。
「听起来很公平。」我抽出腰间的宝剑押在赌桌上,「既然老先生如此有诚意,那我追加一把宝剑,赢了,我想跟你老板赌一把。」
老头顿时一惊,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三楼的那块大牌匾,转念又自信满满地说:「一言为定。」
话毕,他趁我不注意以极快的速度打开骰盅,紧接着欢呼声震得整个赌场的地面微颤。
他面无血色道:「不可能,不可能,应该是......」
「这明摆的是五,三,二,大嘛!老头,你不会作弊没成功,还想赖账吧。」
老头很快恢复原先那副虚伪的笑容,做作地说道:「怎么会呢,我这就把你赢的给你。」
一个粗长的阴影映着烛光在墙上闪过,老头的右手变成一条带刺的触手向我的喉咙刺来。
我飞身跳上赌桌躲开,指着三楼那块巨大的牌匾念道:
「无思无忧,逍遥似仙。」
老头那些个人此时满眼杀意,双手化作巨大的触手从各个方向朝我突袭而来。
我使剑斜挥,顺便抛向空中,宝剑在大堂快速穿梭几个来回,无数只黏腻的触手掉落地面恶心地蠕动着。
转眼他们的肩头又长出了新的触手。
「不跟你们浪费时间了。」
我双腿发力纵跃而起,落脚在牌匾上,面前是一扇精致的木门。
门内我能感觉到一股分神境界的灵力存在,那个男人正在和女人打情骂俏。
女人发出痴痴的笑声,并且不止一个女人。
「进来吧,师弟,等你很久了。」
8
我还记得。
二师兄在入师门前,是界外有名的流氓头子。
后来得罪了金甲兵,走投无路逃到师父门下。
师父看中二师兄天赋异禀,不仅出手相助了,还很爽快地把二师兄收入门下。
我推开那扇木门,里面挂满了精美的绫罗绸缎。
一张摆满珍馐佳肴的长方形大桌尽头,二师兄接过女人送来的美酒饮下。
剑眉星目,面色如血,他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的身边围着八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浓妆艳抹下个个似有倾国倾城之容颜。
这些女人大部分来自界外,我还记得金甲兵抓她们时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一转眼却变成了一副骄奢淫逸的样子。
「别来无恙啊,小师弟。」
二师兄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并不在意靠近的我。
「托师兄的福,赌得还算尽兴。」
二师兄瞥了一眼我手中的剑,似是而非地笑了笑。
「看来师弟还想跟我赌把大的。」
「还望师兄成全。」
二师兄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大手一挥甩到我的手中,女人们见状作鸟兽散开到旁边的屏风处。
「有个问题困扰我许久,今日还望师兄解惑。」
「师弟,但说无妨。」
「我知道师兄你当年得罪金甲兵,是因为他们把你的相好抓上了山,你大闹金甲兵营地,还杀了人。」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所以,师兄你上山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寻仙问道。」
二师兄面色凝重地饮下杯中酒水:「一点没错。」
「我不理解,既然如此痴情,那此番美女环伺,寻欢作乐又是为何。」
二师兄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师弟啊,痴情有什么用,你看看这花花世界,只要有钱有权,就有享不尽的艳福荣华,何必留恋一个女人。」
「我不信。」我大喊道,「我不信师兄你是这样的人。」
「你懂什么!」
我还未见二师兄拔剑的动作,剑气已成排山倒海之势朝我袭来,瞬时天旋地转。
虽已拔剑抵挡,但巨大的力量还是震伤了我的手。
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桌子、木梁、木门皆被斩作几段。
「回去吧,你是赢不了我的,刚才这一剑若是右移三分,你的手就废了。」
我抽剑向二师兄右肩斩去,剑身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悲鸣声,狂风化作一条吞天巨蟒,巨大的轰鸣声席卷整个赌场。
二师兄大惊:「你此番上山,究竟为何。」
「为求一个真相。」
「什么狗屁真相,修仙原本就是一个骗局,你用了那把剑,就回不了头了。」
他扒开胸口的衣服,四条黏腻的触手从他的后背伸展开来。
「所谓的仙,不过是更强的怪物而已。」
他二指架胸前,寒光乍现,巨大的触手在空中划出几道冷冽的弧线,随后冷光四作,巨蟒连同整个赌场的屋顶消失不见。
二师兄比我想象的要强太多,他的灵气化成无数冰锥,疾风骤雨般刺向我的要害。
果然,他只要一出手,我必败无疑。
一片狼藉的赌场在不久前还是富丽堂皇的模样,那些精美的装饰物此时已经变得残缺不堪,躲在屏风后面的女人也没能逃过此劫,被冰锥贯穿胸膛。
一只手臂掉落在我们两人之间,那是我的右臂。
「三师姐当年为我涉险上山,是你一路跟着她,暗中保护吧。你知道凭师姐的能力,根本无法平安归来。」我强忍剧痛大声说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够了,师弟,以前的事我不想再听了。」
二师兄沉着脑袋,脸色已无任何血色,他提剑朝我刺来。
要结束了吗?
