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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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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在人间:穿过荆棘照亮你我牵着妹妹的手过马路。警察把我拦住,问:「你牵着的手是谁的?」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笑了。当我决定成为罪犯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没想过后悔。1我叫白洁,今天是我大学毕业的日子。但昨夜,我亲手结束了妹妹的生命,等天亮之后牵着她的一只手,一起去了学校。当然,我在半路就被警察拦下了,现在坐在这冷冰冰的审讯室里。对面是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年长一些的姓吴,基本都是他在跟我交流,年轻一些的...

在人间:穿过荆棘照亮你

我牵着妹妹的手过马路。

警察把我拦住,问:「你牵着的手是谁的?」

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笑了。

当我决定成为罪犯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没想过后悔。

1

我叫白洁,今天是我大学毕业的日子。

但昨夜,我亲手结束了妹妹的生命,等天亮之后牵着她的一只手,一起去了学校。

当然,我在半路就被警察拦下了,现在坐在这冷冰冰的审讯室里。

对面是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年长一些的姓吴,基本都是他在跟我交流,年轻一些的姓陈,主要负责记录。

吴警官开门见山问我:「为什么杀她?」

我也没想着隐瞒,但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今天我本应该跟普通的大学生一样,在欢腾和热闹中,接受鲜花和掌声。

如今孤身一人,冷冷清清,不如就和警察玩个游戏吧。

「这得你们去查。」我冲他们笑笑。

我被关进了看守所,监室里每天二十四小时亮着灯,我睡得格外安稳。

两周后,警察又来找我了。

我戴着手铐被带进了审讯室,对面坐着的仍是上次那两位。

只不过这次吴警官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异常沉默,反倒是陈警官一脸怒容,看我的眼神,就像盯着一个恶魔。

他阴沉着脸对我说:「白洁,老实招了吧,人证、物证齐全,你跑不了。」

真是好笑,我什么时候想过要逃?

迟早要招的,只不过说多少,要看你们能不能交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啊。

「经法医检验,你妹妹死于失血过多,她脚筋全断,双手残缺,这些都是你做的?」

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吴警官适时插了一问。

我沉默着不回答。

陈警官气得猛拍桌子,骂骂咧咧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狠毒的姐姐?!」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说得不对。

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爱妹妹。

2

我妹妹白雪人如其名,从小就长得粉雕玉琢的,是村里有名的小美人,只可惜,天生智力低下,是个白痴。

但我们全家都不介意这点,反而越发疼惜她,把她当小公主一样宠着。

我爸叫白诚,承包了一片苹果园,做水果生意,我妈叫周美惠,是个小学老师。

家里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称得上幸福美满。

白雪比我小两岁,从小就与我形影不离。

我喜欢牵着她的手在村子里四处溜达,听别人夸一句「你妹妹长得真俊」,然后美滋滋地去小卖部买糖给她吃。

这种平凡又幸福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白雪十岁。

2008 年冬天,妹妹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半个月,医院确诊为脑膜炎。

幸运的是,病治好了,不幸的是,留下了后遗症。

出院后,白雪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喜怒无常。

她的身体里就像住着两个人,一个乖巧,一个疯狂。

清醒的时候,她和从前一样可爱又善良,喜欢唱歌,喜欢跳舞,常常给我们带来欢笑。但发起病来,就六亲不认。只要出现在她眼前的事物,都要毁灭,无论是东西,还是人。

我的身上,有无数妹妹留下的伤痕,至今不褪。

当然我不是因为这种事杀了她的,因为她是个病人。

父母带着她辗转于多家医院,得出的结论一致——「器质性精神障碍」。

她没办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学业肯定是无法继续了,又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于是母亲辞了小学的工作,在家专心照顾妹妹。

那段时间,我最怕放学回家,看见妈妈身上新添了伤口。

有一次伤得格外重,妹妹用刀割伤了妈妈的脸。

我很生气,冲到白雪房间里想要教训她,可看见她的那一瞬,却只觉得心疼又无力,半点火也发不出了。

妹妹像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角落里,不断用自己的头撞着膝盖,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我走过去抱她,轻声安慰:「别怕,姐姐来了。」

她整个人抖成一团,眼睛已经哭肿了。半晌,摸着心脏的位置对我说:「姐姐,这里疼,好疼。」

每次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又伤害了家人,白雪比任何人都痛苦。

我又怎么舍得继续责怪她。

说来也奇怪,只要我待在她身边,她清醒的时间总会比平常更久一点。

所以自那以后,只要不上学,我就待在家里,和母亲一起照顾妹妹。

虽然因此和学校里的朋友都渐渐生疏了,但我不后悔。

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

为了给妹妹治病,父亲四处托人找关系,求医问药。

终于在三年后,联系到一位海外归来的脑科专家,愿意给妹妹做手术。

我们一家人高兴坏了,以为终于抓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却不料,那才是真正地狱的开端。

3

2011 年春,妹妹住进了市一医院。

专家给她进行了详细检查,并制定了手术方案。

父母将毕生积蓄都拿了出来,无论是用药,还是设备,都用最好的。

手术那天,我跟学校请了假,一个人坐大巴到市里,用平时攒的零花钱买了顶帽子。

妹妹要做开颅手术,一头漂亮的长发都被剃光了。

她这人爱漂亮,一定用得上这份礼物。

等头发长回来了,我就和从前一样,给她编小辫子,再簪上花,牵着她的手招摇过市,听别人一句夸奖。

这样想着,我的心情就像那些飘在空中的彩色肥皂泡,在阳光下膨胀、发光。

到医院的时候,爸妈守在手术室外面忧心忡忡,甚至没有发现我来了。

我有点儿生气,所以没有叫他们,只是抱紧怀中的礼物,静静蹲在角落里等。

妹妹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小脸惨白,很是让人心疼。

爸妈的眼睛像是长在了她身上,脚步随着她的病床渐行渐远。

我站起来想要跟过去,却被另外一群推着急救床经过的人不小心撞倒在地上。

手掌擦破了皮,流血了。有好心的护士路过,给我上了点药。

我道谢后一个人朝妹妹的病房走去。

爸爸坐在 ICU 门口低垂着脑袋,满脸疲惫。

妈妈终于看见我了,走过来抱了我一下,轻声问:「什么时候来的?」

我抬头正对上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忙将贴了纱布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笑笑说:「就刚刚。」

