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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什么又甜又虐的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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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那些还没做完的梦就这样展开关注三十岁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十七岁的情书,可以和十七岁的他聊天。他别扭地问:「未来的我们结婚了吗?」我说:「有。」我撒谎了,其实他死在那年的夏天。1结账时相亲对象借口上厕所去了,他留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微信聊天界面。他发的消息:「她工作稳定,性格还行,但是各方面都平庸得出奇,而且都三十了,我条件不错,还能再找找。」我平静地把账单给结了,人均五十的套餐,付完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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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何枯

那些还没做完的梦就这样展开

关注

三十岁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十七岁的情书,可以和十七岁的他聊天。

他别扭地问:「未来的我们结婚了吗?」

我说:「有。」

我撒谎了,其实他死在那年的夏天。

1

结账时相亲对象借口上厕所去了,他留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微信聊天界面。

他发的消息:「她工作稳定,性格还行,但是各方面都平庸得出奇,而且都三十了,我条件不错,还能再找找。」

我平静地把账单给结了,人均五十的套餐,付完钱的时候相亲对象回来了,讪讪地说:「我 A 给你?」

我摇摇头,背起背包往外走的时候,刚好接到我妈的电话。她的声音透过来:

「这次的怎么样?又是公务员,年龄和你差不多,条件不错的。」

我握着电话,在车水马龙的人群中艰难穿行,路过了一家蛋糕店,店员正把一盒临期的蛋糕放在特售区。

我不说话,无声中表达了我的态度,我妈的声音提高了,着急又惶恐:「林遇安,你明天就三十岁了,能不能现实一点。」

我看了看天空,说:「可以。」

我把那盒临期蛋糕买回家了,也是突然一瞬间才想起来,过了今晚我就三十岁了。

我熬不到十二点钟,提前把蜡烛给点了,我什么愿望都没许,可能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根本不会出现。

可当我睁开眼的时候,烛光映下,面前居然出现了一封信。

带着小苍兰的味道,白色的信封,上头写着,小圆同学收,字迹疏狂熟悉。

没有署名,我的眼皮却跳了一下,但我已经知道是谁。会叫我小圆同学的文盲,大概只有一个人。

我抽出信纸,上面就两行字:「小圆同学,我喜欢你,不要不识抬举。」落款日期是 2017 年 3 月 1 日。那时候我刚高二,十七岁。他也是。但我那年没收到这封情书。

字迹还很新,和刚写的一样,真是太嚣张了,上面的字迹被匆匆划掉,像是写的人也觉得有些羞耻。

我心里竟然不觉得害怕,顺手抄起了笔,在下面空白的地方,写了两个字:「有病。」

那边呆愣了好久,像是惊到了,几个字迟疑地浮现:「你是谁?」

我几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屏住了呼吸,耐心地诓骗他:「十七岁的陈涯白?我是你的仙女教母。」

他沉默了很久来消化这个信息,许久,两个大字缓缓浮现,这回换他骂我了:「有病。」

我提笔继续写字,沉稳道:「我真的是你的仙女教母,我预感到你明天打篮球会扭到脚,你最好小心点。」

他没再理我,明显不信的样子。

我得意地放下笔,等着吧,不听教母的话,要瘸腿一个月。

2

小圆同学。

陈涯白一开始就这么叫我,他高二转校来的,一来就是学校风云人物,期初分班英语考试的时候就坐我后边。

他有双眼尾狭长的桃花眼,支着脸笑盈盈地叫我:「小圆同学。」

这场考试名单是拼音形式的,我的拼音就是 linyuan,我后面两个字是遇安,这个文盲瞥了眼就以为是圆的读音。

陈涯白腿长,一勾就能勾到我椅脚,我转过头,他的睫毛和细碎头发在金光里发亮,鼻梁高挺:「帮帮忙。」

我点点头,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成绩出来之后,我英语考了三十分,他比我还高一点,三十八分。估计他作文写得比我好点。

分班结束,我俩不幸地因为差劲的成绩分在同一个吊车尾班。

他往我走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要被这个校霸打了,结果他在我面前停住,乱揉了我一把头,啧了声:「小圆同学,你的英语不太好啊。要不我给你补补?」

