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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在讯问嫌疑人时遇到过哪些神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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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编辑,写手12年前,我还在刑警队的时候,见证过一场「神级审讯」。而审讯人,是一个刚入队不久的警校实习生。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无比庆幸一点——他是警察。一场暴雨冲塌了郊区的山包,露出一截红鞋子,随后发现那一具无名女尸,死状惨烈,报案人吓得魂不附体。尸体藏在矮树林里,距离土路二十多米。大雨破坏了尸体身上的痕迹证据,加上道路泥泞,无法提取脚印,可采集的线索非常有限。女尸穿着孕妇棉服,衣裤全是血,呈大字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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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写手


12 年前,我还在刑警队的时候,见证过一场「神级审讯」。

而审讯人,是一个刚入队不久的警校实习生。

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无比庆幸一点——他是警察。

一场暴雨冲塌了郊区的山包,露出一截红鞋子,随后发现那一具无名女尸,死状惨烈,报案人吓得魂不附体。

尸体藏在矮树林里,距离土路二十多米。

大雨破坏了尸体身上的痕迹证据,加上道路泥泞,无法提取脚印,可采集的线索非常有限。

女尸穿着孕妇棉服,衣裤全是血,呈大字型倒在地上,颈部留有明显勒痕。

曹队道声「得罪」,拨开衣服下摆,我们这才看清,尸体肚子竟被利刃竖向剖开,腹中胎儿已然遗失!

看着这番惨相,饶是初春,我也惊出了一身汗。

倒是小杨比预想的冷静。

经排查,现场没有遗留凶器,也没有能够证明尸体身份的信息。

十二年前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指纹、DNA 记录和天眼系统都不完善,只能用土法子——辨认尸体特征,核对失踪人口报案记录。

女尸三十岁上下,面容白净,明显是室内工作者。棉服口袋有一张洗过的小票,只勉强认出购买了狗皮膏,6 片一盒;另有一支聚乙烯醇滴液,已经用了一半。

只有这么点信息,很难确定尸体身份。

小杨却提了一句:「何哥,会不会是会计。」

这话把我说蒙了。

他指着聚乙烯醇解释:「这是一种人工泪液,一般用来改善眼部干燥。狗皮膏药可以消肿止痛、活血祛湿,但孕妇忌贴腰腹,如果被害者买来自用,只会贴手脚或肩颈。取证的时候,我在她右手虎口和袖管处,闻到了一股很淡的红花油气味。」

小杨总结,以死者的年纪,同时患有干眼症、颈椎病和腱鞘炎,是会计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他补充道,「只是猜测。」

小杨的猜测过于大胆,病症无法确认,凭这个推断女尸身份,很容易干扰办案思路。

我感觉他还观察到了别的东西,但他话不说满,显然在留后路。

让人意外的是,四天后,一位老太太报案,称联系不上儿媳妇。失踪者叫苗青,二十八岁,怀孕已有 36 周。

职业是——某地产集团会计。

几乎同时,距案发现场 3 公里外发现弃婴。

孩子是早产,尸体瘦小干瘪,被棉麻床单裹着,身上干干净净。

经 DNA 比对,正是苗青遗失的女胎!

通知老太太认尸时,苗青的丈夫才从外地赶回来。他是个小包工头,在县上接了活,春节后就去了项目场地,只和老婆通过两次电话。

本来,老太太准备节后搬来市里,照顾儿媳待产,但老伴意外摔坏了腰。等她处理好家里的事,已经联系不上苗青了。

苗青的丈夫大她八岁,生了张苦力人的黑脸膛,一双手布满老茧和疤痕。他低头捂着脸,指缝里全是泪。

「咋回事呢?过年都好好的,我就是出去做了趟活,咋个回来人就没了?娃娃也没了……咋回事嘛?」

咋回事呢?