医生说妹妹的手术很成功,我很高兴,什么委屈都忘了。

说实话,这三年来白雪的病就像一根绕在全家人脖子上的绳索,紧紧扼住了我们的咽喉。

如今,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了。

可没想到,这根绳索骤然收紧,将生机一点点从人的身体里剥离。

醒过来的是一个越发不可控的白雪,并伴有更严重的暴力倾向。

爸爸被砸破了脑袋,妈妈在一旁哭。

好几个医生一起上才将她制服。

我看见自己送的帽子被她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耳边都是肥皂泡吧嗒吧嗒破掉的声音。

专家说妹妹的情况比他想象中复杂,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

其实家里已经没钱了,支付不起高昂的医疗费用。

可如果就此放弃,之前的努力又都白费了。

父母合计着把房子卖了,再借些钱,终于凑够了手术费。

钱财可以再赚,只要能救妹妹,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并无异议,甚至比从前更加体谅父母。我努力学习,不让自己出半点差错,以免惹得他们焦心。

那一年我初三,考上了县里最好的私立高中。

可高额的学费和住宿费,已经不是这个家庭负担得起的。

我自愿放弃了心仪的学校,选择了一所离家最近的普通公立高中。

父母欣慰地夸我懂事,我想他们心中定也是愧疚的,只是实在无暇顾及我了。

我总是保持乐观的心态,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后来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背叛我们的是什么呢?

是希望啊。

4

我高中开学那一天,妹妹恰好第二次手术。

爸妈在医院里忙碌,我自己一个人办理了入学手续。

看着校门口搂着孩子不舍离去的家长,我开始恍惚,视线也一点点变得模糊。

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泪水早已打湿了脸颊。

我扇了自己一巴掌,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再多坚持一阵就好了。

不承想,厄运却怎么都不愿意放过我们一家。

手术后,妹妹没有任何好转,甚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再也听不到她精灵一般美妙的歌声了。

父亲跟医院讨要说法,却只得到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答复:「没人保证过一定能治愈。」

所有操作合规,院方无责。

因为付不出住院费用,妹妹被迫出院了。

原先的房子已经卖掉了,我们租住在一栋别人家废弃的破瓦房里。

接连的打击下,父亲一夜白了头,母亲也大病一场。

但我们仍旧没有一个人向苦难低下头颅。

妹妹发病的时候,就用绳子把她绑住,等清醒了再松开。

我们开始尝试接受并适应这样的生活。

白雪醒着的时候总是很乖,喜欢听我给她讲童话故事,从不会抱怨我们剥夺了她的自由。

我常常想: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折磨一个天使一样美好的女孩呢?

家里新租的房子面积不大,只有两间卧室,我和妹妹共用一间。

她的手脚长期被绑,留下了深深的红痕,我特别心疼,晚上总是抱着她一起入睡。

我们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亲密无间。

日子虽苦,但习惯了之后,也渐渐能品出一丝甜来。

直到高三寒假的一个雨夜,意外发生了。

我在半夜里惊醒,发现身边空荡荡的。

转过身,恰好看见白雪直愣愣地站在床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看。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

「小雪?」我轻轻唤了她一声,尝试去触碰她,结果发现她手里握着把菜刀。

刀芒在黑夜里发出寒光,迅速向我劈过来。

我下意识惊叫出声,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黏稠的液体已经喷涌而出,覆盖了视线。

那把菜刀砍在了我的脑袋上,若没有及时躲闪,恐怕早已命丧当场。

「姐……姐……」白雪突然恢复清醒,磕磕巴巴喊我,眼中满是惊恐。

我疼得发不出声音,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爸妈闯进我们房间的时候,恰好看见白雪从窗户里跳了下去。

她接受不了自己砍伤我的事实,自杀了。

我们俩一起被送进了医院,我的头缝了 18 针,这道疤痕至今隐在我的头发底下,狰狞可怖。

妹妹身上有多处摔伤,但好在伤势不重。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加上房屋矮小,距离地面不高,下雨天泥泞的路面也减缓了冲击力。

所以她保住了性命。

由于白雪随时随地可能发狂,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破坏力比从前更高,村里的人担心她跑出来伤人,建议我们把她送去精神病院。

可家里没钱,再说我们也不放心将她一个人扔进那种地方。

父母迫不得已,把绳索换成了铁链,将她日日夜夜关在房中。

我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主动要求仍旧与妹妹同住,方便夜里照顾她。

其实每每关灯,四周陷入黑暗,我听见铁链咔哒咔哒的声响,都会止不住颤抖。

我好害怕,但我不能告诉爸妈。

此后再无好眠。

但这个时候,我仍未想过要妹妹死。

5

家里的经济条件本就不好,给我们姐妹治伤又跟村里人借了些钱,生活越发拮据。

爸爸整日守在苹果园里,小心照料果树,想着等到来年苹果熟了,卖个好价钱。

妈妈会接一些工厂的手工私活,贴补家用。

他们常把「知足常乐」挂在嘴边,日子再苦,也从不放弃希望。

2014 年夏,我顺利考上了大学,全家人都很高兴。

我们家似乎终于得到上天的垂怜,迎来了新的希望。

却从没想过,绝望向来善于伪装。

暑假的时候,有个青年路过我家进来讨了碗水喝,结果发现了白雪。

他叫梁川,介绍自己是个记者,正在四处游历取材,想给妹妹写篇报道,让更多人看到她的苦难。

爸妈本来是不同意的,他们的意思很明确,「不想让白雪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梁川非常有耐心,一点点给我们分析利弊。