三十八分给三十分补英语,他有够自信。

我很烦地别过头。

其实我成绩没那么差,但爸妈闹离异闹了很久,我特意考差来引起他们注意的,很可惜我失败了。

倒是不小心让陈涯白记恨上了我。

后来陈涯白烦了我挺久的,小圆同学小圆同学,叫了我一年。

以至于后来没人叫小圆同学了,我还有点不适应。

3

我三十岁那天,什么也没做,请了一天假在家里休息。面前就放着那信纸,我支着脑袋看了好久,上面的字还停留在昨天的对话上。

微信界面上面,跳出来相亲对象的聊天框:「要不要再出来进一步聊聊,我对你的感觉其实不错。」

我对他来说不尽人意,但是可以做个 planB。但其实我也曾是谁的必选项,首选项。

我刚要回复,那张信纸上咬牙切齿地出现了一句话:「你真的是仙女教母吗?是巫婆吧。我腿摔伤了。」

呵呵,我当然知道。这一年陈涯白摔伤了腿,捏着我的把柄,明明伤得不重,还让我帮他跑了半个月的腿。打水吃饭交作业,都靠一句小圆同学。

我那时候站在他的面前,气笑了:「你不会上厕所还要我帮你吧?」

陈涯白当时怎么说的?他俯下身,故作虚弱地把头埋在我的肩上,气息烫在我的脖颈,恶劣地弯起唇角:「如果你愿意,也不是不行。」

现在三十岁的我,竟然还能记起他那时候的眉梢有多动人。

我还没再继续写,纸上又出现了一句话,他问:「如果你是仙女的话,你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握紧了笔,写得很慢:「我在很久后的未来等你。」

他慢吞吞地问:「小圆同学成为记者了吗?」

我写:「是。」

这是我撒的第一个谎。我的新闻理想在毕业第一年就死了,我在一个单位当文职,每天的任务是生产文字垃圾。

「我当警察了吗?」

我写:「是。」

第二个谎言。他没走到他应有的未来。

他的笔迹几乎压抑不住欣喜,很久才郑重又别扭地添上,状似无意:「我和小圆同学,结婚了吗?」

我的心轰然发烫,原来十七岁的他真的喜欢我,遗憾的是我三十岁才真的知道。我压着酸涩,笔下的字几乎在颤抖:「有。」

过了很久,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才得意地浮现出来:「早就看出来她对我有非分之想了。」

骗了个傻子,我真的愧疚。

4

17 年 3 月份,我因为成绩大滑坡,在班主任办公室外头罚站。班主任给我爸妈打电话,没一个在接的。

对面的墙上贴着各高校的招生照片,我漫无目的地读过去。

我没想过上什么学校,当死则死,以后对我是摸不到的字眼。

耳边突然出现陈涯白的声音,他指着其中一张高校照片说:「我要去这个警校。」

他腿还瘸着呢,不知道在我旁边站着干什么。

我想偏过头,他扣着我的后颈,不让我乱动,指尖冰凉:「你得去我对面的传媒大学,这样过个马路就到了。你当记者好了。」

我以为他看见了我上节课填的理想专业,要说什么我的优点,比如实事求是敢于发声之类的,陈涯白懒散地补充理由:「你笑得好看。」

广播里在放那年很火的歌,好像叫《起风了》,我没说话,突然沿着走廊往前走,走到拐角的时候,陈涯白突然笑着喊了我一声:「小圆同学。」

我回过头,他站在光的那一面,风把他的头发吹动,侧颜熠熠生辉。

他问:「你去干嘛。」

我没好气地回答:「上厕所。」

他看着我,含笑应了声。

广播里的词正唱到「翻过岁月不同侧脸/猝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谁的十七岁遇见陈涯白,都挺烦的。

他出现一下子,眩晕我一辈子。

我后来去了那个传媒大学,走过很多次那条马路,闭上眼睛三十秒再睁开,都没能遇见陈涯白。骗子。

所以,从一开始,就别相互烦恼了吧。

5

陈涯白的话其实不是很多,从上次知道他期望的答案之后,再也没想起来我。

我把信纸夹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几天过去了,也没见到新的字迹。直到我挨完五十岁秃头领导的批评回来,下意识看向情书时,上头终于有了新的字迹。

圆锥曼妙的曲线就出现在上头,字迹散漫,带了点不耐烦。

我磨牙:「陈涯白,你在仙女教母的情书上打数学作业草稿?」

他才恍然大悟:「你还在啊。」

对啊。我一直在。

我问:「小圆同学不理你了吧。」

信纸被摁下一个烦躁的印子。

看来说中了。

我看了一下日期,信纸两边时间流速是一样的,那边应该是七号,我生理期一直很稳定在七八号。

我说:「你今天不要去烦她。」

一个问号出现在我的字旁边。

我解释原因:「今天她生理期。」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纸上的字划了又改,最后只有一个颤着羞恼的哦。

我忘了,现在他才十七岁,对于这些是会害羞的。

我放下笔,弯了眉眼。突然脑中却闪过我从未经历过的画面,凭空出现,像是崭新而确切发生过的事情。

我看见十七岁的林遇安走进教室,唇有点微微发白,课间人声鼎沸,她看见自己桌子上多了杯温热的红姜水。不知道谁放的。如果她转头,可以看见窗边那个懒散少年用书盖住脸,却露出了发烫的耳尖。

这段回忆,开始变旧变老,不再清晰地封存在我的记忆里。

我眨眨眼,低头怔怔地看着那张信纸,竟然想落泪,所以这是刚刚发生的吗?因为我的字吗?