一句问话,沉甸甸撞在所有人心坎上。

尸检报告显示,苗青死于 3 月 8 日晚 8 点到 10 点,双手上臂有大片淤痕,死前服用过安眠药,死亡原因为机械性窒息。

凶器不是绳索、皮带等硬物,更像是围巾、长毛巾这样的软布料。

苗青的胃里有没消化的草莓,我和小杨以案发现场为圆心,辐射周边,在 6 公里外,摸排到一片新建的草莓园。老板看过照片后表示,案发当天,苗青是和另外两人自驾去玩,一个是个跛脚男人,另一个也是孕妇。

两个孕妇几乎全程闲谈,男人鞍前马后,又是摘草莓,又是递水,看起来其乐融融。

六点后,三人没吃晚饭就离开了。

曹队敲响黑板,上面贴满了便签条:「这两个人肯定是苗青的朋友,为什么留她一个人在郊外?是发生了什么,苗青要求下车?还是两人合谋杀了她?」

不论凶手是谁,第一要务就是找出那两个人。

苗青的手机遗失,她丈夫忙于工地,对老婆的社交圈并不熟悉,我们只能从地产集团入手,排查和她走得近的男女。

很快,目标锁定在一对年轻夫妻身上。

男的叫李光吉,三十一岁,置业顾问,和苗青属同一家公司不同项目部。因工作关系,两人接触频繁。

据同事称,李光吉是个大暖男,知道苗青有干眼症,还送过她一瓶眼药水。

女的叫姚婷,二十八岁,目前赋闲在家。

李光吉出生寒门,姚婷则是书香门第。

两人同校,李光吉大姚婷两届,曾任职院团委副部长,备受姑娘青睐。姚婷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单纯烂漫,对李光吉十分着迷。

我和小杨找上门时,只有李光吉在家。

他跛着条腿,右手缠着纱布,正在做饭。开门的时候,手里提了把寒光四溢的菜刀,差点吓我打个激灵。

让我们进屋,李光吉回了趟厨房,将门带上。

我也不讲客套,直截了当问他 3 月 8 日当天的行程。

李光吉相貌端正,或许是职业需要,笑起来很亲切:「妇女节嘛,我带婷婷和小苗去草莓园玩。出发时间大概是中午一点,那天特别堵,三点多才开到那个地方,一直玩到太阳下山。」

我问:「你们一起回的城?」

李光吉却摇头:「小苗跟我们分开了。本来我们要去农家乐吃饭,但我突然接到加班电话,那是个大单,客户催着签合同,我得马上赶去项目上汇总材料。小苗不想耽误我工作,就说自己打车回去,让我和婷婷先走。」

我皱起眉头:「苗青是个孕妇,你就放心留她一个人在郊区?」

李光吉笑得有些尴尬:「我知道这不太礼貌,但小苗家和项目在两个区,我带不了她。而且她下车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条大路,打车不是很麻烦。我着急走,也就不跟她客气了。」

放下苗青后,李光吉送姚婷进市区,姚婷自行回家,而他驾车前往项目,忙到将近十点。

考虑到陪客户可能会饮酒,李光吉没开车,而是带着材料打车去了约定的夜总会,纸醉金迷到凌晨。他担心回家吵醒姚婷,就在附近酒店开了个房,一觉到天亮,次日才驾车回家。

「谁知道,婷婷以为我花天酒地去了,」李光吉一脸苦相,「那天确实有几个小姐,但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只是衣服上蹭了点香水味。婷婷揪着不放,跟我大吵一架,一气之下提着行李回了娘家,现在都没哄好。」

话到这儿,线索似乎断了。

小杨却突然冒出一句:「李先生很会养花?」

我和李光吉都是一愣。

他反应比我快,扫了眼茶几旁的花草,推说只是爱好。

打进门起,我就留意到,茶几旁放着几盆花和两个空花盆,其中一株君子兰尤为惹眼,肥厚的叶片上支着朵红艳艳的花苞,土壤新鲜湿润,显然刚换过。

小杨点点头,意味不明:「君子兰不容易开花,这一盆花苞这么漂亮,肯定精心打理了好几年。」

小杨的发言没头没脑,我刚想打断,就听他补上一句。

「养得这么精,应该知道花蕾期不能换盆吧?」

一句话,让我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立刻想起,苗青的丈夫曾提到,苗青有一条丝巾,冬暖夏凉、物美价廉,平时很喜欢戴。她死后,丝巾就不见了。

没等李光吉反应,我探手搅开土壤,果然翻出一撮没有完全烧尽的纤维!