他说:「事情曝光之后,白雪的事能引来社会大众关注。知道的人越多,能获得帮助的概率就越大。」

爸妈动心了。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男人,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透出的精光,让人有些不舒服。

但这是妹妹的机会,我没有立场拒绝。

那天梁川留宿在我们家,爸妈拿出最好的酒菜招待了他,这一顿的花费够我们全家吃一个礼拜了。

他给妹妹拍了照片,采访了爸妈,临走时信誓旦旦说:「等着好消息,苦日子要到头了。」

我们其实不怕苦,只是希望妹妹过得比现在好一点。

为什么这小小的心愿,就这么难实现呢?

几天后,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那篇标题为「被铁链锁住的人生:花季少女为何被囚?」的文章。

作者避重就轻,丝毫不谈及妹妹的精神疾病,反而大肆批判父母罔顾智障孩童的尊严。

爸爸尝试联系梁川,却发现对方早已更换了手机号码。

于是,我们又联系了报社,得知这篇文章是转载的。

梁川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经的记者,他自己运营博客,经常发些猎奇的报道。

我用爸爸的手机找到了他的微博,上面还有他上传的音频文件。

一段是妹妹的,她说话结结巴巴,勉强能听清几个词:「难受……我难受……」

还有一段是我爸的,他在咨询募集善款的事情。

我记得这段对话,话题是梁川挑起的,我爸只是顺势询问,最后还强调了,筹钱不是目的,最重要的是看看有没有办法治疗妹妹。

两段录音都不完整,截取的内容十分具有误导性,就像我们家想利用妹妹卖惨赚钱。

我看着网络上一边倒的批判言论,怒火中烧,编辑了很长一段文字解释原委,发在他的文章底下。

可这段话就如一粒投入大海的小石子,没泛起半点水花,不多久就被博主删除了。

如此反复多次,我的账号也被拉黑了。

「恶魔父母」「畸形家庭」,网络上的评论颠倒黑白,字字诛心。

我说要联系记者澄清事实,还要报警抓他。但爸妈只是摇头,安抚我说:「算了,不要再多事,过段时间大家就忘记了。」

他们生性良善,以前却不是这样软弱的人。

我知道是接连的打击,让他们没了精气神,彻底丧失了还手的力气。

巨大的无力感像浪潮一般向我袭来,我感觉自己被卷入了海底,快溺死了。

可这篇报道带来的影响远不止如此。

8 月恰好是果园收获的季节,一直合作的水果批发商却突然取消了订单。

嘴上说着行情不好,但事实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是看了网上的不实消息,自以为是地对我们进行制裁罢了。

如果苹果卖不出去,我们家就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了。

全家正发愁时,警察上门了,一起过来的还有村长李金水。

警察是从县城下来的,不了解我家的情况。

他们接到群众举报,说爸妈涉嫌虐待。

我爸向来嘴笨,但妈妈以前是老师,一贯能说会道,现在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这些苦,到底要怎么用语言来表达?

幸亏村长李金水帮着解释了,我们也拿出了妹妹的病例证明,这才了事。

警察仍旧对爸妈进行了思想教育,临走时还不忘批评他们,没扮演好父母的角色。

爸爸挺直的腰背一点点垮了下来,低着头认错,就像个佝偻的老头。

妈妈眼睛里的神采也渐渐熄灭了。

你们看,生活多可笑啊。

6

那天白雪一直在发疯,爸妈第一次没有及时进去安抚,反而是盯着房门发呆。

我担心妹妹弄伤自己,独自进屋查看。

她不认得我,张牙舞爪地向我扑过来,但铁链扯住了她的手脚。

我好像魔怔了,主动迎了上去,紧紧抱住妹妹。

她拼了命打我,还在我肩头狠狠咬了一口,但我感觉不到疼痛。

「小雪,我们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我喃喃自语。

未来的路,黑得看不见一丝光亮。

接下来几天,家里的气氛都很凝重,只要出门,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爸爸联系了好几个批发商,生意都没谈成。