我在情书上写:「陈涯白,你从哪搞的红姜水?」

他落笔:「别管。」

我话头一转,几近哄骗:「仙女教母远程而来,是替很久很久以后的小圆同学喊话,她说——高中的你太直男了。」

他沉默了。

我补充:「所以,你最好先听我的指导。」

其实我根本没抱期冀,陈涯白压根不是会听别人话的人,有时候自大得让人发指。

但是他的回答是——好。如果能让小圆同学更喜欢我一点的话,我的答案是,好。

我在办公桌前,看着那行字,握笔的关节发白。

我之所行,跨越时光而来,欺骗我尚未长成的少年,教他如何远离小圆。

不要再救小圆同学了,陈涯白。

6

陈涯白开始把我当他的废话箱。经常以小圆为开头,小圆为结束。他也会时常提起其他的事情,但很快又会绕回来。如果说,生命是一个循环往复的圆,那么小圆就是他的节点

「小圆新卡了个发卡,很好看。」

所以他从小圆头上顺走了。

「A 班那个理科男又来找小圆借书,他自己不会买吗?」

然后他在球场上虐杀了 A 班。

我安静地听着他的那些心事,只言片语之中好像重新看见了那个满是蓝白色校服的学校,我从不知道陈涯白的这些少男心事的。

我耐心地一遍遍纠正他的行为,不要太烦小圆,要保持距离感,太倒贴的男人没人要的。

从小卖部回来不要给小圆顺手带草莓味的牛奶,给她带提神的苦咖啡,作为好同学提醒她积极学习。

不要老是使唤小圆同学,来往要有礼貌地说你好和谢谢。

陈涯白按着我说的做了一段时间,态度对我好了许多:「她没那么讨厌我了。」

我抿了抿唇,僵硬地写道:「你觉得她很讨厌你吗?」

他沉默了一会,落笔:「是。」

我把头沮丧地埋进胳膊里,无何奈何,因为我那时候,就是很讨厌他啊。

其实陈涯白成绩很好,他转学来的时间晚,缺考了一门语文,其他科目都是逼近满分,只是从前没等到期末考试展露他真正的成绩,导致我现在才知道。

我咬牙切齿,「那你期初考试干嘛要抄小圆的英语试卷?」

陈涯白笔迹散漫,意气张扬:「不这样怎么能叫她小圆同学,谁都能叫她遇安,只有我从第一面见她开始,就是小圆同学。」

——我必须从一开始,就是特殊的。

他其实是个很耀眼的人。就算是我这种不关心周围的人都知道,中学时候最夺目的人无非三种,家世容貌和成绩,刚好陈涯白三样都占了。他长得好看,父亲是因公殉职的警察,至于成绩排名吊车尾,也算是别出心裁的显眼。

不知道怎么会喜欢我的。

我有点无奈,落笔涓涓:「为什么一定是小圆呢?」

陈涯白回了四个字:「小圆效应。」

丁达尔效应出现的时候,光就有了形状。

而当小圆同学出现时,陈涯白的喜欢变成了具象。

7

「多少年的东西了,你知道我为了寄给你找了多久吗?」我妈在电话那头有点不耐烦,「上回不是答应了和那个公务员多见面的吗?怎么人说你不理他。」

我一手接着电话,一边把妈妈刚寄来的快递给拆开,随口敷衍道:「很快就去见。」

电话被我挂断,反盖在桌子上。我知道电话那头她必定已经生气,然而我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快递里头放了一个小饼干铁盒,表面被火烧出黑色的痕迹已经在岁月里头氧化,我屏住呼吸打开盒子,蒙满灰尘的时光像潘多拉魔盒一样打开。

里头东西不多的,只有一本日记本,一只创可贴、一枚发卡。

我翻开日记本,其实我学生时代不喜欢写日记,里头的字迹少得可怜。我已经翻到我要找的东西了。

「2017 年 3 月 31 日海湾下大雨,和陈涯白奔逃。」

其实十多年过去,很多当时以为能记一辈子的场景,不需要三五年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但是我闭上眼,竟然还记得非常清楚。

我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我很早就朦朦胧胧地意识到,我厌恶一切耀眼的人,包括烦人的陈涯白,因为他们看上去那么值得被爱。那天是周五,我比放学时间要早很多地回家。

因为我爸妈最终一锤落定离婚,反而我心上的石头落了下来,但是他们谁都不要我。我靠在沙发上,听着爸妈推诿来推诿去,我爸说女孩得跟妈妈比较方便,我妈说不行她经济条件不好。

门开着,街坊邻居竖着耳朵在听热闹。

我当时想,怎么还不下雨,下场雨淹死我得了。

我闭着眼睛数数,数三十秒睁开,或许会是不一样的景象,这是陈涯白教我的方法。还没到三十秒,突然有清冽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陈涯白就站在门口,他十分用力地踢了一脚门,哐当一声,争吵的声音被吓得戛然而止。他面色难看,说:「吵他妈呢?」

我爸妈愕然回过头,看着这个背脊高大的男生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陈涯白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要她,我要的。」

他上前两步攥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外拉,一路逃离争吵的家里、听热闹的邻居,我跟着他急促的脚步走,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上拎了个白色的书包,拉链还没拉好,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作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我忘带书包回来了,他是来给我送作业的热心同学。