于此同时,小杨起身向厨房走去。

李光吉顾不上我,噌的一下弹起身,横拦在小杨跟前,怎么都不让他往里进,非说刚才在炒菜,抽油烟机坏了,厨房里全是油烟。

我戴上手套,吩咐小杨硬闯。

李光吉哪里是警校生的对手,三两招就让小杨按回沙发。我指着他,呵出一声「老实点」,吓得他打了个颤。

几分钟后,小杨提出一套厨房刀具。

刀保养得不错,光可鉴人,唯独少了一把剔骨刀。

小杨看我一眼,我看李光吉一眼,后者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把李光吉带回警队不难,请姚婷协助调查却没那么容易。

姚婷的父亲姚昌远是大学教授,母亲蒙慧琴开了一家女性美学机构,虽然称不上家财万贯,但能量不小。

得知我们因为李光吉而登门,姚昌远直接甩脸。

蒙慧琴正在擦拭一张全家福,上面是姚家三口。她态度稍好,解释说姚婷最近心情不佳,整宿睡不着觉,刚吃了点药躺下,还在休息。

我请蒙慧琴叫姚婷起来,姚昌远突然将手里报纸一摔:「你们现在是要我女儿协助调查还是怎么?是协助,就等她好好睡一觉;是抓人,把拘留证拿出来!」

蒙慧琴忙来打圆场,麻烦我们等半个小时,让姚婷养足精神。

这要求不算过分,姚婷人在家,又是个孕妇,我和小杨守着出入口,不怕出什么幺蛾子。

吩咐保姆泡茶,蒙慧琴拿开矮几上的杂物,请我们落座。我扫了一眼她挪开的药盒,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是一盒安定片,也就是地西泮,主要用于治疗焦虑症及各种功能性神经症,尤其对焦虑性失眠疗效极佳。

我下意识开口:「姚婷吃的是这个?」

蒙慧琴一愣,随即点头。

小杨拨开了那层迷雾:「姚小姐没怀孕?」

蒙慧琴更茫然了:「婷婷……怀孕了吗?」

我和小杨对视一眼,登时警钟大作。

地西泮是妊娠期禁用药,草莓园的老板能认出姚婷是孕妇,她必定已经显怀,蒙慧琴绝对不可能给她吃这个!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姚婷一毕业,就背着二老,和李光吉领了证。为这事儿,姚昌远差点跟她断绝亲子关系。

可没多久,姚婷就怀上了孩子。蒙慧琴舍不得女儿受苦,劝姚昌远放下成见,给两个年轻人办了酒席,还送了房子的首付和一台车做嫁妆。

谁曾想,姚婷怀孕五个月时,两人出门旅游,李光吉酒后驾车出事,导致姚婷流产,自己也弄伤了下身,右腿部分神经坏死。在家养了一年多,李光吉还是落下病根,公务员的铁饭碗也砸了。

之后五年,两人再没怀上过孩子。

我这才明白,姚昌远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差:他不希望女儿再因为李光吉出任何事。

这个想法,在看见姚婷时坐实了。

被蒙慧琴搀下楼的女人,纤细、苍白,长发衬着一张巴掌脸,尤为楚楚动人。她顶着对黑眼圈,穿条白裙子,柔弱得仿佛能被风刮跑。

看着那曼妙的身材,傻子也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有孕在身!

姚婷的现身,让案子陷入重重迷雾。

3 月 8 日,她为什么要假装怀孕?

我敏感地意识到,问题的答案,可能跟苗青的死有关!

鉴于姚婷精神不佳,蒙慧琴提出陪同前往。

回到队里,正赶上一辆救护车闪着灯飞驰而出,我拦下一个弟兄问怎么回事。

他叹口气:「死者苗青的家属来了,想把小孙女的尸体接走安葬,曹队领他们去认尸,老太太一看孩子那副样子,犯了高血压,当场昏死过去,林法医就让马上送……」

「什么?」

同僚的话还没说完,姚婷却开了口。

我回头一看,这姑娘直勾勾盯着说话的同僚,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抖。

「死、死了?」

没等我们反应,她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小杨眼疾手快把人接住,我俩急忙送她进医务室。得亏姚婷年轻,不然我还得奔出警队撵救护车。

安顿好姚婷,我顶着一头汗赶回观察室。

一推门,曹队黑着脸抱紧胳膊,透过单面玻璃,目不转睛地观察审讯室。

我趋近两步,发现李光吉竟然在和审讯人员聊「什么户型适合养孩子」?!