水果容易烂,卖不出去就血本无归,我们家承受不起。

我跟爸妈说:「我不念大学了,出去打工赚钱。」

爸爸低着头不说话,妈妈抹着眼泪回了房。

我们心里都清楚,如果再没有收入,就算想上学,也肯定是交不起学费的。

我只是主动把这件事提出来,减少他们的负罪感而已。

我在县城找了份服务员的工作,年纪小总是受欺负,但回家后还是强打起精神,笑呵呵说,「长大了能自己赚钱真好。」

爸妈看出我在逞强,变得比以往更沉默了。

爸爸频繁地找借口一个人出去散步,我知道,他又出去求人了。

终于,有一天回家后,他兴奋地跟我们说:「有办法了。」

原来是村长借了爸爸一辆三轮车,他打算将采摘好的苹果装车,运到城里去卖。

我碰巧在家休息,就自告奋勇跟着一起。

天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太阳刚好升起。

我扯开嗓子叫卖,很快就招揽到了顾客。

爸爸是个内敛的人,这会儿却也学着我大声吆喝,每成交一单,声音就越洪亮。

第一天生意很好,收摊的时候我久违地在我爸脸上见到了笑容。

如果这一刻,停留得再久一些该有多好。

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有几个小孩经过,吵着要吃苹果。

他们的父母一把将他们拉开了,不知道耳语了些什么,这几个孩子就跑过来,对着我们骂:「毒苹果!毒苹果!」

那几个父母面上有些尴尬,但怎么都拦不住孩子叫嚷。

突然有人喊了声「城管来了」,周围的摊贩一溜烟上车跑了。

我们也想逃,可几个孩子围在边上,怕伤到他们,我爸不敢开车。

所以我们被抓住了。

城管说要没收车辆,还要罚款。

三轮车被拖走的那一刻,我爸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崩溃的样子。

回家之后,爸爸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妈妈知道事情原委后一直沉默。

我以为这个家再难有欢声笑语了,没想到第二天,爸妈像是突然想开了,说要带着我们出去散散心。

妹妹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整天都格外配合。

我们去城里买了新衣裳,逛了游乐场,还一起拍了很多照片。

晚上,妈妈做了一桌好吃的,就像过节一样。

好久好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日子了,真好啊。

妈妈一个劲给妹妹夹菜,同时不忘嘱咐我:「多吃点。」

爸爸难得地喝了酒,吼了两嗓子:「真痛快!」

几碗下肚后大约是醉了,他红着眼睛给我们道歉:「对不起啊……」

我刚想说没关系,我会努力赚钱,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的。话音未落,他就倒下了,浑身抽搐,并吐出一大口血。

我吓坏了。

妈妈泪眼婆娑,哽咽着和我说:「小洁,我们不放心留你一个人,一起走吧。」

我的腹部开始有绞痛感,我意识到,自己中毒了。

我这是要死了吗?

人死了之后,会去哪呢?

如果真有阎罗王,我可以问问他,为什么这辈子这么苦吗?

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啊。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甘心啊……

我其实不想死啊……

谁能来救救我?

啊,没有人,只有我自己。

「救命啊!救命啊!」我一边抠着喉咙,一边跑出去求救。

跨出大门的那一刻,视线开始模糊,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全散了。

我摔倒在地,当眼前的世界完全陷入黑暗之前,我看见了一个人。

所有的变化,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7

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在医院,洗了胃捡回一条命。

是村长救了我。

爸妈是奔着求死去的,毒药的摄入量很大。村长到的时候,两人已经不行了。

我吐了一些出来,保住了小命。

白雪食量小,也幸运地活了下来,但一直昏迷不醒。

爸妈没有亲戚,出院后,我们俩就住进了村长家。

他们夫妻年过半百,但没有孩子,就收留了我们。

李叔和李婶是极好的人,对我格外照顾,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关爱。

是他们帮助我,从失去家人的无助和悲痛中恢复过来。

父母的葬礼是他们帮忙操办的,白雪还未苏醒,也一直是李婶在细心照料着。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们从我家找出了我藏起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替我交了学费,还亲自送我去了学校。

那会儿其实已经开学了,我因为住院没赶上报到,他们早早就替我向学校请了假。

我顺利踏进大学校园的那一天,李叔李婶站在学校门口久久不愿离去,就像那些普通的父母一样。

十月天气转凉了,秋风拂过脸颊,却很暖很暖。

以前为了赶回家帮妈妈照顾妹妹,我整个高中都是走读的。

现在我的学校在市里,回村需要半天时间,李叔李婶给我办了住校。

白雪现在昏迷着,不需要像从前那样随时守在身边。

我终于重获自由,开始了正常的大学生活。

怎么来形容当时的感觉呢?

就好像快溺死在海里的时候,突然被人捞了出来,大口大口的空气灌入肺里。

没错,是重生的感觉啊。

曾经那些可怕的记忆在我脑中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充实的学习生活,和久违的轻松感。

可好景不长,三个月后,白雪醒过来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伤了李叔和李婶。

我收到消息赶回家的时候,妹妹已经被绑起来了,李叔的左眼瘀青一片,李婶的额头肿了个大包。

他们本不用承受这些的。

愧疚感让我无地自容。

我想带着妹妹离开,可我们又能去哪呢?

李叔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怕我自责,递给我一个剥好的鸡蛋,说:「去给你李婶揉揉。」

李婶也轻声安慰我:「俺们俩没事,都是粗人,皮糙肉厚的。」

他们说把我当成了亲生的孩子,让我别多想。

我哇地一下哭出了声,我好想留在他们身边。

人这种动物,最不怕吃苦,怕就怕苦尽甘来之后,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

尝到甜头之后,就真的很难再回去了。

妹妹又被套上了铁链,我只要学校没课,就赶回来守着她。

学期最后一天我回来得早,不小心听到了李叔和李婶的谈话。

李叔抽着烟,一脸愁容,「要不给白雪找个精神病院?」

李婶在一旁按着计算器,皱着眉头,「得请看护,要花不少钱的。政府给的补助根本不够,咱还要供小洁读书呢。」

李叔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洁是个好孩子,就是被这个妹妹拖累惨了。」

「谁让你当时两个都救的?」

「有其他人在场看着的呀。」

「那以后到底咋办?」

…………

毕竟不是亲生父母,天天照顾一个疯疯癫癫的孩子,一定已经到极限了吧。

我走进家门,装作无事发生,默默进了妹妹房间。

「真羡慕你,什么都不懂。」我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白雪又犯病了,狂暴地看着我,闹得比平常更凶了。

一直到深夜,都不曾停歇。

我听见李叔、李婶的房门开关了许多次,一定是睡不好。

寂静的黑夜里,铁链哐当哐当的声音突然让我觉得无比烦躁,这根链条就像锁在了我身上,怎么都无法挣脱。

如果没有妹妹,那该有多好。

我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等妹妹睡着后,我走到她身边,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就像曾经她砍我的那个雨夜一样。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一旁的枕头,捂住了妹妹的脸,闭上眼睛用力按了下去。

没有遭到抵抗,我觉得有些奇怪,睁开眼,看见妹妹的双手紧紧拽着床单。

她没发出一点声响,就像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现在,是清醒的吗?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慌忙移开枕头。