没想到撞上一出狗血家庭剧。

陈涯白很生气,抿着唇不讲话,额角都隐隐跳动着,但又像是在难过。

楼下就停着一辆线条流畅的摩托车,我多打量了两眼,陈涯白却在它面前停下,他没问过我意见,就把一个粉色的头盔往我头上戴,我脑袋一沉,他手使劲在我圆圆的头盔上往下按。看着我憨态的模样,自己低笑了两声。

「小圆同学。我运气不错。」

「从现在开始,闭上眼三十秒,是海水的味道。」

骗人,哪里的三十秒,明明好久的。

我以前从没坐过摩托车,我坐在陈涯白的后边,为了安全不得不抱紧他劲瘦的腰身。摩托车一路驶过繁杂的市区,往遥远的海湾区驶去。已经是天空深蓝的晚上,海湾区车少,他的速度就愈发快,只有海风能追上我们。

中途下了大雨,打在我俩的衣服上,顺着头盔往里头滴落。湿透的衣服黏在一起,只有他的体温是滚烫的。

那是我第一次不那么讨厌陈涯白。

他畅快地大笑:「带你出逃。」

如果不是这场大雨,我不会把他当成朋友,允许他接近的。

8

信纸那边的时间到了日记上的 3 月 31 日下大雨这天,我还没找上陈涯白,他先找上我了,笔迹散漫:「在吗?十块钱替我算一卦。」

我心平气和:「我是西方的教母,不是学道的。陈涯白。」

他无所谓地在我清秀的字体上画画,有点心不在焉。

我妥协:「好吧,算什么?」

「算一算,我找到她的概率有多大。」

我有点不知所云,对面像是不满意我的笨拙,我都能想象到他啧一声的样子:「现在才中午,她刚刚急匆匆地就回家了,连书包都没拿,看她没做到这么多的作业我会很难受。所以我打算翘课给她送作业。」

我替十七岁的林遇安谢谢你的热心。

他轻描淡写:「就是不知道她住在哪里,边上同学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每次会做一路公交车,那条路上老小区挺多的,只能一个个找了。」

我滞住,我从不知晓原来他是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的,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难怪他说自己运气不错。

「我刚刚帮你算了一卦,往城东那条青春南路走,你会看见她的。」

他半信半疑:「真的?」其实我家住城西,青春南路在城东,他逛遍都不会遇见我。陈涯白,我帮你算了一卦,这一次你不会再找到她。

我有点心虚,但怕他看出来,写得又快又稳:「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我盯着信纸很久,再也没有新的字迹出现。看来是信了。一股困倦涌上来,我上床就睡觉了。梦里浮沉浮沉,新的回忆替代出来,旧的记忆从我的脑海里一点点被擦掉。

那天夜里,2017 年 3 月 31 日的夜里,我没能等到陈涯白,我坐在那个沙发上,听着争执声,看见了迟来的一场暴雨。

陈涯白在青春南路上反复逡巡,遭遇了一场暴雨,没找到他的姑娘。

9

我起床的时候感觉好累,记忆有一点空荡,日记本还摊在桌子上。

「2017 年 3 月 31 日大雨。」只有日期和天气,日记的主体却是空白一片,像是被擦掉一截。

信纸上咬牙切齿多了控诉我的一句话:「你算的什么卦,我在那条路上根本没看见她。」

我叹气:「东西方文化有差异,算卦也许不是仙女教母的特长。下次给你搞预言术,你没给她送成作业她应该还挺高兴的。」

陈涯白不说话了。

我笑嘻嘻地写字:「你别生气呀,我告诉你一个小圆同学的秘密。她很喜欢起风了那首歌,她后来说要是你要是在六月份的校园文艺晚会上弹唱这首歌,她一定立马爱上你。」

我看见那个「爱」字下头洇出了墨迹,有人握笔在那处久久停驻,才恍然回神飞扬两个字:「等着。」

学校琴房的钥匙都在 A 班的江子舒手里捏着,作为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她还管校园文艺晚会的事宜,如果陈涯白这次还是要练琴,少不了要和她接触的。江子舒漂亮、优秀,最重要的是她和陈涯白算半个青梅竹马,很喜欢他。

陈涯白死后,她不止一次来找过我,她揪住我的头发歇斯底里,她问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江子舒后来出国了,也许也是想忘掉陈涯白。

她和陈涯白才是一类人,我不是。

我感觉自己忘掉了一些事情,尝试自己把记得的事情都给写下来,普通的本子肯定不行,会像日记一样被抹去字迹。我把那封情书的封皮拿来用了,我之前确认过,在封皮上写字陈涯白不会收到。

从三月末那场大雨过后开始,我忘了因为什么契机,觉得陈涯白其实还挺不错的,不再抵触他的接触,姑且可以纳入朋友的范围内。我爸妈最终还是离婚了,我跟着爸爸,我妈从失败婚姻解脱出来后迅速搬离了这座城市,我爸因为工作出差,那段时间把我丢给了叔叔家。

