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中国人民大学法学博士关注金三角传统上泛指的是缅甸、老挝、泰国三国的交界地带，由于只是习惯性统称，没有严格的统计方式，不同口径下总面积从15万到95万平方公里不等。这个地区之所以曾经成为毒枭盘踞之地，并不是因为毒枭有多厉害，而是因为这个地区的缅北、泰北地带由于历史遗留问题，长期存在复杂的民族矛盾与地区冲突，从而让当地经常处于无政府状态，因而让毒枭得以坐大。要理解金三角的问题，关键在于理解泰北地区和缅...
中国人民大学 法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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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三角传统上泛指的是缅甸、老挝、泰国三国的交界地带， 由于只是习惯性统称，没有严格的统计方式，不同口径下总面积从 15 万到 95 万平方公里不等。
一般来说，地理上金三角包括缅北掸邦、克钦邦，泰国清莱、清迈府北部，老挝朗南塔、丰沙里、乌多姆赛省以及琅勃拉邦省西部，3000 多个村寨，200 万人口。
昔日，此地区因盛产罂粟，通过当地军阀、毒枭，甚至军队网络制造鸦片、海洛因等毒品而臭名昭著，一度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鸦片、海洛因产地，并与中亚的金新月、南美的银三角并称为世界三大毒品生产地。
这个地区之所以曾经成为毒枭盘踞之地，并不是因为毒枭有多厉害，而是因为这个地区的缅北、泰北地带由于历史遗留问题，长期存在复杂的民族矛盾与地区冲突，从而让当地经常处于无政府状态，因而让毒枭得以坐大。
要理解金三角的问题，关键在于理解泰北地区和缅北地区的复杂情况。
一、泰北问题
先说情况较不复杂的泰北。其实泰北地区长期属于泰国政府治下的边缘地带，泰国政府很难在此地建立有效的统治。
历史上，泰国北部曾经是一个独立国家——兰纳王国（1296-1939）。这是傣阮族人以清迈为中心创造的一个强大国家，其存续的 600 多年可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1、孟莱王朝时期（1261-1578），1296 年孟莱王定都清迈，这段时期是兰纳王国的黄金时代。今天各位如果去清迈，还能看到一些遗迹。
2、缅甸统治时期（1558-1775），1558 年缅甸军队占领清迈，兰纳进入缅占时期；前期（1558-1664）缅甸在兰纳实施间接统治，而后期（1664-1775）兰纳成为了缅甸的一部分。
3、清迈王国（1775-1939），即泰国占领时期。1874 年之前，曼谷王朝和兰纳是一种松散的藩属关系，兰纳是泰国和缅甸之间最重要的缓冲地带。
第二次英缅战争之后，曼谷王朝开始加派中央官员，并不断扩大其权限。1900 年后，逐步转变为中央-地方关系。1939 年，清迈末代总督去世之后，兰纳正式成为泰国领土。
即便在现在，清迈与曼谷的关系也非常微妙，据说起家于清迈的他信兄妹，也因为其出身问题，而被曼谷的皇室从一开始就当作逆贼提防。
英拉在被皇室联合军方搞下来之后，就曾经被长期软禁在清迈，而即便在那个时候，她在清迈也拥有极高的人气。
坦率来说，泰北地区的老百姓对泰国皇室和政府一直颇有怨言，这是因为泰国政府曾经长期（1990 年代以前）在泰北地区实行高压统治。
当地老百姓不仅生活困苦，而且许多华裔甚至连基本的身份都不具备，长期受到从教育到就业等各个方面的严重歧视，这就让他们必须从毒品走私、毒品生产等地下经济当中谋生。这也让泰国军警在当地的缉毒行动由于缺乏群众基础，而经常徒劳无功。
这里顺便说一下泰国军方，尽管泰国有皇室、有选举，但长期以来它都被视为半威权-半民主政府。军队一直是泰国最强力的政治集团，拥有强大的政治经济实力和广泛的民意基础。
这种地位可以追溯到 1932 年泰国的宪政革命，军人作为国家守卫者逐步确立了垄断地位；在 1973-1992 期间，泰国的政治开始转型，军人威权政府在皇室的引领下开始与民主政治力量妥协，但是这种妥协往往是不稳定的。