妹妹的手跟着放松了,但眼睛仍然闭着,就像还在睡梦中一样。

我想道歉,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悲剧的种子,就是这时候播下的吧。

8

「你后悔吗?」

我有些恍惚,审讯室里的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我才回过神来,陈警官正在问我话。

「不后悔。」我答。

陈警官扶着额摇了摇头,大概是看我对自己的杀人行为毫无悔意,心里失望。

「我们调查过,知道你以前因为白雪吃了很多苦,但一直感情很好,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从你大二开始,你们生活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她吧?」

是啊,你们说人生多奇妙,我以前可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逆转。

更何况,在其中发挥关键作用的,竟是那个男人。

李叔、李婶收留我们后,家里突然多了两张吃饭的嘴,而且白雪还有病,经济确实紧张。

那年寒假,我找了份兼职,想着赚点钱补贴家里,但凭我微薄的收入,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李叔心疼我早出晚归,纠结后告诉我,有个人能帮上忙。

这时候,我才知道,爸妈拉着我们一起求死的那天,我昏迷前并没有看错。

最后一眼,我看到了梁川。

李叔说,其实是梁川先发现了我,才叫了人来救。

他没想到我们家会变成那样,所以希望能做点事补偿。

李叔怕我不高兴,一直没敢跟我提。

在他的说和下,我和梁川见了面。

梁川跪在我面前,诚恳地道了歉。

他提出帮妹妹建立一个微博,他负责运营,把我们家真实的情况发布出去,寻求社会帮助。

这其实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爸妈死了,虽然我内心对他们仍有一丝责怪,但作为女儿,还是想还他们个清白。

我怕梁川使坏,要求账号由我保管,这样他发布的内容我不满意可以随时删除。

梁川同意了,而且也删除了自己账号上那篇不实报道并发了致歉声明。

我并没有立刻原谅他,但我接受了他的方案。

我家的事情,本来就有些社会关注度,妹妹的微博号一开通,就立刻涨粉无数。

我们收到了许多社会捐助,为了感谢大家,梁川会给白雪拍些好看的生活照,发布出去,告诉那些善心人士,是他们的帮助,拯救了这个小姑娘。

那晚之后,我其实有些不敢面对白雪,但她表现得与往常无异。

清醒的时候,仍旧会笑着抱我,用不流利的语言,吃力地喊:「姐姐……」

我暗暗松了口气,大概是第一次庆幸,她什么都不懂。

那年除夕夜,妹妹难得一直清醒着,我们吃了一顿圆满的年夜饭。

晚上我和妹妹躺在一起,我问她:「小雪,你有什么愿望吗?」

她眨巴着眼睛,良久后,结结巴巴说:「看看外面。」

午夜十二点,突然天光大亮,爆竹声响起。

漆黑的夜空流光溢彩,灿烂夺目。

我和她相互依靠着,倚在窗边看那漫天烟花,火树银花。

我找了张信纸,写下一句话:「白洁一定会带着白雪出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随后,将它折叠好递给妹妹,认真说道:「这是姐姐给你的承诺,愿望肯定会实现的。」

白雪表现得很高兴,小心地将它收好。

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再也不会做任何伤害妹妹的事,将来一定会带她过上好日子。

她如果相信我,该有多好。

9

「白洁,你不要以为什么都不说,我们就查不清楚!」

陈警官又生气了,还真是容易暴露情绪,他应该跟边上的吴警官学学。

「那就好好查,千万别让我失望。」我挑衅地说了一句。

这可是一场解谜游戏,直接公布答案,那多无趣。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吴警官突然开口,他举起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把带血的水果刀。

「这把刀上检测到了你妹妹的血迹,还有你的指纹,你就是用它行凶的对吗?」

我点头。

他皱了皱眉头,陷入沉思。

这个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但一双眼睛很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妹妹有男朋友吗?」他突然问。

我的心抽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你们查到了什么?」

吴警官不答话,直视着我的眼睛,「白洁,应该我问你,你在隐瞒什么?」

我低下头,揣摩每句话的含义。

他们应该还没有找到正确答案。

「警察叔叔,加把劲吧。」我抬头笑道。

「我们会查清楚的。」丢下这句话后,吴警官就和陈警官一起离开了。

回到监室,房间墙壁上的电视机恰好在播报新闻。

我在大学门口引发的骚乱得到了极大的社会关注,妹妹的微博截图从屏幕中一闪而过。

置顶的照片是她装扮成白雪公主,笑容甜美的样子。

曾经我最喜欢别人夸妹妹漂亮,如今,却只觉得厌恶。

10

梁川是个很善于营销的人,白雪的微博在他的运营下,半年时间,已经有了三百多万粉丝。

妹妹长得好看,有商家挑中了她,提出合作。

任务很简单,就是穿戴他们提供的衣服和饰品,拍拍照片,隐晦地打打广告。

李叔、李婶都很赞成,社会捐助毕竟有限,如果能有收入,就能带白雪出去看病,家里的负担也会减轻很多。

我思来想去,觉得没什么不妥,就同意了。

梁川的拍照技术很不错,对白雪也十分耐心。

有时候妹妹拍到一半就会发狂,砸东西伤人,但他丝毫不嫌麻烦,一遍遍重来,也不会发脾气。

我开始对他有了一些改观,人是复杂的动物,或许他也有善的一面。

从我大二开始,妹妹就自己有收入了,而且比我兼职高得多。

她成了家里的经济支柱。

李叔、李婶给妹妹找了专门的看护,让我安心学习,不必总往家里跑。

他们都是好人,把妹妹交给他们我是放心的。

所以,渐渐地,我回家的次数少了。

我想着,现在努力学习,将来找份好工作,加倍回馈他们。

大学期间我过得仍旧辛苦,为了拿到各项奖学金,我付出了远超常人的努力。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对未来的憧憬,装在心里沉甸甸的,特别踏实。