审讯室里热火朝天,观察室里如坠冰窖。

我瞠目结舌:「曹队,什么情况?」

曹队的脸臭得像是吃了绿头苍蝇:「看不出来?让人套了。」

我和小杨赶往姚家时,与李光吉相关的所有物证,已全部移交鉴定。同僚一边等结果,一边用老法子和李光吉套近乎,唠家常、聊闲天,试图找出新线索。

谁也没想到,一向管用的手段,栽在了一个置业顾问身上。

他很快掌握主动权,完美避开案情,将话题引向了一个全新的方向。曹队没提醒同僚,就是想看看,这家伙可以操盘到什么程度。

「他很享受,」小杨走近单面镜,看着侃侃而谈的李光吉,「享受操纵全局的快感,这让他觉得,只有他是赢家。」

曹队点头:「年纪轻轻的,没想到这么难对付。」

叫出同僚,曹队开始「晾」李光吉。后者放松身体靠回椅子,转头看向单面镜,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很难说清那笑容里藏着什么,只觉得他冷静得过头。

如果审讯室的小插曲,只让人觉得李光吉「难搞」,那么物证的初步鉴定结果,就把「难搞」上升到了「麻烦」:

盆栽中找到的纤维是棉麻混纺,常用于制作大方巾。但烧得面目全非,无法提取有效信息。

遗失的剔骨刀在小区垃圾站被找回,刀刃缺了一角,刀柄有三组指纹。经采样比对,分别属于李光吉、姚昌远和蒙慧琴。但刀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属于苗青的 DNA。

至于李光吉名下的白色丰田威驰车,经过细致的大清洗,内置全部换新。虽然在后座脚垫下,找到了一根属于苗青的头发,但车内测不出鲁米诺反应。

所有证据,都不成证据。

然而,3 月 8 日晚,李光吉有长达几个小时的「空白时间」!

李光吉负责的楼盘还在开发,工地上只有一个营销中心,别说安保人员,连监控都没有,无法判断他开车进入的时间。几天前,李光吉的电脑硬盘损坏,数据无法恢复,也不能确定他使用电脑的时间。

只在 3 月 9 日上午十点左右,邻居看见李光吉驾车驶入小区停车场。

案发当晚 6 点半到 10 点半,谁也不知道李光吉在做什么。

面对一桌物证,曹队愁得太阳穴突突乱跳。

「不可能,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一遍遍翻阅报告,脑子里全是苗青丈夫满脸是泪的模样,「这么明显的丝巾、凶器、时间漏洞,怎么可能逮不了李光吉?」

赶走苗青丈夫,我闭上眼,试图重现案发当晚的情况。

那天,李光吉先送姚婷回市区,又转头去找苗青。两人或许商量好有事要谈,又或许李光吉临时联系苗青,无论起因是什么,他们在北郊重新碰面。

苗青和李光吉没有经济纠纷,但是否存在感情纠纷,却无法确定。

苗青丈夫长年在外,李光吉能说会道,又是个暖男,显然博得了苗青的好感,而他已婚的身份,也降低了苗青的警惕。

五年前的车祸,很可能导致李光吉或姚婷丧失生育能力,无论是谁,都影响了李光吉对孕妇的态度。

为了和李光吉结婚,姚婷能跟姚昌远断绝亲子关系。为了博他一笑,假扮孕妇增加夫妻情趣,也并非不可能。

但假扮的孕妇,怎么也比不上真的。

苗青坐上李光吉的车,喝下加了药的饮料,沉沉睡去。

李光吉或许只是想带走苗青将她迷奸,如果他不育,精液无法查验 DNA,只要小心一点,可以不留下任何证据。但因为体质原因或药量不足,苗青提前醒了。两人发生争执,情急之下,李光吉用丝巾勒死了苗青。

死亡带来的冲击,让李光吉想起了那起九死一生的车祸,也想起了被命运掌控的无力感。

他找到僻静的抛尸点,架起苗青上臂,将尸体转移到矮树林中,拿出以备不时之需的剔骨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残忍,却让他兴奋的画面。

正如小杨所说,李光吉享受操控全局的快感。

五年前,车祸带走了他和姚婷的孩子,也带走了「三口之家」的未来。五年后,在那个失控的晚上,他有机会重新掌握局面。

剖腹取胎,将孩子的性命攥在手里,让李光吉找回了错位的自信。

他用丝巾裹住一息尚存的孩子,离开北郊,换下染血的衣服,将早就汇总好的材料带去夜总会,给自己做了个巧妙的不在场证明。

从姚婷的反应看,她不知道苗青已经死亡,但看见李光吉带回家一个血淋淋的孩子,她意识到出了事。

两人大吵一架,姚婷躲回娘家。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揭发丈夫,日夜被恐惧和焦虑折磨,不得不通过服药入睡。