从 1992 年开始，虽然泰国的民主化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果，但是军人幕后策动甚至直接发动的政变经常发生。
在泰国，稳定佛系的日常生活与城头变换大王旗的政治生活形成了奇妙的共存，从 1932 年至今，泰国颁布了 20 部宪法。
而起家于泰北的他信在通过发动底层群众获得大选胜利之后，更是加剧了政局动荡。他信兄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真正的人民总理，因为他走的就是发动农民和城市底层市民的路线。
在 2001 年 9 月，他信的爱泰党赢得大选，当选泰国 23 任总理，成为第一个在众议院拥有多数议席的大党领袖，第一个任满四年的民选总理，第一个成功连任的民选总理，第一个一党组阁的泰国总理。
但他信的坐大严重影响了泰国军方-皇室-城市精英的政治同盟的利益，尤其是他推行的军队国家化、削减军费、军队人事改革，更是引起了军队的强烈不满。
所以在 2006 年，军队发动政变推翻了他信，并在 2014 年以「社会秩序维护者」身份实行军事管制，推翻了代替兄长他信竞选并获胜的英拉。
二、缅北问题
相比于泰北地区主要是因为贫困而导致的毒品问题，缅北地区的情况就更为复杂。因为当地事实上长期处于民族武装、反政府武装的割据之下，以毒养战是许多地方武装的生存策略，而这也是金三角地区毒品泛滥的根本原因。
缅甸包括伊洛瓦底江和萨尔温江下游，靠近河流地区多是冲击平原，其他地方多山区。降雨量大的地区是亚热带雨林，气候干燥地带多是灌木丛、松林和草地。英国人将其简单分为高地人和低地人。
低地多为缅族、掸族，生产稻谷，是一种半发达的农村文化。高地民族多为克钦人，实施游移耕种。
克钦在缅语里指缅甸东北部的山区居民，使用景颇、浪速、怒语和傈僳等语言，所以缅北地区无论在族群还是生产生活方式上都和缅甸的主体民族缅族人有较大差异。
在缅甸被英国殖民时代，由于缅族人反抗激烈，且不肯信仰基督教，缅北的彪悍善战少数民族就成为英国人重点的依靠对象。
这就造成了两个结果，一个是缅北的少数民族由于成为英国人在缅甸的警察、部队的主力，所以其军事技能远胜缅族人。
在二战时期，以昂山素季的父亲昂山将军为代表的缅族人希望与日本合作来驱逐英国人，而克钦、克伦、掸等少数族裔则与英军、中国远征军合作。
当缅甸独立之后，缅甸政府推行大缅族主义，对殖民时代的合作者进行清算，将少数民族从缅甸军队中清除出去的时候，缅北的少数民族迅速建立地方武装，并且在对缅甸政府军的作战中屡战屡胜（今天缅北地方武装最强大的一支部队：克钦军就脱胎于当年英国人组建的丛林特种作战部队）。
另一个结果是由于英国人积极在缅北地区传教，所以该地的少数民族多以基督教为主，缅甸全国接近 98% 人口是佛教徒，全国的基督徒基本都集中于缅北地区。
这使得缅甸政府在文化上对该地的影响力也严重不足。1961 年缅甸政府推进的佛教国教化，就导致了该地基督徒的激烈抗争，并直接导致了克钦独立军发动反叛。
在 1948-2015 年，缅甸政府军同民地武组织共发生 268 起武装冲突，其中冷战期间每年约 1 万人死亡，后冷战即 1992-2015 年发生 71 起，每年超过 350 人伤亡。
政府军主要对手被戏称为 18 路诸侯，
主要包括：克伦民族联盟（KNU），上帝军（God's Army）, 民主克伦佛教军 ( DKBA) ，全缅学生民主阵线（ABSDF），罗兴伽团结组织 （RSO），丹老孟族军/孟族丹老军（BMA/MMA），新孟邦党/孟邦民族解放军 （NMSP/MNLA），克钦独立组织/克钦独立军（KIO/KIA），蒙泰军 （MTA）
南掸邦军（RCSS），北掸邦军 （SSPP），克伦尼民族进步党/克伦尼民族独立军 （KNPP），佤邦联合军 （UWSA），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果敢同盟军 （MNDAA），那加卡普兰武装（NSCN-K），崩龙解放阵线 /徳昂民族解放军（PSLF/TNLA）。
其中最强大的是佤邦军，据称鼎盛时期接近 5 万人，武器装备比政府军还先进。一些周边国家的特种部队退役人员都在这些组织中获得了就业机会，并获得了优厚报酬。