我靠着柱子坐在地上,身上多处要害血流不止,意识已经模糊,眼前出现了师父曾经的模样。
「你究竟为什么想上山。」剑柄上的眼睛说。
「我想要救他们。」
那只眼睛冷哼一声,整把剑瞬间被浑浊的黑色包裹,数条细小的触手从眼睛里爬出,缠绕在我的断臂处。
「那么这是你需要付出的代价。」
触手绞缠在一起组成一条条形态怪异的筋肉,钻心的疼痛使我额头直冒冷汗。
「对不住了,二师兄,我还不能在这倒下。」
我张开那条由黑色触手组的的右臂,俯身出剑如惊雷夜雨,空气发出撕裂的巨响。
二师兄连退数步,胸口散出一圈深黑色血雾,他踉跄了几步跪在地上,脸色却浮现出轻松的笑容。
「师弟,你说得没错,我当初上山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狗屁修仙,而是为了从金甲兵手里救我的女人。」
他自嘲地干笑了一声。
「但后来我杀了她,无处可去便留在了这里。」
「为什么?」
「因为真相就是,她从来都不是被抓上山的,她是自愿的。」
9
何为真,何为假?
亲手诛杀了师姐和师兄的我无不被这样的疑问困扰着。
人活着,为何?
修仙,亦为何?
我等皆来自苦寒之地,一生尽皆敬畏、供奉仙山,巧取豪夺是为真,高人一等是为神。
千年以来从未想过这世间所谓的真假,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一个支撑活着的信念,便是一切。
但从来如此,便对吗?
10
自今我始终不清楚那只眼睛的来历,我所做的一切是否仅是它设计的一个阴谋。
它从来不回应我的怀疑,好似世间的一切从来与它无关。
杀了二师兄之后,它便与我的右臂融为一体,我尝试着去感受它,回应我的只有无尽的空洞。
它告诉我,想要真相,想要力量,付出代价即可。
11
第三重天,名叫始皇天。
长长的白玉石阶直挂天边,层叠的仙云比比皆然,五色的霞光下是威严的金碧琉璃瓦。
石阶的两边是万丈深渊,云雾迷蒙间,一幢幢府邸拔地而起,整齐的红墙金雕,一幅森罗万象的景象。
这些个府邸便是执掌整座仙山的神殿,门上牌匾烫金大字赫然写着:生死,财富,享乐,杀戮,罪孽......
「好一个仙山高悬,俯瞰众生蝼蚁。」
我举起黑色的那条手臂,熊熊烈火从掌心喷出,一座府邸在火海中化作一条巨大的触手,高温烧得触手上的吸盘痛苦地抽搐,浓郁的黑烟直插天壁,在那张精致的脸上划上一道血痕。
痛快!