而李光吉独自在家,有了大把时间处理证据。

我猛地睁开眼,抓起苗青和死婴的照片:「不管我们漏了什么,突破口一定在姚婷身上,我去趟医务室!」

小杨却道:「我想和李光吉聊聊。」

虽然有曹队在,还轮不上我不同意,但那会儿我焦头烂额,直接呛出一声:「你经验太浅,明知那混蛋是吃肉的,还往他嘴里送?要是让他知道咱们手里没证据,往下审会更麻烦!」

小杨也不恼,只是道:「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心理变态呗。曹队你管管,别让高材生给咱们添乱了。」

撂下话,我顾不上等曹队表态,扭头去了医务室。

姚婷已经醒了,正由蒙慧琴陪着回答女警员的问题。

我和同事换班,提了把椅子在姚婷身边坐下,直切主题:「告诉我,3 月 8 号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婷红着一双眼睛,低头不答。

蒙慧琴刚想开口,我抬手示意她闭嘴,将照片拍在姚婷眼前。两张毫无生气的脸映入姚婷眼帘,她尖叫出声,一头扎进蒙慧琴怀里。蒙慧琴火气上头,质问我怎么能这么做,我却只是看着姚婷。

「苗青的预产期就在今天,本来,她应该和老公、婆婆一起,紧张又幸福地等待宝宝出世。她给宝宝取了个小名——『多多』,多福多寿、多姿多彩。但现在,苗青和孩子都躺在柜子里。零下 15 度,这座城冬天最冷的时候,都到不了这个数。」

蒙慧琴安抚着姚婷,辩称这事儿跟女儿没关系,请我不要骚扰病人。

我不搭理她,指着照片放大声量:「苗青和你一样大,和你一样喜欢孩子,和你一样喜欢吃草莓。你还有无数次草莓可以吃,但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八岁。我只想知道,她死不瞑目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婷浑身一震,回头看着我,眼眶红得像是让刷子擦过:「我……我们……我们去了草莓园,玩到太阳落山才走。」

我问:「后来呢?」

「本来我们要去农家乐吃饭,但吉哥突然接到加班电话,客户催他签合同,他要赶去项目上汇总材料……苗青不想耽误吉哥工作,说她自己可以打车走,我们就分开了。」

姚婷有问必答,我却总觉得有点不自然,又问她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姚婷称,放下苗青后,李光吉送她进了市区,她自行回家,而李光吉驾车去了项目场地,第二天才回家。她发现李光吉的身上除了酒气,还有女人的香水味,坚信李光吉花天酒地了一整晚,跟他大吵一架,一气之下提着行李回了娘家。

和李光吉的口供一模一样。

我加大马力,动之以情地问了第二遍。

仍然一模一样。

但不应该一模一样。

正常情况下,人们因为人生经验、个人性格的不同,对一件事的关注点和侧重点必然不同。所以在描述同一件事时,即使大体一致,细节也会有所差异。然而,姚婷和李光吉的供词,除了几个字不一致,几乎一模一样!

我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李光吉和姚婷对过口供。

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他们达成了一致?

就在我试图从假怀孕切入,引出李光吉对孕妇的变态感情时,之前的女警领着两个弟兄推门进来,直接拷了姚婷。

不止蒙慧琴和姚婷,连我都愣了,忙拉着女警退到一边,问究竟咋回事。

女警意味深长地看了姚婷一眼:「她是凶手,李光吉一直在保护她。」

晴天霹雳!