空闲的时候我也会回家看看妹妹,她清醒的时候,总喜欢给我塞糖吃,跟我说:「甜的。」

这几年,白雪变得越来越安静了,李叔李婶说这是治疗有了初步成效。

我很高兴。

梁川会时常带着她出去看病,两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关系也变得亲密。

我以为,日子真的在一点点变好。

大四开始,我登陆妹妹的微博,总能发现她的照片底下有很多污言秽语。

它们就像杂草一样,死而不僵,无论我怎么删除,都清不干净。

大家对妹妹的关注点从病痛折磨,转变成了穿着打扮,身材长相。

有时候甚至还会收到内容不堪入目的私信。

有一天,我偶然登录微博,收到一条消息,是一张妹妹全身赤裸的照片。

对方还十分猥琐地发了一句:「小雪真漂亮。」

我马上联系了梁川。

虽然他跟我说照片是合成的,但我思考再三,还是想要停止商业合作。

还有两周我就毕业了,该换我来养家了。

可是这次,我遭到了拒绝。

「白洁,你是嫌你妹妹丢人吗?」梁川质问我。

当然不是这样,我是她姐,我想要保护她。

她年纪比我小,而且是个病人,将生活的重担压在她的肩头,惭愧的是我才对。

梁川提议问问白雪自己的意见。

我立刻回了家,和他一起去找妹妹,把想法告诉了她。

我本以为她会一直听我的话。

结果,白雪看了看我们两个,最后小心翼翼说:「听哥哥的。」

我愣住了。

他们两人眼神交汇间,分明传递着某种我看不懂的信号。

有一个秘密藏在其中,而我像个局外人。

我不甘心,再次强调:「小雪,姐姐不会害你的,你听话。」

妹妹摇了摇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拒绝我。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变化呢?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梁川适时插到我们中间,把妹妹掩到身后。

他对我说:「白洁,小雪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你应该尊重她。」

李叔、李婶也来了,劝我不要事事管着妹妹,把心思放在找工作上。

他们几个人站在一起,挡在白雪前面,与我对立着,让我有了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没有人站在我这边。

「好,我不管你了!」我冲白雪吼完,就跑出房间回了学校。

我听见妹妹哭了,但我没有回头。

11

十天后,吴警官又来了。

这次,是单独一个人。

「你妹妹……」吴警官顿了顿,斟酌了一会儿,问:「她怀孕了你知道吗?」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拳头越握越紧,指甲嵌进肉里。

「根据 DNA 对比,孩子的父亲是梁川。我们最近联系上了他,他说和白雪是恋爱关系。」

我的胃里一阵翻腾,我本以为,生而为人,一颗心只要还在跳动,就总有温热的时候。

可有些人啊,他是没有心的。

泪水从眼角滑落,掉进嘴里,苦涩的感觉渗入灵魂。

我咬着牙强调:「不是这样的。」

吴警官正色道:「那就告诉我真相,这样我才能帮你。」

我有些惊讶,他竟用了「帮」这个字眼。

吴警官轻轻颔首,明显读懂了我的疑惑。

他十分笃定地望着我。

眼中的光亮似乎照到了我内心最阴暗的角落。

12

这是我此生最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

闹了矛盾之后,我虽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但还是赌气没再跟妹妹说一句话。

直到毕业前夕,同学问我:「将来的梦想是什么?」

我脱口而出:「赚很多钱,带我妹走遍世界。」

这时我才如梦初醒,自己竟连初心都忘了。

想通这点后,我就怎么都待不住了。

所以,傍晚我悄悄回了家,想着好好给妹妹道个歉,然后第二天带着她一起去学校拍毕业照。

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听见屋子里传出低低的谈话声。

梁川问:「检查过了?没弄错?」

李婶答:「绝对没错,都两个月了。」

李叔叹了口气,「这也搞不清楚是谁的孩子,找哪个负责去啊?」

梁川冷冷道:「买药,流掉。」

李婶试探问道:「那今晚就别去了吧?」

梁川回:「不行,张总还等着呢。这疯丫头拍广告费时费力,不付出点代价,哪个商家愿意长期合作?」

我的脑袋一瞬之间空了,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你们在说什么?要带我妹去哪?做什么?」

李婶忙过来拉住我,「小洁,你怎么回来了?」

梁川看了眼手表,不耐烦道:「你们搞定她,我带白雪走。」

说完就往妹妹的房间走去。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李婶的束缚,抄起门边的扫帚,跑进房间将梁川打了出去。

妹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裙,手被捆着,嘴巴也被堵住了。

我帮她松绑,给她整好衣服,把她抱得紧紧的,痛心道:「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愿意做那种事吗?」

白雪口齿不清,但这句话还是准确地传进了我的耳朵,「愿意的。」

我一把推开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梁川从门外进来,居高临下看我,彻底暴露了真面目,「白洁,你也听见了,我可没逼她,是她自愿的。」

「我看她也不傻,躺着赚钱这种好事,为什么要拒绝,你说是不是?」

我气得浑身发抖,想打电话报警。

梁川一眼看穿我的心思,不慌不忙说:「报警你打算说什么?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不犯法。」

我红着眼怒视着他,「她什么都不懂,一定是你骗她的!」

「你可别冤枉我。」梁川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摆到我面前,「啧啧啧,你看看。」

画面中妹妹躺在床上,如一具破败的木偶。

这样的视频在我眼前一个个划过。

我看见自己捧在手心疼爱的妹妹,毫无尊严地跪在男人身前摇尾乞怜的时候,心如刀绞。

原来每次梁川声称带白雪出去看病,都是送她去陪客户,而且还偷偷录了像。

我明明有很多机会发现问题,却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踏入地狱。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以后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安心念你的书,不要多事,这样对大家都好。要不然我哪天心情不好了,去修个电脑什么的……你妹妹可就彻底红了。」

说完梁川就大摇大摆走了,离开前通知我,跟客户重新约好时间会再来接白雪。

我抱着头缩在角落里,觉得天都塌了。

因为我发现,除了满腔怨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妹妹拿着个装满糖果的铁盒过来,蹲在我身边,讨好说:「姐姐,吃糖。」

「你真的傻到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吗?」

我大吼一声,打翻了铁盒,红红绿绿的糖果撒了一地。

妹妹跑过去一粒粒捡。

我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心痛到无法呼吸。

早知如此,当初就把妹妹杀了,是不是更好的结局?