我坦然自若地在白玉石阶上踱步,大手一挥,数条触手在火影中扭曲。
远处的石阶传来整齐行军的脚步,金甲在绚丽的霞光下熠熠生辉。
我转腕拔剑,本以为一场大战即将触发。
只见为首将军模样的男人命令众人分两排让开道路,拱手说道:
「大人,始皇殿下有请。」
12
我踏上最后一阶石阶,来到了仙山的顶端。
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大得超出我的想象,高墙石门威风凛凛,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宛如仙山之上的另一座仙山。
一个身着纹龙华服的男子站在宫殿前的云雾中,仰望着宫殿上的金光。
我拱手道:「参见大师兄。」
大师兄转过身,额头间一只眼睛徐徐睁开。
我隐隐感觉到他身后的宫殿中一股巨大的灵力在缓缓流动,仿佛和他融为一体。
他嘴皮动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山下的动静是你弄的?」
「是,也不是。」我略带歉意地说,「师弟只是想看看真相罢了。」
「那你看到了什么?」
我加重语气说道:「我看到大师兄和仙山上的人一样,变成了怪物。」
「所有人都和我一样,那你又是什么?」大师兄扑哧一笑,「你才是那个怪物!」
燥热腥臭的空气弥漫开来,天边的霞光渐渐失去了色彩。
脚下的土地传来剧烈的震动,远处宫殿的石砖随着震动开始崩裂。
无数条巨大的触手从宫殿的阴暗处钻出,犹如一条条幽森中的巨蟒缠绕在石柱楼阁上,巨大的身影遮天蔽日。
在宫殿的最高处,一座黑色的山包掘地而起,它的表面布满皱皮和血管,丑陋的纹路和肉块一阵阵跳动着,宛若一颗鲜活的心脏。
「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我来告诉你。」
大师兄的脚下窜出数条触手,它们与他的下半身相连,高高地将他的身体托起,将大师兄的半截身体嵌入那个黑色的山包之中。
「你所看到的便是这座仙山的本体——蜃,世人皆以为是蜃占据着仙山,将人们当作养料吸取,实际上这座仙山上的人才是寄生虫。没有了蜃,仙山上的所有繁华将化为泡影,不再有灵石、灵气,更谈不上修仙和法术,仙山将不再是仙山。」
一条巨大的触手出现在我的眼前,它来势汹汹宛如泰山压顶般向我袭来。
我飞速调整脚步,双腿发力躲闪才勉强躲开,但触手砸在地面造成的震动和激起的飞石也令我难以招架。
「师兄,你抬眼看看这仙山,这些长着两三张口,四五条触手,七八只眼睛的,还能被称之为人吗,这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世界吗?」
大师兄不屑地笑了:「至少在你上山之前,他们还是活着的。」
天边的残霞给整座宫殿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边,落日的余晖化为一条明暗交界的锋线,将我和大师兄隔绝在两边。
他站在阳之面,我站在阴影中。
「难道只要活着,变成怪物也就理所应当,感恩戴德吗?」我吼道,「师兄你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师父也曾说你和当年的他很像,现在看来,师父真是看走眼了。」
「你错了,师弟,师父从来没有看走眼,对我是如此,对你亦是如此。」
我不禁脱口而出:「对我?什么意思?」
刀光乍现,背若芒刺。
我虽已快速察觉到,但依旧躲闪不及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
「这小子不愧是他的徒弟,跟他当年上山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那老头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
伤口的疼痛渐渐蔓延全身,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几个说话的人。
不对,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虽有人的形态,浑身却无一点人的血色,他们的身体连接着触手,整个人更像是触手上长出来的一个脓包。
我攥紧剑柄,奋力一劈,剑锋在空气中摩擦出火花,随之青光中狂风大作,巨大的触手被斩作两段。
大师兄淡淡地说:「师父的剑果然厉害,不过你是杀不死他们的,他们已经和蜃融为一体了。」
我大喊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师兄放肆地大笑道:「原来你连当年的事都还不知道,我的小师弟啊,你带着师父的剑上山为求一个真相,结果连真相在哪都没搞清楚。」
