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灯塔当月亮和星辰的位置准确时,海和星空的力量再次觉醒,未知将会降临。——题记1我叫零,是个在欧洲某小国念哲学的研究生,此时天色蒙蒙亮,是早上的六点半,我正开着辆二手小皮卡冲在去采购物资的路上。原本按照计划,这两天我应该呆在学校图书馆里搞毕业课题,准备下一次和教授的茶话会,但一切都因为收到一则秘密消息改变了。事情要从昨天说起——当初入学时,因为学校太古老,我根本没有抢到为数不多的留学生宿舍,这两年一...
理性乐观主义
灯塔
当月亮和星辰的位置准确时,海和星空的力量再次觉醒,未知将会降临。
——题记
1
我叫零,是个在欧洲某小国念哲学的研究生,此时天色蒙蒙亮,是早上的六点半,我正开着辆二手小皮卡冲在去采购物资的路上。
原本按照计划,这两天我应该呆在学校图书馆里搞毕业课题,准备下一次和教授的茶话会,但一切都因为收到一则秘密消息改变了。
事情要从昨天说起——
当初入学时,因为学校太古老,我根本没有抢到为数不多的留学生宿舍,这两年一直租住在郊区小镇的一幢房子里,房主是个胖胖的大妈,大家都叫她莉莎姑姑。
中午一点多,我抱着几本从图书馆借出来的大部头,准备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会儿,继续做摘录,却被莉莎姑姑拦在了客厅里。
和以往的和蔼不同,她神色很不对地冷着一张大白脸,像堵大山似的站在我面前,通知我:「很抱歉,零,你得从我家搬出去了。」
这突发事件直接给我整懵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最近有没有做什么离谱的事情,触犯了房主的禁忌,然而,一个深居简出的年轻人能做错什么呢?
我每天的生活不过是看书、写论文、买菜做饭罢了,说是在苦修也不为过。
意识到不是我的问题后,不由有些生气,我拧着眉看着莉莎姑姑,希望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合同没到期就仓促搬走,在这座城市里临时找房子,很难立即有合适的,而我正处于课题的关键期,这实在是太糟心了!
莉莎姑姑一通解释,原来他们刚刚检查出来房子出现了霉菌污染,这一年的雨很大,过多的水分入侵,让房子的内墙已经开始腐烂了,政府不允许有隐患的房子继续出租,莉莎家不得不借钱来整修,不然到了夏天长出白蚁,情况也会越来越糟糕。
莉莎愁眉苦脸,因为背上了高昂的贷款;我也愁眉苦脸,马上就要被赶出去,可能得去露宿街头了!我们俩在客厅里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地各自喝了三大杯淡咖啡。
莉莎的老公奥尔丁,是个不怎么搭理人的老头,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端着一杯烈酒,坐在破旧的藤椅上看电视,此时,他把电视声音放得很大,里面正在播放一则聒噪的时事。我扭头看了一眼,大概是讲东欧出现了暴乱,人们开始冲上街头抗议某些事情。
镜头里,一个激动的女人把色彩鲜艳的横幅怼到了摄像机面前,上面写着:「停止实验!停止欺骗!」
奥尔丁一直在咕哝着嗓子骂人,莉莎姑姑耷拉着眼皮,是个黯淡又麻木的样子。灌完了最后一口咖啡,我站起来,准备回屋去打包行李,心里盘算着先去酒店待几天,看着能不能走运找到个房子。
莉莎姑姑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疲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零,我突然想到,有一个地方或许你可以去住。」可能是看我有点弱小又可怜,自顾不暇的莉莎姑姑还是拖着巨大的身躯,带着我去了小镇的古建筑管理处,她推荐我去……守灯塔。
「你不是喜欢安静人少吗?白晶灯塔,那周围可是一个人没有!你就住到那里去,先过渡一下嘛。」莉莎姑姑自认为仁至义尽,把我扔在办公室里就走了。
虽然但是,我一个大好前途的年轻人,守灯塔什么的,有点过了吧?年纪挺大的老镇长估计是觉得找不着其他人了,竟干脆利落地同意了!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点租金,就把钥匙塞给了我。
我……收拾收拾东西,就守灯塔,啊呸,就去灯塔写毕业论文去了。
就像是莉莎说的,那虽然不是个正经房子,但是它人少安静啊,先过渡一下嘛。
白晶灯塔,曾经是这片海域的一个重要坐标,在一百多年以前,这座灯塔属于一姓贝伦的子爵家族,曾经是一笔重要的经济资产。后来,政府出资在另一个海湾修建了更大的灯塔,也更加便于指引航船,白晶灯塔就慢慢没落了,到了现在,已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早就被贝伦家折价卖给了小镇,基本上算是一个小景点。
灯塔还是很好看的,矗立在山尖上,通体洁白,天气好的时候,远看确实很像一个水晶柱状体。最让我满意的是它的位置,建在高高的海边山岗上,远离海滩,要是有个台风海啸啥的,倒也冲不着我。
这也是白晶灯塔百年来保存完好的原因。
城里开车过去得四十多分钟,要经过峡谷和一座有点破旧的钢架桥。
我蚂蚁搬家似的,开着小皮卡来回跑了两三趟,终于把东西全部拉进了灯塔里;又像头任劳任怨的老牛,一点点把各类物品扛上塔楼。
差点没把我给累死。
说实话,地方还不错,灯塔就是个柱状体,基座是个两层楼高的石台,留着进入内部的铁门;整个建筑差不多有个三十多米高,我也没有准确数据;塔尖是一个直径六七米的圆形瞭望台,里面有已经废弃不用的透镜系统。整座灯塔被管理得不错,干干净净的,我上下看了一圈,屋子里顶多有点浮灰。
塔尖下面一层是个挺大的居室,四面都有玻璃窗。再往下还有两层,分成多个空置的内室,基本都没有窗户,比较昏暗;另外有旋转的石砌台阶贯穿整个灯塔内部。塔中的部分,还有一道非常非常坚固沉重的铁铸门,老式的那种,可以从上面反锁,锁扣都有三道。想想这个小国百年前的海盗历史,可能是怕人上去破坏珍贵的透镜系统吧。
我决定住在塔尖下面的圆形大居室里,这个房间的格局是最好的,四面采光,非常通透。顶部的旧灯具室,我收拾收拾,绑了个吊床,放了桌椅和遮光帘,做成休息处和观景台。
毕竟,在这高高的灯塔上看蔚蓝大海,风景真的是一绝。
傍晚,我粗略收拾完了物件,精疲力尽地躺在吊床上,吹着微凉的海风,看着海上瑰丽的晚霞,一边摇晃一边喝一瓶微凉的啤酒。
酒液是微苦的,我一边啜饮一边刷手机。最近网上的社交媒体上偶尔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信息,有摇晃的、像素不是很清晰的视频,看起来像是人们在互相厮打;「狂犬病」、「僵尸病毒」、「活死人」一类的关键词时不时会出现在搜索榜单上,但是很快就会消失,我心里有点奇怪的在意,但出于理智,还是基本把它当成一些博流量的奇闻来看。
我的酒量大概是两瓶啤酒,这大半罐喝下去,已经有点晕乎了,吹着温柔的夜风,我把手机锁了屏,扔在一边的矮桌上,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手机在木质的桌面上吱哇震动。
我多多少少有一点电话恐惧症,加上在半醉中,就不太想接它。可是对面的人非常执着,打了一遍又一遍,看来不接的话,对方会一直打到地老天荒吵死我。
无奈,怨气冲天地坐起来,我接了。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钻进耳朵,我下意识拿远了一点点,听筒里有一个气急败坏的急切声音,但是断断续续的。我感觉是信号不好,想了想,扇了手机两巴掌。
它果然好了。
原来是我哥,那个在大洋彼岸的五十星帝国搞生物实验的高智商亲哥。
「……零!零!你听见了没有?快去!」
我莫名其妙:「哥,你说啥?我信号不好,刚全没听见……」
「……」
亲哥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两秒钟。虽然看不见对方,但我能想象得出来他快要生气的样子,我这个哥哥啥都好,就是脾气像条狗。
意外的是,这次他没有发火,声音反而沉了下来:
「零,我说的是:X 病毒泄露了,全球很快就会爆发,你听懂了吗?这个研究所里的东西,泄露了!我早上就往你邮箱发了视频,你为什么不看?电话也打不通!是要急死我吗!」
一股子凉意从脚底窜到头顶,我身上马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哥那个研究所在秘密研究什么,我还是知道一点的。来不及多想,我跌跌撞撞地钻进卧室,从大背包里掏出了笔记本,点开了我哥说的那封邮件。
那边,我哥还在急切地说:
「这边已经泄露一周了,消息一直被封锁着。X 病毒的毒性正在增强,感染后病变的情况逐渐不可逆转,根本控制不住的!传播到欧洲,最多也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你去买些物资,吃的喝的,还有防身的东西,一旦看到有人病变,你就好好在屋里呆着别出来!听见了吗?我会去接你的,好吗?」
邮件里的视频加载完了,摇摇晃晃的镜头里,在某处密闭的空间,人群在疯狂哭喊、奔逃,一堆肢体扭曲的「人」正在疯狂攻击他们。
接下来,可能是拍摄的人摔倒在地上,最后的画面是,一个翻着白眼珠的人冲拍摄者来了,它张着涎水和污血不断滴落的大嘴,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皮肉也七零八落地挂在骨骼上,它像某种妖魔一样高高纵起,轰然扑下。镜头里的人们在撕心裂肺地求救,拍摄者发出绝望地吼叫,视频突然结束,摄像机应该是被谁一脚踩坏了。
我看得一身冷汗,酒也彻底惊醒了,怕信号又要断,赶紧对我哥吼:「哥!我换了个住的地方!是一个灯塔!叫白晶灯塔!你别记错了啊!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信号果然又开始不好了,滋啦滋啦地电流声刺得我耳朵疼,我哥好像说了两句话,我还没听清楚,电话就一下断了,再拨回去一直是无信号。
看着呼叫失败的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抖得不行,全身都在不自觉地发冷。
捏着手机,下意识地再次点开社交媒体,试着刷新几个五十星帝国的求助帖子,可它们很快就会变成政府发言人的官方辟谣信息;在搜索网站上输入「X 病毒泄漏」的词汇,页面则直接变成了一堆乱码,接着我的手机突然黑屏,重启都无法再开机,似乎是被某种黑客力量彻底封锁了。
我哥发过来的那则视频,应该是内部资料。结合网上的异动,我终于意识到,X 病毒泄漏的惊天风暴正在酝酿,而一些国家却在疯狂堵窟窿,将人们蒙在鼓里。
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赶紧囤物资……
2
早晨六点多,天刚亮,我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就开着小皮卡下山了,直奔城里。
昨晚和哥哥打完那通电话,我一晚上都在崩溃的边缘,通宵没睡。终于在凌晨逐渐冷静下来,事到临头,只有赶紧准备应对大剧变了。用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做出了详细的物资清单,今天要按照清单内容,先把食品和水采购回来。
车载收音机里放着早间新闻,最近民间的风声也开始紧起来了,颇有点人心惶惶的意味。两个官方的主播正在一唱一和地对当下的谣言进行痛批,兼带着安抚人心,告诉大家不必惊慌,男主播甚至调侃那些被谣言吓破胆的人,就像是一群「上蹿下跳的愚蠢松鼠」,女主播则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捧场。
莫名其妙被骂,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摁掉了收音机。信你个鬼啊,一群拿钱办事的兔崽子,且看后面谁才是那个「愚蠢的松鼠」。
时间太早了,大超市还没开门,我一脚油门先去中超,老板也还没开店,正在盘货。
我卷着早上的寒气直接钻进半开的卷帘门,直接下单了 10 袋 10kg 装的真空大米,和 10 袋同规格的面粉,还有几十袋密封包装的挂面;趁着在中超打工的中国小哥吭哧吭哧地往车上装米面的时间,我又把店内的三十几桶食用油和十几箱国产午餐肉全给包圆了。
老板非常惊讶,问我这是要干啥。我看了看他黄皮肤的脸,心里纠结了两圈,还是试探着透露:「最近不是有病毒爆发的抗议吗?我担心末日来了后物价大涨,所以多囤点物资咯。」说完,我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不出意料,他愣了一下,然后和店里面的几个同事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他们一边挤眉弄眼地互相示意,一边笑我:「哎哟!那种消息你也信?不瞒你说,政府每年都会放出这种新闻,专门搞些障眼法,就是为了拉动消费罢了!」中年老板拍着我的肩膀打趣:「不过,还是要多谢你给我贡献的营业额!」
我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左肩,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笑嘻嘻地说:「老板,刚刚我逗你们玩呢!你们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么好骗啊?其实我家里开中餐馆,这些货是老爸喊我来拉的,哈哈哈!上了我的当,你丫不得给我打个折?」
一说到打折,老板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和我讨价还价。我又买了各种调味料,瓶瓶罐罐几乎堆成了小山;还把老板那儿所有的腊肉、腊肠和酱菜给全买了,林林总总有个两三百斤的样子,都是真空袋包装的,看起来非常整洁干净。
嘻嘻哈哈地和这群人又开了几句玩笑,我拉着满满当当一皮卡米面油扭头就回了灯塔。不敢找人帮忙,自己把衣服扎进裤腰里,戴上一双线手套,一袋袋把货卸下来,扛到灯塔低层里的各个隔间里堆着,等后面再来整理。
等我忙完这堆货,已经是九点多了,不敢休息,随便啃了两个面包,就直奔 Tesco 而去。
目标明确地先去罐头区。疯狂装各种肉罐头、鱼罐头、水果罐头、蔬菜罐头、面包罐头……满满装了三大购物车,趁着早上人少结账完,推到停车场全部倒进皮卡里;又跑了一次,再次买了三大车。我粗略估计一下,大概有三四百个的样子。罐头区已经被我搬空了。
但凡有人问,我这次学乖了,直接说是公司感恩节福利大采购。
接下来买饮用水,每箱二十四瓶装的矿泉水实在是太重了,我试着搬了两箱,体力消耗非常大,考虑到接下来还有其他的采购任务,我只好找工作人员帮忙。对方是个挺高傲的白人大叔,没有办法,直接塞小费,几张大额的纸币塞进对方口袋里,本来冷淡得很的大叔瞬间就高兴了,拍着胸脯说搬多少都可以。
我让他给我送一百箱瓶装水、加上可乐、果汁、啤酒、果酒、葡萄酒,各十箱到峡谷钢架桥的另一边,直接把货下在桥边的平地上,那里离灯塔有很长一段距离,一般人想不到我是要搬去灯塔里的。
「我们要在那里露营,一个很大的聚会,会有数千人参加。」我编了个理由告诉他:「只要放在那附近就好,会有人去接手的,你做完以后我将再给你一笔钱。」
大叔高高兴兴地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开始采购那些搬起来轻松点的物资:大量的糖、铁罐装奶粉、巧克力、咖啡、茶叶、牛奶、鸡蛋,还有各类高热量零食和方便速食食品。最后装了巨量的卫生用品、抽纸、牙膏、香皂、毛巾等各类生活物品。考虑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办法出灯塔,而根据我的观察,里面根本!就!没有!洗手间!
我给自己买了大量猫砂和密封分装袋。嗯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用来处理我自己的排泄物。
拉着这颤颤巍巍的一车东西路过桥边,白人大叔已经把水全部堆在那里了,还贴心地给我罩了个黑色的防尘罩。我掀开清点了一下,确定没错。又重新罩好,虽然放在这里,有一定丢失的风险,但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得趁着超市开门继续采购,这些水只有晚点再来搬运。
再次进 Tesco 采购,已经是下午三点,还能最后买一趟,白人大叔就在门口蹲守我,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向我讨要了剩下的小费,我感谢他效率这么高,直接掏了五百欧,把大叔给乐坏了。
掏出来清单,划掉一大半已经买完的品名,我终于能够缓一口气,推着购物车,相对轻松地做最后的查缺补漏。明天我就不会再来超市了,得去其他的地方采购。此时,超市里一直播放的音乐声停了,突然响起机械的女声通报:
「各位顾客,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工作人员刚刚检查到品控故障,部分商品赏味期出现误差,为了您的健康,请考虑暂停购物,我们完成清点后会重新上架,今天 Tesco 将会提前一个小时结束营业,谢谢您的光顾。」
听完通报,我心里就是一咯噔!不是因为自己买了大量「赏味期误差」的商品,而是超市的突然举措,更加验证了我的判断:剧变将至!大型超市的物资也进入严控了!
周末时,超市里购物的人是很多的,举目四看,只见很多顾客听完播报后,纷纷舍弃了自己装得满当当的购物车,开始抱怨着离开。人流哗啦啦涌向出口,我赶紧逆着人群,推车走穿过几个货架,到偏僻的一隅,继续埋着头寻找可能买漏的东西。
————
在零没有注意到的一侧,一个高个子男人默默观察她好一会儿了,此人头戴一顶鸭舌帽,脸上戴着黑色口罩,帽檐也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探究的眼睛。
隔着两排货架,高个子男人看着零蹲在工具区,认真挑选看起来很沉的维修工具套装,她还拿了几把巨大的铁锁,结实的安全绳,几个链锯、工兵铲、小镰刀等物品。男人一边不动声色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一边往购物车里装各种食品和饮用水,看起来根本不受通报的影响。
超市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大批的工作人员出现,他们急匆匆地开始清点存货,零埋着头,避开这些人,推着车快速结账后进了地下停车场。
男人远远地缀在后面,跟着零开了一段路,拐到一个专卖五金的街区。坐在车里,看着她快速进了一家店,很快扛了一个小型发电机出来,沉重的机器压得她咬牙切齿,安置好发电机,她再次进了五金店,买了一堆各种燃料配适的烹饪炉。
这一切,零并不知道。太阳开始西落了,她正往学校赶,在图书馆闭门以前,火速去借了几十本书出来,主要是小说故事、哲学理论,还有少数几本诗歌、植物鉴别、鸟类和动物图鉴、基础医学、种植、维修等工具书,最后还在冷清清的旧书区找到了一本详细的军用地图。
零开车离开后,男人静静停在原地,良久,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他慢慢扯下了口罩,露出一张轮廓很深的脸。他抓了抓黑色的卷发,把一直攥在手中的一张照片轻轻扔在了副驾座上,上面正是零的样貌,似乎是春天时被谁偷拍的,她背着一个大包,低着头走在甜樱桃花盛开的路上。
3
回到灯塔,我已经累得有点神志不清了,搬完车里的货,瘫倒在底层的石台阶上,出现了低血糖症状。颤抖着翻了个黄桃罐头出来,撬开,我几口喝干甜甜的糖水,大口往嘴里填果肉,直到吃完这个水果罐头,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不知怎么把马口铁的罐子扔到角落的,眼前一片恍惚,我就这样坐在台阶上,靠着冷冰冰的墙壁睡着了。
一直睡到半夜才惊醒过来,看了眼表,竟然坐着睡了五六个小时,已经是十一点多。想到还有物资在铁索桥边堆着,我不敢再歇着了,开着小皮卡直奔峡谷钢架桥,把酒水饮料一箱箱装车搬回来。这真是个苦活,我整整干了五个小时,来回跑了三趟,才把所有的东西搬进了灯塔里。
啊,真的要累死了!我再次瘫坐在地上,恨不得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喘气。
天也快亮了,我得赶紧准备去进行第二轮大采购,过了今天,我就不会再踏出灯塔一步了。清单上没买的品类已经不多了,现在主要得想办法弄到药品。这边买药很麻烦,从几年前开始,药物就已经严管了,买药得拿着医生开的处方去才行。
可是,我哪儿来的处方呢?真是让人为难……突然,灵光一闪,我想到了一个卖非法药品的印度小哥。这个人是专门从印度往欧洲倒卖仿制药的二道贩子,人很抠门,但是挺有门道。我在某个酒吧里认识他,之后打过几次交道。
想到这里,我赶紧卷起清单塞进衣兜,出门直奔这个药贩子的老窝。
一小时后,印度小哥被我震天响地敲开了房门,他明显还没睡醒。这才早上七点多。我挺不好意思的,但是也不想和他解释什么,直接把人摇清醒,指挥他给我找齐清单上的药品。
小哥哀怨的看了我一会儿,磕磕绊绊地问:「零,你疯了吗?要那么多药干什么?」
我推了他一把,凶巴巴地龇牙,「我的事你少管。快去找!多给你钱!」
……
早上八点半,我拎着三大袋各类药品,走出了印度小哥家,开开心心地回到车上,直奔下一个采购点。
牢固耐穿的各类衣物鞋袜、保暖被褥、纸笔、装水容器、充电宝、电池、手电、太阳能电池板、防护用的口罩、消毒酒精、防护服、净水片,照明灯、超长的牢固水管和配适水龙头……考虑到储备用水,我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构想,可以接雨水使用,所以买了大型储水泵和许多粗口 PVC 管子。
还有,要发挥我的种族天赋,我买了大量的可循环利用复合肥土和各类蔬菜种子,计划把瞭望台的一侧改成小菜园;为了在特殊时期节约用水,我准备剃个寸头,还特意买了个很不错的推子。各种琐碎、可能会用到的物品、材料,都买齐买够了。
想了想,又进了一家专营高端望远镜设备的店,选了一款昂贵的 Bushnell80 倍单筒高清望远镜和支架。
最后是燃料,再次跑了加油站,给小皮卡加满的同时,特意多跑了几家,找各种理由买了很多散装油。用分装桶严格地密封装好了。只是应急的时候使用它来发电,应该是够了。
又买了大量固体酒精燃料、蜡烛、罐装火油、火炭……
又是满满当当一车。
今天的物资类别比较复杂,等全部买齐了,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太阳开始西斜,气温也降下来。
我靠着装得满满的皮卡,顺手抓了抓已经有点油的头发,把卫衣的帽子扯上来戴上,顺手开了罐可乐,一边喝一边复盘还漏了什么没有买。
似乎,都买齐了。
不,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没有买,我抬起头,看了下街对面的一家枪械店,几口喝完了可乐,把罐子捏扁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径直进了店里。
再出来的时候,包里多了个沉甸甸银亮闪闪的小东西,外加几百发底气。感觉自己走路的姿势都变得霸气了呢。
突然听到一声细细的猫叫,凑近一看,我引擎盖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动了一下,正抬起头打量我。原来一只黑得连眼睛都找不着的小猫,也就两三个月的样子,奶声奶气的,蹭了蹭我伸出去的手指头。
我动了点恻隐之心,小心翼翼地捏起黑猫的后颈皮,往后座一扔,我准备回家了。路上找了个还没打烊的商店,买了更多的猫砂,和大量猫粮,还有各类猫用药品,养猫指南,给猫买了个厕所,想了想,给我自己也买了一个。
这只黑猫来的时间真巧,就叫它……希望吧。
回到灯塔,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先把猫抓出来,黑崽子还是蛮乖的,不怕人也不龇牙,任由我抓来抓去。我怕它身上有跳蚤啥的,不敢让它到处乱跑,先塞进了笼子里,放了一小碗猫粮,笼子放在角落里。
等我把正事干完了再来料理猫。
最后一次卸货,搬运,归仓。讲真,我已经有点虚脱了,全凭一口仙气吊着。幸好最后这批东西,都是相对轻松的,总比搬实心的粮食和水要好很多。
卸完了货,我站在灯塔下面,抬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塔身隐没在了夜色里,只有我的车灯像两只大眼睛照亮这一片区域。
车是不能留在塔下面的,平时还好,特殊时期,有心人一看就知道塔里有幸存者,盯上我那就不太妙了。
我把车彻底搜了一遍,所有零碎的东西都找出来,全部运进塔里面,把车开到了离塔几百米远的一个小树林里面,拿罩子把车给套上了,撒了几捧落叶和尘土在车上。然后我提着个风灯照亮,小心翼翼地溜了回去。
进了灯塔,我把灯放在石阶上,打量了一下这扇至少有百年历史的古老铁铸大门,评估了一下,门至少有我的一拃、少说也有二十厘米那么厚,推着都非常重,是往外开的,坏人想从外面撞破,那是绝对异想天开。
检查完门的状况,我心里有底了,除非是有人拿炸药把整个底座的墙面都轰塌了,否则门一关,外面的家伙根本不可能靠人力进来。底座墙面是坚硬的巨石建的,保守估计也有两尺厚,我非常放心。
把门一关,上中下三道和我手腕一样粗的铁插销深深地插进墙体里,扣死,加了三把我昨天买的大铁锁。弄完一切,我一手拎着灯,一手拎着猫,愉快地爬回卧室去了。
卧室是个圆形的大居室,墙面是粗粝的岩石砌的,四周有凹进去的烛台位,粗胖的大蜡烛点上,照得整个卧室暖黄暖黄的,很有中世纪古堡的氛围感。
我开了个酒精湿巾把手擦干净,这才开始做自己的晚餐。
酸黄瓜是之前还在莉莎家租住就打开的了,还有半瓶呢。我切了两片面包,拆了一盒黄油,又点了小火油炉子给自己煎了个蛋,黄油片、鸡蛋、黄瓜片夹进面包里,等不及了,饥肠辘辘的零啊呜就是一大口。
真好 7 啊魂淡!
几口吃完了,再来一个……最后开了瓶水,倒点进小锅里涮了涮,做了碗热汤,顺便算是洗了锅。丝毫不浪费,我真是个末日生存小能手。
希望在墙角闻到了食物香气,娇声嫩气地喵喵叫了好一阵。吃完东西,我把它拎了出来,仔细查看了一遍。希望其实挺干净的,耳朵也不脏,至少我没有看到跳蚤,当然也可能是它太黑了我看不清楚。
保险起见,我给它喷了一遍杀虫药剂,然后拿湿巾彻底擦了一遍,就当洗澡了。
希望真的很乖,全程不伸爪子,老老实实地给我折腾。我没有养过小动物,难道小黑猫的性格都这么好的吗?
不过,为了防止它去嚯嚯我的物资,我还是把通往中层的铁门也给锁上了。然后任它到处溜达,小奶猫得熟悉自己的领地。
我倒了半杯红酒,靠在柔软的大床上慢慢喝。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是我真的需要一点酒精,好不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
希望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惊奇地喵了一声,窸窸窣窣地在地上折腾。
我啜饮完了酒液,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头开始晕乎了,杯子什么时候脱手滚到了地上都不知道,人也陷进了黑沉沉的睡眠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惊醒,我近乎魂飞魄散地睁开眼睛——
4
心脏砰砰狂跳,我一下从床上滚下来,想要站起,却发现全身剧痛,根本不听使唤。那一瞬间我懵了,怎么了??我要死了吗?
因为惊恐,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猫喵喵叫着蹭我的脸。我才敢再次睁开眼睛,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一点事都没有,看看周围,也是安然无恙。
全身还是剧痛不已,但是过了那阵害怕的劲头,好在不四肢发软了。我挣扎着扶着床站起,突然反应过来——我这是接连搬了两天重物,透支过度,全身肌肉产生乳酸啊。想明白原因,不禁哑然。还以为第一天就有人炮轰我的灯塔,把我炸残了呢。
吓死零了……
连滚带爬地上了观景台,我四下一看,发现远方腾起了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那是加油站的位置,看来刚刚那声巨响,就是加油站爆炸了……
依稀能听到远方城里轰鸣的警笛和消防车的声音。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况。
突然想起昨天花了巨款买了支望远镜,我赶紧拖着疼得要命的腿,一瘸一拐地挪进储藏的隔间,在一堆物资里把望远镜的盒子翻了出来。
挣命似的扛着望远镜爬回观景台,我咬着牙把架子支好了,沉重的镜筒放在架子上,拧紧了固定螺丝。
调试了一会聚焦,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倍率。我看到了加油站的情况。
爆炸基本上把那一小片夷为平地了,冲击的气浪把四周的树木全部扫断,加油站的小屋也炸烂了,到处都是散落的杂物。泄露的汽油引起的火焰还在燃烧着。
一辆烧得焦黑的汽车撞得车头变形,将几个加油桩撞得歪斜,估计就是它引发的爆炸。
突然,我愣了一下。
那辆还在燃烧的汽车,车门开了……
下来了一个人。
不对,下来了……半个人?
卧槽?
那个人齐腰断了,他(它?)一下从车座上歪倒出来,拖着肠子和内脏,用手撑着开始在地上……爬……
一边爬一边摇头晃脑的不知道在干啥。
我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它慢慢爬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看不见了。我把望远镜移开一点,掐了我自己一下,感觉在做一个荒诞的噩梦。
那玩意儿……就是丧尸了吧?都成那副鬼样子了竟然还能动……我有点想吐,但是干呕了一下,肚子里没食,根本吐不出来。
接着看,这个时候消防车已经到了,几个消防员跳下车,开始布置救火作业。警察也来了,忙着拉警戒线,封锁道路。
那东西又从灌木丛里爬出来了,一边爬一边摇头晃脑的。
一个警察看到了它。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那个警察明显愣了一下,接着他跑了过去,一边呼喊同伴帮忙,一边试图把那个东西扶起来。然后,我就看到,那个东西毫不费力地扭头咬住了他的手。
……
后面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近乎是梦游一样地在看。这个病毒的传播,应该算是打破了已知的所有病毒的桎梏,它的感染速度在五分钟以内。从那半截丧尸咬了警察,第一个警察甩开它,捂着伤口和同事商讨,然后警察病变,不过一小会儿时间。
那个警察突然剧痛难忍地弯折了身体,整个人像是羊癫疯一样疯狂抖动,弯成诡异的姿态,在同事去扶他的时候,他的脊骨迅速又机械地弹了回来,状若癫狂地一口咬在了第二人的脖子上。
……
整支小队的混乱、被猎杀、传播、病变的过程,最多用了半个小时,甚至更短。
他们在短短半小时里就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我无意识地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这批感染者疯狂地摇头晃脑,他们很快分散开乱跑,迅速消失在了各个角落。
很快,这些东西就会到达城镇,整个城市沦陷,不过是时间问题。
……
看了很久,直到暂时看不到它们新的动向了,我才感觉到自己在打摆子地一样发抖,靠着墙瘫坐下来,一脑门的汗,汗水滴进了眼睛里,火辣辣地刺痛。
我想给我哥打个电话,在书包里找到手机,抖着手拨号,可是一直没有办法接通。
我的门,我门关好了没有??不能让那些家伙进来,千万不能!