金三角地区的毒品种植，主要以缅北地区为主。这一地区的鸦片种植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当时英国殖民者在山区种植鸦片向中国贩卖。
当时缅北地区种植压迫面积约 2-3 万公顷，年产接近 300 吨左右，许多「滇土」其实都是从该地区进口而来。
在 1950 年解放战争后，国民党大量残军（主要是李弥兵团，该部遗址现在泰国美思勒）进入金三角，该部在建国初期曾经被蒋介石作为反攻大陆的重要棋子并一度攻入云南境内。
为了解决军费问题，国民党残军逐渐开始「以毒养军、以军护毒」。罂粟种植扩大到 4 万多公顷，鸦片产量可达 600 多吨。
虽然在当时，为了解决国民党余部盘踞金三角的问题，中、缅两国进行了多次合作，但缅甸军队战斗力羸弱，泰国方面又对国民党余部持暧昧态度，所以缅北国民党势力越来越大，甚至打造了毒品-利润-武装-地盘的独立王国。
但是恰恰是该部的坐大，引起了撤退到台湾的蒋介石的忌惮，最后让国民党当局着手削藩。在 1960 年后，大批该部军官被撤往台湾，该地区也开始进入后国民党时代。
随着 1960 年国民党残军撤回台湾，缅共游击队开始成为金三角地区的实际控制者，这对缅甸政府、泰国政府都造成了严重威胁。
为了解决缅共的威胁，两国政府开始有意扶持地方武装，并在毒品问题上给予地方武装一些方便。曾在国民党反华训练营中训练的罗星汉和坤沙在众多地方武装当中脱颖而出，最终发展成为金三角威风一时的大毒枭。
金三角开始进入毒枭时代，毒品生产呈现出爆发性增长。60 年代末鸦片产量达到 1000 吨，70 年代末达到 1500 吨，80 年代末达到 2000 吨，其中坤沙控制了金三角 70% 的鸦片生产，成为全球闻名的毒王。
与此同时，缅共由于在 70 年代后获得的周边国家的援助大幅减少，也开始走上以毒养军的道路，这最终导致了缅共在 1989 年解体为彭家声的「果敢同盟军」、鲍有祥的「佤邦联合军」、林明贤的「掸东同盟军」、丁英的「克钦新民主军」和布朗森的「克钦独立军」。
这让金三角地区的贩毒势力进入到了大洗牌的时代。老霸主坤沙遭到了组织更加严密、战力更强的民地武组织的挑战，并丧失了大部分地盘，最终于 1996 年向缅甸政府投降。
从此，金三角进入了民地武时代。这一时期，由于中国政府开始强力反毒，缅甸、泰国政府也试图对金三角地区建立更有力的控制，金三角的鸦片种植面积出现了明显的下滑，在 1998-2005 年，其罂粟种植面积减少了 85%。
为了保证利润，民地武组织开始了毒品生产的技术升级，从鸦片种植转向化学合成毒品，将金三角变成了世界知名的冰毒片剂加工基地。
在 2006 年后，由于缅甸政府加大了对于民地武的军事攻势，金三角地区的毒品种植呈现出大幅反弹，到 2015 年，据说鸦片种植面积在 55000 公顷左右，年产量超 647 吨。
三、金三角与中国
金三角的毒品对我国造成了巨大的危害，在 2018 全年我国破获毒品犯罪案件 10.96 万起，抓获犯罪嫌疑人 13.74 万名，缴获各类毒品 67.9 吨，其中有超过 60% 来自金三角地区。
自 1993 年以来，金三角缅北地区 90% 的毒品流向中国，目前我国 80% 的海洛因和 90% 的鸦片来自于金三角，主要从中缅边境走私而来。
这是因为，中缅边境的缅方一侧大部分为民地武组织所控制。缅政府直接管辖的只有德宏州境外数百千米，其余均为各地方少数民族武装势力范围，佤邦、果敢、掸邦的部分民族武装庇护、纵容乃至直接或幕后操纵介入毒品生产。
近年来相比较缅甸，泰北地区的毒品问题已经有了很大改善，这一方面原因在于湄公河惨案之后，我国与泰国对金三角泰国地区进行了针对性打击，摧毁了盘踞当地的诺康贩毒集团（诺康以前曾是坤沙的部下，与泰国军方、美国情报部门有密切联系，其实湄公河惨案至今仍然存在一些不宜对公众公开的疑点）。
另一方原因在于泰国的毒品通道发生了变化。由于我国境内打击贩毒的力度不断加大，现在泰国国内的毒品越来越多地沿北向南，通过印尼、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国的海运路线出口。
为了解决金三角的毒品问题，我国与缅甸、泰国、老挝进行了自上而下各个层面的密切合作，其制度性成果主要包括：《东亚次区域禁毒合作谅解备忘录》（MOU 机制）、《东盟和中国的禁毒行动计划》（ACCORD）与湄公河次区域联合执法（GMS 大湄公河次区域合作）。