大师兄抽出长剑在空中挥舞,随后二指结印指向天空。
天空上的乌云快速聚集成一体,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状盘旋在头顶。
13
度劫,是一种境界,亦是一种终结。
凡修仙之人,吸天地之灵气,破红尘之贪嗔,求世间之真理。
玄天雷劫,即是真理的钥匙。
「师父曾说过,在他的弟子中,唯有我和师弟你二人与师父是最像的,我一直没琢磨透师父的意思。」大师兄一边做法,一边戏谑地说着,「其实在师父的弟子中,我最看不上的就是师弟你,不过今日你上山,我终于明白了师父的话中之意。」
第一道雷劫降下,空气似是忽然被引爆,目力所及化作一瞬爆响。
我全力扛下这一击,巨大的耳鸣吵得脑袋隐隐作痛。
「师父当年率众人上山,跟你一样从界外一路杀至此地,你所见过的一切他老人家都见过,师父当年就拿着你手持的那把宝剑打败了蜃。」
第二道雷劫降下,速度是第一道的十倍,空气被划出熊熊烈火,与我身边的一切融为一体。
「师父发现了仙山和蜃的真相,如果消灭了蜃,仙山上没有一个人会感激他,甚至,千年以来的修仙信仰瓦解,师父他将成为所有人的仇敌。」
第三道雷劫降下,蓝色的电光化作无数条冰凌,将地面扎了个千疮百孔。
「于是,师父选择了平衡,他挖下蜃的一只眼睛,封印在剑柄里,下山去了。而其他同行人选择了与蜃融为一体,飞升成仙,获得永生。」
第四道雷劫降下,一瞬间天地黯然失色,整座仙山地动山摇。
我强撑着麻木的身体。
「师兄,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既然仙山的本体是蜃,那么蜃又是什么?」
大师兄的脸上划过一丝迟疑。
「蜃就是这世间真理。」
第五道雷劫降下,整个世界恍若瞬间定格,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疼痛,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我的生命在飞速流逝。
我放声大笑道:「师兄,你说蜃是世间真理,那么雷劫又是什么?」
大师兄眉头紧锁。
第六道雷劫降下,眼前一切化作一片白茫茫,好似整个世界忽然消失,或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用剑撑起这副躯体,用尽全力对着师兄挤出一个微笑。
「师兄,你根本没度过劫对吧。」
大师兄脸色大变。
我将眼睛给我的全部力量同我自身点燃,化作一颗流星向大师兄飞去。
长剑贯穿他的胸膛,我知道这样根本杀不死他。
「既然你我皆不是真理,那么就让这雷劫来决定吧。」
第七道雷劫降下。
14
一瞬间,我仿佛经历万世。
我站在仙山的最高处,看到遥远的万家灯火,看到万物生灵生生不息。
仙山远处常年笼罩的云雾开始消散,天空的边界也慢慢扩大。
蜃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同大师兄的身体一起渐渐化作尘埃飘散在空中。
我将大师兄额头上的那只眼睛取下,两只眼睛融合成了一个光球。
「大师兄,是我赢了。」
大师兄不屑地笑道:「师弟,你以为我们的世界真就是这座仙山吗?
「你以为除了蜃以外,就没有更高等的存在吗?」
「你抬头看看天上,那一座座宏伟的宫殿,那里就是凌驾于世间一切的存在,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天界。
「你杀了蜃,破开了重云,把仙山暴露在他们眼下。
「用不了多久,上仙就会降临,把这座仙山,把你熟悉的一切化为灰烬。」
我收回宝剑,将蜃的眼睛重新封印回剑中。
「师兄,你看那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眺望。
「这个世界确实不止我们这座仙山,仙山之外还有无数的仙山,你看他们也亮起了火光,他们也和我一样背负着整座仙山逆天改命。」
我搓出火球点燃了整座宫殿,远方的仙山之上也同样燃起了熊熊烈火,他们似乎在向我呐喊,向我招手。
告诉我,你并不孤独。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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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故事」专栏《杀死那个殉道者》
发布于 2023-03-09 16:20・IP 属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