13

我将白雪的遭遇告诉了吴警官,苦涩笑道:「我杀了她,是为了帮她解脱。」

对方神情严肃,「我们调查过梁川,发现你妹妹死后,他的手机、电脑有大量数据被销毁的痕迹。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些可都是线索。你早点坦白,或许我们早就找到他伤害你妹妹的证据了。」

我紧握的双拳无意识地松了松,这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警察的眼睛。

吴警官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白洁,你是故意的?」

「立案以来,你什么都不说,就是给他留时间销毁你妹妹的视频。」

我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道:「吴警官,他要是心里没鬼,这么着急毁灭证据做什么呀?我看你们得好好查查他。」

吴警官反问:「你有没有想过,自作聪明,可能会让罪犯逃脱法律的制裁?」

我扯了扯唇,讷讷回了句:「我妹都死了,就不能让她干干净净地走吗?我知道,您一定不会懂的。」

他看着我,目光幽深,突然说:「白洁,现在我确定,你根本就没有杀人。」

我愣了愣,回:「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还记得那把刀吗?上面检测到了死者的血迹,还有你的指纹。」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疑惑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吴警官答:「问题就是,上面只有你的指纹。」

「我询问过李金水夫妇,那把水果刀是家里常用的,除了容易伤人的白雪,谁都可以使用。那么为什么其他人的指纹都不见了?我的判断是,你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擦掉了指纹。」

我辩解道:「这只是您的猜想不是吗?或许那把刀只是碰巧刚清洗过也不一定。」

吴警官的语气缓和下来,「我原本也这么想过。但是白洁,你提到你妹妹的时候,眼里的情绪是温柔的,连视频的问题都替她考虑到了,我很难想象你会伤害她。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她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你也不会采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害她。按这个思路推测,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些伤口是为了掩盖真正的致命伤。

「所以,白雪是自己用那把水果刀割腕自杀的对吗?」

我努力让自己正视他的双眼,笑着说:「吴警官,您没有证据。」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白洁,你在惩罚自己。」

14

那晚梁川走后,李叔李婶进来劝我。

他们告诉我,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白雪的状态时好时坏,好多商家合作一次后就失去了耐心,如果不采取一些手段,收入只会越来越少。

我要读书,白雪要治病,凭他们的能力,根本就负担不起。

我和妹妹之间,必须要有取舍。

他们选择了我。

没有比这更让我痛苦的事了。

我记得那一晚,我没有给妹妹锁上铁链。

我希望她发疯,狠狠地打我。

可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守在我身边,问我:「姐姐,我做错了吗?」

我流着泪和她说:「你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这是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一句话。

明明发过誓不再伤害她,最终她还是在我眼皮底下一点点死去。

就像吴警官猜测的那样,那晚白雪在洗澡的时候悄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发现她的时候,浴缸里的水已经被染红了。

我趴在她身边,和她说着话,可她再也不会给我回应。

李叔、李婶说,白雪刚开始被强迫的时候,也是激烈抵抗过的。

可当梁川跟她说,这么做可以帮到我的时候,她就不挣扎了。

他们告诉我,妹妹做这一切,都是自愿的。

而且她疯癫痴傻,多半时候也是不记得这些的。

现在这样,大家都能得到幸福,是最好的选择,让我不要太过自责。

可我又怎么可能不自责?

我说那句话,只是太难过了,一时间接受不了现实。

当我看见妹妹真的变成一具尸体躺在我面前时,我的脑袋是蒙的。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这样也好,她解脱了。

可当我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看到浸湿的衣裙下,那具新伤叠着旧伤的身体时,我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

她有病,总是弄伤自己。

我习惯了在她身上看到伤痕,却从没想过,这么多伤,她有没有可能遭受过虐待。

明明离她那么近,却对她的遭遇一无所知。

我想要知道妹妹经历过什么。

而且梁川手里还有她的视频,那个人为了牟利,我根本不敢想象,他会用那些东西做什么。

李叔、李婶说过,妹妹刚开始是不愿意的。我不相信,梁川不怕查。

白雪肚子里那个孩子会成为突破口,找出孩子的父亲,就能查出她的遭遇。

我相信警察,一定能顺藤摸瓜,查到梁川的。

他是个聪明人,不会留着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我猜他会主动销毁视频。

虽然知道事情不一定会按照我的意愿发展,但我必须试一试。

于是,我擦掉了水果刀上的指纹,沿着妹妹手腕上的割痕,将她的左手与身体分离,为了掩人耳目,我又制造了其他伤口。

只有将自杀伪造成他杀,警方才会立案调查。

第二天毕业,我牵着妹妹的手,与莘莘学子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马路对面就是学校,里面人声沸腾,穿着学士服的少男少女,脸上都印着光。

我被警察拦住,看着学校的大门一点点关上,像被那个世界驱逐。

但我并不后悔。

15

「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懂吗?」吴警官有些生气了。

我望着他,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歇斯底里道:「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她已经身在地狱,我又怎么能好好活在人间?