我大步流星赶回观察室,屋里只有曹队,他冲单面镜扬了扬下巴。

「杨锐问出来了。」

我扭头一看,审讯室散落了一地照片,大部分是排查苗青社会关系时留下的无关人员,只有一张分外扎眼:那是另一起案件中,被割喉的女死者的现场照。

照片血水四溅、惨不忍睹。

李光吉低着头,两手紧抱在一起,指节发白。

曹队说,我赶去医务室时,他同意让小杨和李光吉谈,但必须戴上通讯装置,全程听指挥。

小杨要了叠照片进入审讯室,李光吉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特殊装备」。对李光吉而言,他耍过老干警,应付小杨不在话下。

轻敌,是小杨给李光吉下的第一个套。

聊了两句,李光吉就知道小杨刚从警校毕业,他笑意上脸,反而让小杨不用紧张,表示一定配合调查。

小杨便逐一给李光吉看照片,询问他和他们的关系。

整个过程枯燥乏味,持续了将近五分钟。

曹队没忍住,通知小杨切入正题,他愣了愣,开始手忙脚乱找照片。而这些动作,都让李光吉看在眼里。

小杨翻出女死者照片,一边问「你认不认识苗青」,一边给李光吉看。或许是对「愣头青」小杨彻底放松了警惕,又或许看照片看得眼花,李光吉只扫了一眼,脸色大变,立刻转开视线不愿再看。

曹队也反应过来小杨想干什么:

李光吉根本不知道苗青的死法,且对尸体表现出了正常的强烈排斥。

一环破,环环破。

小杨将一摞照片递到李光吉跟前,最上面是那张被认错的死亡现场照:「你给了我们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故事,现在,我还你一个。」

小杨的「故事」,推翻了我之前所有的设想。

「3 月 8 日那天,你接到加班电话,在北郊和苗青分开。但打车的不是苗青,是你。作为暖男,你一定会把车留给两个女人,方便她们去农家乐吃饭,自己打车去公司加班。应酬结束后,你在酒店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回家,却看到了极为怪诞的画面——姚婷抱着一个新生女婴。

「由于姚婷对你的依赖,很多人认为,是你安排她假扮孕妇,其实不是。车祸后,你们一直怀不上孩子,无论是谁出了问题——当然,我倾向于是你——都让姚婷越来越执着于受孕,甚至假装怀孕。或许为了照顾她的精神状态,也或许出于愧疚,你默许了她的『无理取闹』,对她呵护备至,直到你看到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这种案子不算罕见,欧美、东亚都出过几例,假怀孕的女人想要得到真实的孩子,并享受孩子诞生的过程,会向孕妇下手。或许你不知道这些案例,但你清楚姚婷没有怀孕,又看到了染血的衣物和刀,你马上开车前往北郊,想要救回苗青。但我们已经拉起了封锁线,你进不去。

「回到家后,你看着苗青遗留在车上的提包,想起她和丈夫分居两地、鲜少联络,意识到我们需要花时间确认尸体身份。而这个时间差,足够你开展一个绝妙的计划。」

面对精神不稳定的太太,李光吉坚信,只有自己能解决这个天大的麻烦。

他马上安排姚婷回娘家,和姚家三人对好口供,随后着手伪造「物证」。

李光吉将包裹婴儿的染血丝巾烧毁,埋进花盆。又以「与太太争吵」为由,「一气之下」打碎车窗玻璃,弄伤手后,将带有血迹的车驶入维修厂,合理要求大清洗,销毁座椅套、方向盘套等染血物件。同时,弄坏电脑硬盘,清除当晚的工作痕迹,找机会扔了苗青的包和夭折的孩子。

李光吉很清楚,如果把孩子留给姚婷,一定会有麻烦,所以找了个理由将孩子带走。

女婴早产,本就虚弱,没有得到专业的治疗,当时已经濒死。然而姚婷却不知道,她深信李光吉会照顾好他们的孩子,直到她听见孩子已死,才在惊惧下晕厥。

李光吉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误导警方,让自己成为第一嫌疑人。

但所有的物证,都无法证明李光吉杀人。只要全家咬死口供不放,他被判刑的可能性很低。

小杨喝了口水,看着脸色铁青的李光吉道:「我最欣赏的一环,是你在网上买了一把和凶器一模一样的剔骨刀,印上指纹后,砍缺刀刃丢弃。即使我们找到刀,也不可能验出苗青的 DNA。」

「你……」李光吉突然笑了,「同志,你的想象力让人叹为观止,我不明白你怎么能上下嘴皮一碰,就瞎掰出这么骇人听闻的罪名?你有证据吗?」

「有啊。」

小杨放下杯子,也笑了:「我欣赏你买刀的计划,不是因为这个假证据做得有多巧妙,而是你下单的账号,属于蒙慧琴。」

曹队说,小杨这句话一出口,李光吉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你很聪明,知道如果用自己的号买,早晚会被查出来,所以,你用蒙慧琴的身份,申请了新账号。你也知道,无论是你还是姚家人,丢弃血衣和凶器都有风险。我不得不称赞这一步走得漂亮,你把清洗过的血衣和真正的凶器放在姚家,嘱咐姚昌远、蒙慧琴收到货后,以货不对版为由——用衣服包好凶器,寄还给商家!」