我又连滚带爬地跑到塔底,神经质地检查大门,一遍又一遍,又搬了几十袋猫砂和复合土堆在门口,把整个门前堵得严严实实的。
我的手脚一直在疯狂颤抖,又酸又痛。
等堆完了缓冲带,我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么做其实没有必要,根本没有人能击破这扇巨沉无比的铁门,也没有人能撞开这厚实无比的巨石基座。
即便是丧尸也不能。它们再可怖,终究是肉体凡胎。
我擦了一把汗,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了满脸的眼泪和鼻涕。在昏暗的塔里,空气不是很好,我有点喘不上来气,向后退了两步,绊倒了顺势坐在台阶上。
我抱着膝盖,靠着冷冰冰的石墙,感觉心里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也在这一天死去了。
在地上坐了很久,哭了一大场,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感觉光线开始变得更加昏暗,依稀听到猫在高处叫了好几声,有点急的腔调。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我慢慢回过神来,想到希望可能是饿了。这一天,我还没喂过它呢,自己也没吃饭,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了。
在某个置物间里找了找,我把希望的猫砂盆翻了出来,装满猫砂,一手端盆,一手提猫粮,慢慢爬回了塔顶。
希望好像是知道我不想让它去下面的储备间胡闹,又或者是它怕黑,所以就站在塔中的铁门槛上,歪着脑袋看着我,也不往下走一步,只是很温柔地喵了一声。
我这才发现小黑猫也不是全黑的,至少眼睛是绿莹莹的颜色。
撸了希望两把,我把门关好,猫砂盆和猫粮碗就放在了门边的一个小平台上;想了想,又找了个闲置的小塑料碗,给它倒了半碗清水。
做完这些,我回了卧室。翻出来一盒夹心巧克力,没滋没味地嚼了几块,又喝了半盒牛奶。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心里隐隐约约是知道自己可能要生病了。赶紧裹了一条薄毯子去床上躺着,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在自言自语的絮絮叨叨中,我又慢慢睡着了。
半夜突然觉得非常痛苦,肠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人还没醒,我已经本能地偏头趴在床边上哇哇吐了出来。身上还是忽冷忽热的,肚子里的东西全吐空了,最后胃部还在不断抽搐,却只能吐出一点点苦水。
希望惊恐地缩在远处哈我,我看了它一眼,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脑子里最后想的是:完了完了,我要是死了,猫会不会吃我的尸体啊……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被阳光给晃醒了,艰难地睁眼,全身依然又酸又疼,头也疼,基本没有力气。有阳光从东边的小玻璃窗洒进来,热乎乎地落在床头,照得整个房间温暖明亮。
一扭头,黑猫蜷缩在我的颈窝里,瞪着一双绿眼睛,正在一声不响地仔细观察我。
看到这幅情景,我突然就觉得有点想笑:「希望啊,你这是在摸我的脉搏,看我死了没吧?」
猫什么也没说。我龇牙咧嘴地支起上半身,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放心吧,死不了。」
摸了两把猫头,我痛苦地拖着酸痛的腿下床。我感觉好一些了,还挺饿的,得赶紧搞点吃的才行。
圆形卧室里有一张床,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还有置物架啥的,摆满了我的各种杂物、书籍和没来得及整理的短期保存食物。靠近通往观景台小门的地方,放了张奇长的木桌,还有两把椅子。我把长桌规划了一下,一半用来做饭,一半用来看书学习。
这种时候了都不忘学习,不愧是我。
我挣扎着坐在长桌边,一边自嘲地想些有的没的,一边点起小火油炉子,准备煮点汤面来吃。开了个小盒的午餐肉,又切了两棵小葱花,汤煮开了下面,煮得烂烂的,最后滴上酱油和香油。虽然还是没有太多胃口,但还是吸溜吸溜地吃完了。
汤也趁热喝完了,出了一头大汗。
黑猫悄无声息地溜过来,在我脚边蹭来蹭去。我把它抓起来,抱在怀里,心里却在想城里的情况。
说实话,我有点不敢去看。
这场病,有这两天累狠了的原因,加上一直敷衍着吃喝休息,精神高度紧张。但是除了这些,又何尝不是被吓着了?我只是个身体素质一般般的人罢了。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差一点,小胳膊细腿的,国外这些大高个随便一扒拉我就得摔。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看太刺激人的东西。
吃完饭,我把太阳能电池板拿出来,铺设到了顶层的观景台上,让阳光发挥作用,给充电宝依次开始充电。
然后找了个披肩裹着头,防止被风吹坏我刚好一点的脑袋,就这样躺在吊床上晒起了太阳。希望也跑出来了,蜷缩在一旁的藤椅上,晒着晒着就睡着了,打起了小呼噜。
我没有去管城市里变成什么样了,而是对着大海,看着碧蓝的地平线。天上有云朵慢悠悠地漂浮着,甚至时不时有海鸟叽呱叫着飞过去,海浪声随着风吹送过来。
如果不是这个时间,此情此景,算得上美不胜收了。我就在吊床上摇摇晃晃了很久很久。前方是天堂,后面是地狱,我这个塔顶,竟然是这座城市最后的人间。不得不说,还真挺黑色幽默的。
5
在过了三四天睡觉-吃饭-撸猫-晒太阳这样的生活后,我基本已经痊愈了。不仅病好了,感觉心理上也有了一些变化,真正接受了丧尸屠城的事实。
望远镜放在露台上,我怕风雨侵蚀它,这玩意儿可没有备用的。我把望远镜搬到了卧室的窗口前,并且布置了一个藤椅,上面放了软垫和小靠枕,还有一条薄毯子,旁边放了个小矮桌,放点茶水点心啥的,准备把这里作为一个长期的观察点,用来记录城里丧尸的变化过程。
找了个厚厚的本子作为观测本用,取名为「白晶灯塔观测手札:末日感染」,端端正正的在扉页写上名称,我把之前的记录先写上去:
2033 年 11 月 4 日,本地丧尸病毒爆发;
感染源:外地车辆及车内人员;
具体情况:车内人员发病失控撞击加油站,造成巨大爆炸、火灾。警方救援时发现感染者,被其咬伤后发病,进一步传播给其他警员。
结论:病毒通过感染者体液传播(唾液、血液),潜伏期在五分钟以内。发病症状为:抽搐、剧烈抖动、躯体极度弯折、狂躁、失智、攻击性剧增,对人类(生物活体)有强烈捕食欲望。
解决途径:暂无。
……
这些天闲暇下来,加上身体慢慢好起来了,我就想把菜给种上。病后真的没有太多力气,单单是把种菜用的超级复合土搬上顶层,就花了整整三天。
买的是梅尔混合土,家用小菜园专用的超级土壤,据说这个土种菜,就不用怎么施肥了。感谢科技进步,我是真的不想用粑粑给菜施肥……那样我的房间估计也没法住人了,生活质量将大幅下降。
计划是在小花盆里面种菜,因为不种什么大型蔬果植株,普通的小蔬菜,单只小花盆是可以种出来的——花盆是充足的,我大大小小的买了有三四十个。
首先是育苗。我选了四个比较大的花盆出来,先装满了梅尔土,分别种了辣椒、番茄、樱桃小萝卜和上海青。想了想,又选了四个花盆,种了罗勒、迷迭香、柠檬草和薄荷。给这八个育苗盆浇了水,放置到了阳光充足的地方。
好好呵护一段时间,等它们长成了,我就有新鲜的蔬菜和香草可以吃啦。想着松子罗勒酱意面的味道,我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哈喇子。
考虑可能出现极端天气,风雨是完全可以打击到我的露台的。这些娇嫩的蔬菜和香草类植株,根本顶不住狂风暴雨,到时候甚至会把珍贵的土壤冲得到处都是。
我得提前做好紧急预案。如果出现极端天气,只能把菜盆往下面一层转移了。我准备做几个菜架子,用上了之前采购的木板。一直忙活到晚上七点多,成品虽然不太精致,但胜在牢固,为了转移的时候有更高安全性,我还给架子的四周加了小木条做围栏,防止花盆滑落出去。放上八个花盆拎起来试了试,我可以两只手端着跑,没有太大问题。
把碎木条和木屑扫了扫集中起来,这些不能浪费了,可以用来烧炉子,想到炉子和热乎乎的烟火气,我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赶紧开了一袋腊肠,淘了一小碗香米,又捡了个咸鸭蛋,开了个豌豆玉米粒罐头,我给自己做了个腊肠咸蛋黄焖豌豆的煲仔饭。香得黑猫在旁边急切地嗷嗷叫,都叫出颤音来了。
吃完了煲仔饭,又喝了一大杯加蜂蜜的牛奶,我心满意足地瘫倒在了大床上。
……
入夜了,我倒了一杯果子露,兑上少量红酒,喝着甜甜的果酒,把眼睛凑到了望远镜前面。虽然是晚上,但是城市里还是有电的,不算黑。我知道这种电力维持不了太久,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突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
当城市里的电力用完了,晚上的时候,方圆几十公里可就没有光了。我这个灯塔里,晚上要是点着那么多蜡烛,有亮光,会不会吸引丧尸、或者是有心人来?想到这里,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是跳起来,扑到几个凹台前面,几口吹灭了蜡烛。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丧尸确实是有趋光性和趋声性的。
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在望远镜前面观察一段时间,分别在早中晚各安排固定的时间段去看。丧尸看得多了,其实最近胃口都不是很好。这天,我突然超想喝奶茶,就把之前买的红茶给翻了出来,拿了一点砂糖,又打开一盒牛奶。
用火油炉子烧热了小锅,把砂糖和茶叶放下去翻炒,炒得香气四溢的时候,加入牛奶煮。煮开后把茶叶过滤掉,装杯就能热乎乎地捧着喝了。自我感觉这次奶茶制作的手艺很棒,比外面买的更加原汁原味。
喝着奶茶,吃着薯片,我又来观察丧尸了。
根据近几天的研究,我发现丧尸的眼睛似乎都不太好,基本上都是覆盖着一层白翳,可以说是很狰狞。估计这种眼珠子差不多是等于瞎了,只对光源有敏感。所以每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就能看见大群的丧尸就像朝圣一样的,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起摇头晃脑…跟中邪似的,场景确实相当的诡异吓人。
但是,当太阳越升越高,它们又有些畏惧毒辣的阳光。我猜测是因为丧尸的身体在腐烂,强光会让它们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
另外,它们对声音和震动非常、非常敏感。我亲眼看到一只鼹鼠,从丧尸的身边跑过,几只丧尸一起扑了上去,瞬间撕咬得渣渣都不剩。
越是新鲜转化的丧尸,行动就越是迅速,甚至称得上是恐怖。我估计,新转化的丧尸比健康的普通人速度要快 1-2 倍,一对上基本就是个死。
在转化了一周以后,丧尸的躯体就会开始逐渐腐烂,恶化,就比如现在,城里的很多丧尸的行动已经开始缓慢下来,反应、速度和一个普通人类差不多。
也许,按照这个速度,不用一年,这些丧尸就会自己腐烂殆尽,我也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这几天在观察之余,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
除了这些情况,我还发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丧尸好像是不拉屎的。
没错,这一点竟然没有人想过。虽然丧尸还在行动,但是控制它们行为的脑部神经,应该和之前是正常人类时不一样了,丧尸似乎只有基本的进食欲望。而且,它们的腐烂,好像是从内脏开始的…每一只丧尸在疯狂撕咬了人类的肉体之后,是消化不了的。
根据我的观察,我发现很多丧尸开始出现巨人观的状态……城市里逐渐出现了很多臃肿的、流淌着恶心液体的丧尸群。还有少部分,腹部已经开始炸裂开……呕……对不起,我已经吐了好几次了。这几天都有点吃不下饭,这就是我最近胃口不好的根本原因。
算一算日子,距离第一天丧尸病毒爆发,已经过去了十天左右。
如果城市里面有幸存者,他们家里的食物应该是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观察到了两次幸存者出没的场景。
第一次是个小姑娘,非常瘦小,从一幢房子的地下室里钻出来。她谨慎地把地下室的窗户推开,然后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蹑手蹑脚地爬出来,后面有一个更小的孩子,先是露出脑袋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缩回去,把窗户关上了。
小姑娘贴着墙根快速移动,在离她不远处一个路口,就有两三只游离的丧尸,她还在前进,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小姑娘非常迅速地钻进了旁边一栋房子里,竟然没有惊动路口的那几只东西。我能透过窗户玻璃隐隐绰绰地看到,小姑娘在房子里寻找食物,她似乎收获不错。很快就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出来了,顺着原路返回了那个地下室。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那真是个相当厉害的女孩子。放松下来后,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发现自己的鼻尖都吓出汗了。
第二次观察到幸存者,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小心翼翼地从一栋楼里面出来。男的好像有点军人的背景,身上穿的衣服和装备都是很专业的;女的穿着一条白色的裤子,还有一件粉红色的卫衣,是个年轻靓丽的样子。他们爬的是那种老式的、维修外墙用的梯子,这点是很聪明的,所以没有引起楼里丧尸群的注意,非常安全地抵达地面。
那个女子可能是太紧张了,在跳到地上的时候扭了一下。
我看到她瞬间就惊慌起来,整个人吓得脸都变形了,可能下一秒就会痛哭出声。两人可能是一对夫妻、或者是一对情侣,男人反应很快,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不断在耳朵边和她说着什么。
很幸运,那附近暂时没有丧尸,所以两人顺利地开始下一步。
看了一会儿,我确定这两人是准备开车离开城市。男的扶着女的,轻手轻脚地开始找车。那个女的可能是又害怕又疼,基本上都走不动路,男人几乎是架着她在走。找到了车辆,也是先让女的上去。
问题就出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想到,车下面趴着一个丧尸。冷不丁伸出来一只手,男的就被抓住了脚。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机会安全脱离的,因为男的穿了作战靴,丧尸的手只是抓住了他的脚踝,我估计很大可能并没有伤到皮肉。
下面的骚操作就让人看不懂了。
丧尸的力气肯定是死大死大的,竟然硬生生把人扯翻了,不过丧尸暂时还是咬不到人,估计是卡在了车底出不来。男的在奋力挣扎,眼看就要脱困,这时,让人意想不到的——那个穿着粉色卫衣的女人,却一把关上了车门,用力倒车、提档,跑了。
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丧尸马上就被吸引了过来,男人毫无疑问地被尸群给淹没了。
我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忘恩负义,我竟然发现,那个女的,好像是开车朝着我这边来的???
大姐你认不认识路啊我靠,这座灯塔后面不远处就是入海的悬崖,又没有离开这座城市的路,你跑这边来干嘛?!汽车的噪音把沿途的散尸都被吸引了出来,顺着车行驶的路线,慢慢汇聚在一起,变成尸群,似乎有跟着那辆车往灯塔行进的趋势。
这下,恐怕是真的不妙了……
6
紧盯着那个女人的车看了一会儿,我已经确定她就是奔着灯塔来的了。
城里到白晶灯塔,需要穿越一片郊区地带,主要是零散的居民社区、小树丛和绿化带,再进入一大片树林,当时爆炸的加油站就在这片森林和郊区的边缘。穿过森林,会到达峡谷和铁索桥,然后要在山谷底部蜿蜒两圈,绕过又一片规模中等的森林,穿出来在相对平坦的地带行驶十多分钟,才能到灯塔下面。
地势还是相对复杂的,白晶灯塔在山岗上,和下面的城区海拔落差有几百米,我基本上能观察到这个女人一路上的状况。
她车后面确实跟着一批丧尸,只不过她的车速挺快,估计人已经在崩溃边缘,有点像在夺命狂奔了。丧尸根本追不上汽车,绝大部分很快失去了方向感。
但是丧尸有个习性,一旦形成了聚集,数量就会越来越多,和蚁群似的。因为这个女人的行为,一批丧尸已经聚在了一起,保守估计有一百多只,它们暂时没有目标,但是不排除会往峡谷方向移动。
真是个麻烦精。我咬着牙,一眼不错地紧紧盯着那辆飞驰的汽车。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的心理素质好像真的不咋地,因为不断看到丧尸,她应该是被吓坏了,竟然越开越快,甚至还把喇叭按得震天响,一路上堪称鬼哭狼嚎…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已经能清晰听到她制造的噪音了。
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自私自利地坑死了自己的伙伴,还是一看就非常靠谱的那种重要伙伴,现在还在这儿玩什么崩溃疯狂的戏码?
找死呢吧。
说实话,我有点想……弄死她。
主要是怕她把丧尸群引过来。凶残的念头一冒出来,就怎么也压制不住了。我立马跳起来,翻箱倒柜地找我的挎包,那天买的某件重要武器,就在包里。
银亮的,冷冰冰的,压手。
装了弹夹,试着瞄准了一下,手感还是非常好的,当时店老板跟我说的是,射程在 80-120 米左右。我咬了下手指,感受了下外面的风向,正是有利于我的。
那个女人已经进了加油站附近的森林,离峡谷最多还有五分钟。我不能让她这样开着车惊天动地地穿过铁索桥,否则后患无穷。
灯塔离桥的距离,如果顺着车道走,是要绕行的,要开很久,但是如果算直线距离,加上风的助力,我不一定完全没有机会。
会不会把丧尸群引过来?我一手扣着小银,一手托着它的手柄,摩挲着寒冷的金属,默默思考着。
非常有可能。
但是,相比起就干脆利落的一声响,那女人一路疯狂哭叫鸣笛,明显是她把丧尸群引过来的几率更大。
真是个神经病。我忍不住祖安了她一下。
我虽然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但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如果干掉这个蠢货,以后哥哥把我接回去了,我会因为手上有血难过吗?也许会吧,但是我不会后悔。我不采取措施,这个女人可能就会害死我,就像害死她的那个伙伴一样。
我决定好了。
直接上到露台上,稳稳地单腿蹲跪下来,把手撑在老木头制成的围栏空隙间,开始盯着铁索桥附近。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一点不慌了,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哥哥当年带我去上了死贵的射击训练,还考了持枪证。主要是担心在国外,会遇到什么极端的变故,到时就会需要这些东西,足够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不就用上了嘛。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接触起,我一摸到这些小家伙,脑子就会变得非常亢奋,相较于平时,整个人的状态都会很凶,射击的成绩也一直很不错,甚至在移动靶上也表现良好。
哥哥说我如果不是生在红旗下,又好好念书到了研究生,假如是从小落在某些混乱的国家,那么很可能就是个天生的杀手。
我看到车了。
停止胡思乱想,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轰」的一声大响,在要跨过铁索桥的最后一段路,伴随着喇叭声,那辆车翻了。几乎是飞了出去,还就地滚了几次,最后撞断了钢索,带着烟撞进了峡谷中。如果我没记错,下面是一条险滩密集的大河。
车翻了,不是我弄的,我还没撤开保险呢。
她自己开疯了翻下去的。
更好!省了我的事,手上不沾腥,以后还是可以敞敞亮亮地做人。我心情挺不错地回卧室里去了,继续凑在望远镜前面观察。
顺手又开了袋妙脆角,咔嚓咔嚓地嚼。
透过望远镜,看了下四周情况,暂时没有丧尸出现在附近,而峡谷里也没有出现黑烟或者爆炸,估计是整辆车都被水给淹没了,这一段堤岸遮住了视线,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死了没有。
大概率是死了。
远处城里和城郊,都没有形成更大的丧尸群,之前那个百来只的小群体,正在朝着附近零散的社区移动,零散的丧尸在森林里游荡。
危机暂时解除了。我开心地大笑三声,搂着希望亲了好几口。悠闲地把妙脆角吃完了,想着晚上煮个火锅庆祝一下吧。
真是美好的一天呢。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我准备休息一下,虚度两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再弄点好吃的。然而,就在我哼着歌,抱着希望在露台上吹风看海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塔底传来了呼救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慢慢从吊床上下来,也没有穿鞋,就站在原地仔细听那个声音。
非常凄厉的呼喊:「有人吗?有人在吗?救救我!救命啊……开门啊,求求你了,开门让我进去!救救我啊混蛋!快开门啊!」
伴随着痛哭。
是那个女人,我很确定,她没有死,还从河里爬起来了。还真是……命硬啊。
多少有点无语。我光着脚站在微凉的地板上,沉默地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希望可能觉得我这样有点奇怪,抬起头来看着我喵了一声。我摸了下猫头,抱着它回到卧室,暂时把它关进了笼子里,上面盖了件衣服。
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担心它害怕,先拘起来安全一点。
我找了个小镜子,重新回到露台上,那个女人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喊:「求求你了,让我进去吧,我什么都愿意做……求你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动,轻轻地把小镜子伸出去外部观察下面的情况。我不敢露出头,因为怕她给我来一下冷的。
镜子里照出来,她头发湿淋淋的,肩膀上应该是受伤了,有个口子,血淌得上半身都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把那件奇丑无比的粉红色卫衣脱掉了,只穿着一件吊带的背心。
倒是胸围傲人……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会儿,发现她好像在故意勾引我——或者说,故意勾引这个灯塔里的主人。证据就是,她一边嚎一边把吊带拉下去了一点。
叹了口气,我把镜子收了回来。看来她注定要白费心思了,我对脑残还会下黑手的女人没有丝毫兴趣,她胸再大也不行。
我只怕她把丧尸引过来,这娘们太能嚎了。
而且我很好奇,她怎么就奔我来了呢?她怎么知道塔里有人呢?
防止有其他隐患,我决定去问个清楚。
7
再次确定了一下希望在窝里面乖乖呆着,我又用镜子照了一次塔底的女人,基本可以看出来她身上没有能够穿透铁门的武器。我把小银别在后裤腰上,捏着一叠纸片和一支笔下去了。
没有穿鞋,悄无声息地到了底部。
女人在外面疯狂拍门、哭闹,但是声音传进塔里就显得很沉闷,铁门太厚了,隔音也是很厉害。
真是执着啊,她已经在门口嚎了十几分钟了。没想到受伤的人也能那么精力充沛。
我站在台阶上听了一会儿,发现她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话:救救我,把门打开,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了,混蛋。
啧,怎么还骂人呢。
我抽出一张纸条,写下了第一句话:你是谁?
走上前,从门下面的细缝塞出去。女人明显注意到了纸条,我听到她喜极而泣地哽咽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叫肯丽,我是城里来的,我认识的人都被丧尸杀光了,我也受了伤……不,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被咬伤,我是出了车祸,我的肩膀和脚都受伤了,求你救救我吧!」
肯丽,还真是人如其名,坑得很呐。
我再次写了个纸条:「你知道我是谁吗?」塞出去。
肯丽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不认识你,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呵!那你真是误会我了呢,小姐。我心里冷笑了一下,又写了第三张纸条:「再说谎,你就走吧。」
肯丽急了:「我真的不认识你啊!是尼克…尼克要来找你的。尼克是我的男朋友……他,他已经被丧尸给……呜呜呜为了保护我……」
要不是从头到尾旁观了你的行为,还真是看不穿你这奥斯卡影后级别的演技。我无声地笑了一下,干脆席地而坐,盘起了腿,准备和这位肯丽好好聊聊天。
毕竟,这些天我一个人呆着也很无聊啊。
纸条 4:「尼克为什么会想来找我?他认识我吗?」
肯丽:「尼克是个退役军人……他说,我们必须要到白晶灯塔来,这里是最安全的,因为远离城市。尼克最近一直在观察灯塔,他晚上经常看到这里有灯光,所以……知道有人在。」
原来如此!我之前还真是担心对了。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那个尼克被门外的肯丽给坑死了,不然,那样一个老兵,绝对非常难应付。
纸条 5:「还有其他人吗?」
肯丽:「没有了!我们是从柏林过来的,在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纸条 6:「城里是什么情况?」
在白晶灯塔上,太平时期的信号都非常差,更不要说当下这种情况了,我已经断网很久了,根本不知道新闻和 zf 有什么动向。
肯丽:「整座城市……不,整个国家都已经完了,全完了,网上说,总统和国王已经撤离了这个国家。我们全都被放弃了。」
纸条 7:「军队呢?」
肯丽:「尼克说,军队里面也爆发了感染,很多人都已经变成了丧尸,情况非常糟糕,可能已经没有军队了。还有的地方爆发了动乱,zf 根本管不住他们……」
纸条 8:「现在还有安全区吗?」
肯丽:「有!东亚的一些国家是安全的,听说他们非常厉害,把丧尸拦在了国境线外面!有钱人都撤到那边去了。」
纸条 9:「现在还有交通方式可以跨国?」
肯丽:「我记得尼克说过,可以去找黑市头子,用黄金和他们交易,他们有可以离开的船,但是每个人的船票是十磅黄金。还有!军队也有船和飞机,但是没有人能搭上他们,不是吗?」
纸条 10:「你带物资来了吗?」
肯丽:「啊?我没有物资……我们的食物全部都吃完了,所以才冒险出来的,我已经饿了三天了。」
纸条 11:「我也没有食物了,你进来以后吃什么?」
这一次,肯丽没有说话了。
我们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良久,肯丽才声音嘶哑地说:「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相信我,我会让你满意的……」
我突然明白了。如果尼克没有死,肯丽和尼克一起来到白晶灯塔,他们要是想办法合力进入了灯塔,我所有的东西就会变成他们的。而我要是没有食物,那么,我就是他们的食物。
我写了最后一张纸条:「把所有纸条塞回来,我考虑五分钟。」
这次,肯丽没有动静。我们大概都感知到了对方的意图,互相是不信任的。僵持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一下:「你不会给我开门的,对吗?」
我慢慢站了起来,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当然,我不会让这个女人进来,但我也不希望把任何关于我的信息留在她身上。此人似乎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点,她看穿了我的心思。
看来是要不回那些纸条了。
我叹了口气,一步一步无声地往后退,退到了石阶上,然后转身离开了塔底。
回到了顶部的露台,我先是看了看远处的森林,不出所料,有几只丧尸正在慢慢地朝着白晶灯塔靠近过来——被肯丽的嚎叫引来的。
我下去和她笔谈之前就已经发现这些家伙正在穿越峡谷森林了,那直冲云霄的哭喊正式刺激了它们的凶性。
用镜子照着一看,肯丽还跪在门口,手撑在地上,似乎在等我塞新的纸条出去。
丧尸离她还有不到一百米。
越来越近。
突然,肯丽变得疯狂起来,她站起来哐哐哐地砸门,一边砸一边用肩膀撞,伴随着绝望的咒骂。这时丧尸离她不足五十米,听到如此大的动静,它们嘶吼起来,疯狂地摇头晃脑,开始狂奔。
她终于意识到了丧尸的存在,吓得瘫倒在地,带着哭腔惨叫一声。
丧尸更快速地扑了上去。
我收起镜子,绕着露台走了一圈细细数了下,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丧尸,总共有七八只吧,好家伙,把这一大片的零散丧尸全给引出来了。
肯丽拼命锤了几下门,终于确定我是不会让她进塔了,她爬起来开始逃跑。
此时,最近的丧尸离她还有二十米左右。这几只丧尸已经不是最新鲜感染的那种了,行动和普通人差不多,甚至比普通人要笨拙一些。
肯丽扭伤了脚,跑起来跌跌撞撞的,所有两者的速度不分伯仲。我站在露台上,看着几只丧尸撵着她,一路朝着峡谷的方向去了。距离远了以后,我又回到了望远镜前面去观察。
在河流下游的一处浅滩上,丧尸终于追上了精疲力尽的肯丽,一只咬了她的后背,一只咬了她的大腿。肯丽摔倒在地上,但是她还是在奋力挣扎。
她冲进了河水里。
奇怪的事发生了,丧尸停在了河岸上,没有跟着下水。肯丽湿漉漉地坐在浅水里,几只丧尸就等在岸边,不肯往水里迈一步。
我心里一动:丧尸怕水。
很快,水里的肯丽就发生了变异。她在浅滩上疯狂抖动、弯折、嘶吼,很快就完全变成了丧尸。她没有像其他刚刚变异的丧尸一样亢奋地狂奔,四处掠食,而是在浅水里蠕动着,不停地抽搐。
其他丧尸没有感受到活物,开始慢慢离开河岸,往远处游荡去了。
肯丽还在浅滩里蠕动着,就是没有办法自己脱离水域,像一条巨大的,搁浅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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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1-12 16:09 · 禁止转载
血月之夜尸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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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重观察了两天泡在河水里的肯丽,我得出新的结论:丧尸遇到水,会加速巨人观现象的出现。
两天两夜以后,肯丽的样子已经是不堪入目了,但是躯体依然还在动。
我在手札上写了这些天的结果:
丧尸行为的变化周期:转化后的 2-3 天是新丧尸行动最为迅捷、灵活的阶段,速度为人类的 2-3 倍,攻击性极强,高危;
状态变化:一周左右出现巨人观,丧尸体内的气体发酵会使其发生巨大膨胀;
……
记录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丧尸的体内气体发酵膨胀,和沼气池是一个道理吧?如果遇到火源,会不会砰砰砰地炸一串?
额,好鬼畜。
接着记录观测结果:
状态变化:一周后行动力下降,速度降至普通人类标准,随着时间推移逐步降低;
群体特性:聚集;
丧尸的恐惧源:烈日、深水;
感染解决方案:暂无
合上手札,我习惯性地再用望远镜看肯丽的情况,这两天她的反应越来越慢了,但是还是在抽搐抖动,是比较轻微的幅度。
太阳慢慢落山了,我一边看她,一边吃一盒芝士威化球,旁边小桌子上摆着可乐。吃了好几天零食了,都没有正经吃饭,我感觉有点上火。
但是芝士球一口一个香甜酥脆,真的停不下来……
丧尸为什么会怕水呢?明明只是浅浅的一个河滩,水深不会超过膝盖,它怎么就是爬不起来呢?
水,到底在抑制什么……
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能想到更多东西,他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我有点泄气地再去看肯丽,惊讶地发现,原本已经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它,竟然开始剧烈挣扎了?
只不过这两天它实在腐化得厉害,身上的皮肉一块块簌簌脱落。它丝毫感觉不到似的,全身像通了强烈的电流,不停剧烈抽搐着,一颗面目全非的头也在疯狂左右摇晃,头皮都剥落下来了…
这是怎么了?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半袋芝士球脱手而出,滚得到处都是,但是我顾不上管,因为发现了更加严重的事情。
城里面的丧尸群,好像也出了问题。
这些天,因为新感染的丧尸越来越少,所以我已经逐渐习惯了城市里大量丧尸越来越迟缓的行动,甚至断定它们的彻底腐烂不过是时间问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彻底崩坏成了破烂骨头架子。
我甚至乐观地想过:这样下去,丧尸很快就会自然消亡,世界可能也会回到以前正常的样子。
而现在的情况是,越来越多的丧尸出现了狂躁的抽搐行为,并且被某种奇怪的联系牵制,它们黑压压地聚在了一起,越聚越多,成群结队地做出摇头晃脑的怪异举动。
场面真的很吓人了。这些行为,和我前十多天观测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我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不觉站了起来,眼睛都不敢眨地看着它们。
天色慢慢暗下来,我紧张地握着拳头看了很久,直到卧室里逐渐黑了。自从上一次意识到光亮会引起别人注意后,我晚上基本不点蜡烛了,都是靠裸眼 5.0 的视力在夜里视物。
黑猫突然窜过来,一下钻进了我的怀里,像是受了巨大惊吓一样不停低声嘶吼。
这是怎么了?
我一把抱紧它,慢慢回过头,撞进眼睛的是一片血红。
赶紧揉了揉眼睛,我还以为自己眼球爆了呢。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层淡淡的猩红色,我爬到露台上,发现月亮升起来了,整个天地都像是笼罩在淡淡的血色轻纱里。
是一轮巨大的血月!此情此景实在过于不祥,我不由惊得汗毛倒竖。
潮汐的声音响起来,月圆夜,涨大潮了。
伴随着大潮的水声,远处城里也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声音,非常嘈杂和细密,有点像是某种昆虫的集体嗡鸣,忽高忽低,让人非常烦躁。
我钻回卧室,把着望远镜再看。
应该是丧尸群在发出这种声音。说来奇怪,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丧尸能发出除无意义的怪吼以外的任何声音。
这个不是人类范畴能够发出的声音,也不像是丧尸用它们快要烂透的声带发得出来的。这是其他的,未知的什么东西。
很像是一种……交流。
那些黑压压的丧尸群,越来越紧密地簇拥,就像是一个个蚂蚁堆成的黑色坟墓,每一只丧尸都拼命往里钻。
我换了个倍率的镜片,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
尸堆形成以后,并不是静止的,内部在涌动,每只丧尸都在状似痛苦地扭动,大量的躯体纠缠在一起,慢慢地形成一个密度非常严密的堆体。
整个过程持续了至少半小时以上,然后尸堆慢慢不动了。
确实是丧尸不再异动之后,我脱力一样地倒进了藤椅里,怎么也无法理解这个现象。
这一夜睡得非常不踏实,做了无数个荒诞可怕的噩梦,等阳光落到脸上把我惊醒,脑仁还是炸裂一样地疼痛。
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情,我立刻下床扑到了望远镜前面,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果然是真的!昨晚确实出现丧尸异动了,那些尸堆还在,遍布城市的大街小巷,如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黑色坟包。
组成那些尸堆的丧尸们已经不动了,每一个尸堆外表似乎都硬化了,形成一层类似壳的东西,只不过这层壳上,不是遍布腐朽破碎的人脸,就是伸出张牙舞爪的人手,简直是突破恐怖极限的东西。
丧尸自绝于天下了吗?我心里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
再看河里的肯丽。
肯丽也已经完全没有动静了。我调到最大的倍率,能够看到十里以外的小鸟羽毛的那种。终于看明白了肯丽的情况。
它塌了。
虽然这么形容不太准确,但是它确实像是被从内部抽空一样地塌陷了,在河里沉沉浮浮的,更像是一张破烂的皮囊。
移动镜头看了看附近,我惊讶地发现,肯丽体内的一部分……怎么描述呢,就像是它的整个血管、神经系统,完整地从它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包括大脑的那部分,所以像是一副神经和血管纠缠组成的骷髅状的东西。
就那样摊开晾在了河滩上。
还在微微起伏抽搐,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蜂窝状的小窟窿眼,像是在呼吸一样收缩舒展着。
这到底是个什么啊?密集恐惧症的我害怕得舌尖都麻了。
……
盯着看了许久,它就那样在原地蠕动,似乎是没有行动能力。
我僵硬地挪开眼睛,突然发现,现在的世界,真的太安静了。我能听到海浪和风声,还有海鸟的鸣叫,森林的呼啸声,就是听不到一点人类的声音。
没有人声、没有欢笑、没有车声、没有船的鸣笛、没有飞机火车的轰鸣……太安静了,太荒芜了,像是有一种无比巨大的孤独和恐怖,把我死死地挤压在无形气压的中心。
世上只有无穷无尽的丧尸、尸堆、还有河滩上那副不知道是什么的恐怖骷髅。
我大张着嘴,有点喘不上气,下一秒就是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摔倒在地,眼前全是白花花的雪花。
手脚都是麻痹的,根本动弹不得;嘴唇和舌尖也是麻木的;眼泪和鼻涕无意识地淌出来,我耳朵里全是巨大的、轰隆隆的声音。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哥哥终于找到了白晶灯塔,终于来接我了,我们一起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回到了我们真正的家。
……哥哥,还活着吗??