我抗议过,但他不管。

叔叔家有个表哥林随,读的名校大学,却不知道怎么休学在家,婶婶把他宠得像块宝。我爸把我丢过来的时候,美其名曰,和我表哥好好学学,补补我那吊车尾的成绩。

表哥开始给我补习,他戴着眼镜,总是很温和地笑。其实他比我爸妈都负责,甚至会接我上下学,他说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陈涯白在校门口看到过他等我放学,扯着我的书包带把我勾过去,一伸手就揽住了我的肩,很懒散地站着,一双桃花眼却眯着看着林随,亲昵问我:「小圆同学,这谁啊?」

林随扶了眼镜,谦和笑道:「我是遇安的表哥,林随。」

陈涯白紧绷的脊背一下子松懈下来。

那时候,那件事情还没有发生,展现的都是柔和的景象。陈涯白是我唯一的、特别的朋友,很烦,但都在忍受范围之内。他打球之前,他会强迫我坐在第一排,故意把外套盖在我的发顶,一股干净的皂香味。他个子高,在人群中很显眼,身边又总是有不少人,却总是喜欢在外面隔着很远喊我一声小圆,以彰显他的特别。

我开始查阅那所传媒大学的资料,电脑上的网页却久久停留在它旁边的那所警校的图片上。

他的青梅竹马江子舒曾经来找过我,警告我道,「陈涯白只是觉得你很可怜。他朋友多,对谁都很好,你别多想。」

我耸耸肩,如果不是她说,我压根没往那边想过。

这些都是那年四月份发生的事情,漂亮得像是春天飘飞的柳絮。

10

但三十岁的我,只希望陈涯白过得顺遂一点。那么改变这四月份仅存的美好记忆也是值得的。

在我的提示下,信纸连接那端的时空里,陈涯白开始练那首歌,不得不因为诸多原因和江子舒接触,年级里逐渐传起来关于他俩的流言。

陈涯白和我表示不满的时候,我正在和上次的相亲对象吃饭。他坐在我对面,吃烤肉吃得满嘴油光。

我把信纸掩起来一角放在旁边,说不上来我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这封情书,也许是真的不想错过他的只言片语。陈涯白烦躁地写:「年级里传我和江子舒的闲话,我觉得小圆听了会不开心。」

我咬着笔头回他:「可是江子舒很漂亮不是吗?喜欢江子舒会轻松很多。」

那边停滞了很久,出现的字迹几近平静:「你希望我喜欢江子舒吗?」

我打了勾表示赞同。

相亲对象席卷了桌上食物之后,终于抬头看我疑惑地问:「你在写写画画什么?」

我应付说是单位的事情。他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状似无意问道:「你们那的彩礼是多少啊?」

我的答案脱口而出:「一辆摩托车。」

话说出口,不仅是他,连我都愣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摩托车三个字,寻遍我的记忆也找不到相关的信息,我最终只当作是口误。没想到相亲对象挺高兴的,也许在他眼里,摩托车比八万八的彩礼便宜不少。

我低头,下意识地看向信纸,新的字迹已经安静地在那里躺了很久,十七岁的陈涯白问:「未来的小圆开心吗?」

其实陈涯白除了第一次得到他满意的答案之后,再也没有探寻过他和小圆的未来,按他的话来说就是,他会自己走到小圆的未来去。

三十岁的我回答他:「她很开心。」

她很开心,能够穿越时空和你再次相遇。

11

陈涯白和江子舒越走越近,人人都觉得他们理所当然地在一起。

陈涯白已经不和我多说小圆的事情,他打球时再没有小圆同学的专属位置,再没有给小圆指点江山该上哪个大学,他也再也没有经常烦过小圆同学。

他的字越写越少,像是对纸上莫名出现的仙女教母终于厌倦了一样。这张信纸挺特别的,拢共就这么大一张,写满了就自动翻新掉字迹,成为了崭新的一张苍白信纸,但陈涯白最初落下去的那一句:「小圆同学,我喜欢你,你不要不识抬举」始终在第一行。

可是,我匆匆地扫了一眼新的对话记录,满纸出现最多的,是江子舒的名字。

「江子舒和我妈告状,说我总是欺负同学,拜托我只欺负小圆。」

「江子舒很烦,我问她女孩子喜欢什么,她把自己的购物车付款链接发过来了。」

「我练琴的时候,江子舒非要跟着,赶都赶不走。」

17 年的四月份很快就过去了,陈涯白因为六月份的校庆活动越发忙碌,那首起风了几乎烂熟于心。在我的干涉下,陈涯白和十七岁的小圆同学终于没和当初一样熟络,反而生疏了不少,像是两条短暂交错的线逐渐回归到了平行。

五月份到来,我把 17 年五月份称为我人生最黑暗的一个月。

人是会故意忘记让自己感到痛苦的记忆的,我也不例外。

我的表哥,林随,是个人渣。

我的婶婶疯狂地骂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孩,她的儿子可是名牌大学生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我主动的。叔叔红着眼劝我,说亲戚一场,表哥从小对我也不错,他只是喝多了酒。