「她是个病人,她明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相信我,依靠我就好了啊!」

我无力地垂下脑袋,泪水滑落脸颊,「为什么……不信我……」

我一直以为妹妹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现在想来,或许在我第一次想要杀死她的时候,我的软弱就已经被她记在心里了。

她是因我而死的,我就是凶手。

只有待在牢狱里,我的内心才能得到安宁。

「我是个没用的姐姐。」

我语无伦次地将我和妹妹的经历说给吴警官听。

他没有打断我,静静听我发泄完。

「白洁,我曾经也有个女儿。」吴警官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我抬起头,看见他眼中有浓厚的悲伤一闪而过。

「她死了,死得很光荣。」

吴警官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我面前,上面是一个扎着马尾,长着一对梨涡的可爱女孩。

「她死前对我说,这辈子最自豪的事,就是爸爸是个正义的警察。我以她的名义跟你保证,坏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相信我。」

他的表情格外严肃,正气凛然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想,再一次相信希望。

16

2018 年冬,我因损毁尸体、妨碍司法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半。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天空飘着白色的雪。

吴警官站在大门口等我,我没想到他会来。

他告诉我,梁川已经被捕。据他交代,偶然救下我们姐妹后,他是真的想要悔过。但家里缺钱,就又动了白雪的心思。

结合梁川的供词,那些将白雪当作物品一样交易的人,也一个个被揪了出来。

因为妹妹有精神问题,无法判定一切行为出自本人意愿,所以他们会被控告强奸。

李叔、李婶转作了污点证人,可以证明白雪刚开始是极度抗拒的。

没有人虐待过妹妹。

身上的伤是她自己弄的,因为太痛苦了,所以不停伤害自己。

或许我的最后一句话,对她来说,就像赦免一样。

「李叔、李婶会怎么样?」我问。

「如果有你的谅解书,有希望缓刑。」

「好,我写。」

「他们让我告诉你,随时可以回家。」

我摇了摇头。

如果说以前是爸妈因为白雪忽略了我,那么现在,就是李叔、李婶为了我舍弃了白雪。

我没有资格恨他们,但也无法原谅他们。

所以,那个地方,回不去了。

「那你接下来去哪儿?」吴警官问我。

我无处可去,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办法的。」

「先跟我走吧。」

他领着我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我女儿的房间空着,你如果不嫌弃就先住下。」

我知道这个男人,半年来一直为我的事四处奔走,甚至因为检察院不同意不起诉跟对方大吵了一架。

我心中感动,哽咽着说:「谢谢您。」

「小陈本来也要来接你的,不过他觉得自己当初瞎眼骂错了人,没脸来见你。你不要怪他,在你妹妹这件案子上,他查得比谁都卖力。」

吴警官顿了顿,接着说:「你最担心的那些东西,梁川已经全部销毁。之前传播出去一些,小陈全部都找到了。你放心,不会再有人看见。」

我想起那个喜欢发脾气的年轻警察,抿唇笑笑,「他是个好人。」

进到车里之后,吴警官递给我一个铁盒,是妹妹用来装糖果那个。

我小心翼翼打开,红红绿绿的糖果底下埋着一本存折。

「存折上的钱是你妹妹的合法广告收入,我们已经调查过了。非法收入大多数进了梁川的账户,少部分在李金水夫妇那,用作了你们一家子的日常开支。」吴警官解释了一句。

我颤抖着翻开存折,这本东西实在太沉太沉。

里面掉出一张信纸,是我在那个烟花绽放的除夕夜写给妹妹的那张。

「白洁一定会带着白雪出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我看见这句承诺被修改了。

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带着白雪」四个字划掉了。

我的心被扎得生疼生疼,「她果然恨我。」

吴警官朝我手中的纸条看了一眼,说:「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这是你妹妹的心愿。」

「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不是吗?我想她心里装的一定是爱,而不是恨。你不要让她失望。」

泪水滴落在文字上,将「白雪」两个字晕染成了雪花的形状。

汽车启动了,行驶在飘雪的路上。风刮过的声音,像精灵在歌唱。

妹妹现在跟爸妈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吧,一定要幸福啊。

17 尾声

吴警官的家里很明亮,我一踏进去,就看见穿着围裙的小陈警官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

他看见我,眼神有几分躲闪,与初识时暴躁的样子很不一样。

「吴队,那个,晚饭做好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他支支吾吾地想要逃。

吴警官取笑他,「跑什么?人家小姑娘能把你吃了不成?」

小陈警官挠挠头,走到我面前对我说:「之前骂你,对不起啊。」

我忙朝他鞠了一躬,郑重地道谢。

我怎么可能怪他,只有真正热血的警察,才会那么激动。

吴警官踹了他一脚,催促道:「别废话了,你不是有东西要给白洁吗?」

小陈警官「哦」了一声,转身从冰箱里捧出一个蛋糕,对我说:「白洁,生日快乐。」

我愣了愣,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今天是这种日子。

吴警官微笑着点头看我,「新的一年,重新开始。」

我就这样又有了一个新家,吴警官女儿的房间布置得很温馨。

阳台上有个秋千架,上面积了一层雪。

外头不知道是谁在放烟花,将漆黑的夜空照得透亮。

我打开窗,洁白的雪花一拥而上,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紧接着又随风散去,像在低声呢喃:「再见,再见。」

我仰望天空,看着雪花一点点将天地填满,堆出一个纯白的世界。

小陈警官端着热牛奶进来,说:「吴队让我给你。」

我接过杯子,冰冷的手掌被热气融化。

小陈警官站到我身边,与我一起望着窗外,笑笑说:「吴队的女儿也喜欢看雪,你们很像。」

我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那个仍在忙碌的中年男人。

以后有机会,真想听听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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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10-17 17:31 · 禁止转载

绝对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