9
大洋彼岸的某个帝国秘密实验室内,一组西装革履的高层人士来者不善地闯进了一个重要试验间。
有人将数据重重拍在桌子上,怒斥:
「凛!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用这些荒唐的东西欺骗将军阁下?」
身形高挑、穿着雪白实验服的年轻科学家从操作台上淡定地走下来,先是把一次性防菌手套摘了,准确无误地丢进了将军阁下身边的垃圾桶,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待客区的沙发上,冷笑一声。
「经理先生,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我可不敢做掉脑袋的事情。而且,我从来不屑欺骗。」
制止了实验室高层的继续施压,身材魁梧、一身制服的将军慢慢坐到了凛的对面,紧紧地盯着他:
「确实,开始无尽变异了吗?」
凛注视着这个身居高位的人,眼睛里没有畏惧,也没有阿谀。他意味不明地微笑起来,推了推笔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认真反问:
「阁下,当初史密斯教授获得帝国的授权,研究并使用 X 病毒时,难道没有告诉过您,这是一种突变几率非常高的未知异种吗?」
将军死死皱着眉头,摇头。
凛似笑非笑地靠在沙发上,耸了耸肩膀:「很不幸,你们都被那个疯子耍了。」
将军的脸黑得像锅底。半响才问:「有没有……方案,对付它们?」
凛摇摇头,「我正在找。」
将军又沉默了一会儿,不再说什么,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众人随之而去,很快实验室里只剩下凛一个人。
他腰背笔直地默默坐着,良久,一双狐狸眼睛在晶莹的镜片后眯起来,心里笑道:
「就算有,也不可能给你啊,呵呵……禽兽不如的东西。」
————————
白晶灯塔顶,我抱着小黑猫在露台上发呆,
自从目睹了尸暴,和看见丧尸的壳子里是那种恐怖的东西在主导以后,我突然就颓靡了,感觉有什么更可怕的情况会发生,而我完全不知道能不能应对过去。
我还能活着见到哥哥吗?
……或者……哥哥真的还活着吗?
一想到我那个狗脾气的哥哥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疼得整个人都头晕脑胀。虽然理智告诉我,不要无意义地自己吓自己,但是这是末世!吃人的末世啊……哥哥再牛批,也只是个脆皮的肉体凡胎罢了。
突然,我就不敢奢望哥哥来接我了,只要他能活着就行。
说不定熬个几年,丧尸就自然消亡了呢?我鸵鸟一样地想。但是心里是知道的,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昨夜的尸暴就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我掏出来手机,摁亮屏幕,抱着希望的猫头,但是不抱什么希望地又尝试打了一次电话。
嘟------
!!!!!竟然通了!!!!!
我差点就给手机跪下了,真的没想到它会通!!是希望赠与我幸运了吗?虽然听筒里是近乎撕裂的电流音,但是我清清楚楚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喂」
「零#」#&#?」
我哇地一下就哭了。
电话的信号还是不行,时有时无,好像随时都会断掉,声音卡得非常机械,但是我已经非常满意了,这是活着的哥哥啊!
不能在这个时候哭耽误时间,我硬生生地把哭吞了回去,噎得我打了一个嗝。狗哥哥似乎笑了一下。
玛德。
「零,你怎、么……样?」
「我没事!现在很安全!物资有很多,够我撑个两三年的!哥你怎么样?」
「没事,暂时被……扣住了。别……害怕……我会想办法来带你……回家的」
「哥…那些丧尸堆起来了,昨晚!怎么办?我看见丧尸身体里面的东西了,蜂窝状的几万个小孔组成的,非常古怪!」
我明显感觉到哥哥的声音一变,突然急切起来:「你摸到……它……了??&.?*#/:——」
「没有,我在塔上用望远镜看到的。」
「记住!X 病毒一期突变的时候……%##是传染性最强的,传染 %&›‹¥是为了,#繁殖,千万不能直接触碰本体!已经……形成尸堆了……是吗?正在结茧孵化&%#~进行二期变异,之后的……成熟体会比较#%——吓人,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别担心,成熟体……都还不会&*+#?/》攀爬,你在灯塔上……%&#是安全的!注意要保持安静……」
我直接给听愣了,但是知道这不是深入思考的时候,赶紧接着问:「后面还会变异吗?」
哥哥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艰难地说:「现在##%、」\五十星帝国的个别成熟体……已经突变到了第五期,是……智慧体……」
我愣了一下,不敢深想,追问:「哥哥,怎么杀死它们?」
那边快速地轻声回答:「一期打头,破坏大脑;二期打口器,破坏核心;三期和四期……打击隐藏复眼;五期……数量稀少,目前只有小当量核弹可以清除,即便清除了……也无法完全……破坏 X 病毒原体。」
电话好像要断了,我连忙抓紧时间吼:「哥!它们是月圆之夜变异的,昨晚是血月!它们怕水!」
不知道哥哥听见没有,电话断了。
——————
凛握着一只蓝牙耳机,靠在一个狭窄的通风楼梯间里,仰起脸吸了两口冷空气,他默默沉思——
血月、月圆之夜、怕水。
秘密实验室建在地底,自从泄露后,他就被军方严密控制起来,一直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丧尸活体的变异过程,说起来,零提供的几个信息,算是比较关键的田野调查结论。
为什么是月圆之夜?为什么是怕水呢?
凛陷入了深思。
——————
电话断了,我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跪在地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意识地摆出了这个姿势来支撑身体。
意外打通了哥哥电话,让我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爬回卧室找了纸笔,我赶紧总结了一下刚刚说到的重要事项:
哥哥被五十星帝国的人扣住了,但是他可以打电话,那就是没有生命危险,很大可能是丧尸病毒——X 病毒是从那个实验室泄露出来的,所以应该是帝国的某个势力控制了实验室,想要找到解决方案,哥哥……应该是他们的希望;
X 病毒会变异,尸堆是变异体孵化的茧房,出来的就是二期成熟体,很吓人;
那个蜂窝状的血管骷髅感染性极强,千万不能触碰;
丧尸可以杀死,一期打头,二期打嘴,三期四期打隐藏的复眼,五期打不死,只有核弹清洗;X 病毒不会消失;
变异的成熟体都不会攀爬,我是安全的;
要保持安静;
五期成熟体已经产生了智慧,不知道智慧程度是什么样的?
……
整理好了,我默背了几遍,牢牢记住这些保命的信息。
知道哥哥还活着,在努力寻找方法解决 X 病毒,想办法来带我回家,我心里好受了很多,没有那么委屈和颓靡了。
不知道那些尸堆孵化完全要多长时间,我观察了一下远近各处的情况,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丧尸在活动了。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安全空隙,我准备把那些动静比较大的活给干了,比如:我的雨水收集和沐浴系统。
为了防止丧尸变异后的智慧体注意到我,我准备再给灯塔的露台和卧室窗户增加一些遮蔽的屏障。计划好以后,我就到储藏间寻找材料和工具去了。
10
先评估一下露台和卧室四个小窗户的情况,我大概心里有底了,要干三件事:
将之前买的 PVC 粗管分解开,作为接水的凹槽固定在露台一圈老木头围栏的外侧,这样,雨水会沿着顶部的房顶流下来,被凹槽接住,最后进入蓄水泵。
露台的防护围栏下半截是石头砌的,高度到我的胸口,上面嵌着一圈扎实的粗木头扶手,也就是说我站在露台上的话,会露出来肩膀以上部分。防止后面变异的第五期以上智慧体因此观测到我的存在,我准备在围栏上再加一圈遮掩。
四个小窗加上黑色挡光的窗帘,为了更加隐蔽、安全,窗户上全部钉上小木条,把窗玻璃掩盖住。
计划好了,我就开始干活了,毕竟时间紧迫。
把木板、PVC 管子,小发电机、电锯、打钉枪、蓄电池全部搬上顶层。我先换了工装,在望远镜前面观察了一下,确定那些尸茧没有变化,河滩上的 X 病毒本体也没有移动。
那我就放心地干活了。
量好了尺寸,计算出需要的材料数量,我照着说明书给小发动机加满油,拉满启动盘,这电不就发起来了吗?噪音确实不小,和汽车发电机运行的声音差不多。赶紧把电接入到蓄电池里面,电锯也给插上。
一连对半分解了十根 PVC 管,估摸着基本够了。把电锯撤了,打钉枪插上电。我又进去观测了一遍周边情况,依然没有异样的动静。
找了安全绳绑在腰上,我打了个牢固的复式压扣,又绕过臀和大腿绑了一根安全绳,用锁扣扣在一起,安全绳系在露台中央的大铁柱上。
我抱着 PVC 管子,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围栏,稳稳地骑在上面。将一截截半面 PVC 粗管用打钉枪固定在围栏粗木外侧,目测了一下,刚好可以接到圆弧形屋顶流下来的雨水。
最后再接了一根引水管,将雨水引到蓄水泵里。蓄水泵是两个一米多高、一米多直径的超厚塑料大桶,有盖子的。
用热熔胶枪修补了一下 PVC 粗管连接处的缝隙。做完后我开了一瓶矿泉水,倒进接水管里试了试,完全没有问题,水流通畅无碍地淌进了蓄水泵。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没水洗澡浇菜了。
又跑进卧室观察了一遍城区的尸茧,没有情况。我才抓紧出来插上电锯分解木板。弄了一大堆大概两尺长的小木条,我把它们一条条密集地钉到了围栏上,像是加了一道木条墙。
这样我站在露台上,即便是跳起来,或者平时出来做事晒太阳,外面都不可能再看到我了,但是我可以通过木条间的缝隙轻易看到外面。
就是菜架要放高一点,不然晒不到太阳。
工具撤回卧室,我给所有的窗户上也钉上了小木条,又找了块黑色的防雨布,裁剪了一下,做成窗帘,遮住了四个窗户。
不过,不管是窗户还是上面露台的木墙上,我都留出了放置望远镜镜头的孔。
做完这些,再也不担心晚上点蜡烛有光被人、或者被丧尸发现了。
把工具和剩余的材料归置到储藏间里去,我趁着还有时间,又把物资整理了一下。
米面粮油这些重要的东西全部扛到了中层铁门以上的储藏室,也是以防万一底部被攻陷了,我还能退守高地。
所有的食物、水、生活用品也逐步挪上来了,这些天陆陆续续已经收整归置了一大部分,所以干得不算特别艰难。
幸好塔楼够大,中层以上的储藏室也是足够的。收拾到最后,底部就没有太多东西了,主要就是储存排泄物和猫砂的地方。
我终于了却了心头大事,高高兴兴地爬回卧室换掉工装,用湿巾擦了一遍身体的汗,又擦了手,准备给自己好好做点吃的。
……
开了一袋珍贵的螺蛳粉,加了一个腊鸭腿一起煮,又煎了两个荷包蛋,饮品配了个清甜的椰汁。螺蛳粉总共就两箱,真的是吃一袋少一袋,我只有馋得不行的时候才开一袋。
今天搞定了大活,犒赏一下自己。
一边快乐地嗦着粉,我一边考虑那堆在储藏室里发现的生石灰。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东西是之前粉刷白晶灯塔外墙的时候剩下来的,满满的两大储藏间,少说也有个好几吨,用蛇皮袋一袋袋地码着。
生石灰可是个好东西啊,可以产生水合反应,简单来说,就是我可以用它弄出热乎乎的洗澡水。
嘿嘿……
嗦粉嗦高兴了,加上之前打通了哥哥的电话,还干完了活,找到了产生热洗澡水的方法,我觉得自己活得挺有滋有味的。
……
上天确实待我不薄,没有让我等太久。
没过几天,夜里就下大雨了,每逢雨天我都睡得格外香甜,所以根本没有意识到下雨,第二天起床,发现两个蓄水泵都基本满了以后,我的心情真的可以用欢呼雀跃来形容了~
来跟我一起喊:洗澡!洗澡!洗澡!
天可怜见啊,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洗澡了,我都要馊了!
先把水澄清过滤了一下,我发现灰尘杂质很少,完全可以用来洗澡的。
找出来一匹无纺布,这个还是我采购时想着用来缝几个收纳袋才买的,现在真是派上用场了。
无纺布裁开密密地缝出布袋子,然后把生石灰装进去,加了炭粉和盐。真正的加热包是更复杂的,但是我这个条件限制,就做简易版的,反正发热的主要材料是石灰石。
大概做了五六个,挺大的,感觉应该可以把水加热起来。防止不够,又做了几个备用。
把一串加热包系在一根长木条的,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反应过度爆炸,所以戴上了护目镜,站得老远。
像钓鱼一样钓着一串加热包,慢慢入水。第一袋,有戏!立刻就滋啦滋啦开始剧烈反应了,很好,没有爆炸,我慢慢地把一串加热包都浸入水中。
不敢松手,怕加热包的高温烧坏我的塑料水泵。
大概挑着木条过了七八分钟,反应渐渐平息下来了。
我上去试了试水温,好烫!至少也有个五十度左右了。又调和了一下温度,迫不及待地去脱了个精光,裹着浴巾就跑出来了,浴巾搭在一边的吊床上,我钻进了水泵里。
热水澡……舒服啊~~~
我可能是在末日过得最幸福的人了~~~
挤了个热毛巾,敷在眼睛上,我仰面靠在水泵平滑的边缘,舒服得快要睡过去了。
泡了很久,水温有点凉了,我才开始打香皂搓澡,真的太脏了……感觉自己洗掉了二斤污泥。又冲了一遍,才算彻底洗干净。
摸了摸已经有点长的头发,我想起那把推子。
找出来,先把头发尽可能短地绞了一遍,又用推子把参差不齐的头发茬子推了个干净,最后打水冲干净碎头发,用香皂洗了两遍大油头,终于清爽了。摸着干干净净的寸头,和滑溜溜的小脸蛋,我真是全身舒畅。披着浴巾回了卧室,换了套柔软的真丝睡衣,直接钻进被窝就睡着了。
这是末日以来,我睡得最踏实、最香甜的一个午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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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茧成魔
11
尸茧已经结成五天了,还是没有其他动静,看起来这似乎就是结局了。于是,有一些幸存者开始大着胆子出现在室外,有的寻找食物,有的则是驾车离开本地。
颇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很多以前是邻居和朋友的,甚至喜极而泣地拥抱在一起。
有人开始尝试去破坏尸茧。可惜不管是火烧,还是刀砍斧劈,都没有办法破坏到其内部,因为尸茧的外层已经由成百上千的丧尸躯体组成了厚重,坚固的外壳,丧尸已经失去了活性,但是被某种物质紧紧粘黏在一起,成了一层类似木乃伊材质的骨肉铠甲。
谁也不知道尸茧的内部有什么,和恐惧相比,人类的好奇心开始占上风。
有个壮汉开出了一架挖土机。
说实话,那个瞬间我是大受震撼的,老外有时候真的生猛,虎起来是相当的虎。
不过我也很好奇,这一挖机下去,里面可能还没有成熟的「成熟体」会不会直接去见鬼?
没有卖什么关子,壮汉驾驶挖机靠近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大的尸茧,大概直径有四五米的样子,上面至少黏附着六七十具丧尸的躯体。
一挖机就铲下去了,没有完全破坏掉,但是明显是有效果的,削掉了一层。
接二连三的连续挖下去,尸茧终于破了个口子。
我看到,破口里淌出了大量黑红的液体,附近围观的人立刻捂住了口鼻,四散跑开。所以气味肯定是恶臭或者腐臭一类的了。
那种液体很快就流干了,人们又捂着嘴巴慢慢走回去看。
我心里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尸茧的破口里慢慢伸出来一只……爪子?有点像是扒了毛的鸭掌形状,只不过长着弯钩状的长指甲。然后一个东西摇头晃脑地爬了出来,它一出现,我浑身的汗毛就炸了!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地起……真的太恶心了,这个成熟体二期,简直就是密集恐惧症的终极噩梦啊玛德!
就像那个躺在河滩上、血管和神经纠缠的骷髅一样,成熟体的躯体组织是类似的,是一个无数神经和血管状物质纠缠、绞扭在一起组成的类人形态,身躯上的那些神经状组织全部像蛇一样扭动、钻来钻去。最重要的是!它遍布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蜂窝状孔洞,恐怕有几万个小洞层层叠叠地摞在一起……这些孔洞还不断地伸缩舒展,就像是在呼吸。
单单是这个特征就看得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太邪典真的!
一个千疮百孔的人形怪物,没有耳目,脸部是一片模糊的平面;没有皮肤,全身是血红的。
它的一边肩膀和手臂被挖断了,但是没有血液,伤口处不断有肉芽和神经疯狂蠕动,慢慢长出来新的臂膀,手指张开,就是尖刀一样的利爪。
这就是……X 病毒的二期进化成体,原始病毒感染了人,然后控制了人的神经和血肉,经过疯狂复制和繁衍,最终脱离人类皮囊,集合无数人的组织实现重组、进化。它是以人为躯体诞生的,所以在模仿人类的形态!
X 病毒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现有的知识认知体系。
这种魔物的出现,明显让周围的人们也感到了不妙,纷纷尝试在不惊动它的情况下离开,回到安全的屋子里去,或者直接舍弃这座城市。
毕竟这个东西看起来绝对比原始丧尸更加可怕。
可惜还是晚了。
原本以为它没有五官,就是又聋又瞎。也许它确实是没有耳朵和眼睛,但是我发现,它的感知力是很强的,不知道感知的器官是什么,可能就是身上的那些洞……而且它是有嘴的,或者说,它是有口器的——
它的「头」就是口器。
就在人们撤离时,二期成熟体毫无预兆地动了,它全身密密麻麻的孔洞突然全部疯狂张开,像是几万张疯狂尖叫的小嘴,它的整个躯体都膨胀了一圈,这可能是让它的内部瞬间充满了空气,它像是一只巨大的跳蚤,猛然一纵就是七八米远,五秒钟以内,它一脚踩住了一个人,孔洞回缩,排出了空气,它那颗卵形的头部突然像一朵狰狞的肉刺花,分瓣绽开了——
里面伸出来十多条长着倒刺的肉藤,迫不及待地纷纷钻进脚底那个人的嘴里。估计它进食的不是人体内脏和血液,就是大脑。
它杀一人的速度,不超过二十秒。
很快就残杀了至少四五个人。其他人慌不择路地跑进各处房屋里,纷纷关上门。
关门声也会吸引它,木质的屋门根本拦不住成熟体,它像是撞破纸糊玩具一样闯进去了,屋内一片鸡飞狗跳,估计里面人也活不下来的。
一通虐杀以后,成熟体二期可能是吃饱了。它摇头晃脑地踩着一地狼藉,缩回已经被破坏的尸茧内部,没了动静。
所以这东西还会回巢?尸茧就是它们的巢穴?
那些被成熟体捕食过的人,此时都慢慢地站了起来,一个个翻着白眼大张着嘴,状若鬼魅。样子非常一言难尽——是因为它们的口腔已经被成熟体破坏了,只有一个合不拢的黑洞。
这种丧尸摇头晃脑地开始游荡,只不过它们连完整的嘴都没有了,要怎么吃人?记得哥哥说过,X 病毒原始感染体的传染性是最强的,是为了繁殖进化做准备。
说白了,原始丧尸咬人,也不是为了吃饱,我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丧尸是不拉屎的,它们根本没有正常运行的消化系统,会把腹部涨得爆炸。所以咬人是为了传播 X 病毒,这是 X 病毒繁衍的意志。
只有感染的人数多了,大量得到培养的 X 病毒本体就能在月圆夜结成尸茧,实现第一次进化。
后面的三、四、五期进化,估计就不是以丧尸躯壳为温床了,应该有其他的方式。
所以二期成熟体进食过的人类,口腔已经被破坏,传染性和捕食需求肯定是大幅下降,不知道这些丧尸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我把这些疑问和今天观察到的第一只成熟体情况,全部颤颤巍巍地写进了手札中,并且给二期成熟体画了像,着实把我给恶心坏了。
……
又过了两三天,更多二期成熟体基本上都破茧而出,相比起来第一个被动破茧的幼体,其他的成熟体明显更巨大、更恐怖。
它们像是蛾子一样,把尸茧顶部咬开一个口子,带着黑红腐臭的黏液钻出来。都坐在尸茧顶部,一通中邪似的摇头晃脑,竟然颇有仪式感。
是在祝贺自己诞生?或者是在进行人类根本看不懂的交流?
然后开始四处觅食。二期就像是一种人和犬类的结合物,它们行走的方式不是直立的,是四肢着地前行,屁股撅的老高;也能跳跃 2-3 米高,重重按倒猎物。它们的利爪就像钢精铁骨做的,基本上可以抓烂大部分人家的薄墙壁。
这些是天生的杀戮机器。
第一批破茧的成熟体,保守估计有二十多只,慢慢分散到了城市的各个角落猎杀幸存者去了。
还有更多的尸茧在孵化着,预计很快就会破茧成魔。
不仅是这座城市如此,全世界丧尸爆发的地方,都在上演着这一过程。未来将会如何,真的是没有答案了。
12
为了方便记录 X 病毒感染的进化过程,编撰手札时少写几个字,我个人决定给各个不同阶段的衍生物取个名字。
X 病毒原(五十星帝国泄露的原始版)
丧尸-神经网状骷髅体
欧米伽(二期成熟体)-尸伥(欧米伽捕食残留尸体的变体)
西格玛(三期成熟体)
伽马(四期成熟体)
阿尔法(智慧体)
——这样我就比较好记录了。
至于为什么要把被欧米伽捕食过的尸体叫做尸伥,是因为这些天我观察到了一个现象:
被欧米伽采食过的尸伥,会给那只欧米伽报信。
欧米伽的活动是有规律可循的,它们基本是下午日落时出巢,夜晚捕食,早上日出后回巢。倒也不是不能见光,但是和之前的丧尸一样,它们畏惧烈日阳光。
这个我能够想得通,比较欧米伽看起来根本没有皮肤,身上那些不断钻来钻去的、遍布蜂窝孔洞的神经系统,明显是没有防晒能力的。
它们喜欢在巢穴的尸水里泡着。
至于那个被挖机挖开巢穴流光内部液体的幼体,它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鉴于 X 病毒的顽强生命力,我猜测它没有死亡,应该是在休眠。
所以,尸伥发现活物,应该是会发出一种怪异的嗡鸣声,这种声音人类很难准确分辨,但是欧米伽很快会循声而至。我并没有亲耳听到,是根据尸伥的行为和幸存者的反应推断出来的。
这一个特性,害死了很多毫不知情的幸存者,他们最后也成了这种死了还要为虎作伥的东西。
杀死尸伥的方法,和杀死丧尸的方法一样,破坏它们的大脑和神经系统。
欧米伽破茧以后,和尸伥配合,一时间几乎吃光了城里的幸存者。这种情况至少持续了一两周,我终于看到一支幸存者小队成功杀死了数只尸伥,把它们的头都打烂了,在它们把欧米伽引出来之前,顺利逃离。
…………
自从 X 病毒爆发以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人类可以成功反击丧尸。这支小队简直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他们总共有七八个人,男多女少,平均都是年轻力壮的,最多不会超过四十岁。
他们选择在正午出行,明显是摸清了欧米伽的习性。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几个人背着大包小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城市里,绕开了尸茧聚集的区域,也成功避开了几群到处游荡的尸伥。
没有惊动休眠的欧米伽。
他们成功出了城,甚至在离开城区前,还一路搜刮遇到的商店,收集了大量生存物资。一直到这里,我都看得挺高兴的,因为这是最近两个月来,我见到过的最优秀的人类了。
直到……他们奔着峡谷而来。
我这才意识到,这些人似乎也看上了白晶灯塔。
真是卧了个大槽啊…我顿时就紧张起来,仔细研究了一下这支小队,我发现领头的几个男性,都是一身的粗壮骨骼,满脸络腮胡子,身上都有杀伤武器的,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类型,而且基本上都是大个的白种人。
根据我的经验,这个国家的白人,向来是非常排外的,甚至有严重的种族歧视倾向。这种背景下,我真怕他们活吃了我。
他们知不知道塔里有人?
心慌意乱之中,那些人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车辆,正在往峡谷铁索桥进发。这时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他们是否知道塔里有人,只要我不开门,谁也奈何不了我。趁着对方距离这里还有挺远,我干脆跑到储藏室翻出来几把大铜锁,直接把底层的厚铁门锁了起来,算是加了几道保险。
等我忙完了这些,那群人已经跨过了钢索桥,奇怪的是,他们停在了峡谷的河边。有人下车查看了一下,指着河里和其他人说了些话。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是看到了肯丽当初那辆翻下去的越野。他们全都下了车,站在堤岸上商量着,有人明显情绪激动,动作幅度很大的指手画脚。
之后,他们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一部分人开车远离铁索桥,剩下的人开始布置什么。角度刁钻,我只好扛着望远镜架子换了个窗户观察。等我找好角度,看到他们在布置引线,有个偏瘦小的男人甚至牵着引线钻进了桥底。
我想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些人是要炸掉铁索桥!
想通了他们的目的,我既惊慌,又有点高兴。
我早就想毁掉那座桥了。一是怕有更多人到灯塔这个方向来,给我惹麻烦;另一方面就是发现 X 病毒遇水失活后,我意识到白晶灯塔的位置,就是一个绝佳的末日堡垒——后面是大海,前面被一条峡谷和大河隔绝在城市以外,那条河至少宽一百米,铁索桥是唯一的通道。
我想毁掉桥,但是我没有能力,也不敢迈出灯塔一步。现在他们要炸铁索桥,我又害怕动静把欧米伽引来。不知道欧米伽会不会游泳啊?它们还怕水吗?