我爸赶回来抽了一地的烟,和我妈达成一致,最终的回答是:「遇安,算了吧,女孩子要名声的。」

你的名字,就是随遇而安。这样的事情,就也忍了吧。

只有陈涯白问我:「你有什么错?」

表哥经常会进我房间,美其名曰辅导作业,然后我的内衣开始丢失。

我给妈妈打过电话,她说是我该改改自己丢三落四的毛病啦。

他替叔叔接我上下学,学校到家的距离有段黑巷子。在五月份逐渐开始有夏天气息的一个夜晚,他就压着我在肮脏的阴影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放开我,我痛得蹲在地上。林随蹲下身,柔声道:「遇安,我只是喝多了酒。你不会和别人说的,对吗?」他松开手,掌心都是从我头上扯下来的头发,「毕竟,没人会相信你,会管你。」

我打电话给我爸妈,果真如他所料。他们要息事宁人,替我转校,离开这个地方,替我掩住这羞耻的罪过。

我在夜里,打通了那个电话,带着哭腔道:「陈涯白,帮帮我。」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颤着指尖,却从事发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掉过,眼泪只会让他们觉得我软弱好拿捏,可是从陈涯白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嚎啕大哭。

陈涯白,我好疼啊。

我后来再没见过他那样的人,还穿着蓝白色的校服,俯下身来抱住我,几乎是在用全身的气力抱住我,可动作却又那么轻柔。他把我拉起来,带我去医院,带我去报警,去打林随,他和我都不要息事宁人。

他替我在求公道。

学校里那时候也知道我的事情,有男生会在我经过时发出古怪的笑声,江子舒和她的朋友会用怜悯的眼神看我。陈涯白在校内从不违纪,却不知为何在球场上和对面男生起了冲突,听说篮球都砸人脑袋上了,脑袋缝了好几针。江子舒也在一个午后面色难看、低声下气地来和我道歉,说不该把我的事情在学校里传出风声的。

从此学校里再没人敢议论纷纷。

唯有我路过年级办公室时,看见陈涯白妈妈流泪问陈涯白,为什么要这样。

陈涯白没说话,不经意地抬起眼,和在门口的我对上视线。

他没说话。我也是。

他从黎明走来,救我于混沌之中。

12

我已经三十岁了,但我永远会记得他,记得十七岁的陈涯白。

我记得他怎样把林随摁在地上打,眉梢都是狠绝之意,巡街的警察赶到才能把陈涯白扯开;也曾看见他升起红旗,仰望天空,眉眼懒散地沐浴着阳光。他是可以一直往上走的人,热烈、明朗、清澈。

我把林随的事情捅到他的学校了,原来他是因为厕所偷拍等恶性事件才不得不休学在家的。但是我们这边的人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名校学子,婶婶一直替他小心地隐瞒着,从小到大,她都把他宠得像宝。

我借住在他们家的那段时间,他们未必不知道林随的龌龊心思,纵容和无视才是最大的帮凶。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目标,他们欺负我身后无人可依,以为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女孩。可有人给我撑腰的。

我们把医院的检查报告和警局的立案单都拷贝发送给了学校,林随的学籍被学校彻底开除了。本地电视台媒体对林随的犯罪行为进行了报道,他外在温和的皮囊被撕下,其中乃是一颗黑色的兽心。

叔叔婶婶再也不敢骂我不知廉耻,因他们连家门都不敢迈出去一步。我妈曾叹息说:「林遇安,差不多得了。别太过火,女孩子家的,这种事传远了还怎么生活?家丑不可外扬。」

我沉默了很久,说:「我有什么错?」

这是陈涯白那天和我说的。我没有错,我是受害者,有人拉着我在寻求公正的路上行走,仅此而已。

表哥林随在被押入警车的时候,曾回过头看在人群中冷冷注视他的我和陈涯白,很轻地笑了一下,几近毛骨悚然。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个笑是什么意思。

我的表哥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高中物化理科一向逼近满分,才能考入人人艳羡的大学,所修的专业与电路有关。六月份的时候,万事皆平,蝉声开始鸣起,我以为我要和陈涯白共同迈入一个盛大的夏天。

却遭遇了一场由电路失火引发的火灾。

我从林随家搬出来之后,就住在原来我爸的老房子里。

我妈想要陪我,可我一看见她一开一合叹息担忧的嘴就心烦,最后还是我一个人住的。陈涯白经常放学会来找我写作业,街角卖西瓜果饮的店主很喜欢他,每次都会顺上两杯西瓜汁给我。

有一次,陈涯白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掌心捧着一只黄色的小猫,迷茫地看着我。他说路上捡的,看我闲得发慌,就给我带来了。这只小猫,他给它取名叫阿花。