经过多年的禁毒合作，目前我国与缅甸、泰国、老挝已经形成了湄公河联合执法常态化，禁毒司法合作系统化，取得了很多的成绩，但是由于不同国家情况不同，仍然存在一些问题。
比如泰国军事、情报、警方机构对于与中国合作往往心存芥蒂，不愿分享情报和湄公河上的一些基础设施；又比如缅甸对中缅边境控制力量薄弱，存在比较普遍的消极懈怠的问题。
经过多年的强力打击，我国与缅甸、泰国、老挝等金三角周边国家逐渐认识到，如果不能发展当地经济，让当地人民有机会换种活法，以毒为生的社会怪象就难以真正得到改变。因为对于当地的许多农民而言，种植毒品不过是种植一种赖以糊口的经济作物。
从 2006 年开始，中国政府开始出台专门政策，在资金和出境往返等方面鼓励国内企业赴境外开展替代种植。
截至 2015 年，有 200 多家企业在缅甸和老挝北部等地开展橡胶、甘蔗、柠檬和茶叶种植等 300 多个替代种植产业，目前替代种植面积已经达到 300 多万亩。
同时，中国相关企业在缅甸和老挝北部地区修建了道路、桥梁和饮水工程等一批基础设施，以改变当地社会的落后面貌。
四、金三角贩毒问题的解决关键
坦率而言，毒枭的霸气往往都是电影小说塑造出来的结果，在现实中他们通常是政治真空带来的结果。
有组织犯罪往往是国家治理失灵、失败的结果，金三角也是如此。梳理金三角的毒品王国历史，其实就是自冷战以来，该地区尤其是缅甸的国家治理失败的历史。
所以缅甸能否转型成功，妥善解决缅北的民地武问题将是未来金三角地区贩毒问题能否得到解决的关键。然而从目前缅甸的民主转型来看，昂山素季彻底解决缅北问题恐怕也难以一蹴而就。其主要原因在于：
1）要解决民地武问题，缅甸政府就必须放弃长期以来奉行的大缅族主义。这里面不仅仅是军方的问题，也有昂山素季本人的问题。
昂山素季虽然希望能够通过新彬龙来推动民族和解，但是她本人在执政的这几年已经越来越表现出大缅族主义的倾向。比如在罗兴亚人问题上，昂山素季即使面对了西方社会空前的压力，仍然坚持其民族主义的强硬立场。
即便昂山素季有意愿与民地武组织和解，随着缅甸民主化的深入，占全国人口大多数的缅族也很容易通过选票惩罚昂上素季。
2）缅甸军方并不希望以政治和解的方式来解决民地武问题，甚至并不希望解决民地武问题。根据缅甸宪法，总统由人民院民选代表、民族院民选代表、和军方代表选举出的三位副总统中产生，可以说没有缅甸军方点头昂山素季很难翻出大波浪来。
目前缅甸军方对于昂山素季所代表的民盟是克制的，但是在民地武问题上，军方并不愿意丧失其主导权。
说白了，是战是和，昂山素季说了不算，将军们说了算。缅甸的将军们非常清楚，如果没有了民地武，军方在国内政治的重要性会迅速下降，随之而来的很有可能是昂山素季对军队系统的改革。
所以要保住军队的既得利益，留下一个悬而未决的民地武问题是十分必要的。这其实就是养寇自重。在近几年，几乎每次昂山素季的改革碰到了军队的蛋糕的时候，军队和民地武的冲突就会爆发，相关的改革就只好搁置。甚至在缅甸有民地武和军队经常表演战争的说法。
3）民地武和平解决问题的意愿也在下降。前几年，缅甸之所以出现了和平曙光，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民地武的一些老领导人希望卸甲归田，安享荣华富贵，但这几年民地武逐渐开始新老交替，说白了新上台的少壮派还没有挣够钱，这让他们如何放下自己的铁杆庄稼呢？
像佤邦一些地方，早就成了独立王国，电力、无线信号甚至打官司用的法典都是周边国家的，凭什么要把革命成果拱手相让。
可以预见，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金三角这个毒瘤还会继续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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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知识」专栏《储殷：问题炸弹，你不了解的国家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