看看那一身的蜂窝小洞,估计是怕的。
就在我东想西想的时候,炸桥小队已经完成布置了,我看到他们赶着坐上车,几乎是一溜烟就开离了那片区域,我意识到马上就要爆炸了,虽然距离很远,但是我还是把猫抓来抱在了怀里,紧紧捂着它的飞机耳。
十多秒以后,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震得我桌上的水杯都在颤抖。我凑在望远镜前面一看,只见铁索桥被炸得四分五裂,爆炸物冲天飞起,四处乱砸。
硝烟过后,峡谷上再也没有铁索桥了,甚至堤岸都被炸出一个缺口,我都能从缺口里看到河面的湍急流水了。
城里面的欧米伽被集体惊动,几乎是倾巢而出,直奔峡谷而来。它们全力狂奔的速度极快,又是走的直线距离,根本无视房屋社区、森林山丘的障碍,十分钟以内,已经密密麻麻集结在了对岸。
我默默数了数,至少有一两百只。
这群魔物一样的东西人立起来,全部疯狂伸缩全身血红的蜂窝孔,伸着卵状的头部发出窸窸窣窣的嗡鸣,场面太骇人了。
这边的那支小队,明显也是被这个场景吓得够呛,但是他们很快发现,欧米伽不能过河。
阳光太毒辣了,欧米伽游走了一阵,发现不敢下水,于是几乎毫不留恋地撤了。
那群人抱在一起欢呼起来。
我冷眼旁观,发现他们中有人受伤了,是个女性。其他人把她从车里扶下来。那个人是被爆炸弹出来的碎钢板击中了,那块巨大的铁片就像利斧一样劈开了汽车的前引擎盖,有一部分插进了车内。
看不清楚那个人哪里受了伤,但是她胸腹部位全部都是血,情况看起来非常糟糕。
车好像也坏了。
那群人扶着伤者,背着物资,开始步行往白晶灯塔来。我紧紧握着望远镜支架的扶手,一直看着他们。
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抄直线近路来到了灯塔下。白晶灯塔是建在山岗的一片平缓小坡上的,方圆一两公里都是舒缓的草坪,有几处疏落的小树林,我的皮卡就藏在其中一处小树林里。
他们暂时驻扎在了灯塔附近的平地上,距离我大概有四五十米。我看着他们搭起了帐篷,又把伤者安置进去,有人开始生火,还有人搭建另一顶帐篷。
他们忙忙碌碌,我则慢慢放下心来。
看来这群人并不知道白晶灯塔里住着一个我,也想不到这里面有大量物资。
突然,有两个人离开了营地,开始往灯塔走来。我赶紧把猫抓进笼子里,对它嘘了一声,不管它懂不懂,我先拿衣服把它罩上了。
小黑猫有个特点,这样罩着它,它会很有安全感。
我握着小银,没穿鞋,轻手轻脚地溜到了塔底,悄悄地贴在门边的墙壁上。
那两个人已经在门口了,其中一人大力敲起了门。一边敲一边怪声怪气地喊:「有人吗?开门!你的外卖到了!」
另一个人在旁边嘎嘎笑,说他是个傻子。
两个人打闹了一下。
他们尝试撞门,可是厚铁门纹丝不动,大力撞了几下,有一人恼羞成怒地狠狠踢了门一脚,然后他自己疼得嗷嗷叫起来,旁边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有人喊:「亨特!用你的炸药炸开它!」
我一惊,心猛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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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邻
13
那一瞬间,我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方式:
他们炸得开门,我就立刻退守塔顶;如果他们还要炸第二道门,那我就浇上汽油把物资烧了,然后……能拉一个垫背不亏,能宰两个我就赚了。
噢对了,我手上有一瓶提纯的 neriine,是在印度小哥那里弄的。我只用留下一点点最香的食物,假装来不及销毁,把这个东西混到里面就可以了。
伤害我的人,得全部一起上路才行。
我凶狠地咬牙。
……可惜来不及和哥哥说,不用来接我了。
希望…就瞅个空子把它放跑吧,它跑进森林里应该能活的,就是还太小,不知道会不会自己捕猎。
…………
脑子里电光火石地计划好一切,我反而冷静极了,紧紧贴着石壁,听他们的动静。
那个亨特笑嘻嘻地说:「哪里还有炸药啊?刚刚炸桥全部用完了!尼奥,你有炸药吗?」
远远的有人应答:「有个屁的炸药!吃老子的屁吧!」
一群白人哈哈大笑起来,外面的人好像离开了。
声音在远去:
「走吧,去看看朱莉还活着吗?你不是很喜欢她?别管这个破塔了,里面肯定鬼东西都没有!」
确定那些人已经从门外走开,我才发现后背已经被汗浸透了,捏着小银的手心也全部是冷汗,动了动嘴,牙齿在刚刚咬得太用力了,牙根都是生疼的。
没有炸药了是吗,很好,一群混蛋。我用力吐出一口气,提着小银,轻轻地爬回了塔顶。
摸了小黑猫一把,它用脑袋顶了我的手一下,非常舒服地趴着打起了呼噜,我就暂时没有放它出来。
在望远镜里面观察那群人,他们已经支起了四五个帐篷,还拉起了晾晒东西的绳索,帐篷围着中间的一个火堆,营地倒是有模有样。
几个人在清点物资,让大家把东西拿出来汇总。明显就有人不乐意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耿着脖子,不断挥舞着手,发表着什么言论。
我猜他的意思大概是:他的物资是最多的,其他人根本没有他多,凭什么要拿出来平均分的意思。
还有人认为壮汉说得对,一个戴着头巾的男人也拿走了自己的背包,他们俩各自钻进帐篷里去了。
其他四五个人清点了一下集合的物资。
我看了看,他们大概有二十多个罐头,几十袋杂七杂八的零食,四五袋意大利面,数盒香烟,一大包巧克力一类的糖果,五六瓶啤酒,两大瓶水。
这点东西,最多支撑半个月,还是人人都吃不饱的那种。
水也不够,不过他们可以去河流里面打水,就是不知道河水有没有被上游的丧尸和尸体污染了。
我猜他们会去海里面捕鱼。
不过从山岗上到海边还是有些困难的,因为后面是一道百米高的悬崖。刚搬过来的时候我去瞅了一眼,反正我这种身体素质的人是根本没有可能爬下去的,不过常年攀岩的人倒是有可能一试,就是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这样的高手了。
这群家伙……我预感他们会在这里闹得很精彩。人到了饥饿的时候,是不会顾及什么道德和交情的,而且我看他们明显不是一家子,很大可能是聚集在一起生活了几天的幸存者。
我把卧室里容易绊倒和易碎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防止不小心被猫弄倒发出声音,又出去检查了一遍露台上的物品,确认没有问题。虽然这群人离灯塔还有几十米距离,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这些人呆在这附近的时间,我决定暂时不做香气浓郁的食物了,万一他们饿急了,对气味特别敏感,发现了灯塔里的我,那就不太好了。
虽然确定了他们拿我没办法,但是我是不太喜欢被打扰的,还是悄悄观察人类和丧尸比较符合我的心意。
我也盘点了一下自己的食物,找了些比较合适的东西出来:压缩饼干、罐装面包、各类罐头、各种零食、坚果仁、各种酒水饮料和牛奶,还有少量鸡蛋,可以做水煮蛋吃。
还是非常丰盛的嘛,我很愉快地想。
最近我的蔬菜都基本发芽了,我已经全部移栽到了单独的花盆里,看着它们长势喜人,我也天天勤快的浇水,心中充满了希望(不是那只猫)。
最多再过几天,就可以吃上新鲜的小青菜了。后面还会有源源不绝的樱桃小萝卜、辣椒、小番茄、薄荷、罗勒,等等。
我终于可以好好补充下新鲜维生素和膳食纤维去去火了,最近零食吃得太多,我脑门上都冒了个痘,还有点便秘…
趁着育苗花盆空出来了,我又种上了豌豆和韭菜,豌豆不一定能结果,但是嫩豆苗也是很好的蔬菜,长得还贼快。
韭菜炒肥腊肉,这一口我是也馋好久了。
哈喇子又要流出来了……我一边吃着面包夹果酱做晚餐,一边翻开了一本小说,把窗帘拉严实了,我点了几十根大蜡烛看书吃饭,卧室里温馨又温暖,倒是非常悠闲舒适。
吃完面包又嘎吱嘎吱地嚼了半盒坚果,喝了一大杯牛奶。
刷了牙,喂了猫,我就上床睡觉去了。
…………
和我设想的差不多,邻居们很快就掐了起来。原因是,有一个男人观察了周围的环境以后,决定想办法从断崖爬下去海里寻找食物。
虽然有人从包里掏出了绳索,但是长度够不够他作为安全绳还另说,更难搞的问题是:他们明显没有合适的捕鱼工具。
有一人似乎建议大家各自脱一件衣服下来,撕成布条搓绳子制作渔网,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了,其实吧,这周围风挺大也挺冷的。
自然有人不同意——因为他们的衣服根本就不够穿,更何况这个捕鱼计划最后能不能真的捕到鱼,还真不好说。
这一片海域有没有鱼虾贝,谁也不知道哇。
于是他们吵了一架,谁也不理谁了。
这样过了三四天,食物越来越少了,大家都着急起来。于是他们退而求其次,将那卷备用的安全绳拆开分解成细绳,先做了一个简单的小渔网,去峡谷里的那条河捕鱼。
看着他们几个人扛着网,朝那个浅滩走去,我一边喝着特意多加了方糖的热奶茶,一边用望远镜远远旁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河滩上可是还躺着一个快要风干的 X 病毒的神经网状骷髅体,从肯丽身体里钻出来的那个。
不知道它还有没有传染性?如果他们中有人手贱去摸了一下……
我打了个冷颤,用毯子紧紧裹住了自己。这个天气是越来越冷了,而且灯塔在毫无遮拦的海边的,风大湿气大的,更是寒冷刺骨。最近我经常做热饮,今天又喝上了红茶炒的双倍甜奶茶,配了一碟酥脆的蔓越莓夹心曲奇。
甜食让我觉得很幸福,思维都有点迟钝起来,看着我的邻居们可能在作死,我也不想动一下。
动也没用,我是不会搭上自己的安全去救这群人的,他们极大可能不会感激我,还会抢走我的物资,然后把我从悬崖上丢下去。
单单是想想那个场景,我就要生气了。
然而,此时的我并不知道,那边正在捕鱼的人,竟然会意外发现那天我和肯丽笔谈的纸条,经过这些天的风吹日晒,还是有一两张纸条顽强地存留了下来,给我惹来了不小的麻烦。
14
那几个倒霉家伙还真的抓到了鱼,小小的一串。
几个人拎着鱼串回来的时候,我数了一下,大概有七八条吧,刚好够他们一人一条,那鱼大概有我的食指长。
如果是我的食量,这样一条鱼煮个汤,再吃两口罐头,基本上可以半饱不饿。但是这些大高个,这样一条鱼估计还不够塞牙缝的。
所以他们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开心。
再想一想,那些鱼可能是游到浅滩处去吃肯丽那副泡烂了的皮囊的…我就心理性地干呕了一下,这种鱼我打死也不吃!
接下来,不负我期望的,果然有个人发现了那副快要风干成辣条状态的网状病毒本体。
这些人其实并不了解 X 病毒在一期时,脱离丧尸躯壳的样子是什么,如果他们知道的话,我相信那个人就不会把那东西捡起来,还一脸疑惑地凑过去用鼻子闻了闻。
然后他干呕了一下,顺手就把那玩意儿甩了出去,正好落进了河滩里。
接下来,他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低头在一处半干枯的草丛里扒拉了两下,捡起来了两三张泛黄的纸条。看到这里,我心中警铃大作!那是之前我和肯丽笔谈时写的纸条!最担心的情况竟然真的发生了,那些纸条没有被水冲走,还被这几个恶邻捡到了,不知道他们捡到的是哪几张?会不会暴露我的情况?
我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笔谈的内容,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不管是哪张纸条,都没有特别确切的信息,他们能够猜到灯塔里有人有物资的几率,不算太大。
捡到纸条的那个人低头研究了一会儿,大声招呼同伴过去看,几个人凑在一起,把那些条子传来传去,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
我看到有一个男人抬起头,遥遥指了一下灯塔,他们一起朝我看了过来。
……
那分钟,我几乎认为,这些人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顿时紧张得手臂上炸起一层鸡皮疙瘩,但是他们暂时没有后续动作,而是回了营地做饭。
没有煮鱼汤,直接把那串小鱼用树枝串起来烤熟了,一人一串分着吃。男的两口就吃掉了,女的多少会细致一点,慢慢啃着鱼刺。
那个闻了 X 病毒本体的人,还舔了手指。我估计他大概率是要完了,具体什么时候发作,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们的晚餐是吃丧尸肉长大的小河鱼,我的晚餐是西红柿鸡蛋面加红烧牛肉罐头。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担忧,但是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西红柿也是罐头,味道一般,但是牛肉罐头很好吃。我把大坨大坨的牛肉埋在滚烫的面条下面,吸溜吸溜地吃面喝汤,最后吃牛肉的时候,它也已经是热乎乎的了,牛筋都是入口即化,美味极了。
吃得满头大汗,放下空空的大碗,我顺手扯过来一条棉麻面巾擦了汗,摸着肚子仰面躺在藤椅上,舒服得快要飘起来了。
现在的我顿顿能吃饱,身边还有一只小黑猫,冻不着也伤不着,我还奢求什么呢?
嗯,如果哥哥也在这里就好了。
这一刻实在是太幸福了,猫跳到了我的肚子上踩来踩去,我把它抓过来,用额头蹭了它的脑门好一会儿。
我们俩都很愉快。
而那群倒霉邻居,可就没有那么愉快了。那个舔手指的老哥开始不太对劲了,首先是呕吐,他吐得昏天黑地,有女人在旁边尖叫,因为他吐出了一些小块的内脏。
但是心大的没有人过分关注这一点。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吃过 X 病毒,所以他到底会如何?我是真的很好奇。
然后很可能是高烧。他坐在火堆旁边瑟瑟发抖,脸色灰白,我通过望远镜看到了他满头的冷汗。这个老哥的眼圈都变成青黑色的了,偶尔抬起眼皮,我能看到他的瞳孔在放大,眼球充血。
可惜他的同伴们并没有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大概认为这个人是被冷风给吹病了,这种时候,生病意味着无用和被放弃,就像那个受伤后躺在帐篷里的朱莉一样,我基本上没有看见他们给过她食物和水,几乎是任由她自生自灭。现在,对于那个生病的男人,也没有人递给他一件外套什么的,他就这样脸色灰败地蜷缩在火旁边,一直打摆子似的发抖,腰背都佝偻了起来。
这群人差点就炸了我的门,只不过是炸药用完了导致没成功实行。我其实是非常恨他们的,也知道他们要是发现我的存在会怎么对我,但是这一刻看到同类的痛苦,我还是有了一点点恻隐之心。
我希望他…尽快转化吧,少受点罪。
大概一个多小时以后,天色慢慢黑了,他突然不动了。原本佝偻着的身子不再抖动,他弯折了一下脊骨,突然仰起头,用一种僵硬、诡异的姿势慢慢站了起来。
旁人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有个女人问了他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歪过头,用充血的眼睛看了女人一眼,突然暴起,把她扑倒在地,疯狂撕咬起来。
惨叫声响彻整个营地,其他已经钻进帐篷的人立刻跳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套鞋子,一边钻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惨不忍睹的丧尸吃人现场。
他们愣住了,直到那个女人停止了惨叫,丧尸男抬头嚎叫一声,继续趴着啃食尸体。这时候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是个壮汉,他抄起旁边用来劈柴的斧头,上去对着丧尸——这个刚刚还是他们同伴的人,砍了下去。
直接把脑袋劈掉了一半。
一脚蹬开丧尸的身体,壮汉迟疑了一下,又对着被咬死的女人砍了下去,他用了大力,一斧头就把对方的头都砍了下来。
……
看完了这场闹剧,我有点困了,但是在睡觉前,我还是把今天的事情记录了下来。
丧尸里完成繁衍寄生的 X 病毒本体,即便是晒干脱水了,依然具有高感染性。只不过感染者爆发的时间比被丧尸咬伤慢很多很多。
丧尸咬伤后的潜伏期是五分钟左右,这个闻了又吃了 X 病毒的男人,大概两个小时之后完全变异。
我再次看了看外面,他们这支小队的人,现在已经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受伤的不知道是死是活,剩下的人都坐在火堆边默默无语,守着那两具尸体。
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三男一女。其中就有那天拒绝分享物资的两人,和一个一直在哭的金发女人,最后就是那个斧劈丧尸的大汉。
没有人去安慰金发女人,她也就慢慢停了下来。
我知道今晚上不会有什么事了,而这几个人绝对是要经历一个不眠之夜,而我……实在是太困了,灭了蜡烛,我搂着希望上床睡觉,几乎是立刻就陷进了梦乡。
第二天是个雨天,我赶紧把蓄水泵的盖子揭开,准备接水。先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就开始变大了,我顶着自己的手赶紧冲回卧室,把通往露台的门紧紧关上。
没办法,天越来越冷,估计很快就会到下雪的时节了。趁着这场雨,我得多接点水,一下雪可就没有源源不断的生活水源了。
看着蓄水泵满了以后,我把所有能装水的容器都找出来搬到露台上,大大小小的盆、桶、瓶瓶罐罐,一个个全都放满水存起来。
省着点用的话,估计够我用很久了。甚至还能时不时洗个澡泡个脚,反正剩水都是用来浇菜的,自己的洗澡水浇自己吃的菜嘛,不嫌弃。
忙完接水蓄水的活,我才得空去观察我的邻居们。
他们都躲在一顶搭了遮阳棚的大帐篷下面,火堆已经被雨水浇灭了,几个人冷得瑟瑟发抖。实在是太惨了,我冷漠地想,转身开了小火油炉子,打算给自己做点热的东西吃。
嫩嫩的上海青已经长到了一手掌那么长,我感觉可以摘来吃了。今天就做一个午餐肉蔬菜土豆汤吧,土豆是冻干的,口感和新鲜的差别不大,为了饱腹,再下一点红薯粉丝。今天淋了一点雨,防止感冒,我又加了姜粉和干葱花。
等我做好了吃的,捧着大碗坐在藤椅上开始热乎乎地吃饭时,才有空再次看看下方。然而,这次的情形却是出乎我的意料——几个邻居正站在大雨里,不断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有一人还掏出了望远镜,对准了白晶灯塔的方向。我愣住了,想到露台上我制作的雨水收集系统和木条围墙,如果是肉眼看,基本上很难在地面发现塔顶的这些微小异常,但是用望远镜的话……他们发现我了,几个人收拾了一些装备,开始朝着白晶灯塔围过来。
15
几个人在大雨里逼近,就像是几条狼。我慢慢把碗放下,看来,这顿饭注定是不能好好吃了,可惜了我这个午餐肉罐头,多香。
我把希望抓住,先安抚地摸了两把,才关进了笼子里,照例给它罩了件衣服。黑猫并不喜欢叫,它沉默地看着我,自觉地蜷缩成一团黑色的毛球,眯起了眼睛。我这才放心,把小银取出来,检查了一下弹夹,一切正常。披了件雨衣,我轻轻爬上了露台。
之前修建木墙的时候,我就在四周都留下了碗口大的观察孔,此时,我把一面小镜子从一个观察孔谨慎地伸出去,观察下方的几个人。
他们派出了一个大胡子,开始大力敲门。厚重的铁门发出沉沉的闷响,几乎湮没在大雨的声音里。敲了半天,见没有动静,大胡子壮汉失去了耐心,开始用一把匕首的金属柄大声砸铁门,弄出巨大的动静。
一边砸门,他一边喊:「嗨!朋友!出来见见面吧?我是马科,我们认识一下,那是我的两个伙伴,尼奥和亨特,你一定会喜欢我们的,我们很有力气,可以帮你的忙!」
我轻轻笑了一下——帮我的忙,帮我赶紧上路吗?
这几个老外忽悠人的水平可真的不咋地,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安静地看他们准备出什么幺蛾子。那个叫马科的大胡子估计是个脾气暴躁的主,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出来了,明显是又饿又冷,但是还要耐着性子和灯塔的主人——也就是我交涉。
「嘿!我说,这天可真是冷啊,你那儿有吃的吗?给我们两个面包吧?或者让我们进去烤烤火吧,我保证,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时,一直等在旁边的金发女人再也忍不住了,她越过几个人,扑到铁门上开始拍门,一边拍一边哭:「求求你,让我们进去吧!求求你了!你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啧……还真是没有新意的台词啊,大姐,在你之前已经有人这么说过了。
几个男人要稍微冷静一些,马科和另外两个人交换了个目光,他突然上前,把金发女人抓在怀里,用粗糙的大手掌捏住她的脸,逼迫她仰起头,露出姣好的容貌。马科大声说:「怎么样?朋友!只要你给点吃的,这个女人就归你了!」
金发女人被死死压制着,仰着脸,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流下。
我无语地扶额,又来这招!这些人怎么都默认我一定需要女人呢?她有的零件,我难道没有?
笑死。
僵持了几分钟,估计是累了,马科把金发女人推开,骂了几句脏话,突然发狂,他举起一个铁制的棒球棒,开始哐哐哐地砸大铁门!
来了!终于露出嘴脸来了,我有点兴奋地站直了,想看看他们要怎么突破我的超厚铁门,也是知道这群人手上没有炸药,所以我特别有恃无恐。马科砸了数十下,我隐约能看见铁门上的凹痕,可见此人的力气有多大。不过他也慢慢脱力了,拄着棒球棍气喘吁吁。
雨渐渐停了,几个人无计可施,只好坐在灯塔前,一小片岩石砌成的空地上,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办。
我看他们暂时是没有招了,于是回卧室去先把饭给吃完,午餐肉炖菜还没完全凉,温温地入口,倒是也很美味。吃饱了,我再次披上雨衣,爬到露台上去观察。
这次他们换了个人来交涉,是另一个叫做尼奥的大汉,此人比之前的红脖子马科要周正一些,看起来很像是末日电影里面的男一号,眼神诚恳,无形之中给人信服力。然而,对我是没有什么用的,我拿出小镜子照着下方,冷眼旁观他的表演。
根据我的观察,这几个人是有枪的,所以我并不敢冒头,镜子也只敢伸出去一小缝。
果然,尼奥说了半天,估计已经口干舌燥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也火了,直接拔出枪来,对着铁门的把手部位就连续开了数枪。可惜,这扇门不是用的门锁,用的是大铁栓,即便把把手打烂了,也无济于事。这样胡乱开火很危险,子弹差点就反弹回去打到他们自己人。
因为这愚蠢的举动,马科甚至差点和他打了起来。
此时,金发女人突然制止了他们,她一直在观察灯塔的外墙,绕着看了两圈后,她提出一个想法:他们可以让一个攀岩技术比较好的人,用匕首作为工具,插入外墙的岩缝里,借力攀爬上来!
卧槽,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这座灯塔高不过三十多米,相当于十来层的高楼,但是外面的塔身是大块大块的岩石建成的,之间是有缝隙的,匕首是可以插进去借力的,有些地方甚至能够用手抠住,对于攀岩高手来说,确实有可能突破!
下面的几个人明显认可了金发女人的想法,他们全部搜了一遍身,把各自材质最好的匕首贡献了出来。
红脖子马科原地活动了一圈,明显是要上。他们在马科身上绑了仅剩的一根安全绳,马科可以在攀爬的过程中,不断把固定锚钉进塔身,保证安全性,为了更好借力,他还在鞋底各自绑了一把小匕首,牢牢固定住,手持两把尖刃,他开始攀爬了。
不能让他爬上来!
我头皮发麻,赶紧掏出了小银,撤开保险,正想伸出手去瞄准,但是发现观察孔太小,伸出手之后就直接堵住了整个孔洞,没有办法看到对方的情况。失策了!我暗暗叫苦,赶紧拿出镜子看了一下。
还好,由于工具简陋,马科爬得很慢,但是按照整个速度,他十五分钟以内绝对可以爬到塔顶!
我急的团团转,还发现了另一个可怕的问题——马科在左右移动,用 Z 字形的轨迹攀爬,这根本瞄准不了!看来他也害怕灯塔里的人有枪,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扰乱视听。
怎么办?怎么办?……突然,我想起了储藏室里的那堆生石灰。
有办法了!我再次用镜子看了一眼马科的进度,确定对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才爬到离地四五米的地方。把小银别在后腰,我急匆匆地跑回卧室,打开铁门,找到那个储藏室,把做加热包剩下的半袋石灰提了出来,掂量了一下,有十来斤的样子,足够对付马科的。
提着石灰爬回露台,马科已经爬到塔中的位置了,正在往石缝里钉一个固定锚,下面的人在给他加油鼓劲,大呼小叫:「马科上啊!兄弟你太强了!上去弄死那混蛋!我要用他的头盖骨来喝酒!」
吓死我了,玛德。
我咬着牙,搬来一个凳子垫脚,待会儿好发力,把钉得严丝合缝的木片掰下来两三片,扛着半袋石灰站了上去。探头一看,此时的马科离我只有七八米的距离了。
大概是听到了我掰木片的声音,马科和下面几个人一起抬起头看上来,我对着大胡子马科咧嘴一笑,对方显然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灯塔的主人是我这样的,趁着对方愣神,我毫不客气地把十几斤石灰全照着他劈头盖脸地倒了下去。
雪白的粉末像是大雪一样飘扬,落了马科一头一脸,他捂着眼睛惨叫一声,猛地朝下坠落。固定锚阻止了一下,但是抵不过巨大的惯性,最后马科还是砸在了地上,他放声哀嚎,不停地在地上打滚,眼睛估计是被生石灰给弄瞎了。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凳子上,看着下面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去拍他头上身上的石灰,但是根本没有办法真正帮到他。金发女人怨毒地抬起头,对着我破口大骂:
「臭婊子!你好恶毒啊!你弄瞎了他的眼睛!你弄瞎了他的眼睛!他的脚也摔断了!你这个恶毒的贱人,我们一定会杀了你的!」
我没有理这种毫无意义的咒骂,而是举起小银,瞄准了她。
金发女人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巴,后面的话被她吞了回去。我笑了笑,对着他们脚下的空地开了一枪,碎石溅起来,吓得几个人赶紧鼠窜;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把马科强行扶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灯塔附近。
沉默地看着这几人跑回了营地,准备在那里给马科治疗伤势。我再次抬起小银,对着他们的帐篷顶开了一枪,几个人惊慌失措地逃离了营地,朝着远处的河滩跑去。
我的意思很明确:不允许他们再驻扎在白晶灯塔附近,我要绝对的安全区域。
之前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驻扎在百米内,大家还算相安无事;但是现在,双方已经撕破脸了,那他们必须在我的射程之外,只要进入灯塔附近的区域,我就会认为他们要再次对我不利,下一次,我就不只是发出警告了。
确定几人已经吓破胆离开这一片后,在河滩旁边的一个小树林里住了下来,我才收了小银,顺便把掰断的木条钉了回去。
这场危机算是解除了,但是,接下来我依然会密切监视他们,以防对方什么时候给我来个冷的,毕竟——他们可是会爬墙的,而且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会越来越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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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
16
非零视角的叙事。
在离白晶灯塔小半英里的河滩边,尼奥等人正在尝试用清澈一点的河水给马科清洗眼睛里的石灰。马科的眼睛已经基本上毁了,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玻璃体都崩溃出来,看起来一塌糊涂。
稍微清洗了一下,他们也没有药品,只好用一根相对干净的布条擦拭了一下,就让他这样晾着。
大家心里都清楚——马科完了,和朱莉一样。
尼奥再次想到灯塔里的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灯塔的主人竟然是个年轻的小女孩,看起来是个东方人,小小的脸蛋,剃了个光脑袋,看着很可爱,没想到竟然这么狠。
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站在塔顶,弄瞎了马科,顺便将他们驱逐了。尼奥心里很清楚,即便这样,对方还是手下留情的,不然她占据高地,尽可以一枪一个把他们全部干掉,毕竟她的枪法真的很好。
有几个瞬间,尼奥是想要拔出枪来的,但是巨大的直觉让他没有轻举妄动,从空旷的低处打击高处目标,基本没有胜算,而且,对方有着绝对优势。
尼奥叹了口气,他想,那小女孩一定有很多物资,可惜没办法从她手里搞到。
他们已经在挨饿了。
攀爬事件的两天后,天气越来越冷,几人在树林里熬得生不如死,没有食物和帐篷,只能靠运气捉一些小鱼和昆虫充饥,但是冬天里的鱼虫也很少,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活活饿死。
商量之后,尼奥决定去把营地里的物资取回来。虽然剩下的也不多了,但好歹能撑几天。最终,尼奥举着手,从树林里走出来,一步一步向着之前的营地走去。
在距离灯塔区域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一声枪响破空而来,子弹不偏不倚地打在尼奥的脚边。
他吓了一跳,但是立刻把手举得更高。灯塔里的人没有再攻击他,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只手,在自己的胃部不断绕圈,又指着自己的嘴巴,表示他们需要食物。接着,他掏出了身上所有的武器,扔在了地上,然后再高高举起双手。
对方没有再开枪,尼奥试探着走了几步,确定自己暂时安全了,被允许去拿营地里的东西。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帐篷;后面的亨特和金发女见状,也纷纷把全身的武器拿出来放在地上,举起双手,朝着营地跑去。几个人冲进破败的营地,争抢起最后的物资。
……
撕扯了一阵,甚至爆发一场不小的肢体冲突,尼奥抢到了大部分的食物,亨特没有他强壮,获得了小部分,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分给金发女。
不过,经过这些天的消耗,剩下的物资本来也不多了,大概也就是几条蛋白棒,大半盒饼干,一些口香糖,三四个罐头而已,还不够吃两天的。
分了食物,他们又拆了帐篷,扛着已经昏迷不醒的朱莉,回到了小树林的新营地,全程,灯塔里的女孩没有为难他们。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初冬薄薄的日光撒下来,只有微弱的温暖。亨特缩在帐篷里没有出来,金发女坐在苟延残喘的火堆边,她的头发脏兮兮地堆在一起,整个人瘦骨嶙峋的,脸色和纸一样苍白。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食物了。
——
(零视角)
可能是因为入冬了,最近我变得特别懒,而且非常怕冷,经常无所事事地窝在藤椅上,裹着两层厚毛毯,一边吃点零食一边整天盯着这几个邻居,防止他们再次萌生来爬灯塔的念头。
当然,怕低温冻死我的蔬菜,每天晚上我都任劳任怨地把几个菜架子搬进卧室里,白天有太阳了再搬出去。几乎每次搬完我都会累出一身汗,几十斤一个的架子,真的不轻。
一天两趟干完活,我都特别想问问猫:你看我今天长出麒麟臂了吗?
希望是一只很少出声的猫,它长大了一些,但是依然总是喜欢歪着脑袋观察我,碧莹莹的眼睛里全是天真懵懂。偶尔嬉闹弄疼它了,也不会龇牙或者亮爪子,反而会安慰性地舔我的脸,唔,我的小猫咪真是可爱死了。
日子一天天流逝,邻居们越来越过不下去了,根据我的观察,他们估计是真的要弹尽粮绝了。此时距离他们最初来到白晶灯塔时,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说实话,我多少有点难受,毕竟看着几个人类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而自己又完全有阻止的能力,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但是,我选择接受内心的些许煎熬,彻底袖手旁观。
我抱着一个蓝莓葡萄干混合桶,边吃边巩固心理防御。果干和坚果一起嚼真的很香,不知不觉我还吃完了一整盒碧根果仁。
可能是因为最近不停地吃坚果,吃鸡蛋,吃牛肉,喝牛奶,加上搬菜架子,我感觉自己胖了一点,肚子上都有一点点肌肉的线条了。
我想多吃胖一些,这样好过冬,不冷。
……
我的邻居饿疯了。
这天早上,我抱着一锅牛奶煮燕麦片在吃。望远镜镜头里,金发女已经饿得站不起来了。几个壮汉也飞快地消瘦下来,撑着大骨架子,颇像几只凶悍的刀螂。
突然,一个帐篷剧烈晃动了几下,亨特钻了出来。他一言不发地站着,看着其他人。呆愣了几秒钟,金发女爆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刚好今天我开着窗户透气,加上顺风,我在卧室里都隐隐约约听见了金发女的尖叫。
亨特手里拿着一块血淋淋的皮肉,少量的鲜血在淅淅沥沥地滴落着。金发女人疯了一样地爬进帐篷里,很快就钻出来,她似乎脚都软了,站不起来,缩在地上不停地往后蹭着,试图远离那个男人:
「他杀了朱莉!!他……割了朱莉的肉……」
金发女人痛哭着,尼奥和瞎了眼睛的马科一前一后,站了起来,人们沉默地看着手上抓着一块皮肉的亨特。
不知道过了多久,亨特动了。他一动,其他三个人立刻往外退了一步,但是他面无表情地走到火堆旁,加了几根柴火,用一个铁棍把肉串了起来,架在了火堆上。
所有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谁也没有阻止他。金发女人没再哭了,她面目呆滞,样子很像是在梦游。
良久又良久,亨特吹了吹那块东西,低头开始撕咬起来。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尼奥也走进了那个帐篷,接着,马科也摸索着,慢慢地走进去了。
这一次,帐篷里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出来了,他们也坐在了火堆边,他们烧烤,他们也开始吃肉。
金发女人看着他们,她的脸上是迷惑不解的神色,似乎在疑问,为什么?人怎么突然就成了鬼?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这个营地,往他们当天来时的路走去。她太瘦了,走得太慢了,三个男人啃完了烤肉,尼奥和亨特,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
我把望远镜的盖子合上,抱着猫离开了观测点。先是走到露台上吹了会儿风,又仔细地给菜浇了水,然后用加热包弄点热水泡了个脚。弄完这些,我又去清点了一遍物资,把保质期短的东西拿出来,归置到最外面的储藏室,把保质期最长的罐头和真空米面重新检查了一遍。
我摸了摸头发,又有点长了,扎手。
猫也有点长大了,抱着沉甸甸的一坨。
末日什么时候结束呢,这个世界……还会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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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类开始吃自己的同类,那么原来坚持的一些底线就会彻底崩裂,快速消失。
河滩上的三个男人,轻而易举地把金发女人抓回来,具体过程我没有看,也不想看。
但是能够推测出来:在三个男人眼里,当她的属性已经不再是同伴,甚至不再是人之后,那么她已经没有必要活着——不断变瘦了。
之后,营地里拉起了横七竖八的晾晒绳,上面全是红色的白色的小肉条,看来这三个饿鬼还挺懂得保存「食物」的。现在,我看他们已经是三个死人了,吃着同类的身体苟延残喘,绝对坚持不了多久,走上死路不过是时间问题。
有时候人活着,真的不是只有食物就行了,还要有其他一些重要的东西啊。
例如法则,例如人性。
等那些「小肉条」吃光了,三个饿鬼下一步准备吃谁?肯定是谁最弱吃谁。这些肉让他们吃红了眼,越吃越饿,越吃越凶。
这真的就是活地狱。
……
我看到欧米伽们也越来越饿了。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虐杀,城里基本上看不到任何幸存者的活动痕迹了,也许还有一些人活着,艰难地躲在地下、墙缝里努力活着,但是在镜头里,我真的没办法找到人类的生存证据了。
欧米伽吃光了城里的人类,它们开始吃流浪的猫狗、森林里的动物、老鼠、甚至昆虫……
不放过一切活物。
我都怀疑,这些东西最后会把整个世界吃成一个荒芜的死星吗?除了饥肠辘辘的恶魔,和浑浑噩噩的尸鬼,再也没有任何生机?
病毒的本性……就是寄生和毁灭。
其实,在 X 病毒出现以前,人类对于这个星球的意义,又何尝不是寄生、毁灭呢?不过还是有不同的地方,人类有善有恶,有喜悦和悲伤,有美食和华服,有文学和艺术,还有科技和文明,人类还有关于神明的信仰,有敬畏和悲悯之心。
如果 X 病毒持续进化,人类曾经璀璨的一切,是否都将化为泡影,湮灭在阿尔法血腥的崛起历史中,被永久遗忘?