我想了想,问:「陈涯白,你是不是怕我抑郁症啊?」

陈涯白撑着眉角一直笑,肩膀发抖,他说:「不是,我是怕没有合适的理由来找你。」

我怔住,和他同时别过头去,余光里看见他耳尖和窗台里正落下的粉霞一个颜色。

13

信纸那边的时间已经到五月份了,我脑中关于十七岁的陈涯白的记忆不断减少。连早已老死的阿花都没有了在我身边生活的痕迹。

三十岁的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十七岁的那场大火,发生在 2017 年 6 月 5 号。

陈涯白终于舍得来我的梦里了,幸运的是梦中的我还是十七岁的模样,不像现在眉眼那么黯淡。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起火,从梦中被呛醒的时候已无逃生可能,房中已被火势覆盖,空气炙热到扭曲,小猫阿花就在我旁边焦急地推我。我至今不知道陈涯白是怎么样进来的,他像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英雄。

楼很高,不可能跳下去。他就把我和阿花托举在窗外,自己站在着火的房间里面。火光从背后照亮他的眉眼。我闻见皮肉烧焦的味道。

我赤足踏在楼外的一点凸起中,陈涯白一直等到窗外有消防队员通过救援设备上来,亲眼看着消防员把我和阿花接稳的时候,才轰然松开手。

我没想到,第一次梦见他,就是这样让人难过、记一辈子的生离死别之景。

梦中的我被消防队员亲手接过去,并没有和现实里发生时一样嚎啕大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我说:「陈涯白,这次你不会死了。」

他的眉眼都是痛楚,终于支撑不住往后面倒下。

我最后说:「陈涯白,别来救我了。」你要自己,自己走到你的未来去。

我的未来没有你,一片昏暗。但你的未来要是没有我,那真是一片坦荡。

我一出生就被说是小扫把星,我妈因怀孕下岗,从此事业再没起来过。我爸那年开始陆陆续续生病,我是一切失意的来源。

从大火的梦之中惊醒后,我浑身是汗,摸索着打开台灯,看了看信纸。我脑中的回忆每一瞬都在更新,这次真的是只属于我自己的黑暗五月了。

那天受难的夜晚我没有给他打电话,一个人扶着墙壁在黑暗之中行走,没人再给我撑腰。我妈也有点自责,但不多。已经匆匆赶回来,秘密地给我办了转学手续了,预备在六月就离开。

可我也不是太能吃亏,忍气吞声的人,先是捅了林随一刀;后是把他所做之事捅到了他的学校,我知道林随最大的骄傲就是他的学校,我痛了,那么他也该痛一痛。只是因为这次各方劝导的缘故,因为没有人支持的缘故,我能做的、我敢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这件事在我们那无声无息,叔叔婶婶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在同学眼里,我不过是因病请假了半个月而已。

重新再看这张和十七岁的时空相连的信纸,我很庆幸这回没再拉陈涯白下水,我至今都忘不了当初陈涯白把林随打得半死之后,他妈妈流着泪问他的那句话:「涯白,你是要当警察的人,怎么能留下和流氓一样打架斗殴的案底呢?」

我没有立场为他说话,只能在拐角处捂着嘴哭泣。

好在我改变了这回的经过,我一个人就够了。信纸上陈涯白已经很少说话,他在一个午后曾经潦草写下,「小圆同学怎么请假了半个月,我才发现她很久没来了。」

我忍了很久的眼泪,才故作轻松地回答他:「她隔壁市的表姐结婚了,她得当伴娘,就过去帮忙婚礼筹办了。」

陈涯白沉默了一会,随意地落笔应承:「婚礼啊。」

话题就此结束。不知陈涯白是否记得,我们的谈话从他问未来的他是否和小圆同学结婚开始,到现在的他对小圆终于不大关心结束。十七岁的陈涯白,只需要一点引导,就能回到他的路上去。

14

我一直紧张地算着日期,那边 2017 年 6 月 5 号的日子被我一直牵挂在心里。虽然我知道可能那场大火不会再发生了,陈涯白也压根不会去小圆同学的家。

因为原本会发生火灾的那天晚上,刚好是校园文艺晚会。

陈涯白准备的钢琴独奏《起风了》正在节目单中,他不可能离场。可我还是焦灼难安,像是黎明之前的黑夜,十分难捱。

我主动在信纸上落笔,小心翼翼地写字,故作不经意道:「教母来问一句,你的节目准备得不错了吧?会上场的吧?」

等了很久才等到回音:「当然,练了那么久,不上场不是白费功夫吗?」

我放下心,平静地接受陈涯白愿意上场并非因为小圆同学缘故的事实,他只是因为不愿浪费时间白费功夫。他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小圆同学没有来。

这一天,我请了一天的假,安静地待在家中,窗门大开,白色的纱被夜风吹动。我安静地等待自己的结局,死亡或者被陈涯白遗忘。这两种结局其实对我都差不多,但是我是真的很高兴。

陈涯白,我比谁都希望看见你活着,永远都在阳光之下的。

我靠着沙发,却突然睡着了,像是陷入了时间的漩涡。

我又做梦了,也许这次不是梦,是真的仍然发生的事情。

我看见梦中大火重新在我家里燃起,我不知所措,身旁再没有那只阿花。我绝望恸哭,却被一个干净的怀抱给抱住。他这次再没有和我交集,对十七岁的小圆同学来说,陈涯白只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同班同学。