小杨告诉李光吉,我们已经派人截留包裹。一旦衣服和凶器被找到,即使他清洗过,也能验出血迹残留。

面对铁证,李光吉终于崩溃,挥手扫落桌上照片,不断声称「婷婷不是故意的」「婷婷只是生病了」「婷婷没想杀人」……

听到这儿,我后背已经爬满冷汗。

每个刑警都会根据案发现场、物证、人证,串联案发当天的情况,并模拟犯罪者的心理。经过反复练习,积累大量经验,老干警能「猜」出犯罪路径。

但杨锐,几乎不需要经验,就顺利还原了犯罪过程。

顺利到仿佛亲眼所见。

姚婷被控制住没多久,曹队就接到了交通部的电话。包裹已成功截获,物证移交鉴定,会尽快给出结果。

但我知道,不需要结果,李光吉已经输得彻彻底底。

另一边,姚婷得知犯罪事实被揭露,却只是抓着婴儿照片,不断喃喃:「是我的孩子……不是别人的,是我的孩子。」

同样被捕的姚昌远、蒙慧琴均心灰意冷,在压力之下交代了协助李光吉、包庇姚婷的罪行。

我推开审讯室的门,想招呼小杨出来休息。

没想到李光吉突然开了口。

他直勾勾盯着小杨,满是被计划反噬的不甘:「你是叫杨锐吧?姓杨的,死也让我死得明白,告诉我,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婷婷的?」

小杨想了想:「找到的刀上只有你、姚昌远和蒙慧琴的指纹。」

李光吉呼出口气,愤怒地拍响桌子:「我早就告诉他们,一定要让婷婷碰到那把刀,该死,为什么不听我的!」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看了小杨一眼。

他解释道:「我们去的那天,砧板上有没切完的肉和青椒,混放,厨刀搁在一边。常做饭的人,不太会一把刀切荤又切素,而且刀工很差,显然不经常下厨。」

我醍醐灌顶。

既然李光吉不常下厨,家里就应该是姚婷做饭。但剔骨刀没有她的指纹,却有姚家二老的指纹,这个物证就非常可疑了。

我刚想夸小杨观察细致,他却没来由地笑出了声:「你放心了?」

接话的是李光吉:「你说什么?」

「我说因为刀怀疑姚婷的时候,你松了口气。」

小杨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光吉。

从我的角度看,他仿佛在看一匹受伤脱力的野鹿。

「我终于明白你在想什么了,哈哈哈哈……」小杨一面笑一面摇头,「可悲的自尊心。你觉得搞砸这局棋的,是姚昌远和蒙慧琴?你以为这样,就能凭借『无私地保护姚婷』而在姚家站稳脚跟?你希望他们不仅对你心怀愧疚,还对自己的失误悔恨终身?」

狩猎,还在继续。

李光吉攥紧拳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悔恨愧疚,你在拍电影吗?」

「是你一直在唱戏,或者说……作秀。」

小杨拿出几张苗青的尸体照,以及一只物证袋。袋子里有半截树皮,是从李光吉的车胎中提取的,一直被当作无关物证。

「你还没见过苗青的尸体吧?衣服虽然凌乱,但明显被整理过。凶手在剖开苗青肚子后,还好心地将衣裤还原了。剖腹手法虽然粗糙,但刀口从阴部向上,是不想伤害到肚子里的胎儿。加上苗青死前服用过安眠药,凶手确实不是想杀人,只想取走孩子。苗青中途疼醒,凶手没有用刀直接刺死她,是担心母亲死后,胎儿在腹中缺氧。于是凶手跪在苗青双臂上,压住她上身,想用丝巾勒晕她,但意外失手,导致苗青死亡。这一系列行为,不像男性行凶者会做的事。」

我清楚看到,李光吉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他尽量克制着情绪:「你从一开始就怀疑婷婷?为什么……」