那种巨大的孤寂感又出现了,好像我正站着一个无尽的黑洞面前,万物苍苍茫茫,归于虚无,而它也终将吞噬我。我深深缩进椅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试图给自己取暖,让自己振作起来——这个天,真是太冷了。
……
第二个月圆之夜前夕,第一场雪下来了,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无尽的寒冷席卷了世间,当月亮终于升起的时候,结冰的潮汐将无数破裂的冰块推上海岸,发出清越的冰凌炸裂声。
我穿着羽绒服,裹着厚厚的毛线围巾,头上戴了两顶帽子保护我光溜溜的寸头,趴在落满积雪的围栏上,通过木条围墙的小缝隙看远处的大海。
月亮如同一盏冰冷的银盘,海上是银黑色的,积雪的大地是银白的。天上有群星,灿烂又冷漠地俯视着阿鼻人间。
远处的河滩,三个饿鬼邻居缩在帐篷里取暖,大雪盖住了他们的帐篷,就像几个小小的坟头。
冰凌断裂的泠泠声不断传来,我脑中只有《红楼梦》里的一句词:「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真干净啊,吸了吸冻出来的清鼻涕,我想家了。
……
欧米伽们饿到了一定程度,开始自相残杀。
月圆之夜,这种同类相食的疯狂蔓延到了最高顶点,我甚至能听到那些怪物发出的凄厉嘶鸣。
如果可以,我希望它们全部同归于尽。
当然,内心也知道这不可能,在这种养蛊一样的进化模式里,西格玛很快就会诞生,而且会比现在的欧米伽形态更强、更快、更加可怕。
我冻得实在站不住了,磨磨蹭蹭地钻进卧室里,开始旁观欧米伽们群体暴乱。
和之前的一期尸暴状态不一样,欧米伽明显有了更多的自主意识和对抗现象,它们几乎是在血肉横飞地撕杀,吞噬,几只或者十几只欧米伽们纠缠在一起,它们的利爪撕烂了同类的躯体组织,插进对方的内脏,口器绽开,无数长着密密麻麻倒刺的肉藤钻来钻去,深深刺破到其他欧米伽的体内;它们越缠越紧,逐渐滚成了一个个遍布奇怪蜂窝孔洞和肉藤的巨球,表层形成血红的筋膜,像是妊娠的胚胎一样一伸一缩,不断颤动。
西格玛的基质体形成了,我不知道这么称呼这些东西准不准确。
但是我知道,每一个巨卵状的基质体内,最后都会诞生出一只西格玛成熟体。
它进化的原理,应该是通过欧米伽们的互噬,通过优胜劣汰保留最强悍、最凶残的意志,其他被击溃的欧米伽,就会沦为西格玛原始胚胎的养分。
果然是……恶魔的进化方式。
片刻之后,大量的尸伥涌到胚胎周围,像是朝圣一样,它们用自己腐烂的、残缺的躯壳,包裹住一个个血红的基质体。
它们扭曲着,抽搐着,被某种未知的粘液吸收在一起,逐渐形成一层干尸外壳。
和一期的尸茧相似。
到了子夜,欧米伽的月圆夜狂暴终于平息了,不知道它们这次的孵化会持续多长时间,也许是三五天,也许是十来天,至少在一小段时间里,会有短暂的平静期。
如果有幸存者,应该会在这段时间里出现,抓紧寻找生存物资。
我其实非常想知道,城中还有多少人活着?
……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了中午才醒,没办法,昨晚上被月圆夜狂暴刺激到了,一直翻来翻去地做噩梦,没睡好。
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坐起来两分钟,我又忍不住缩回了被窝里,寒冷使我不能顺利离开我温暖的床……起床失败,正在重起。
希望急了,它还没吃早饭呢,一下子蹦到了我的被子上,带着威胁地喵了好几声。我顿时恶从胆边生,一把将这只狂妄的小黑猫抓进了黑洞洞的被子深处,啊呜呜呜就是一顿啃。
小东西吓得拼命挣扎,喵得都破音了……怕了吧,小猫咪?这是零的恶龙觉醒时刻!
胡闹了一会儿,我才懒洋洋地套了两双厚棉袜,穿上一套非常厚实的家居大棉服,头上戴着毛线帽,去给希望加猫粮。
为了安慰被惊吓后正在生气的小猫咪,我还特意给它泡了一小碗羊奶粉。
嗯,真是个温柔体贴的零,小黑猫啊小黑猫,有我这么一个可爱的主人,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猫咪了,所以别和我闹脾气了嗷。
「不能不理我,吃完饭我们一起去露台堆雪人吧。」
我一边对着猫念念有词,一边没有什么精神地做自己的早午饭。
樱桃小萝卜基本上是可以吃了,拔了一小把,萝卜缨子用来做汤,萝卜切开腌渍了一会儿,和腐竹一起凉拌,做了个口味清爽的沙拉。
汤里加点罐头的红烧牛肉、土豆块和豌豆粒,又下了一小把细细的鸡蛋面。做好了饭,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我饿得头重脚轻的,赶紧坐在小矮桌旁边就开吃。
小黑猫看起来还是没有原谅我的冒犯,正蹲在高高的置物架顶端俯视我,一双绿眼睛里全是审视的意味。
猫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眼看这次很难哄好,在吃面吃得一头大汗的空档,我只好抽出手来对着它双手合十拜了拜,是个求和的意思。
猫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就像在俯视一个薄情负心的骗子。
我无奈极了,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敢惹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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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冬季节,临海的灯塔就真不是人住的地方,我实在被冻得不行,只好从物资储藏室里搬出来一箱烧烤用的木炭,找了个铁壳的碳炉子,准备在卧室里点炉子烤火取暖。
之前一直耐着寒冷没有点炉子,倒不是心疼木炭,这玩意儿我足足存了十大纸箱,每一箱都是几十公斤的足量。
我是怕什么时候点着炉子睡着了,粗心大意地没有通风,把我自己和猫一起毒死在房间里。现在是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太冷太潮湿了,再不想办法取暖,我感觉自己要过不去这个冬天。
最近希望都冻得不行,天天往我被窝里钻,已经完全忘了我欺负它的事情。
……
第一次操作,真是把我熏得够呛。狼狈不堪地烧好了,我烤着火,全身很快就被烘得暖洋洋的了。
炭炉子放在长桌和观测点中间的空置区域,远离前前后后的易燃物。猫也要烤火,我在旁边放了个圆垫子,给它蜷在上面取暖睡觉;我坐在藤椅上观测外面的时候,火炉烤着背后也就不冷了。
身上穿了秋衣秋裤和厚厚的棉睡衣,睡衣下面还有一件羊毛衫,外面裹了条厚重的羊毛毯,这样还不够,因为我整天窝着不动,经常手冷脚冷,还在秋衣秋裤的肚子、后腰、膝盖部位都贴了暖宝宝。这下才是真的暖和了,我舒服得在藤椅上窝着就睡了一觉。
当然也没忘记把四个窗户和露台门都开了个缝通风,我可不想憋屈地死在一氧化碳中毒上。
也就是我决定点炉子取暖这天,城里出现了末日军。这个年末最寒冷的日子里,一列冷冰冰的钢铁车队开进了山下那座破败冷清的城市。
这是自从 X 病毒爆发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军队。
说实话,我并没有感觉到心安,反而有种隐隐的恐惧。小时候,外公抱着我,给我和哥哥讲故事时,不止一次讲过乱世里散兵流勇作恶的事情。外公曾说过一句话,我一直深深地记着:「盛世猛虎乱世兵」。混乱时期的军队,尤其是这种没了国家力量指挥的军队,是非常恐怖的。
我并不认为这支末日军是来拯救城市的。
希望那些还躲藏在各处的幸存者们,脑子清醒一点,不要跑出来自投罗网,踏踏实实地苟着,才有活下去的微弱希望。
仔细数了一下,他们总共有十多辆装甲车,都是经过特殊改造的那种,厚重的钢板打造,外表还焊接了长长短短的锋利钢矛,矛头上是各种黑红的血迹残留,估计是经过了不少硬仗。远看去,每辆装甲车都是一尊怪刺倒竖的钢铁巨兽。
挺吓人的。
车队绕城巡查了一圈,大概是看出来了众多尸茧正在孵化,城里暂时是安全区。于是他们缓缓聚集在了一个空旷的广场上,一群人从车里跳了下来。
我从塔楼上用望远镜细细观察,这支末日军至少有六七十人,大部分是彪悍的男性,有少数的女性,也是个个全副武装,脸上抹着油彩,身上穿着有利于作战的衣裤鞋子。
人人都有武器。
他们的头领是一个至少身高一米九的巨汉,是个光头,头上扣着一顶钢盔,一双眼睛像鹰隼一样凶悍。他身上至少有十件以上的致命武器,真武装到牙齿。
光头首领点了个卯,把人聚集到了一起,先统筹了一下任务。我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但是看得出来,这支末日军的执行力、战力都是可以的。
大概训了五分钟的话,光头一挥手势解散,众人分散成了五六人一个的小分队,各自忙活了起来。我其实是很好奇的,这些人准备做什么?只见他们陆陆续续从各辆装甲车的内部搬下来大量武器,组装之后,赫然就是一批反坦克火箭筒!
不得不说,武器装备还是很牛皮的。
第一批扛着火箭筒的冲锋小队立刻开始行动,他们明显是要趁着西格玛成熟体没有孵化出来,先下手为强地进行一次清洗。定位目标,寻找掩护,冲锋队干净利落地发射了一批火箭弹。
一时间,死寂的城里爆炸声四起,一个个尸茧被炸得稀巴烂,残肢断臂和爆出来的不明肉体组织漫天乱溅。爆炸结束,第二批队员有组织地协作上前,四处泼洒助燃物,结束后迅速后撤,扔出燃烧弹,冲天的大火轰然腾起,将所有未完成转化的西格玛们烧得渣渣都不剩。
这打怪的手法太专业了,一看就是配合行动了无数次的成果,我不由暗暗叫好。
一通清洗下来,城里的尸茧被毁了个七七八八,基本上是干净了。
光头领队开着他那辆最大的装甲车巡视了一周,估计是比较满意,晚上就在广场上开起了庆功宴。
老兵们架起来大铁锅,燃起巨大的篝火,从车里卸下来一筐筐的啤酒和食物,又是唱歌跳舞,又是寻欢作乐。
歌声、火光、食物的香气……似乎,让这座尸鬼横行的小城,活了起来。
那些在黑暗的夹缝里活下来的人,听到了、闻到了、感受到了,一个接一个,有人从地下室走出来,有人从秘密隔间走出来,有人从下水道钻出来,还有人从仓库的集装箱里爬出来。
越来越多。
他们衣衫褴褛,神情激动,慢慢地靠近火光中的广场,在末日军明确告诉他们已经消灭了尸茧以后,很多人瘫倒在地哭号成一片。
幸存者们觉得自己终于得救了,终于等来了救援。
他们得到了末日军的安抚,被聚集起来,安排在了统一的大帐篷区,末日军给了他们一些食物和水,给了他们可以安心睡一觉的床。
这一夜,陆陆续续有两三百个幸存者投奔了这支末日军,并且得到了一定的照顾。我的三个饿鬼邻居都听到了城里的爆炸声和聚会的歌声,他们虽然看不到具体的情况,但是也能猜测到有了救援。
三个人帐篷都没有管,直奔峡谷而去。可惜的是,被湍急的大河拦住了去路,可把这三个人急坏了,简直在铁索桥被炸断的遗址处团团转了一整夜。
我冷眼旁观这些人的举动,心里没有丁点想去投奔的冲动。
我只有疑问:这支军队一看就是打游击战的,他们车的状况能够说明一路上杀了多少丧尸、欧米伽和西格玛,甚至还有人类。那么熟练的清洗策略,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那么他们已经「拯救」了多少城市?那些被救下来的幸存者们又在哪里?
之前肯丽提到过,尼克曾经打听到:这个国家的军队已经发生爆发感染崩溃了,连高层都已经撤离,那肯定是没有正规途径补给的。X 病毒已经爆发两个多月了,他们那么充沛的物资,是从哪里来的?
末日时代,一路都是黑暗和怪物,突然看到一点点光亮,总是让人忍不住扑上去,以为自己得救了。可是,万一那不是光明,而是黑暗中的巨怪挂在深渊巨口前的拟饵灯呢?
看似光亮又美好,实际上就等着趋光的猎物们自投罗网,一举捕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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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1-12 16:09 · 禁止转载
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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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军已经在城里呆了三天,他们安抚幸存者们,给他们食物,让随行的军医给伤病人员治疗,并且将城市的情况摸了个七八分清楚。
三天里,不断有幸存者从各种隐蔽的旮旯钻出来,投奔他们。根据我的统计,末日军总共聚集了超过五百名幸存人员了。
虽然情况看起来很祥和,但我心中隐隐的不安始终没有淡去。
希望已经长得半大不大的了,正是淘气和凶悍的时候。
这天,我光顾着窝在观测点做记录,一眼没照顾到,就有一只挺大的海鸟落到露台上啄食罗勒叶。
因为天气寒冷,我也只敢在太阳不错的时候把菜架子搬出去晒一晒,即便是这样精心的照料,罗勒也一直长得病病歪歪的,我想要吃罗勒香肠意面的愿望始终没有达成。
大海鸟的这一啄,就把我的几棵嫩苗都给糟蹋了。
余光瞥到动静,赶紧回头一看,差点没把我给气死。
可还没等我去赶鸟,埋伏在露台犄角里的黑猫已经「嗖」地蹿了出去。
讲真,我根本没看清楚它的动作,只不过一晃眼,鸟已经被它叼嘴里了。
真是…出息了啊。
我呆呆地看着猫,它估计是把鸟给咬死了,那鸟血都滴到了地上,这下想放生都不可能。猫又玩了几下,海鸟还是一动不动,它就叼着颠颠儿地奔我来了。
放在了我面前,头扭到一边去了,但是瞳孔还是盯着我的,想看我会有什么反应。
嘿,小样,尾巴尖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还能看不出它得意?
叹了口气,我把鸟捡起来看了看,掂量一下,多少也有一两斤,这家伙吃得可是真肥。既然都送上门了,我好歹得安排个滋补汤。
当然要狠狠地夸奖一下猫,没白吃我那么多猫粮,这不就学会打猎养我了嘛,奖励金枪鱼罐头一个。
猫和我都很开心。
就在我点起小炉子咕嘟咕嘟炖鸟汤的时候,那三个住在白晶灯塔下的家伙终于找到了回城的办法。
这几天可把他们给急坏了,几乎天天在营地里干架。
其实几人都是逞凶斗狠的主儿,其他的伙伴都死绝了,他们分食那些小肉条,到后面,谁都想多拿多吃,基本上天天都有一两次争执。
其中,瞎了眼睛的马科最为凶悍,他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被吃的对象,随时高度紧张,手里握着刀,一言不合就疯狂乱砍。
我原本以为,等那些小肉条也没有了,他们最终会打到同归于尽,就是侥幸有一个活下来,那时我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末日军进城后,三人无时无刻不想渡河去投奔,但是天寒地冻,河水冰凉湍急,他们始终没有勇气下河。
大概是想要砍树扎筏子过河,他们在小树林里干活时,找到了我藏起来的小皮卡。
这下几个人要乐疯了,我看到尼奥直接跪在地上感谢起了上帝。
我心里憋着气,恨不得拿小银出来给他们一个透心凉。
算了,只要不威胁到我的安全,我就不主动惹事。
小皮卡没了也不算什么,反正也没有机会开了。
于是,看着他们一顿捣鼓后,还真的打着了火,大呼小叫地开着小皮卡往峡谷去了。
我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汤,坐在藤椅里捧着一口一口喝,顺便旁观这几个家伙的返回之旅。
在吃了快两个月的罐头和腊味以后,我都要怀疑人生了,别说!这新鲜的肉汤就是鲜美啊,只不过放了一点姜粉和盐提味,就非常好喝了。
啃着细嫩的鸟肉,我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权当自己在喝鸽子汤,从前我就是挺心狠的一人,更何况现在都末世了。
所有的食物都是珍贵的,而且这是猫打回来养我的呢,我得领情。
黑猫就窝在我膝盖上,静静地看着我喝了个底朝天。
那边的尼奥等人也驶到河边了。
我曾经估算过,峡谷之河大概有一百多米宽吧,最窄的地方是曾经铁索桥的所在处,但是那里的水流是最急最深的,险滩也多。
往下游一点点,他们曾经去抓鱼的地方,水流就浅了很多,也平缓不少。
几个背时家伙开着我那辆三百多马力的四驱皮卡,如果技术够硬,还是有机会冲一下的。
就是不知道泡水以后,那车会不会报废了。
啧,麻蛋,我心疼得很,虽然是二手的,但当时也花了我两千多欧呢,过去的两年多,我一直很喜欢它,觉得它又憨又帅。
目送着小皮卡像脱缰了一样冲进河里,我闭了下眼睛。
白浪滔天地冲了一大半,车速慢了下来,水已经淹到车窗上半截了,我看到它艰难地在水流里往前挪着。好孩子,真棒!只可惜了你最后落在三个败类手里。
又冲了一小段,车彻底熄了火,开始顺着激流往下游滑走。
三人破开车窗,钻出来弃了车,开始奋力往岸边游。
小皮卡洞开两个车门,像是张着一对无力的翅膀,慢慢被水流带走了。
男人们疯狂游了一阵,马科毕竟眼睛瞎了,此时也没有人管他,最终被河水冲走。
而尼奥和亨特终于爬上了岸,跟两条丧家之犬似的,瘫在岸边发抖。
……
我冷冷地透过望远镜看着他们,以为过河就万事大吉了吗?
很快,几个末日军发现了他们,没有预想中的关怀,黑洞洞的枪口指在了俩人头上。
第三天傍晚,忍耐了许久的末日军,看基本没有新的幸存者出现后,终于露出了獠牙。
尼奥和亨特被巡逻队押回了广场,扔进惶然无措的人群中。
五百多个人黑压压地挤在一起,被持枪的末日军牢牢封锁在广场上,有人张着嘴哭嚎,但是被一枪托砸掉了门牙;有人想要趁乱逃跑,一声隐隐约约的枪响,逃跑的人应声扑倒,再没了动静。
广场东侧有一座尼采的雕塑,此时也被掀翻在地,石像空洞的双眼正盯着灰暗的天空。高高的雕塑台上,高大彪悍的光头首领叉着腰,睥睨着底下的人们,寒风中,黑色的皮质长大衣在他身后翻飞着,就像恶魔的羽翼。
年轻、美丽的女性被选了出来,士兵将她们捆起来押走了;
俊俏、可爱的男性也被选出来,先按在地上揍了一顿,打到他们动弹不得,也捆起来带走了;
年老、病弱的人被挑了出来,带到广场南侧的阴影里,一小队持枪的士兵跟上去,很快,暗影里传来了密集的枪声,除了士兵,那片阴影里没有其他人回来;
为数不多的孩子被带走了;
吓出毛病、失控的人也被带走了;
想反抗的人也被识别出来,押进了阴影里。
……
两个多小时后,广场上只剩下三百多人了。
末日军小队将这些人分成了四五个一组,搜了身,拿走了他们所有的私人物品,又全部用扎带反绑了手,一个士兵带着一串俘虏回了营地。
这是一个魔鬼们狂欢的夜。
城里的一切,真的一点都不意外呢,这才是一支能在尸变和血战中存活下来的末日军——真正的样子。看完了这一场,我早就喝完了汤,吃光了肉,收了锅和碗简单地清洗,刷牙洗脸上床睡觉,竟然一夜无梦。
而末日军的劫掠,才刚刚开始。
20
次日,又开始下雪了。因为天冷,我越来越懒,一直在床上赖到了中午,才磨磨蹭蹭地起来。主要是饿得嗷嗷的,不赶紧搞点早午饭吃,可能会犯低血糖,不然我能赖床一整天。
天寒地冻的,人就特别馋碳水,还想吃点热辣辣的东西。
想了半天,我从储藏室翻了一袋宽面条出来,先煮好一份捞出来过水,放在一边,又快手快脚地炒了个腊肉丁哨子,浇在面条上,放上辣椒粉和蒜油,滴了醋和酱油,最后淋上滚烫的热油。
「歘」的一声响,面条腾起了热腾腾的白雾,香气也弥散开来。
忙活了半个多小时,等我捧着一个超大的海碗开始吃油泼面,城里的末日军已经押着他们的奴隶完成了第一轮的搜刮。
这种时代,不止丧尸在到处吃人,连人类也在搜集人口资源。
法律和国家威慑早已崩坏,像末日军这样的小群体,谁能掌握更多的奴隶,谁就能获得更多的物资,甚至不断壮大自己的队伍。
这支军队就是这么干的。
他们把骗出来的幸存者清洗了一遍,剔除了老弱病残,解决了那些刺头,美人送进营地里劳军,壮劳力分成小组,由自己的士兵监视着、押着出去搜集金银珠宝,食物燃料和其他重要物资。
不过一个上午,广场上就多了小山堆一样的各类物资,有食物和饮水,也有酒类和燃料。
贵重的金银和辎重,被送进了大光头首领的占据的美丽房子里。
专门的人员在统计每一支奴隶小队的收获,如果没有达到收集标准,那支奴隶小队就会被扒光衣服,全部按在广场上用鞭子抽。
杀鸡给猴看。
大部分奴隶都瑟瑟发抖,犹如惊弓之鸟;少部分人面貌麻木,似乎已经被彻底击垮了生的信心,只等着随波逐流,最后难逃一死。
光头派出了冲锋队,破开了警局和当地驻军的武器库,但是很明显,这座普通城市并没有配备重型武器,他们只搜刮到了大量的枪支和弹药——这也很不错了,足够再武装一个十多人的小支队。
还炸开了银行的地下金库,从里面掏出城市的储备黄金,好家伙!真没想到本地这么有钱,末日军单单是运送那些保险箱,就出动了十多人,来回跑了两三趟。
我大概知道他们的火箭炮、装甲重车是从哪里来的了。
只要有黄金,即便是这种时代,一样可以从军火贩子手里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一旦末日军的规模扩大了,打下一两个军火库,自己做大佬也不是不可能。
说实话,此时我已经觉得那个光头颇有枭雄特质了。
只不过他还是个邪恶的魔鬼,单单今天上午,他那幢美丽的小房子里,已经抬出来了两个被蹂躏死亡的年轻女子,尸体运送经过奴隶们的面前,他们一言不发地看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死去的女人,手从门板上垂下来,在阴郁的天空下,惨白地摇摇晃晃,好似在召唤人类逐渐腐朽的灵魂。
士兵把她们扔进了广场西侧的尸体堆里去了。
……
城市里,奴隶们被士兵押着在各处翻找物资。
在零看不见的地方,不为人知的事情在发生着——
尼奥和亨特被分在了同一个奴隶小组里,看管他们的士兵,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凶汉,一言不合就用鞭子抽人,人狠话也少。
朋克头的亨特已经被打了四五次了,之前是因为他基本没有找到什么物资,后来因为鞭伤太疼,他忍不住哭了,于是又被士兵抽了一顿。
尼奥相对聪明一些,没怎么挨打,也翻到了不少好东西,甚至获得了凶汉一个满意的表情。
此时,亨特拖着被鞭子打瘸的右腿,颤颤巍巍地在一幢房子里翻找粮食和水,或者是首饰金银也行,再不济,来一把主人家收藏的武器,只要能交差就好!
没有……什么也没有……连老鼠毛都没有一根……
亨特恐惧地颤抖着,他仿佛又听到了钢鞭破空的炸响。
疯狂地推倒一桌子的杂物,亨特跪倒在地上,在一地狼藉中摸索,只要找到一袋食物……不,一块食物就行……
混乱中,他不小心扯歪了一座实木工作台下垫着的厚重脏地毯,突然他的手顿住了,他想自己是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黑色的,冷静得像寒冰一样的眼睛,透过地板的一个活板门缝隙,正冷冰冰地盯着他。
亨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已经豹子一样蹿了出来,反手就把他砸晕了,轻手轻脚地将亨特踢进活板门下面的黑暗里,男人警惕地趴在窗沿上观察了一下,监视的士兵正在另一个房间里疯狂殴打一个女奴隶,并没有注意到他。
男人迅速布置了一下现场的样子,悄悄将一扇通往后花园的窗户打开,又在窗台上踩了个脚印;然后将地毯仔细地盖在活板门上,人钻了回去,轻轻地合上了门,沉重的脏地毯挡住了一切,地上根本看不出来任何蛛丝马迹,这就是一个经过多次搜刮的脏乱房间罢了。
没一会儿,凶汉走进这个房间,发现窗户洞开,窗台上有脚印,自然认定亨特已经逃走。
气得他在屋里一顿乱砸,立刻用枪逼着其余几个人去追。
……
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了,黑暗中,男人一手扣着亨特的咽喉,一手小心地点亮了一根细蜡烛。
亨特颤颤巍巍地看着这个人,眼前依然一下一下地冒金花,刚刚他根本没看清楚对方是怎么出来的,下一秒头已经砸到了地上,如果对方再手黑一点,直接像西瓜一样砸烂他的脑袋,也不是不可能。
他完全不敢动,这个人就像是一头危险的凶兽一样,太吓人了。
男人开口了,是非常低沉的嗓音:
「那支军队有多少人?」
亨特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乍一看他像个东方人,黑色的眼睛和头发,但是又有西方人的特征,黑发是微卷的,眼眶深邃,五官轮廓锋利,皮肤是长时间不见天日的苍白,就像冷硬的玉。
呵,混血杂种……
亨特下意识地嗤笑一声,下一秒,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男人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猛然缩紧,亨特窒息得满脸充血,眼球暴出,他拼命挣扎着想挣开绑在后面的手,却无济于事。
「放……开……告诉……你……有八……八……十……多……」
男人的手越收越紧,眼看就要取他的性命,亨特拼着最后一丝气,断断续续地说:「……物资!灯塔……有物资……我带你去……饶了我……」
听到这句话,男人眯了一下眼睛,竟然真的松开了他的脖子,亨特死里逃生,大口大口地咳嗽,差点把肺都咳出来。男人耐心地等了几秒钟,再次捏住他的脖子:「哪个灯塔?」
亨特不敢骗他,一口气把知道的事情全说了:河对岸的白晶灯塔,住着一个小女孩,她肯定有很多物资,生活得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亨特觉得男人好像笑了一下。很快他又低声问:「既然你知道那里有物资,为什么不和军队告发?」
亨特顿时愤怒起来:「你以为我没有说过吗?该死的,那蠢货根本不相信我的话,觉得我是在耍他,还抽了我几鞭子……」
男人再没说话,开始陷入思索。亨特眼睛转了两圈,绑在后面的手突然摸到了一个玻璃碎片,他不动声色地开始磨自己的绳子,刚悄悄割了几下,扼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喀嚓一声,他的脖子被捏断了,亨特全身抽搐了一阵,头扭曲地歪在一边,彻底没了动静,他的眼睛暴突出来,似乎充满了不解。
——怎么就杀我?这特么的不是还没拿到物资吗!
男人噗地吹灭了蜡烛,他似乎能在黑暗中视物,轻松拖着尸体的一条腿,他钻进了一条甬道。不知道弯腰潜行了多久,他进入了城市的下水道系统,恶臭的黑暗里,他好像根本没有知觉,一直拖着亨特,到了一个较宽敞的通风口。
扔下尸体,男人黑色风帽下的眼睛冷冷注视着前方,下水道石壁上的腥臭水流滴滴答答砸落在他的帽檐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通风口微弱的几束光线下,甬道里赫然是一个个黑色的尸茧,内部像是有胚胎一样起伏震动,里面的东西不知道长到什么阶段了,也许下一秒就要破茧而出。
男人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迅速消失在黑暗深处。
21
亨特失踪了。
在观察了两天以后,我终于基本确定了这个事实。
这三个前邻居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已经近距离监视了他们很久,总是下意识地会多关注一点,主要是想看这几个恶人什么时候被报应找上门。
亨特和尼奥是一个奴隶小组的,就在两天前的某次收集行动以后,狡猾的朋克男亨特就没了踪影,管那个小组的士兵还抽了所有的奴隶一顿,把他们揍得半天爬不起来。
看起来,很像是亨特成功逃走了。
我仗着自己的地理优势,加上超强的望远镜设备,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那支奴隶活动的半径区域。
并没有发现亨特的身影,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躲起来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他需要食物和水,除非突然找到一个非常隐蔽又物资充足的所在,不然很难藏这么久。
现在城市都被末日军翻得底朝天了,这种几率太低。
那就是,他遇到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这个未知的因素,要不让他失去了自由,要不就是收了他的命。
我一下一下地给黑猫顺毛,默默地思考。
自从尸变大灾难降临以后,我逐渐有了一种意识,世界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世界了。
并不是单指形势的变化,和人性之恶的放大,而是随着 X 病毒的进化,成熟体这种打破传统认知的东西现世,似乎影响了真实世界的能量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蒙上了近乎神秘主义的色彩。
我总是觉得,这几个月的磋磨下,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已经逐渐在世界的其他角落成长起来了。
这种被迷雾罩着的感觉,让我整个人都非常焦躁,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会出现某种超出我反应能力的危机。
……
城市的地下世界里,在光无法照进的阴影深处,男人扎紧袖口和裤脚,把从亨特身上抽出来的血液,小心翼翼地洒在下水道内部的实地上,从尸茧的起始地一直泼洒到某个区域。
他在等待,等着西格玛破茧而出,然后被人血引到那个地方,他则坐收渔翁之利。
布置好了一切,他仔细检查了全身,确定自己没有沾染人血,就慢慢地消失在了复杂的管道深处。
这个人,对地下的情况非常熟悉。
脚步落在地上近乎无声息,轻巧如猫般,他在黑暗中走了很久,钻过一个只容一人侧身经过的裂缝,进入到隐藏的庇护所。
这是一个下水管道交错的部分,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是将近一个多世纪以前建造的了,在水泥浇筑的工程期间,这个地方可能因为不同的包工作业,产生了错误的图纸空白区,人不知鬼不觉地留下了一个三四平米的小空间。
男人用一块铁板堵住出入的裂缝,借着头顶石壁罅隙间漏下来的几缕月光,他缓缓坐在了一张简易搭建的纸壳床上,舒展了长腿。
片刻后,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丝毫不对的情况,男人才慢慢仰躺在了纸壳床上,就这样合上了眼睛,和衣而眠。
即便是入睡,他的手交叠起来枕在脑后,依然分别握着一柄可以削金断铁的利刃。
淡淡的银色月华洒落在他冷冰冰的眉目间,如同冰雪雕就,他的呼吸起伏很浅很长,几乎不像人类。
三四平米的窄小空间里,床占了大半,旁边的墙角处堆了数十个罐头和罐装水,整整齐齐地码着。石壁上有一个凹进去的粗糙壁龛,应该是用匕首简单掏出来的,放置着一些重要物件,其中一枚金边镶黑银的勋章上有 Mystery Authority of Royals(MARS)的古体字样。
夜深了,男人睡得很沉,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外套领口因为动作敞开了一些,贴身的黑色作战服上用银丝隐蔽地绣着一个称谓:老鬼。
……
大清早的,我就被猫给闹醒了,不知道咋回事,希望这两天疯得很,经常对着空气哈来哈去的,早上它又看不惯我没心没肺地睡觉了,干脆在我脸上来回踩了几十脚。
睡意都被踩跑了啊摔!
我缩在被窝里对着它怒目而视,恨不得长出尖牙利爪来和这只臭猫干一架。
对峙了一会儿,我看希望实在是急得不行,这才不情不愿地起来给它加粮加水铲屎,结果发现水粮都是足的,它也没有拉!
这下我真的怒了,颇想把猫抓来揍一顿。猫就像有轻功一样飞檐走壁,我撵了它两圈就有点气喘吁吁了,鸡飞狗跳的间隙,无意中我瞟了一眼望远镜,终于注意到了不对劲。
正在此时,远远的城里传来了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我顾不上逮猫了,赶紧调试焦距观察出了什么事。
一群似人非人的东西源源不断地从地底钻出来,出土的位置正是末日军驻扎的城市广场!
一时间士兵和奴隶们乱做一团,周身布满血红孔洞的怪物就像鬼魅一样猎杀人类,这些东西更像人了!
如果说之前的欧米伽比较类似犬类,西格玛已经基本接近佝偻的人形!
它们有了空洞的巨大眼眶,长出了巨大的、长满多层牙床和獠牙的嘴,不再像欧米伽一样动辄喷射肠藤。
西格玛学会了撕咬和啃食!
它们佝偻的脊背上隆起一个巨大的驼背,上面凸显的脊骨布满了骨刺,手爪极长,一爪就能抓烂一个人类的胸腹,扑上去吞噬内脏……
它们依然全身长满呼吸洞,随着行动,蜂窝状的表层张张合合。
西格玛已经进化出了眼睛,眼睛没有长在眼眶里,密密麻麻地长在胸腹部,睁睁闭闭的,就像昆虫的复眼,我忍着惊恐粗略地数了数,每只西格玛至少有十二对复眼……
它们的头还能像鬼一样三百六十度扭转……
嗷!卧槽了……这玩意儿真是越长越瘆人!