但他还是来了,陈涯白把我托举到窗外,身上不再是蓝白色的校服,而是预备节目时穿的黑色西装。

而热风滚烫,他坦坦荡荡,忍受痛苦还在微笑,他说:「小圆同学,你别害怕,消防救援很快就到了。」

他说:「有个人一直阻挡我来见你,我可是越过她的阻碍来的。她让我在今天有事不能脱身,我就猜到你有麻烦了。果真如此,幸好来了。」

我看见他黑色的头发在火中被烧焦,陈涯白说:「你想听《起风了》吗?你应该很喜欢的。」他预备了两个月的歌,现在忍受着火焰炙烤的痛苦唱出来,声音都在低颤。

陈涯白痛楚无比,却满心温柔。

「晚风吹起你鬓间的发/抚平回忆留下的疤/你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我被他稳稳地交给消防队员的时候,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十七岁的小圆同学不知为何如此悲怆,她有预感,她心底的疤抚不平了,哪怕到三十岁到垂垂老矣满头白发都抚不平了。

你要我抚平,没有你,我怎么抚得平?

陈涯白往后仰倒坠入火中那一刻,用尽所有气力大喊:「活下去,走到你的未来去!」

小圆同学,你好。

小圆同学,再见。

15

我从大梦之中醒来,被压在桌子上的信纸被风吹动一角。

我慢慢地走近,有巨大的悲怆向我袭来,几乎直不起腰。我感觉有无数的回忆从我心间飞过,那些遗忘的回忆、新生的回忆在此刻纷然涌现,给了我一个顿悟的机会。

我看见信纸上所有的痕迹都被擦去,唯有开首从始至终都存在的那句——「小圆同学,我喜欢你,不要不识抬举」还在。

信纸被风吹得不断翻动,隐约露出信纸后面的字迹。我颤着手翻过,信纸的背面正是一张铅笔描下的侧脸,女孩长廊上回过头,鬓发被风吹动,眉眼青涩,正是十七岁的小圆同学。

下面龙飞凤舞了一行字:「我亲爱的、挚爱的小圆同学,你不会真以为,我认不出你吧。」

我在一瞬间读懂了陈涯白的意思:小圆同学,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认不出你的字和语气吧。

挺欠揍的,挺洋洋得意的。

我俯下身,泪流满面,陈涯白,你骗我,你根本没喜欢上江子舒。你一直骗我。你也知道我未来是怎样失意了吧?才按着我的话一步步去做。

信纸的封面上,还有我怕自己遗忘写下的原本的时间线,2017 年 2 月遇见陈涯白,他很烦;3 月和陈涯白海边奔逃,他也还行吧;4 月喜欢陈涯白,他很好,篮球打得不错;5 月遭遇不幸,陈涯白救我于黑暗,替我求公道;6 月陈涯白死于大火。

现在不是这样了,只有 2017 年 2 月遇见陈涯白;3 月错过海边奔逃;4 月与陈涯白从此生疏;5 月自己在黑暗求生;6 月陈涯白,死于大火。

我牵引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是不管过程怎样变化,不过重来多少遍,陈涯白都会毫不犹豫、千次万次地救我于世间水火。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白色的窗纱被风吹鼓得很厉害,我手上的信纸几乎拿不住,像是一只苍白的蝴蝶随时会裂开,我头脑之中的记忆不断翻涌,旧的记忆以不可阻挡的趋势褪去,新的记忆终究占据了主导地位。

眼前穿越时光、沟通时空的信纸连带着它的封皮一起消失,我尖叫起来,可是没有用的。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我在 17 年 2 月份,遇见了一个姓陈的男同学,他挺烦的,眼睛很好看;后来他好像为了校庆练歌,和年级有名的江子舒在一起了,后来我忙着处理自己一塌糊涂的家庭事情,又遭遇了一场一生不可回望的不幸,不愿意记起那几个月;但是他很好,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同学,从火灾里救下我一命,可是自己因为烧伤太严重,去世了。

我一直很愧疚,一直很感谢他,经常去祭奠他、看望他的母亲。

仅此而已。

很久以后,别人问我,有没有一生不能忘怀的人,我脱口而出。

「有。」

「叫什么名字?」

「陈涯白。」

那个相亲男再想找我拼单吃饭的时候,已经发现我把他拉黑了;我妈再也不敢让我去相亲,听见我冷漠的语气都暗自心惊。我辞掉了枯燥乏味的工作,重新去了从前的传媒大学一趟,看见隔壁警校的学子往外走,我抬起头突然就流泪了。

我重新从事媒体工作,专注于未成年性教育和防范意识这一块的领域报道。

我终于如陈涯白所愿,自己走到了未来去。

而他永远年少,永远热烈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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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故事」专栏《远山黛:美惨女主救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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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12-16 19:28・IP 属地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