「因为你跳出来了。」小杨指指证物袋,「这片树皮残留有腐植酸铜,是一种防治果树腐烂病的农药,除了在防病期使用,还会在雹灾后,用来保护被砸伤的树枝断口。邻居看见你 9 号上午十点驾车回家,在那之前,你赶去找苗青时,碾到了树枝吧。」

「这只能证明我是为了保护婷婷……」

小杨点点头:「对,直到你特意将那几盆花放在茶几旁引起我们注意。」

我脱口:「那几盆花是故意的?」

小杨没明确回复我,只是继续将李光吉扒皮拆骨。

「即使没人知道花蕾期不能换盆,你也会想办法让警察发现盆里的纤维,因为你需要独揽嫌疑,好塑造自己为爱献身的『壮举』。」

小杨不是个话多的人,但面对李光吉的垂死挣扎,他将所有疑点揉碎了喂到李光吉嘴边,强迫他咽下去。

「即使同意你和姚婷结婚,姚家也从来没把你当自己人,家里挂着全家福——没有你。」小杨竟然有些怜悯,「你们关系很差吧?蒙慧琴那么关心女儿,却连她假怀孕都不知道,显然平时几乎不走动——因为姚昌远看不起你。」

「看不起」三个字,深深刺痛了李光吉,他咬牙盯着小杨,像是想把他活剥了。

「你凭什么说他看不起我,他凭什么看不起我?」

「未婚搞大人家女儿肚子,买车买房靠的都是岳丈,酒驾车祸害妻子流产、孩子丧命,被开除出公职队伍,三十了还只是个置业顾问,谈生意不得不陪客户找小姐。换了我,我也看不起你。」

「你说什么!」李光吉怒火中烧,「你知不知道,那天是婷婷劝我开的车,要不是我,婷婷知道自己流产的时候就自杀了!要不是我,婷婷这些年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享清福?要不是我,婷婷早就坐牢了,要不是我……我那么爱她,为了她,我可以忍受他家的白眼,我连自己的前途都豁出去了!」

「不是豁出去,是等价交换。」

小杨从容不迫,开始收拾照片和物证袋:「计划成功,你无罪释放,不仅能让姚家人另眼相看,也掌握了姚婷的犯罪证据。姚昌远再瞧不起你,也不敢让姚婷跟你离婚。

「计划失败,你知道姚昌远和蒙慧琴爱女如命,即使告诉他们要在刀上留下指纹,只要不说破指纹的重要性,为了保护女儿,他们也不会再让她接触到凶案相关的东西。人是姚婷杀的,疑点由姚家承担,凶器由姚家替换,你豁出一切保护妻子,赢得了好丈夫的名声,还不会坐太久的牢。」

话到这儿,他停下动作,抬头看向李光吉,露出了近乎残忍的微笑。

「你说,如果他们知道,你用姚婷做筹码,她还会爱你吗,你还能拿到姚家的财产吗?」

李光吉如遭重锤,仿佛全身筋骨被抽离,一下瘫在椅子里。那双原本精明发亮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

和小杨离开审讯室时,走廊上刮进一阵冷风。

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脱口叫住他:「你一开始就知道真相?」

小杨看我一眼,恢复了平时寡言少语的学生仔模样,只点了点头。

我突然有些恍惚。

既然小杨知道一切,只要告诉我和曹队,把证据搜集到位,直接就能定罪。但他没有,他藏了犯罪侧写、腐植酸铜、砧板上的肉和菜,如果不是拦截包裹需要调动其他部门,他可能也不会告诉曹队「退货换刀」的计划。

李光吉用姚婷做筹码耍我们。

杨锐用我们做筹码,耍李光吉。

我没忍住,终究问了一句:「你说你想知道李光吉为什么这么做,不是想知道犯罪过程,是想知道……他为什么把花盆摆得那么显眼?」

小杨笑了笑:「尊严,挺有意思的东西,对吧何哥。」

我不知道尊严有没有意思。

我只知道,他和李光吉一样,在享受操纵全局的快感。

案子结束后,曹队和杨锐在办公室聊了一下午,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我借汇报案情进展的机会猫进去,想听一耳朵。

推开门时,曹队正在问:「你对药品很熟悉?」

杨锐坐在曹队对面,答得意在言外:「家庭原因,了解一点。」

没两分钟,我就让曹队轰出来了。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杨锐展现出那种原始、血腥、如同猛兽诱捕猎物的攻击性。

但我一直很庆幸一点——杨锐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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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0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