我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札给西格玛画像,记录其特性,它们形象实在太一言难尽了,期间我被吓得画错了好几次。
猫一直在屋里焦躁地转圈。
现在我知道它为什么反常了,可能也是感知到了西格玛这种妖魔的诞生,让它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吧。
末日军进城前清洗了一遍尸茧,这批西格玛应该是在地下结茧的,躲过了清洗,即便如此,它们的数量不算多,也就二三十只,只不过战力惊人。
短暂的混乱后,末日军的战力开始恢复,他们抛弃了奴隶,迅速撤离广场,开始钻进装甲车,依靠钢铁巨兽的保护作战,慢慢找回了场子。
……
城市中,哭喊、求饶、枪声和爆炸混在一起,让人晕头转向。
被西格玛啃食过的人,很快都转变成了疯狂抽搐摆头的尸鬼,但凡被这种怪物抓住,上去就是一顿撕咬舔舐,涎水和尸血到处乱溅,非常恶心。
尸鬼也会传染 X 病毒,不过速度要慢很多很多。
很多人被啃成了一个残缺的骨头架子,这才颤颤巍巍地完成了转化。
奴隶们被撵得亡命狂奔,末日军躲在装甲重车里和西格玛硬刚,但是西格玛的恢复速度可比欧米伽快多了,几乎是刚打烂它们的头,一眨眼就重组完成了。
只有在它们扑上来以前,集中火力打烂它们的胸腹,摧毁所有复眼,才能破坏其核心,可是西格玛速度快如闪电,要追着它打,根本赶不上它恢复的速度。
末日军用火箭炮轰它们,只要正中,倒也不是无法消灭,战局一时间陷入了胶着。
22
回到城市的战局中心,末日军开始采用车轮战术,多点锁定一只西格玛,打破它的复苏节奏,堵住它的逃窜路线,用密集火力进行绞杀。
这样的策略是很有用的,三四只西格玛被击杀在了广场中心。
更多的,是追着奔逃的奴隶们,逐渐分散在了各个大街小巷。
末日军通过车载对讲机联络,很快就划分好任务小组,他们开始出动去清剿单只的西格玛,遇到尸变的奴隶,同样会毫不留情地击杀。
城市广场遗留下一地的残尸、血迹,还有多处冒着滚滚黑烟的燃烧点,一时间竟然安静下来了。
曾被光头首领占据的那幢美丽小房子里,有一个人正躲藏在巨大的古董樱桃木衣柜中。这是个俊秀的少年,他是被光头首领看中的玩物之一,在无数次的蹂躏中,他活了下来,甚至颇得首领的喜爱。
少年名叫洛。
今早,西格玛突然来袭,整个营地中大部分人都还未起床,岗哨的末日军吹响了紧急军号,巨人一样的光头首领立刻就醒了,如同卷着风暴下了床,熟睡中的洛因为体格娇小,被他翻起的巨力带得滚到了地上。
首领离开前,瞅了一眼这个完全摸不清楚状况的小玩物,冷冷地扔下一句:躲起来。
洛匆匆忙忙地钻进了大衣柜,用一堆华丽的衣裳被褥把自己埋了起来,一直躲到了现在。
外面的世界渐渐安静下来,洛从衣服堆里伸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支着耳朵听。
他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寒冷,光裸的脊背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外面有脚步声,洛松了一口气,以为是首领去而复返,那就意味着外面的麻烦已经平息了……对吧?
还没等他想出个结果,沉重的古董衣柜门被一股大力扯开了,清晨的阳光洒进卧室,被房间里的一面巨大穿衣镜漫反射地整屋都是,灿烂的光华照得洛根本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用光裸的双臂挡在前面。
——老鬼拉开了衣柜,冷漠的脸上难得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里面藏着什么危险人物,没想到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而且还没穿衣服,白皙的皮肉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齿印,是人都猜得出来这少年经历了什么。
老鬼「啪」地又把柜门合上了。
他莫得什么感情地走开了,开始翻找房间里的重要物资。
光头首领的老巢里,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他砸掉了保险箱的锁,首先就翻到了一套镶嵌着各色珍贵宝石的绝版 Pfeifer Zeliska,一看就是高价定制的好货,还有一小箱子弹,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黄金、钻石、黑市交易券……全是末日流通的重要物资;还有外面已经难得一见的糖果、巧克力、肉罐头……能带走的,老鬼毫不客气地全部打包拿走;黄金太多太重,他想了想,只取了能负担的一部分,剩下的则藏到了建筑的两堵承重墙角落里,又在这幢房子里安装了某种威力巨大的定时装置。
他准备炸掉这所房子,把黄金全部埋起来,以后有机会再取。
计时器开始滴滴答答地响了,混血男人准备离开。
顿了一下,他看了眼那个樱桃木衣柜,洛正把衣柜门推开小小的一条缝,露出一只蓝眼睛,不知道偷偷看了他多久。
和这少年对视了两秒,装置上的倒计时还在减少着。
老鬼暗暗骂了句脏话,几大步上前,用力拉开柜门,光溜溜的少年茫然无措地缩在一堆华丽的衣物中,胆怯地用手抱着自己的胳膊,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鸡崽。
男人粗鲁地捏着少年细薄的肩膀,将他拽出来,随手扯了一件厚实的大衣把人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就像提溜一个幼童一样,老鬼把少年抓起来扛在肩膀上,飞快离开了这幢房子。
男人和少年离开后不久,一声冲天的巨响,美丽的宅子被炸得四分五裂,残垣断壁轰然倒塌。
————
白晶灯塔内。
我想,我可能是看到了一个……人贩子?嗯不对,一个贼?一个恐袭的极端分子?也不对……
他炸的是那个变态光头的老窝,额,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呐?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刚刚扛着另一个男人跑了。
我和猫大眼对小眼、目瞪狗呆、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那个人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至少甩普通的幸存者十条街的那种,我感觉,大光头对上他,如果一对一的话,大光头肯定不是对手。
那神秘人扛着一个人,轻车熟路地钻进了一处居民社区,消失在了一幢普普通通的房子里。
那房子绝对有密室,我敢肯定,因为那一片社区已经被末日军的奴隶们搜刮了很多次了。
又看了很久,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再出现过,反而是光头首领打完了西格玛回来,一看自己的房子被炸了,他简直暴跳如雷,当场就毙了两个留守的副官。
能不跳脚吗,我可是亲眼看到末日军,把大量的重要物资都搬进了那里面的,现在全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神秘人干得挺漂亮!
为了庆祝末日军吃瘪,我准备给自己煮一个腊蹄膀吃吃,纪念一下城市中的新变化。
……
这是一个新的秘密空间,不是下水道的安全庇护所,也不是老鬼掐断亨特脖子的那个地下仓库,这是一个隐藏在墙壁夹层里的避难区,是事先专门设计修建的,外面的伪装是一个书架,根本看不出来这里的乾坤。
老鬼向来都是狡兔三窟,他也并不信任这个少年,把他带出来,不过是因为那点少得可怜的恻隐之心,不想让他做无辜的冤魂罢了。
把人扔在地上,他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就想要离开。
洛看出来男人准备放弃自己,他几乎没有多想,爬在地上跪着膝行了几步,扑上去紧紧抱住了老鬼的左腿。
男人的眉峰飞快皱了一下,左腿下意识提起,就要把人一脚踹飞出去。
但他忍住了。
凭他的腿上力量,怕是会把这小东西一下踢死,那还费力救他出来干嘛?
他捏住少年的肩膀,手指刚好掐在让人痛苦的穴位上,洛的手立刻没有力气了,不得不松开。
老鬼正要走,瞟了少年一眼,却见他一双湛蓝的眼睛怔怔地仰视着自己,悄然无声地滚下来两行热泪。
这次他没有再来抱老鬼的腿,而是缩回去,跪在地上,他轻轻磕了个头。
晶亮的泪珠砸在地上。
少年没有说话,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大哥,你就把我扔在这儿,我绝对过几天就死了!救命啊!
男人立在密室的门边,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少年,烦躁得直捏眉心。
「别磕了。」
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手按在少年已经破皮的额头上,让他再也磕不下去。
见洛逐渐收敛了情绪,老鬼打开了刚刚收集物资的背包,掏出吃喝的东西留给他,罐头、干粮、水,一一放进少年怀里。
洛抱着食物,狠狠抽噎了一下,老鬼抓起他的手,又塞给他一把糖果和巧克力。
这一次,老鬼再离开,洛没有再阻拦——他知道自己被对方划到了羽翼保护下了。
坐在密室的影子里,睁着一双蓝眼睛,洛默默地看着男人消失在逐渐闭合的墙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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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覆灭
23
城里的动静持续了一天一夜,晚上是看不清具体情况的,因为电力早就中断了,所以伴随着远远的枪声和爆炸声,我只好早早上床睡觉。
不管怎么算,末日军这次都是损失惨重。
军力方面,因为及时转移到了装甲车内作战,我估算他们的伤亡在十分之一左右,死得最多的是奴隶们,被西格玛猎杀了上百个。
加上神秘人炸了首领府,末日军过去一周多算是白忙活了,大部分物资基本完蛋。
气不打一处来吧,怪不得他们揍西格玛那么起劲呢,这搁谁不得急眼。
我都有点同情那些怪物了,这是被人类群架给打趴下了,谁让孵化出来的成熟体少呢?
数量上被碾压,对方火力又猛,还有怒气 buff 加持。
可能是心理上的优越感吧,白晶这边实在是太安全了,西格玛过不来,末日军也炸不到我,这一夜我竟然睡得挺香。
……
为了看热闹,早上我难得没赖床,把炉子搬到了小矮桌上,我煮着一锅海鲜味的方便面,加了刚摘的小香葱,放了罐头西红柿和一根火腿肠,热气腾腾地观战。
末日军们已经重整了营地,人也从车里出来了,看来西格玛不是死光了就是被打得屁滚尿流,连头都不敢冒。
他们把逃散的奴隶们抓了回来,这并不困难,因为奴隶们又饿又冷,根本跑不远,被抓到的奴隶为了少挨几下鞭子,还会出卖其他躲藏的同伴。
我大致数了数,大概还有两百多人。
有一些奴隶甚至是自己跑回来投奔末日军的。
这一战,军队的兵力有所折损,大光头开始从这批奴隶里面挑选预备士兵了,毕竟他原本也是要扩军的,一周多以来,足够他看清楚很多奴隶的品性了。
一旦被选中,不仅很少会挨揍,还能吃饱穿暖,配有武器,被军队庇护,甚至还能凌驾到其他奴隶头上,有享乐和生杀的权力。
奴隶们疯了,有人甚至跪在大光头脚底,去亲他的鞋子。
这种人肯定是不行的,首领挑的是士兵,不是癞皮狗。
我看得连连摇头,饥寒、恐惧和死亡真的能让人类放弃所有尊严。
大光头一脚踢开那些恨不得舔他脚的家伙,用鞭子抽得他们连连闪躲,这才消停了,他举着钢鞭的握把,一连指了三四十个人出列,这些人或是狂喜,或是冷静,慢慢走出奴隶们的圈子,到一边凌乱地站成几排。
尼奥在被选出来的人里,他一张大嘴都要咧到耳根上去了。
他们被几个挺凶的老兵带走了,应该是有清洗、换装、训练等活动的。
其余的奴隶被赶去收拾场地,搬运尸体和废墟了,一部分继续去寻找物资。
大光头研究了一下自己被炸塌的前居所,估计是舍不得里面的东西,让奴隶们干了一整天的苦力,从废墟里面翻出来个变形的大保险箱。
里面当然什么都没有,大光头又发了一通脾气,拿鞭子抽死了一个手脚慢的奴隶,直接把人都给打烂了。
我想,他应该是明白了,有人偷了他的东西,还炸了他的房子。
就这样折腾了一天,末日军重新建好了营地,舍弃了原地点,他们搬到了一个离城市广场一两公里的小公园里驻扎,光头住进另一座漂亮的宅子,这次他周围多了四五名日夜站岗的守卫。
奇怪的是,原来的广场上,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个巨大的钢铁笼子,布置一番,大开笼门扔在那里。
我原本以为他们是要用来装剩下的奴隶,等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一起拉走,但是发现我根本猜错了。
他们准备诱捕西格玛。
太阳落山了,几个奴隶被末日军砍了几刀,绑着扔进笼子里,让他们哀嚎呻吟,又无法逃跑。
空荡荡的广场上,几盏太阳能灯照着那几个笼子,只有恐惧的奴隶在求饶、哭喊。末日军们埋伏在隐蔽的房子里,还有的躲在装甲车里蓄势待发。
一直到了深夜,西格玛终于被血腥和呻吟引来了,只有两只。这些怪物虽然有了大半个人形,但是很明显并没有长出和战斗力匹配的头脑,它们短暂的进化史里,估计也没有遇到过「陷阱」这种东西。
看到人类,两只西格玛佝偻着背,像饿鬼一样扑到了笼子里。
等的就是这一刻!轰然一下,沉重的钢铁笼子紧紧关闭了,一只西格玛被关在了笼子里,另一只反应很快,在瞬间逃窜了出去。
末日军打亮了几十盏装甲车的远光大灯,牢牢锁定了那只逃窜的西格玛,一枚火箭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它。
炸得连渣都不剩,它根本来不及复苏。
被关在笼子里的西格玛要小一点,它咔嚓咔嚓地啃手臂粗的钢筋笼子,又几爪子撕碎了笼子里的奴隶。见它一时真的被困住了,几个末日军小心翼翼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去。
我看到有人对着它射了很多支针剂,应该是强力麻醉剂一类的东西。
小西格玛被射中后不久就开始摇摇晃晃、行动迟缓,但是一直没有倒下,不过很明显,它也没有精力继续啃笼子了。
它用瘆人的爪子抓着铁栏,人立着,伸长了脖子惨号起来。
西格玛的叫声很高频,甚至抵达了白晶灯塔里,我听到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抽鸣,有点像猿类的啼叫,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震动感,类似某种巨大昆虫的震颤。
末日军纷纷抱头,很明显,近距离接触西格玛的号叫,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有人继续给它注射了更多麻醉剂,不知道为什么,麻醉剂能让它迟缓和眩晕,却一直不能让其倒下。
西格玛叫得更惨了。
末日军们纷纷撤退,留下笼子在广场上,估计是想第二天再来处理。
我大概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要活捉西格玛,因为物资被毁,尤其是黄金失踪,让这支军队的财力大打折扣,西格玛这种成熟体,虽然是吃人魔物,但是只要活捉了,在黑市上肯定有人愿意买卖。
一个已经产生了神智的丧尸进化体,多么刺激——总有变态人士感兴趣的,甚至一些研究机构也会需要这样的活体。
小西格玛哀号了一夜,吵得我头昏脑涨,只好用静音耳塞把耳朵堵住,希望也躁得不行,晚上我是捂着它的耳朵睡的。
……
次日,猫一动我就醒了,做了一夜怪梦,全是被西格玛影响的。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看望远镜。
西格玛还是在叫,甚至因为麻醉的药效开始减退了,它叫一阵,又狂躁地啃一阵钢铁笼子,手臂粗的钢筋上全是亮闪闪的牙印,只要给它几天时间,绝对能生生咬断钢栏脱困。
突然,小西格玛高高立起来,它几乎挂在了笼子壁上,倒伸着骷髅一样的头,发出急切的、短促的叫声。
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我看到末日军营地里,人们在忙忙碌碌地做早饭,新兵在训练体能,大光头在吃早餐。
几个士兵看守着西格玛,时不时地给它补上一针麻醉剂。
一切都没有异样……直到,我把镜头无意间转多了,看到了远处的城北郊区。
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正在像潮水般蔓延过来。什么玩意儿?我调了下倍率,镜头从模糊到清晰,看清楚那片移动的「黑潮」是什么东西,吓得我手猛地一抖,脚底一个踉跄,直接撞翻了旁边放着的锅碗,这些东西稀里哗啦砸落一地,我没心思去管,死死把着望远镜,我确认那是——
尸潮。
无数形貌疯癫、腐烂的尸伥、尸鬼,挨挨挤挤地,正往山下之城涌来,形成一片铺天盖地的黑色潮水,其中时不时有西格玛的影子闪现。
数量至少有十万以上!西格玛不知道有多少,看不清。
我现在知道那只小西格玛为什么号叫一夜了,它是在召唤同类,是在……求救。
现在它的「救兵」到了。
24
除了尸潮,我发现自己还面临着另一个麻烦——峡谷之河结冰了。
早起,一支末日军小队开着装甲车,正往这边而来。
是刚刚被选为末日军新兵的尼奥带队,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想必,是尼奥为了获得更多的信任,将白晶灯塔中有幸存者和物资的事情告诉了首领。
而他们遭受一场攻击后,正是缺物资的时候,城里的物资早就被搜刮得差不多了,宁愿跑几十里到灯塔里碰碰运气。
尼奥估计也是想找我报仇。
河流虽然结冰了,但是不太能承受几吨重的装甲车,一支七八个人的小队下了车,开始步行渡河,这边有末日军威胁,远处还有尸潮正在席卷而来,这次我是真的慌了……
——
晨曦中,三两个女奴隶脚上绑着镣铐,正在艰难地一起行动——自从上一次的西格玛之乱后,末日军为了防止奴隶逃跑,于是给他们全部戴上了脚铐,只有白天干活的时候才会取下来。
这几个女奴要走到几十米以外的临时公厕去解决个人问题,她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士兵就在身后盯着,女人们根本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她们脏兮兮的脸上是一片麻木,窸窸窣窣地蹲下来。
头顶是灰白的天空,这是一个阴天。
一个女奴站了起来,正在绑裤带,一个黑影从她面前蹿过去,快如闪电。
长期饥饿让她头晕眼花,根本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等她抬起头,发现有一片黑云笼罩过来。
要下雨了吗?女人心里迟钝地想。
突然,远处的士兵发疯似的骂出一串脏话,一阵「哒哒哒」的射击声响起;惊吓中,奴隶们本能地挨到一起,慌张地举目四顾,这才发现密密麻麻的丧尸,正在从大街小巷涌出,如同一场噩梦,淹没一切。
几头巨大的西格玛越出尸群,率先扑了上来,奴隶们最后的记忆,就定格在一张张獠牙丛生的巨口上。
————
白晶灯塔。
我目睹了尸潮迅速吞没山下之城,末日军只来得及做了微弱的反抗,一是完全措手不及,二是尸群太大了,七八十个末日军和一两百个奴隶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的。
紧紧握着望远镜的调节手柄,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眼睁睁看着尸潮占领了城北,又接近城市中心广场,和手忙脚乱的末日军狭路相逢,无数西格玛从尸潮里涌现,这些佝偻着驼背也有两米多高的妖魔,完全是一爪一个脆皮人。
末日军且战且退,他们顾不上管物资了,直接就放弃了那些还没来得及解开脚铐的奴隶,也是有协作的底子在,一部分末日军跟着大光头直接上了装甲车,加足马力,一路撞飞无数尸鬼,在尸潮完全占领城市前,他们终于冲上了西边的离城大路。
从当初他们来的方向,这群败军如丧家之犬一样逃走了。
真的是丢盔弃甲,一溃千里,我看他们最多只逃出去一半的人,连重甲车都在混乱中撞翻了好几辆。
损失相当惨重。
而这边,那支小队也听到了城里的枪声和爆炸声,领头的小队长开始用无线电联络,然而,正在逃命的末日军大部队暂时断了联系。
疑惑中,这支七八个人的小分队原地商量了一下,决定留下三个人继续往灯塔行进,剩余的返回山下之城支援。
尼奥带着两个士兵爬上了峡谷,离我越来越近。我已经在露台上等他们很久了,但是,这几个人明显是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在进入我的射程之前,他们就停止前进。
两个士兵在原地,开始布置微型的火箭弹,他们准备用那玩意儿轰倒灯塔!
我没有任何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组装好了设备,咒骂一声,我飞快地收拾好重要物品,抱着猫撤离了灯塔顶部,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先打击我,保留物资的话,那么在顶部的危险系数是最大的!
当然,也不一定,只能赌……
和猫一起钻进中层一间储藏室,我紧紧贴着墙角,心里是一片凄惶。
会死吗?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
在黑暗的小空间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到猫一起一伏的胸腹,它安静地蜷缩在我怀里,对即将到来的毁灭一无所知。
我们一起毫无抵抗之力地等待着,仇恨,愤怒和不甘,让我一直在浑身发抖。
此刻我的内心只有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直接崩了那几个饿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预想的爆炸和震动一直没有发生。
黑暗中的时间,流逝得特别慢,死亡就像是悬在头顶的镰刀,可能下一秒就会落下,却迟迟不到来,逼得人发疯。
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猫的身上,猫舔了舔我的脸,我干脆把头埋进它柔软的肚皮,无声地哭了起来。
——
白晶灯塔外。
尼奥和两个士兵已经瞄准了灯塔,准备发射炮弹,就在此时,他们的对讲机里响起疯狂的嘶吼,是末日军的指挥,命令所有人马上集结,立即撤离,大尸潮已经席卷本地,无数「魔怪」隐藏在尸潮里,根本抵挡不了!
立即撤离!立即撤离!
尼奥非常不甘心,都走到这里了,立刻就可以把那个小孩轰成渣渣,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另外两个老兵收到命令后,马上要将武器拆卸,准备撤离这片区域,赶上峡谷之河里的小支队。
尼奥仇恨地盯着两百多米以外的白晶灯塔,突然,他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推倒了一个负责发射火箭弹的老兵,将那支肩扛式的火箭筒抢到了手里,他曾经见过这种装备的使用方式,因为怕另一个老兵扑上来将他制服,所以他对着白晶灯塔慌里慌张地发射了一枚炮弹,根本没有进行轨道预设。
结果就是,炮弹打偏了,直接落进了悬崖下的海滩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尼奥知道一切都完了,他还想再来一次,但是刚刚发射的后座力太强了,他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肩膀已经挫伤,现在歪倒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两个老兵冲上来,一脚把他踢到一边,抢下了他身上所有的武器,他们对视一眼,直接拔出枪来,对着尼奥的肚子就是一枪。
然后,两个末日军迅速撤离了这里,去追赶小分队的装甲车了,同伴在无线电里疯狂催促,只给他们最后五分钟时间。
——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我被吓得缩成一团,心里觉得自己肯定要死了,再也回不了家了,我……做鬼也不甘心!!!
响声结束了,我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摸了摸怀里,猫还在,我身上也没有任何疼痛,甚至感觉灯塔也没有什么异动。
爆炸……好像不是在这里!
我不敢动,喘着粗气,依然蜷缩在原地,等着第二次袭击。
然而,一直没有,再也没有了,世界都安静下来,好像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为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灯塔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25
白晶灯塔。
黑暗里,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全身上下都是冷汗。
听着那一声一声的敲门,我知道,那支末日军小队肯定出了什么事,他们的攻击计划流产了,这一次危机,我成功度过了。
我慢慢爬回了卧室,把猫轻轻放在地上,它立刻跑到火炉边的垫子上蜷成一团,开始疯狂舔身上的毛,之前我抱着它,又在它肚子上哭,它的毛已经炸了。
看到猫这样,我忍不住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脸上冷冰冰的泪水。
劫后余生。
走到露台上,我把镜子从观察孔里伸出去,看到了敲门的人——浑身是血的尼奥。他跪在地上,用手堵着自己的肚子,努力不让肠子流出来,血已经在我的门前聚了一大滩。
看了一眼,我就知道,他活不成了。
我看向远方,擦肩接踵的尸群,正在朝着白晶灯塔覆盖过来——之前那枚炸弹的巨响,成功吸引了西格玛的注意。
X 病毒爆发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大规模的尸群,因为山下之城的人口本来就不多,也就数千人吧。经过一次次的筛选,丧尸、成熟体一直都是小股地出现,我从没见过这种黑压压的景象。
山下之城虽然小,但是五六十公里以外,有一座百万人口的二级大城市,这股尸潮,很可能是被小西格玛从那里召唤过来的。
它们的叫声竟然能传出去那么远的吗?太不可思议了!还是有什么人类不知道的沟通机制……我猜应该是后者,X 病毒进化本来就是一场反自然常规的剧变。
这样看来,末日军诱捕西格玛,真的是在作死啊…
我没管跪在门口求救的尼奥,回到了卧室用望远镜观察尸群行进的情况。
按照这个速度,它们一两个小时之内就会到达这里,而结冰的河流,根本拦不住丧尸的脚步。
再看广场上的铁笼,那周围已经挤满了恐怖的尸鬼,十几头西格玛爬满铁笼,正在嗷嗷地啃钢筋。
……都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是真的厉害,没一会就咬断了铁笼子的围栏。
小西格玛爬了出来,相比同类,它虽然体格小一点,但也是比普通人类高大很多的恐怖家伙,钻出铁笼,它迅速消失在尸潮深处。
山下的城市彻底成了西格玛的天下,不知道那个神秘人还活着吗?
现在这种局面,想冒头找点物资,可是难上加难了。
——
五十星帝国的地下秘密实验室。
一间以冷黑色调为主的大会议室里,十几个高层首脑正在吵吵嚷嚷地争执着,凛坐在最不显眼的末位,垂着眼睫,所有的嘲弄都被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他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一支钢笔,耳朵里听着这群蠢货的扯皮,心里却在思考,零那边可能的状况。
「快了,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肯定来得及的…X 病毒流传到欧洲,传播链上的病毒浓度是不断减弱的,根据我的推算,应该还没有到第五期…零在的那个小城市,人口基数不足,也基本不可能进化出五期成熟体。」
他推了下眼镜,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吵死了。
突然一声巨响,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凛缓缓掀起眼皮一看,会议室两扇大门被怒气冲冲赶来的将军一脚踢开了,弹到墙上,正来来回回地晃动着。
首脑们纷纷低着大脑袋,谁也不敢喘一声大气。
一步一响,将军沉重地迈进会议室,他站在上方,慢条斯理地把黑色皮质的手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脱下来,用力扔到了昂贵的实木会议桌上。
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在静悄悄地会议室里笑出了眼泪。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陪着他尴尬地笑,努力的笑声此起彼伏,房间里上一秒静得像坟场,这一秒又是欢声笑语。
凛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目不斜视,利落的肩背笔直地挺着,脸色冷得好像结了一层冰霜。
这个将军今天非常不对劲,情绪已经在癫狂的边缘,今天……怕是不太好。
将军血红的眼睛扫了一遍众人,在凛的身上停顿一下,他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诸位——」他停住了疯狂的大笑,用一种嘶哑、奇异的嗓音说道:
「你们知道吗?今天,2034 年 2 月 3 日,我们伟大的五十星帝国——」
他提高了声音,几乎是怒吼一般地宣布:
「亡了!」
无人说话,首脑们用一种「你说什么胡话呢」的眼光看着将军,现场诡异地凝滞着。
将军环顾一周,再次冷笑一声:「南方的部队已经全军覆没,没有人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消息断了,你——」
他用手远远地指了一下凛:「你研制的药剂,失效了!它们……那些东西,你说的成熟体,不怕那种药剂了!」
几十双眼睛转过去,一起看着长会议桌最末端的凛——这位年轻的科学家一身白衣,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
他遥遥对着将军点了一下头:
「阁下,您刚刚说,南方军力全部覆灭了,消息没有传回来,是吗?」
「没错。不止是南方!我们已经失去了对西太平洋舰队的联系,东部的空军大本营也没有消息了。」
凛点点头,他沉默了一下,才继续说:「34-18 号药剂对 X 病毒的抑制作用是有目共睹的,但我也提醒过阁下,X 病毒极其敏感,有可能存在被动进化的机制,最好不要滥用 34-18,否则可能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异变。」
将军不说话了。
见状,凛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自己说完了,坐回了自己的椅子里。
半响,将军用更加嘶哑的声音问道:「什么异变?」
凛思考了一下,不带什么感情地陈述:「药剂对五期成熟体是有用的,所以南方军队面对五期时,不至于全军覆没。除非——」
他转过头来远远注视着将军,镜片反射着灯光,眼睛隐藏着一片雪亮的光芒里:
「除非,新的进化成体产生了。而且,它们无坚不摧、无所不能、无人可挡。」
现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沉默了更长时间。
半响,将军疲惫的声音又问:
「难道,核弹也不行吗?」
凛轻轻笑了一下,他温和地说:「早在五期形成初期,核的攻击不是已经被证明无法彻底清除了吗?甚至会刺激它进化。五期的成熟体只要有一部分残留,就会重新恢复成完整的个体,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出声询问:「那这次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闻言,凛笑了笑,慢慢靠在了椅背上,轻轻摊开双手笑道:「诸位,别看着我啊,我已经四个月没有出地堡了。从泄露开始,没有一次实地调查,我怎么会知道这次是什么东西?全靠猜罢了。」
他转头看着将军,一字一句地提出要求:「阁下,我再次向您提出申请,请让我见史密斯教授,有些问题,只有始作俑者,才能解答。」
将军没有回应凛的要求,他看了这个年轻的东方科学家几眼,抓起手套,带着卫兵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
白晶灯塔。
尸群抵达了,它们越过了结冰的河流。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四五十只西格玛在这个小规模的尸群里,它们逐渐分散在了这片区域的各个角落,西格玛在血腥味的吸引下,逐步来到了白晶灯塔附近。
我去露台上最后看了一眼尼奥,他还没死,苟延残喘地靠坐在门边,嘴里呢喃着什么。
当数十只西格玛和尸群出现在视线里,他明显吃了一惊,挣扎着站起来准备跑,但是脚一软滑倒在地,肠子也拖到了地上。
他疼得惨叫起来,但是很快,巨大的西格玛们扑上去,直接吞没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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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伽马
26
数日后。
地下的隐秘庇护所里,老鬼一身黑衣,坐在浓重的暗影深处,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小的匕首,在头顶石缝漏下的缕缕细光里,镶嵌着宝石的刀柄在男人有力的手指间不断游动。
丧尸们沉重的脚步声在头顶踩踏,接连不断,这种声音已经持续了七八天,说明这次的尸群是何等庞大,并且它们一直在城里游荡,没有离开的意思。
老鬼在思考的是:这种级别的尸潮入侵,那男孩能活下来吗?
……有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冒险出去?
如果再救他一次,自己的秘密……一定会被发现。
老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把后脑勺靠在粗砺不平的石壁上,深深地看着几缕淡淡的天光。
时间,不多了,给那男孩留的食物,也就够吃一周。
又或许……他早就被西格玛发现,吃得渣都不剩了吧。
————
白晶灯塔。
经过这些天的观测和估算,这一次的尸潮里,至少有上千只西格玛,这是一个大体的数字,因为西格玛长时间隐匿在黑压压的尸群里,犹如躲在潮水里的鲨鱼,根本没办法完全统计。
因为尸潮的到来,最近我过得更小心了,连气味很香的饭菜都不敢怎么做,基本都在啃罐头面包,喝奶粉兑的牛奶。
而在白晶灯塔附近的尸潮,在西格玛们吞噬了尼奥之后,它们在附近再也找不到食物了,逐渐开始退散回了城里。
可见,西格玛具有极强的群体性,也可能是它们要准备进行下一轮的进化,必须聚集在一起。
所以,白晶灯塔下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只尸伥。
即便如此,我也很小心,甚至用生石灰在门口撒了一圈,希望能隔绝一点气味,不被尸伥发现——它们可是会报信的!
可能是因为附近已经基本没有活人了,西格玛们没有足量的食物,所以有了开始提前进化的趋势——我有理由相信,如果食物充足,这些西格玛还可以长到更大的体型,再进行下一轮休眠。
在一个雨雪齐下的傍晚,西格玛们爆发了厮杀。
尸潮太宽广了,隐藏在里面的西格玛们发了疯一样地互相攻击,直接引暴了整个尸群,放眼望去,城里全是跟随着西格玛行动不断涌动的丧尸堆,就像是激起了一阵阵巨大的的黑色浪花。
震天的尸吼声直冲云霄,大雪飘飘摇摇地洒满整个天地,似乎要掩盖住世间所有的邪恶。
到了大半夜,尸群渐渐沉寂下来,雪也停了,圆月终于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
月辉下,一片黑色的坟茔连绵在一起,大大小小有数百个之多,那些是西格玛们最终抱团形成的尸茧。
尸鬼数量太多了,远远超过了结成尸茧的数量,没有加入尸茧的尸鬼们在黑色坟包间游离,不断疯癫地抽动、吼叫,就像是恶魔忠实的哨兵。
已经是二月了,这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了吧?
春天……不远了。而上一个春天还在人世欢笑的人们,却再也见不到今年的树木长出嫩芽、开满花朵的样子了。
————
天亮了,洛迟钝地想。
在黑暗的密室里,他其实没有特别明确的昼夜概念,知道天亮了,是因为每天早上,因为这幢房屋的方位问题,总会有一缕阳光照到密室所在的墙壁上,光无孔不入,会透过微乎其微的缝隙漏进来一丝。
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一切又会归于黑暗。
天亮了……洛继续这样想着。他很渴,男人留给自己的食水都已经吃喝完了,他早就饿过头了,所以现在奇异地没有感觉多饿,但是特别渴。
黑暗里,洛艰难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发出痛苦的呜咽,长时间的饥饿和孤独让他的心态有了一些变化,他滋生出了委屈和怨恨,世上没有别人在意他,他只好怨那个救了他的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不要我……
他啃破了手腕的皮肉,稀薄的血液流进嘴里,洛只觉得很甜美,他像婴儿一样吮吸起来。
他要疯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喊:
……出去……出去……出去找他,找到他……
洛舔了一口再也吸不出血液的伤口,凭感觉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走向那道微弱的光。
石墙艰涩的摩擦声慢慢响起,洛用肩膀顶着密室的暗门,用尽全力推开一条缝,他像一道薄薄的影子,苍白地从墙缝里钻了出来。
赤脚踩在地上,他的脚踝已经细得不成样子了,像冷脆的大理石雕塑。
一双湛蓝的眼睛也深深凹陷了下去,人是天旋地转的,他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白昼后,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一直在打哆嗦。
裹着那件华丽的皮草长大衣,洛慢悠悠地,左顾右盼着走出了房子。
呵出一口白汽,他看到了眼前连绵起伏的黑色坟茔,一个个比他还高,洛赤脚踩着硬化的尸甲外壳,脚底是破碎的人面和崎岖的人体,他或许是吓过了头,或许是饿过了头,一时间竟然也没怎么害怕,只觉得硌脚。
洛爬到一座高高的尸茧上,他太累了,目之所及都是尸堆,他根本找不到一个活人的影子,也走不动了。
额前有点过长的银白色头发散乱垂下,遮住了没多少生机的眼睛。
坐在尸堆顶上,他呆呆地,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倒也没有多害怕,就是有点……不甘心。
终于,几只尸鬼发现了他,从远处嘶吼着扑来,被这动静吸引,更多的尸鬼被惊动了,争先恐后地朝他涌去。
洛没有逃,他咧着薄唇笑了一下,就等着尸鬼们扑上来把自己撕碎。
突然,一声尖利的破空声响起,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洛猛地抬起头,他看见远处有人在放烟火,巨大的火花冲上天空,虽然没有在夜晚那么璀璨,但炸出了五颜六色的硝烟,也别有一种美丽。
尸鬼们被巨大的动静引走了,吱哇乱叫着冲向那边。
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就站在百米开外的一座尸山上,点燃了几个巨大的烟花,随手丢进尸鬼群里,看着他们徒劳地争抢,众尸鬼如同黑潮,瞬间扑到他的脚边,将他淹没。
少年连滚带爬地往前几步,他嗓子早就干得发不出声音了,如同失声一样,嘶哑地「哈」了几声,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在尸鬼的包围中。
他闭了下蓝眼睛,心跳如擂,干涸的眼眶里却流不出泪水。
更多的烟花被丢到远处炸响,烟雾过后,尸鬼们像蜂群一样聚集着、涌向下一个火花硝烟四溅的爆点。
洛做梦一样地看着,那男人还站在那边的尸山上,脚底根本没有移动一下,身上也是毫发无损的样子。
尸鬼们无视了他。
这怎么可能?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世上怎么会有尸鬼不吃的血肉之躯?
洛瘫倒在地,看着那男人一步一步走来,还是冷如冰霜的脸,如同刀刻的锋利眉眼,他面无表情地抓起地上的少年,像拎着一只小鸡崽,左绕右拐,迅速消失在了尸堆遍布的建筑群里。
2034 年立春,X 病毒在全球爆发后的四个月,欧洲首次出现了能与尸鬼对抗的超级人类,因缺乏研究数据,其生物属性完全未知。
目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只有被异人带走的少年,和在白晶灯塔上远观的零。
27
尸鬼免疫!那个人竟然对尸鬼免疫!
这个观察结果太惊人了,我激动得蹲在了椅子上,以一种非常不雅的姿势把着望远镜,生怕错过任何细节,直到看着那二人没了踪影才罢休。
接着,我又有很多疑惑钻出来——免疫,怎么产生的?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例如,西格玛会吃他吗?他可以和西格玛打吗?
仔细想想,应该是不行的,因为两次观测到此人,他的行为都比较谨慎,虽然这人很能打,但他还是尽量避免和其他人类、成熟体产生纠葛,没有产生过什么正面对抗。
那就说明——此人如果不是特别谨慎,就是没有厉害到能和成熟体对刚的地步,毕竟西格玛可以复苏,人类不行。
估计他也是肉体凡胎,不过是因为某种未知的因素,产生一些与普通温血生物不同的特性,让 X 病毒自动略过了他,未将他当作食物或寄主。
这是他第二次出手相助那个男孩,这种时代,就是亲爹都不一定会豁出命去救儿子,而且我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的痕迹,那男孩明显是个非常古老的欧洲少数族裔,长着一头稀有的银发。
神秘男人则有点像中国人,身形高大,五官非常立体,可能是个中欧混血。
他一再相助,估计是有些许怜悯之心的,毕竟那样漂亮的男孩子,连我看着都想怜爱一番,罪过啊…想歪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那男人的身份,因为觉得他身上的秘密肯定可以给哥哥的研究带来帮助,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不太现实的,对方非常警惕,我,也是。
而且满城都是尸鬼,对方会为了漂亮男孩子冒险,我却不会为任何人冒险。对于自己的定位,我非常清楚。
他看起来很有底牌的样子,但是我一旦陷入危险,那就是直接剧终,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远观吧。
不过……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满腔疑问,我真是急得抓耳挠腮,但是上火也没用,对方躲得太好了,轻易看不见,要不也不会这么长时间才让我发现这个异数。
既然没有眉目,我就只好吃薯片,还有辣条芝士脆酥脆小威化糖盐花生……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又翻开一本尼尔·斯蒂芬森的小说,看小说打发在这里宅着的漫长时间。
庆幸自己提前搬了一堆小说回来,不然这乏味的日子里,我就只能天天和猫过不去了。
现在希望估计有半岁左右,虽然依然是幼猫范畴,但是因为喂得好,天天罐头猫粮羊奶粉,它长得很壮实,我抱它时间久了都觉得手酸。
以后估计是要长成小黑豹子的体格。
性格也很凶,只要菜架子在露台上,它一定在那儿守着,就想再逮个鸟儿雀儿的玩,可惜自从上次的大海鸟之后,再也没有收获了。
看得出来,它是个话少办事狠的角色,我这么佛的性格,怎么会养出这么个玩意儿?
有时候真的很费解,我会捏着猫的的腮帮子问它,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回答是不可能回答我的,牙印子倒是管够。
没有小时候可爱了……如果猫永远都不会长大该多好?
如此混过了半月时间,天空慢慢有了早春的颜色了,变得碧蓝起来。峡谷河的冰开始融化了,数夜之间,冰凌全部解冻,峡谷里再次有了河水奔流的轰鸣。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在喝小米粥,猫吃奶粉泡粮,原本以为是个悠闲的日子,没想到山下之城的尸茧突然破裂。
伽马,终于诞生了。
X 病毒的演化是一步一步越来越类人的,因为它们最初是以人体组织为基质,无形中有了进化的参照物,只不过在战斗力上,远远比人类更快、更强,而且复苏的能力让世间所有生物都望洋兴叹。
断体可以重生、受伤即刻愈合,它们应该是没有痛感,也没有恐惧,就是天生的毁灭者。
相较于西格玛,伽马长得更像人形了,它们已经进化掉了佝偻的驼背,是一个个至少三米高的血红巨大人形,头上有许多角状凸起,脸的部分依然丑陋潦草,是蜂窝状的表层组成的三眼窟窿——没有鼻子。
整根脊骨就像狰狞的蜈蚣一样扎在后背上,生满长长短短的骨刺,全身都是开开合合的呼吸孔。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新的特征:伽马腋下到后背的位置,长着数十条长长短短的节肢触手,收拢在一起的时候,如同两爿须状的、血红色的邪恶披风,一旦张扬开,就能像蜘蛛一样,洞穿四面八方的生物,甚至靠着这些节肢,倒爬上建筑高层。
现在我已经基本适应了这些长满让人产生严重密恐的怪物了,能够手不抖地画完其肖像。
伽马比西格玛可怖,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都有点好奇它们最后会让阿尔法长成什么样?想必越恐怖,就越是魔物们眼中的「美人」吧!
我只能恶趣味地这样想。
西格玛有很强的领地意识。
例如,曾经在被末日军捕捉前,山下之城的西格玛即便被打得落花流水,依然没有舍弃本地的意思,宁愿在这里战斗到族群的最后一只,直到把远方的同类召唤来。
也就是说,没有巨大的刺激,西格玛是不会挪窝的。
伽马不一样,它们一诞生,就表现出了强烈的群体狩猎特性,这次孵化出来的伽马有两三百头,它们对着太阳摇头晃脑了半响,立刻集结起来,先在城里完成了第一次杀戮。
伽马似乎具备了更高的感应能力,一些隐藏得很深的人类、动物被找到了——神秘男人和他的少年不在其中,看来那人本事确实不小,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屏蔽了伽马对那少年的感知。
伽马残忍地张开节肢,把这些猎物四脚朝天地钉在地上,才慢条斯理地生生咬开他们的胸腹,一口一口吃柔软的内脏,为了抢食,几头伽马可能会把一个人生拉硬扯成几份。
它们只吃活的,而且一边吃一边享受残虐猎物的快感,我似乎看到了伽马类人的骷髅脸上,露出很像狂笑的表情……
进食的时候,它们会从全身的蜂窝状孔洞里喷出血雾,应该是一种愉悦的表达。
这些东西,好像开始具备情绪了……想到哥哥说的,第五期成熟体已经产生了智慧,确实是有可能的。
此时此刻,我是如此地庆幸,峡谷里的铁板桥被炸掉了,而这条河流的冰冻期很短,冰层早在尸茧破裂前融化了。
不然伽马一旦上了山,发现我是迟早的事情。
它们已经有了利用节肢倒挂爬上房屋楼层的能力,说不定只要群体叠加起来,就可以翻过这看似光溜溜的灯塔墙壁。
目前看来,它们依然是不愿意下水的,只不过对浅水的畏惧已经基本消除了。
也许到了阿尔法阶段,河流也拦不住它们了……我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拦它们。
等那一天到来,我该怎么办?
……
一只巨大的伽马倒挂在一座房子的屋檐下,节肢张开,像蜘蛛一样撑在四周,类人的头脸翻转过来又翻转过去,黑洞一样的巨口快速翕动着,应该是在发出某种信号。
伽马集结到了一起,一纵一跳地,用飞快的速度追随着领头,它们朝着周围的乡村、城镇扫荡而去。
如今,伽马的进化更加完全了,它们现在不再畏光,且有了更加坚硬的节肢、脊骨,已经具备了远程猎杀的能力,它们的领地不再局限于某一处,开始出现明显的游牧倾向。
屠杀,全面蔓延。
28
凛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自从上一次,将军在会议上宣布帝国已经覆灭的消息,凛明显觉察到,整个实验室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如果不是军方还想要他正在制作的 34-19 号抑制剂,实验室高层们可能早就发难了。
越是极端时期,人们心中的恶念越是压制不住,凛的实验分析数据多次让其他人下不来台,他们只等一个机会,就要一次性把他打进尘埃里。
这里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此刻,凛端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正隔着玻璃,出神地凝望着生物安全柜里的一支制剂——美丽的蓝色,带着细微的荧光反应,这就是已经制作完成的 34-19,在凛的理论设想中,能够完全抑制 X 病毒五期变异体的信息素。
根据不同阶段的成熟体特性,凛提出了一个假设:X 病毒不是地球的原生病原,它最大的起源可能,是某次宇宙探索任务带回的生物污染。
因为将军始终不允许凛和史密斯对话,他也从来没有证实过这个假设的真实性。
基于起源假设,凛发现了 X 病毒不具备抗水的机制。
它有厌水性。
最大的可能就是:X 病毒曾经存在的生存环境里,从未出现过水的因素。
当然,随着进化到第五期,它已经完全适应了水环境,只不过依然有一定的排斥现象。
凛从水生物里提取的信息素,成了抑制剂的关键。
但是为了保命,凛从未透露过,34-18 和 19 制剂是从什么生物体中提取的信息素,具体的合成流程又是什么。
凛知道,一旦他们榨取完了自己的价值,那么就是卸磨杀驴的时候,五十星帝国绝不会允许一个外国人带着 X 病毒泄露的真相走出实验室,那会是永远的丑闻——即便帝国已经亡了。
他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现在是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操作间的门被两个持有武器的士兵推开了,凛中断思考,将咖啡杯轻轻放在桌上,他闭了下眼睛,然后带着微笑转身。
军方的人、实验室的高层、还有一些从未谋面过的面孔,一起来了。
老将军脸上阴沉沉地,掀起眼皮看了凛几眼,所有来的人都盯着凛,他们没说话,施压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凛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推了下金丝眼镜,他彬彬有礼地对着安全柜做了个「请」的手势。
里面只有一支制剂,明显就是人们渴望的 34-19,这支药剂,可以让人类成为某种意义上的进化者,根据之前 34-18 的表现,X 病毒无法感染注射药剂的人,成熟体也会失去感知到 34-18 注射者的感知能力。但是因为未知原因,34-18 突然失去了效果,导致军队在交战中损失惨重。
现在,它的加强版 34-19,将会是全世界都会争抢的宝贝,有了这个筹码,足以再次聚集起足够的帝国力量。
至于制作它的人,就不必存在了。
……
老将军将目光重新转向凛,嘶哑着声音开口:「公式和配方呢?」
凛笑了一下,狐狸眼在镜片后诚恳地望着将军,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人们沉了脸。
两个士兵接到了示意,大步向前,举起枪托,对着年轻科学家的后背狠狠砸下!凛痛哼一声,身子歪到一边,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住桌子;又是一枪托,他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将军吩咐:「剁了他的手指头,不用着急,一根一根来!直到他说为止。」
人们吁了一口气,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将军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有人赶紧给他递上一根名贵雪茄,划燃了火柴。
将军吐出一口烟,士兵已经压住凛,正在试图掰开他紧握的拳头。凛低着头,咬着牙,冷汗滑过鼻翼,滴到了地上。
一个士兵抽出了短刀,在实验室的灯光下,刃口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不配合?那就直接剁手吧。」将军又喷出一口烟雾,眯起了血丝密布的眼睛。
「我,说!!」
凛奋力甩开一个士兵,他抬起脸,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再不掩饰自己的仇恨,眼睛里亮得就像有火苗在燃烧。
人们又吁了一口气,大多露出轻松的表情来。将军呵呵呵地冷笑几声,看着凛轻蔑地摆摆手,说:「我还以为你多么有骨气,没想到是高看了你一眼。那就好好说吧,别特么跟我耍花招。」
两个士兵放开了凛,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一面演算用的白板前,抽出一支马克笔,唰唰唰地写下一个复杂的式子。
将军看不懂,几个实验室研究人员却激动地凑了过去,反反复复推演了几遍,朝着将军点点头,表示公式成立,就是他们一直算不出来的 34-19。
凛默默地看着地面,没再说什么。
很快,他被粗暴地推着关进了实验室的一间独立办公室,门被反锁了,两个士兵铁塔一样守在外面。
将军让人从安全柜里取出来药剂,命令研究人员立刻进行活体实验,验证其有效性和免疫程度。
凛知道,只要活体实验完成,证明有效,其他研究员再复刻出 34-19,自己就该死了。
黑暗的办公室里,他摸索着坐下来,靠着一堆装满过期文件资料的纸箱和杂物。背后和肩膀被砸伤的地方不断剧痛,凛咬着牙,默默地忍耐着。
等待着。
活体是一个蒙着眼睛的女子,她穿着志愿者的衣服,被带到了一间四面是玻璃的隔离实验间。
她坐在了椅子上,有人用束缚带绑住了她的手臂。
女子有些不安,但是为了获得珍贵的食物,她没有反抗。
蓝色的、闪烁微微荧光的 34-19 被慢慢注射进了她的大臂肌肉。
所有人紧张地透过玻璃看着她,将军也忘了快要燃到手指的雪茄烟。
五分钟过去了,女子没什么异常反应,实验人员取下了她的眼罩,女子被强烈的灯光晃得眯了下眼睛,再睁开,原本灰绿的瞳仁里,有了一圈微微荧光的蓝色影子,再一眨眼,又消失了。
实验人员穿着隔离服,退到安全距离,他们将一只装着 X 病毒一期神经网状体的玻璃器皿,慢慢推到了女子面前,网状体蠕动着,有着很强的活性。
女子被吓了一跳,她见过这种从丧尸身体里钻出来的怪物,这个东西是会攻击人类的,只要有活人气息,它就会像章鱼一样弹起来紧紧缠住人,然后从七窍的任何一个孔洞钻进人体。
女子剧烈挣扎起来,但是被束缚带紧紧绑着,她根本躲不开。玻璃器皿停在了女子面前,距离她不到十公分,网状体就像一只畸形的骷髅,它不断蠕动着,却一直没有去攻击女人。
五分钟、十分钟……成功了!
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有人甚至流出眼泪,拥抱到一起。玻璃器皿被撤走了,女人松了一口气,实验人员仔细观察了她的情况,又抽了她的血液,检测后确认,她确实已经产生 34-19 的超级抗体。
女子喜极而泣,她被撤了束缚带,重新戴上了头罩,专门有人带着她走下实验台。
她将会获得一份充足的食物,并且从此拥有不被丧尸伤害的特权。
女人被工作人员牵着走出了玻璃间,她激动得全身颤抖。
此时距离她注射 34-19,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活体实验结束了,人们聚集在一个休息厅里喝着红酒,吃精致的点心,他们在热烈地讨论这了不起的药剂。
女人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她在头罩下面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我有点喘不上气,能不能把这个罩子拿下来?」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拒绝:「不行!快走!」他闻着空气里的食物香气,迫不及待地想送走这个活体后,赶紧去加入庆功宴。
女人又颤抖了一下,她痛苦地弯下腰,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呕……想吐……」
她一把扯下头罩,脊骨毫无预兆地扭曲,向后弯折成一个直角,疯狂地抖动了几下,她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凸起,眼睛突然翻了上去,变成了狰狞的白眼珠。
脊骨猛地折回来,一切发生在几个呼吸间,没等那个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女子已经尸变了,它大力扑倒了他,张开涎水和黑血喷溅的嘴,一口咬在他的脸上。
……
整个地下实验室,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多道推拉门,工作人员的惨叫声被宴会厅里的欢声笑语和音乐彻底掩盖了,帝国最后的权贵们,依然沉浸在东山再起的美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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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
29
屠杀过后,鲜血溅满实验室洁白的墙壁,人体的破碎组织随处可见,地上是踩得乱七八糟的血泊,绝大部分人已经变成了丧尸,在地下空间里无意识地游走着,想再找到新的猎物。
头顶的灯闪闪烁烁,关押着凛的办公室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年轻的科学家缓步走出来,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洁白的方巾,仔仔细细地擦拭了镜片。
重新把金丝眼镜戴上,凛走进了眼前的修罗场。
游荡的丧尸们似乎看不到他,也感知不到他,甚至回避地让出路来。
凛一步一步地走到一间安全屋,他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然后在电子锁上输入了开门密码。
几个曾坐在权力顶端的人士躲在这里,全部吓得瑟瑟发抖,其中有面色灰败的将军,正狼狈地坐在地上——他的腿在混乱中被打伤了。
看到凛,人们愤怒地斥责他,甚至恨不得扑上来将他撕碎。年轻男人笑了一下,随意侧了个身,门外的丧尸蠢蠢欲动,就要冲进来。
看着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惊呼逃窜,凛才慢悠悠地重新挡在了门口。
丧尸们嘶吼着,咆哮着,依然推推搡搡,但是怎么也不肯越过堵在门口的男人。
将军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那个长身玉立的东方男人,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做了什么?它们为什么这么怕你?」
年轻的科学家怜悯地看着他,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回答到:「因为我注射了最新的制剂:34-X。」
人们忍不住追问:「什么 34-X?你怎么从来没有上报过?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不是 34-19 吗?」
凛轻轻地笑着:「研究出来有一阵了,我只是不想告诉你们罢了。毕竟……对于想要我命的人,我选择不合作,这不过分吧?」
人们又爆发出骂声。
凛没有理那些咒骂,而是单腿蹲下来,远远平视着将军的眼睛,告诉他:「34-X,是对抗 X 病毒的终极制剂,注射了这个产品,将对 X 病毒产生终身免疫,并且给 X 病毒的宿主传递一种类似终极进化体的信息素,规避所有成熟体的攻击,包括——巨人成熟体。」
将军闭了下眼睛,半响,才喃喃地问:「现在对你说抱歉,是不是太晚了?」
凛看着他宽容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然后他站了起来,经过丧尸们避让出来的小径,转身离开了这间安全屋。阻碍一走,上百只新鲜转化的丧尸争先恐后地扑进了屋里,在人们的惊叫声中,将军挣扎着,掏出一只特制的电话,最后一次摁下一条紧急发送的信息。
「帝国基地全部沦陷。鹿凛叛变,终结其亲人!」
——
山下之城里,伽马们形成了固定的捕猎时间,每天早出晚归,夜晚回到尸鬼集结的旧巢穴里休息。
时间流逝,已经是春意盎然的三月。
一个晴朗的早上,伽马群呼啸着离开不久,一处街道的下水道井盖掀开,先是露出半张脸,一只黑眼睛警惕地四处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尸鬼,一个男人扒着井沿,敏捷地钻了出来。
接着,他一边警戒周围,一边朝着下水道里伸出一只手,将一个细瘦的少年轻而易举地提了出来。
少年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的情景,只是紧紧拽着老鬼的衣角,跟着他。
老鬼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包,看起来有很多物品,但是他似乎感觉不到沉重,像豹子一样灵敏地前进,时不时伸手拽少年一把。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少年,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还因为他拽了自己的手,露出了一点羞涩的笑容。
老鬼没有选择开车,他带着洛,从最近的直线距离穿越城镇,直奔峡谷之河。有惊无险地走了一个上午,他们抵达了铁索桥的旧址,河岸边的树木已经抽出碧绿的嫩芽,河水静谧而悠缓。
此时,洛已经累得脸色苍白了,老鬼让他原地休息十分钟。掏出食物和水给洛补充体力,自己则从背包里迅速翻出来一个充气的划艇,开始对着充气孔疯狂打气。
洛坐在断裂的铁索桥边沿,一级保存完好的石阶上,咀嚼着压缩饼干,看着老鬼不断爆发出力量充气的手臂,他的内心很宁静,甚至希望永远守在这条河畔。
划艇快速充盈起来,等洛啃完了一块压缩干粮,喝了半瓶水,老鬼已经把划艇扛到了浅滩里,正往水里推。
洛赶紧收拾了一下,几步赶过去,和老鬼一起推。
老鬼一把把他拎起来,放进划艇中,淡淡的吩咐:「不用你,坐好。掉进水里,我会直接放弃你。」
蓝眼睛少年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脸上带着大大的笑颜,是个特别开心的样子。
老鬼看了他一眼,心里纳闷,眉毛也皱了起来——觉得这孩子多少有点傻气。几下把划艇推进水里,自己跳进去,拿出一只折叠桨,开始奋力划水。
十分钟后,他们渡过了河,老鬼把划艇藏在树林里拴住,带着洛往白晶灯塔跋涉。走到开阔地点,老鬼把行李都扔在地上,高高举起双手,让灯塔里的人看清楚自己没有武器,洛迷迷糊糊地也跟着照做。
距离灯塔不到一百米,一声清脆的枪响,打在了老鬼脚边五厘米的地方。洛惊叫一声,就要扑过去挡在前面,被老鬼一声冷喝制止了。
他不解地仰头看着男人的背影,只见他更高地举起手,显得身材高大匀称,手长脚长,肩背是标准的倒三角,非常利落。
灯塔里的人没有继续开枪,老鬼解开自己的衣服,一层一层脱下来,抖开扔在地上,最后连鞋袜都脱了,只留了一条底裤。
他转身,慢慢转了一圈,向对方表示自己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
男人年轻的肉体暴露在初春的风中,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洛呆滞地望着他的行为,眼里闪烁着愤怒的光,他抬起头,远远看向那座白色的灯塔。
老鬼转了三圈,才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然后举着手,试着向灯塔一步一步走去。洛想要跟上去,却被他喝止,他让少年在原地等,自己则慢慢走远。
老鬼走到灯塔下,敲了敲门,然后礼貌地站远了一些,防止自己给人造成压迫感。半响,门没有开,头顶却远远地传来一声细细的招呼,老鬼抬头,在春天清澈的阳光里,他看见一个毛绒绒的圆脑袋,从塔顶伸出来,正努力低着头,认真地俯视着自己。
为了防止声音被风吹散,小女孩用清脆的声音,扯着嗓子喊:「你有什么事?」
老鬼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他还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好玩,就这么些天,她竟然把自己剃成了个秃瓢。
见他不回答,零皱了下眉头,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事?」
老鬼低下头,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袋里,还没掏等他出什么东西,零突然变脸,速度很快地对着他就是一枪,正打在他两脚之间的地上,溅起一地碎石。
老鬼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举高了手,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枪击的位置,感觉胯下就是一凉。
深呼吸了两下,他抬头大声说:「不要开枪!我不是要掏武器,你问我有什么事,事情有点复杂,我需要掏出口袋里的东西向你解释!不是危险的东西,是照片!」
说完,他坦然地、远远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并且慢慢拉开自己的外套,在胸前口袋的位置按了几下,表示没有武器。
零依然稳当当地瞄准着他的眉心,小脸上是严肃和紧张的表情,半响,她点了点头,大声说:「慢慢掏出来!如果你敢耍我,下一次我就要你的命!」
老鬼笑了一下,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有点褶皱的照片,高高举起来,让零能够看到上面的内容。
零盯着看了一会儿,看到自己的照片,她并没有什么表情,大声说:「解释吧!」
老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她:「我叫,任归之!代号『老鬼』!我是一个中国女人和欧洲皇室的私生子。任归之,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我从小被一个组织训练,是他们的特工和杀手,这是我的勋章和证明(此处老鬼举起了他的 MARS 身份资料)。我是一个基因改造人类,专门做棘手任务,从去年开始,我的任务是监视你!因为,你有一个天才科学家的哥哥。五十星帝国,要保证傀儡的忠诚,你就是他们用来威胁你哥哥的筹码!你别激动!不要开枪!听我说,你哥哥,已经逃离了帝国,他太厉害了!毁灭了帝国最后的基地。我想,他很快就会来找你,我接到命令,要因为你哥哥的背叛,杀掉你!然后再等着他来,杀掉他!」
老鬼说完这一堆话,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有生以来,他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还这么急切。一眼不漏地观察小姑娘的表情,他的眼睛都看酸了,几乎被正午的阳光照得泪水长流。
在一片灿烂的光芒中,他看到零慢慢平复好了愤怒、激动的情绪,默默地盯着自己看了很久,似乎在辨别他说的是真是假。最终,她撤了武器。
「任归之!你妈妈,想让你归之哪里?」
年轻男人愉快地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大声回答:「中国!我妈妈,让我有朝一日回到中国!」
30
从 2034 年初冬开始,关闭了五个多月的白晶灯塔大门,终于伴随着咔嚓咔嚓的铁栓扭动声音,慢慢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一支纤细的银色枪管指着门口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零试探着从塔里的阴影走出来,长时间的幽居让她肤色苍白,清澈的黑眼珠里,透着冰凌一样冷冷的戒备。
老鬼拽着洛后退几步,尽量不给她造成威胁感,两个男人慢慢坐在了距离灯塔铁门三米开外的地方,洛缩在老鬼背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鬼把一个黑色帆布袋装着的便携式军用设备,慢慢推到了双方中间。
零看了那个黑色帆布袋一眼,没有去拿。她站在一半阳光、一半暗影的地方,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老鬼,这个男人突然找上门来,向自己抖落了全部的底细,为了取信于她,甚至冒着被打死的危险,说出他全部的秘密和任务。难道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如今终结末日的希望在东方,他只是为了换个山头拜?
零旁观过他的心狠手辣,知道此人要是有什么恶念,两根手指就能捏死她。
但是,他说哥哥已经逃离了五十星帝国的最终基地,还抢走了他们的通讯信号设备,理论上来说,老鬼手中的电台,是可以和哥哥取得联系的。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哥哥的消息了。
零叹了口气,她用枪管点了点老鬼,要求他现在就操作电台,给凛发电报,毕竟——她对这种古早的军用信息设备,是真的一窍不通。老鬼刚要说没有电源,零就吃力地从身后拎出来了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
看到这台似曾相识的发电机,老鬼不禁哑然——怎么忘了这个小朋友准备得有多充分!他缓慢地起身,将发电机和电台对接上,伴随着嘈杂的电波流,设备被启动起来,发动机的声音不小,他看到零有点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因为半蹲在地上操作,老鬼的余光能够看见小姑娘的细窄脚丫子,套在一双软底鞋里,脚踝上隐约能够看到淡青色的静脉。这个距离,只要他往前一扑一伸手,就能把她扯个四脚朝天,力量压制,然后轻而易举地夺枪。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任由对方一直拿捏着自己的性命,虽然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很难受,但他知道,要取得这个东方女孩的信任,绝对没有那么容易,他最好不要对她表现出任何攻击性。认认真真地调试频率,几分钟后,正确的交换线路被找到了,老鬼熟练地发出一大串莫尔斯码,那是一种在民间早就弃用的专用电报语言,老鬼在电报里简要说了情况,询问凛的现状如何。
线路另一端,抢走通讯设备的凛会不会解读这种信息,他就不知道了,只能碰运气。
发完电报,他们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不知道过了多久,零盘着腿坐在了地上,圆脑袋没什么形象地靠着粗糙的石墙,持枪的手也搭在膝盖上。
一直存在感很低的洛,此时飞快地抬起头,瞅了她一眼。
没想到,零立刻感觉到了这一眼,眼神抬起来对上了这个蓝眼睛少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洛吃了一惊,赶紧移开目光。他心里暗恨,袖子里握着一支短短的刀刃,他很想在眼前这个丑女人的脸上划几道口子——但是对方有枪,又如此敏锐,他只能默默地忍耐。
突然,电台收到了一段波动,零立刻站了起来,老鬼赶紧记下,对照代码表开始翻译——
「安全!已与祖国海军汇合,半月至欧洲!」
老鬼轻轻地把译文念给零听,她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要求老鬼再念了一遍。然后她把眼睛里的泪光眨掉,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
老鬼和洛住在了白晶灯塔下,他们俩在铁门前的空地上搭起了两个小小的帐篷,零为他们提供了食物和干净的水,作为交换条件,老鬼要随时和凛联络,将最新的讯息告诉零。
就在他们到达灯塔的那天夜里,山下之城突然来了一群盲流。
入夜,如今的方圆几十公里都是一片漆黑,只有洛的帐篷里亮着一盏灯,如同黑洞里的一颗星星,终于引起了不速之客的注意。盲流们奔着光而来,在深夜的河岸上,他们熙熙攘攘,被河水挡住去路,发出一阵阵的窃窃私语。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老鬼,他敏锐地听到了河岸边,树林里被惊飞鸟群扑棱翅膀的声音。他消无声息地钻出自己的帐篷,一把扯开了洛所住的小帐篷的隔帘,洛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老鬼已经闪过去,一口吹灭了油灯。洛正在用一把小刻刀削木头,准备雕一个小玩意儿,此时被惊吓,又陷入黑暗中,他手下失了准头,在手心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涌出来,老鬼抽了抽鼻子,他似乎能在黑暗中视物,准确无误地把少年的手抓起来,他将一块干净的帕子放在洛的手心,让他紧紧捏着,压住伤口。
盲流们在尝试渡河,老鬼心中很焦躁,来者不知是敌是友,他总感觉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考虑了一会儿,他决定去敲门,看看零能不能收留他俩。
远处的山下之城,突然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嘶吼声,那是夜伏的伽马们,被惊动了!附近肯定有尸鬼报信!
老鬼动了动耳朵,夜风里,他似乎听到了千军万马奔涌而来的声音——那是伽马群和尸潮在集结。
顾不上那么多了,老鬼潦草地收拾了物品,急切地敲了敲灯塔的门,里面毫无动静,零似乎已经熟睡了。远处的异动越来越大,盲流们被惊扰,竟然发出了更加大的动静,不知道他们确切有多少人,但是人头攒动,开始乱七八糟地渡河。
老鬼不断敲门,越敲越急切。洛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捏着被鲜血浸透的帕子,他似乎明白了,这场麻烦好像是自己惹出来的,他抿着嘴巴,淡蓝色的眼睛里有委屈和害怕。
隔着一扇厚厚的铁门,零静静坐在灯塔底部的台阶上,手持小银。她赤着脚,刚刚从塔楼上悄无声息地下来。
外面人刚敲门,她就醒了,凑到望远镜前面看了一会儿,她看到月光下,黑压压的一群流浪者正在想方设法地渡河,冲着白晶灯塔而来;远处的城市里,黑色的大军正在移动,星星点点的猩红色光芒在其中闪烁,是一部分伽马已经进化出来的眼睛。
又是一个意外之夜。
说实话,零并不想让人进入灯塔,如果不管他们,这二人必死,但她很需要老鬼手上的军用电台,另外,不知道为什么,零不想让这个人死——面对即将进化出来的阿尔法,灯塔很可能不再安全,她需要一个强大的同盟。时间不多了,尸鬼大军应该越来越近了,零甚至能感受到数十万行尸狂奔时带来的,大地微微的震颤。
外面的人还在不断敲门,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那个混血男人依然是克制的,他很着急,但是他没有疯狂。
零站起来,像猫一样无声息地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将枪别到后腰上,伸出手一道一道拉开粗大的铁栓。灯塔门嘎吱着开了一条缝,月光像水一样流进来,只听外面的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老鬼头上全是冷汗,他这一天完全是在赌,完全不知道接下来是死是活。零半隐没在灯塔的暗影之中,沉默不语地看着老鬼。她手中没有拿枪,但也没有邀请他们进去,她脚下突然出现了一只挺大的黑猫,很有尊严地蹲坐着,在月光里睁着一双绿眼睛,冷冷地看着外面的人。
老鬼抹了一把冷汗,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猫,才俯下身,诚恳地对零说:「女士,我知道您的担心。我以过世母亲的名字起誓,绝不会伤害你,请相信我!我愿为您效劳!」
零注视了他好几秒钟,又看了一眼躲在门后面、耷拉着脑袋的洛,这一次,她终于点了点头,让出路来;老鬼拎着行李,迅速闪进灯塔,洛紧随其后。不远处,有盲流开始冒头,他们衣衫褴褛,形态疯癫,正在大呼小叫地冲这边狂奔而来。
白晶灯塔的铁门在他们抵达之前,再次轰然关闭。
31
门一关,夜里的灯塔底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零点燃了壁龛上的胖蜡烛,橙色的火苗逐渐照亮了这一片区域——老鬼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环境,这是个二十多平方的大空间,高度有四五米,一道下宽上窄的石阶梯环绕着墙壁,隐没在上一层区域中。
塔底堆积着大量的沙袋,看其中漏出来的一些微末,应该是猫砂。那只体型很大的黑猫此时正蹲在石阶梯高处,俯视着两个陌生的不速之客。
再看鹿零,虽然监视了半年多,但这竟是老鬼第一次面对面地注视她:今夜应该是早早睡下了,此时身上套着件过膝的白色睡裙,光着个脑袋,颇有点不伦不类,赤着脚踩在粗糙的石阶上,她背着手,也在歪着头打量自己二人。老鬼知道,她背后的手里,应该正握着那把银色的枪。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竟没有人说话。凝滞了一会儿,藏在老鬼身后的洛慢慢抬起眼睛,他的手还在流血,已经浸透了手帕,似乎是失血引起的眩晕,洛一头撞在了老鬼的背上,人也站不稳地坐倒在地。
零、老鬼的目光一起移到了洛的身上,少年低着头,死死按着伤口,身体在微微发抖。老鬼把行李放在地上,俯身蹲在他身边,慢慢揭开被染成鲜红的帕子,那伤口又深又长,在少年薄薄的手中,像是一张婴儿微张的小嘴,还在不断流出血液。
洛闭了下眼睛,是很虚弱的样子,有点晃荡要倒。老鬼扶着他的肩膀,在包里翻找了一下,他摸到一盒牙线,取出来穿上针,用打火机消了毒,准备给洛把伤口缝上。少年很乖地依靠着老鬼的一只胳膊,任他用针线穿过自己的皮肉。
等处理好这个伤口,老鬼再抬头,发现零和猫都已经不在原地了,只留下几根燃烧的蜡烛给他们。
洛失了很多血,又疼了一场,此时有些昏昏欲睡,老鬼在底层的大空间里铺了垫子和睡袋供他休息。端着一支蜡烛,老鬼试试探探地顺着石阶往上走,向上五六米,是第二层空间,这里比底层要小一点,被简单地分隔成几个储藏室,老鬼推开一间门,发现堆着很多小袋子装着的物质,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味,于是明白了——这是个「卫生间」。
退出来,他查看一圈,发现这一层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再往上,爬了一段石阶,灯塔内部的空间在逐渐收缩,现在已经只有十多平方的样子了,一道厚实的大铁门拦在眼前,老鬼试着推了推,不出意料,是从里面紧紧锁住的。
看来,小姑娘的意思是:把下层让给他们了,上面的空间则禁止进入。
老鬼笑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不满,他隔着铁门轻轻地道了一声谢,然后端着蜡烛,顺着石阶慢慢走下了塔楼。一门之隔,零和猫听着脚步声下去了,才握着小银,重新回到卧室,再次凑到了望远镜面前,想看看外面的情况。然而,月亮进入了云层,天地间陷入黑暗,只听到峡谷之河中一阵阵咆哮,根本看不见具体的情况。
……
次日,零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了中层铁门被轻轻敲动的声音,她坐起来,在床上愣怔了几秒钟,才逐渐回想起来,昨晚上她放了两个男人进入灯塔,他们现在住在底层的空间里。
想起昨夜的情况,零顾不上理会那个敲门的声音,几步冲到了望远镜前,准备看看外面乱成什么样了。
灯塔下的野地里,四处分散着一些衣着破烂的流浪者,他们点着一个个的小火堆,炊烟缓缓飘荡在风里;有一部分流浪者聚集在灯塔下,正在门口,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不知道如此大规模的流浪者,是从哪里逃过来的,零粗略估算了一下,分布在野地里的人,大概有数百个,很多人身上湿淋淋的,应该是从河里游过来的。悄悄上了露台,用镜子照着看下面的盲流,试图从他们的话语中辨别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果然让她听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听着听着,零慢慢咬起牙,心中怒火直冒。
再回去用望远镜看峡谷之河的方向,只见河对岸是密密麻麻的尸群,正在临水的地方试试探探,伽马们张着长长的的节肢,像是巨大的蜘蛛,在浅滩上来回巡视,不时三三两两聚集,将恐怖的骷髅脸翻过来覆过去地凑在一起,似乎在交流什么。
突然,一只体型非常巨大的伽马爬上了河岸边的一块岩石,它是这个伽马群的头领,高高伸长了颈部,全身的孔洞急促收缩,它一张一合地翕动着黑洞一样的口部,发出一阵阵的嗡鸣,随着大伽马的召唤,分散在尸群里的伽马们纷纷游走出来,张开黑洞之口,开始嗡鸣。
怪异的频率震荡到灯塔里,零闷哼一声,痛苦地蒙住了耳朵,黑猫也受了大惊吓,发出罕见的惨叫声。野地里,所有的流浪者纷纷受到伽马群嗡鸣的影响,滚到在地,蒙着耳朵惨嚎,有的人流出了鼻血,甚至被高频的音节逼得呕吐不止。
数以万计的尸群受到催动,开始悍不畏死地朝着河中走去。有的丧尸很快被河水冲走,丧尸不会游泳,挣扎几下就沉了底。但是尸群太庞大了,前仆后继地冲进水里,层层叠着往前推进,很快就形成了一道沉沉浮浮的「尸桥」,暂时堵住了了原本就很平缓的河水。
伽马们顺着尸桥,呼啸着越过了这条春季枯水的河流。
嗡鸣声停止了,很快,白晶灯塔下的野地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求救。那群长途跋涉而来的盲流,正在被伽马捕杀。
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鼻血,转头见黑猫惊吓过度,钻进了床底,发出低沉的哈气声。零跪在地上,伸手把它掏出来,安抚了地顺着毛摸了几下,又把它塞回了床底。
她在房间里六神无主地转了两圈,心里慌得很,因为不知道伽马吃完了外面的人,会不会凭借强大的感知力,发现灯塔里有人。
把小银的弹夹装满,她将其别在后腰,匆匆忙忙地套了双鞋,披上外套,在袖子里藏了把锋利的小匕首,她一横心,直接拉开了中层的大铁门。老鬼已经敲了好一会门了,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急切地想看看零有没有新的消息。看到零突然冲出来,满脸是血,他微微吃了一惊,忍不住后退一步。
零瞅了这个男人一眼,发现他并没有受到伽马嗡鸣声的影响,可见,作为一个基因改造人类,他对高频的声音信号有极强的耐受度。
抬起袖子擦了擦耳朵里的血,零言简意赅地说:「伽马群渡河了,那些尸鬼堵住河水,它们踩着尸堆过来了,正在外面吃人。」
伽马?老鬼一愣,想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外面那些四期成熟体,这个表述倒是不错,老鬼立刻就接受了。
零没再理他,噔噔蹬地顺着石阶跑下塔楼,她径自走向缩在角落里的少年,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少年比她高半个头,但是因为瘦弱,竟然真的被她抓着手腕扯了起来,零粗暴地掰开他的手掌,对着掌心的伤口狠狠一按。
洛轻轻惨叫一声,他没有反抗,只是垂下白色的长睫毛,瑟缩着后退两步。老鬼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却见零已经用力甩开了少年的手,她愤怒地推了他一把,恨不得一枪崩了这个祸害。
「把鲜血涂在了门上,想要把伽马引过来对吗?但是,就算我活不成,也一定先弄死你!」
话音一落,场面陷入了凝滞,另外两个人内心都是一咯噔,
一个足够聪明,几乎是立刻想通了关窍;
一个则是做贼心虚,满心惊慌:「她……她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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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巢
32
老鬼几乎立刻就把所有的不合理想通了——洛是知道丧尸习性的,为什么会在夜晚点灯雕刻?那柄刻刀又小又短,怎么会划出那么大的一个口子?
在缝针的时候,熟知各种伤口特征的老鬼,已经发现那伤口有撕扯的痕迹,当时还纳闷来着。为什么一些流浪者一直聚在灯塔门外窃窃私语?
现在想来,应该是看到了洛偷偷涂抹的大量血印。
他想要把伽马群引过来,可是,为什么?
老鬼不理解地看着这个小少年,明明救了他的命,给了他食物和住所,为什么要这么可恨?
零却早就已经想通了原因,此时她退到了石阶上,站在高高的顶部,俯视着两个沉默的男子,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如果不是怕此时开枪更加容易引起伽马的注意,她立刻就送这个脑子有病的家伙去见鬼。
伽马在一墙之隔的野地里奔跑、嘶吼,人们惨叫的声音逐渐消失,最终归于平静。片刻后,没有听到异动,零冰冷地看了下面的二人一眼,慢慢退回塔顶去了,她要去查看外面的情况。
那女人走了,少年抬起头来,他的蓝眼睛里含着晶莹的眼泪,近乎狂热的,他用眷恋的目光看着沉默的老鬼。
他是把鲜血涂到了灯塔的门外,因为……他没想到零真的会放他们进来。
他实在太恨那女人了,恨她凶残地用枪打他的英雄,让他脱光了衣服,羞辱地赤裸着身体,他恨她明明只是一个低等人种,却拥有那么好的基地,那么多的食物,和这个时代如此奢侈的——安全。
而他,只能被蹂躏,被伤害,颠沛流离,随时都会死去!
终于有一个人来救他了,他的英雄,他的爱恋之人,却带着他跋山涉水,信任这个女人,奔赴这个女人,还想着要和她一起去东方!
他只是想……长久地和眼前之人呆在一起,单独呆在一起而已。
就算是在肮脏的下水道里,在尸鬼遍布的城市,也比现在要好!
洛脸上浮起灿烂的笑颜,但是他的眼里全都是悲伤。
老鬼一步步走过来,他神色冷峻,没有丝毫怜悯地抓住这个少年的腿,用力折断了他的膝盖。
洛没有叫,剧痛让他颤抖,但是他却紧紧抓住了老鬼的手,他想再触碰一下这个男人的体温,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然而,下一秒,老鬼又抓住了他的左手,再次折断了他的手肘,然后将他扔到了地上,就像扔掉了一个破败的废物。
多年后,再回想起灯塔里的这一天,老鬼依然后悔——后悔不该从那幢美丽的房子里,将这个恶魔带出来。
……
伽马们吞噬了几百个流浪者——这批人其实是从一座内陆城市流浪过来的,他们一路上历经千辛万苦,因为听到传言,说海边的港口,有船可以离开这个国家,虽然他们身无分文,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了。
然而,这一切都消散在了尘烟里,这些流浪者永远也走不了了。
随着周边幸存者的减少,其实伽马群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饱餐过了,它们吸收了一批珍贵的能量,或者是受了其他未知的刺激,毫无预兆地开始了转变为阿尔法的进化。
剩下的尸群不足以再造一个尸桥,让它们返回城市,躁动的伽马群咆哮了一阵,最终在峡谷中的一处悬崖开始结茧,剩下的尸鬼们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坟冢,和之前的进化不同,伽马没有选择自相残杀,它们似乎已经有了一定的群体意识,像是昆虫一样吐出黑色的丝状物和黏液,不断编织成巨大的巢穴,并将尸鬼们吸收在一起,膨胀得更加庞大。
从崖顶的边缘看下去,逐渐成型的尸茧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子宫,在不断地蠕动、起伏。
白晶灯塔里,零无法从望远镜里看到悬崖下的情景,但是周围的野地里,逐渐没有了伽马和尸鬼的身影,这让她略略放下心来。
心事重重地冲了一壶咖啡,她往里面加了半盒牛奶,又放了好几块方糖。想到老鬼还守在门口,零倒了一杯,先去开了塔中的铁门,但没有完全拉开,只伸出去一只手,将咖啡杯放在地上,然后又砰地关上了,这才回到观测点,窝在藤椅里,捧着咖啡杯开始喝。
门外,一盏油灯在石墙的壁龛里稳定地亮着,老鬼靠着墙坐在台阶上,他手里一直在把玩一把镶嵌宝石的小匕首。
洛在塔底躺着,生死不知,他不想再和这个少年有牵扯,宁愿跑到这里来等着,看零会不会连自己一起撵出去。
却等来了一杯热咖啡。
看来小姑娘的意思是,把他留下了。
老鬼呼出一口气,伸出长胳膊,将杯子端起来,慢慢啜饮了一口,自从末日爆发后,他一直没有机会再安安静静地坐着喝一杯热咖啡——如果没加那么多糖就好了。
塔底,洛的手脚被折断了,老鬼只给他留了一只胳膊,就是昨晚右掌心受伤的那只。他很疼,一动就疼,但是他脸上却一直在笑,凄惨的、疯狂的。
他的心里被巨大的气苦给填满了,涨得他几乎要爆炸。
躺了一会儿,他强行翻了个身,开始用那只唯一的胳膊,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朝铁门爬去。
花了好一段时间,他终于靠一股子疯劲儿立了起来,慢慢拉开了铁门的三道插销。
缓缓地推开沉重的大门,他趴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尸横遍野,他咬着牙,用一只胳膊撑着自己,爬进了这个屠戮场。
粗粝的岩石和沙土很快磨破了他的胳膊和肚子,洛似乎感觉不到更多的疼痛了,并没有怜惜自己的躯体。
爬不动了,他就用下巴杵着地面,一点点往前挪。
他想要毁灭,既然现在已经无法再弄死那个女人了,那么他就毁灭自己,他不愿意死在灯塔里那两人的手里,他的生命,必须由自己终结。
洛原本是想让伽马吃了自己,但是爬了很远,他都没有见到一只伽马、或是一个尸鬼。
不知道蠕动着爬了多久,他还在野地里挣扎,却没有谁来吃他。
洛绝望地把脸埋进尘埃里,他又哭又笑,差点背过气去——多么好笑啊,曾经他想活着,拼命活着,但是谁都想杀他;现在他愿意去死了,却没有人也没有尸鬼来取他的性命。上天好像一直在愚弄他,故意看他出丑的样子,将他当成一个可笑的玩物。
一个玩物!
洛突然疯狂起来,他的下巴已经磨得鲜血淋漓,几乎露出白骨,但是他根本不知道疼,满脸的泪水和尘泥,他挣扎着,拼命爬向一道高高的悬崖。
此时,伽马们纷纷钻进了编织好的黑巢,已经开始了初步的融合,巨大的、花瓣一样的巢穴口子正在缓缓闭合,外壳也逐步硬化成坚不可摧的尸甲。
在黑巢之口关闭的前一刻,意识已经狂乱的洛,终于爬到了悬崖边缘,他根本没有看清下面是什么,就像是一只破败的口袋,瞬间从悬崖顶上坠落下去,直接栽进了蠕动的伽马黑巢之中。
下一秒,黑巢彻底闭合。
33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自从发现洛打开灯塔大门离开后,老鬼心中有过一分不忍,他知道,手脚都被折断的少年爬出去,基本就是个死,在周围粗略寻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奇怪之余,只能认定少年被伽马吃得渣渣都不剩了。
老鬼也看到了悬崖下的黑巢,这次伽马们结的尸茧非常巨大,几乎相当于一座两层楼高的体积,外壳已经完全化成鳞状物,是丧尸们被伽马吐出的黏液溶解后形成的坚硬外甲。
这种尸茧,没有小型的火箭弹,根本不可能清除,老鬼手上没有重武器,加上尸茧位置刁钻,没有办法轻易摧毁,他拍了一些照片后就暂时撤离了。
老鬼没有看到的是——他刚刚离开悬崖顶部,挂在高崖中间的黑色巨茧,就像是一颗黑色心脏一样抽搐了一下,发出几次颤动,类似在抽噎。
撤回灯塔,老鬼将拍摄的照片展示给坚决不肯出门半步的零,小姑娘明显是担心了,闷闷地好半天都没有说话,随后就去鼓捣电台,给她哥哥发电报。
按理来说,凛将会在一周内抵达,他们尽可以赶在阿尔法孵化出来前离开。
不知道那边是否出了状况,凛已经很久没有回过电报了。
零非常焦躁,她最近眼皮狂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但是现在也没有太多办法,只好等待,不断发电报。她已经从老鬼那里学会了操作这种军用信息设备,并且能够对照密码本自己翻译。
因为情绪不高,零最近食欲也不太好,每天做的饭,大部分进了老鬼的肚子。
这个男人真的超能吃,如果长时间下去,自己可能会被他吃穷,零怨念很深,她端着一大碗心心念念的韭菜炒腊肉盖饭,愤愤地啊呜一大口。
一门之隔,老鬼则是端着一个锅,正在风卷残云地扒饭——太好吃了!
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中国菜,让他想起了……很久远的过去,温柔的妈妈,给他做过为数不多的几餐饭。
后来……后来,妈妈死了,他被一些不认识的人带到了所谓的父亲面前,那个男人似乎只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把他扔进了皇室灰色组织的幼童训练营。
那是个在东南亚原始森林中的秘密基地,成百上千的儿童,被通过各种方式掳来,在这里经受最严厉的集训,教官教他们所有杀人的方法,教他们怎么做一条恶狗,就是不教他们如何成为人。
在丛林里呆了十年,他杀了无数个对手,成了一把没有感情的好刀。
但是他依然想做人,他不想一辈子做恶犬。
再后来,他被送回了那个男人的身边,成了他的白手套,是皇室掩盖罪恶和排除异己的一张王牌。
为了让他更强,更快!那个已经开始衰老的男人,又将他送给了一个极端主义的科学家,经过一年的实验、切割、设计,他成了世界上第一个成功活下来的基因改造人类。
他对一切病毒免疫,他的速度和力量是普通人类的四五倍,他的寿命能够达到两百多岁,他终身不会生病,但他也永远不能生育了。
他成了一个完美的机器。
曾经,年老的父亲坐在轮椅上,欣赏着他利落的体型,带着嫉妒说:「G,你是我最心爱的儿子,我给了你人类梦寐以求的一切,你如此年轻又英俊,此生你都不会衰老和生病,这一点多么让人羡慕啊!」
老鬼低头看着这个耄耋老人,看着他脸上下垂的皮肤和密密麻麻的老人斑,疯狂的眼睛,还有他脆弱的骨骼,如果他要杀死对方,简直轻而易举,伸手就能捏碎他的头骨。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植入了监管器,只要他失控,里面的微型炸弹就会爆炸,把自己炸成一堆烂肉。
突然有一天,科学家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去监视一个小姑娘。
他像是出来度假,背着一个包就到了这座城市,他在典兰大学跟踪那个东方女孩,观察她的日常,原本以为是不得了的秘密大人物,结果发现,人家就是个正常的小姑娘。
一天天的,就知道学习、买菜、做饭、吃饭、睡觉,跟踪了两个月,他早就摸清了对方的路线,天天定点蹲守,一蹲一个准。
他甚至清楚小姑娘今天吃西红柿炒蛋,明天做酱爆排骨,后天要吃剁椒鱼头——谁也不知道,他那时候就有点想尝尝小姑娘的饭了;还清楚她喜欢去森林公园,因为那里有鸽子、猫和小狐狸;还知道她会画画,经常跑到咖啡馆给人画肖像,也不肯要钱,纯粹是想看看别人笑起来的样子。
这个任务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享受了人生中最悠长的一个假期。
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杀手。
直到那一天,X 病毒突然泄漏了,上级没有通知他,他是在例行跟踪时发现她有了反常,深入调取信息后发现的。他跟着小姑娘囤物资、囤工具,后面顾不上跟踪她了,因为时间紧迫,他需要赶快寻找庇护所。很快,丧尸就爆发了,他虽然不会被感染,但是混乱的时局下,有时候人比丧尸更危险。
他蛰居了起来,也失去了小姑娘的消息,曾经一度以为,她已经死在了暴乱中。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开始有了逃离的想法,现在已经是世界末日了,MARS 也解体了,不会再有人威胁他、控制他,他是不是可以……自由了?仔细排查了几天,他终于找到了埋在自己肩胛骨里的定位器,用一把烧红的匕首,他挖出了那个让他不得不做奴隶和恶犬的东西。
他想起了幼年四五岁时,温柔的妈妈抱着他,告诉他:「归之啊,总有一天,妈妈会带你回家的。」
他问家在哪里,妈妈说:「在大地的东边啊,太阳升起来的地方,跟着太阳走,就能找到我们的家。」
被父亲带走后,他再没用过那个名字。教官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自己叫做「鬼」,成长为最强大的杀手后,他成了「老鬼」。
……
老鬼吃完了锅里的最后一口饭,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了一脸的眼泪。
妈妈死后,二十年了,他从来没哭过,但是现在——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年轻的男人含着一嘴饭菜笑了笑,他擦了一下眼睛,隔着铁门大声问:「还有没有饭啊?我没吃饱呢!」
小姑娘不知道砸了个什么东西过来,撞在门上「砰」地一声响,以此回应他的无礼要求。
——
就是这一天,悬崖下的黑巢突然破开了。
随着 X 病毒的进化越来越快,成熟体孵化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这次仅仅十多天,内部就已经完成了转化。
老鬼还在游说零再给他煮个面条,不用太复杂,只要给一点上次炒的肉酱拌起来吃就可以,如果能有点咸菜就更完美了。
零根本不想理他,甚至在耳朵里塞了两坨棉花。
黑巢的顶部被尖利的牙齿咬开了,经过五个月的漫长演化,这片区域数十万人类丧生,X 病毒疯狂汲取能量,终于出现了阿尔法的首个成熟体。
钻出来阿尔法就像是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它已经完全是人的形态,只不过是个巨大的「人」,它的身高至少在五米以上,从头上、肩部、背上都长满了血色的肉质须状物,最开始是卷曲的,但是随着阿尔法手脚并用地爬到黑巢顶部,抓住岩石,像破茧的变态昆虫一样晾干身体,那些肉须逐渐延长、活化,近乎飘逸地从头上、身上垂下来拖在身后,就像是一顶血腥的斗篷;阿尔法的手是巨大的骨爪,背后有峥嵘的脊骨;有着一张骷髅的脸,头顶有王冠一样的荆棘骨刺,嘴巴像是巨大的黑洞,长着无数丛生的獠牙,它终于进化出了眼睛,猩红的巨大复眼在黑洞洞的眼眶中闪动,就像是地狱中的火焰。
阿尔法逐渐完成了最后的形态转变,它抬起孔洞丛生的脖子,对着阴沉的天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鸣叫,宣告自己的诞生。
然后,它慢慢登上了悬崖顶部,直起数米高的身体,此时才能看见,它的胸腹之间还长着一对骨殖一样的锋利爪子,一点点张开后露出一个赤裸的人类躯体,此时在阿尔法的怀抱中,他慢慢睁开了湛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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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
34
2035 年,三月的最后一天,第一个和 X 病毒成熟体完成共同进化的人类产生了。
在密闭的黑巢中,成长中的阿尔法分解了洛的躯体,吸收了他的一部分心脏和大脑,而处于疯狂中的洛,爆发出人类极限的意志,他获取了这个阿尔法的一半 X 病毒本源,在一种无法解释的转化过程中,他与阿尔法的形态重组完成,最后成为了伴生关系。
五、六米高的阿尔法缓缓地将蓝眼睛的少年放到了地上,巨大的骷髅面孔上,一双邪恶的火红复眼时而不断跳动,时而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伴生者——
它已经产生了智慧。
少年白皙的身躯,在风中优美地展露着,他断掉的手脚完全复原,身上所有的伤口也已消失,银白色的头发变长了,湿漉漉地垂在眼前,他低着美丽的眼睛,一寸寸地观看自己的身躯,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洛感觉得到自己的强大——前所未有的强大,还有胸中奔涌的能量,迫切需要毁灭点什么,来祭祀这场新生。
他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眼前的白晶灯塔,视力也不太像人类了,隔着几百米,距离在他的眼球中不断压缩,他透过一个小小的玻璃窗,看见了那个女人惊慌的脸。
阿尔法获取了少年的第一个想法:复仇。
灯塔的门打开了,老鬼从中走出来,他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复杂神情,远远地看向这边。
洛注视着他,即便现在,看到这个男人,他的心中还是会浮现起一阵剧痛,感官相通的阿尔法,顿时发出了一阵被惊扰的咆哮。
洛避开眼睛不再看老鬼,他抬起头,看向白色灯塔的顶端,微笑着,用一种空灵又遥远的声音,轻轻的告诉对方:
「大哥哥,来,请允许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新父亲——死神。」
声音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以打破常规的频率,穿过大片空气,准确地钻进老鬼的耳朵。
他一边说话,一边一步一步朝着灯塔走来,虽然赤裸着身体,但是他似乎已经没有了人类的羞耻感,任由自己纤细的躯体落入他人的眼中。
进化之后,他行走的速度变得难以捉摸,如果仔细观察,他只不过在慢悠悠地迈步,但是很快就抵达了老鬼面前。
一旦近距离看到了身高五六米的阿尔法,老鬼就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战胜这种魔物,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对方已经进化到了某种神话生物的层面,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基因改造过的人类也不可能,肉躯的极限都不一样。
洛垂着银白色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中的神色,他始终不肯去看老鬼,因为对方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难过。
他总是会回想起那一天,老鬼像是对待一个陌生的敌人,毫不留情地折断了他的手脚,他想要最后拉拉他的胳膊,却像一个破烂一样,被没有丝毫眷恋地丢在了地上。
洛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呢?他的爱恋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吗?
老鬼似乎叫了他一声。
洛回过神来,抬起眼睛看向灯塔高高的石壁,脸上甜美地微笑着,他轻轻地说:「大哥哥,记住我的名字,从今以后,我的名字叫做——洛西法,不要再叫错了。」
话音一落,老鬼突然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力奔他而来,以他的反应速度,竟然没有躲过去,那是阿尔法身上弹出来的一只骨爪,将他瞬间击飞,重重地撞到灯塔石壁上,后脑勺大力磕在石头上,老鬼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意识,如同尸体一样摔落地上。
终于正眼看了一下老鬼,洛西法的手指蜷起来又张开,不断用新生的柔软指甲,抠着掌心的皮肉——那里的伤口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很想把老鬼杀死,但是又非常舍不得,矛盾中,洛西法隐隐觉得自己有要发狂的趋势,于是暂时舍弃了老鬼,先做最在意的事情:去抓零。
抓到她,一点点把她的肉割下来喂给死神,然后把她的尸体踩进尘埃,剁成血泥,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零站在露台上,看着这个重生的少年,心里面一片绝望,她知道这次自己活不成了。
洛西法舍弃了老鬼,似乎知道她在塔顶,此时抬起头,转动着蓝色的眼睛,他咧开嘴,冲着零露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
下一秒,零就像是被重锤击中,一种非常高频率的波动一阵阵传导过来,漫天都是,看不见摸不着,专门往她的脑子里钻,零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疯狂地抓着头嘶吼。
那股无形的力量,要将她的脑子搅烂,变成一堆粘稠的浆汁液,从七窍喷出来才罢休。零一声一声地惨叫着,整个人无处可藏,眼泪、鼻涕和涎水从脸上流淌下来,她似乎看到了一切魔障,一切大恐怖,一切大痛苦,只想疯掉,想要尖叫和怒吼,让自己的肉身粉身碎骨,变成卑贱的污泥才痛快。
这就是属于第一个人类进化者,洛西法的能力:痛苦和狂乱。
洛西法在白色的灯塔下,张开纤细的双臂,他在女孩凄厉的惨叫声中,愉快地转起了圈圈。
阿尔法在洛西法的意志下,将巨大的骨瓜牢牢插进灯塔外墙的石缝里,它开始攀爬,速度很快,抓住零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快要登顶时,阿尔法再一次将利爪抠进石缝,突然!它感觉到了某种恐怖,在它刚刚诞生的生命里,还没有过这种被惶惶然笼罩的经历,火红的复眼跳动了一下,阿尔法困惑地抬起了头。
——
时间倒回十多天以前。
一群流浪者来到白晶灯塔下的野地里,他们刚刚经过奔波、渡河、饥饿和恐惧,此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捡来小枯枝燃起火堆,试图烤干身上湿淋淋的衣服。
有一个老妇人,呆呆地坐在一棵树下,她的眼睛是浑浊的灰色,没有一丝生机,皮肤也如同泡过水的猪皮,泛着不正常的死白色。
没有人靠近这个老妇人,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渡过那条河的,但是这种病弱的人,明显不是逃命路上的好搭档。
很快,伽马群也过了河,开始捕猎这群流浪者,在人群惊慌失措、毫无价值地逃跑中,老妇人依然静静地坐在树下,看起来没有任何生机,直到一只巨大的伽马扑倒了她,利爪直接撕裂了她的腹腔。
老妇人的身体里没有流出血,她的腹腔里是不断蠕动的血藤,就像是有生命的巨大寄生虫。未开智的伽马并不理解这种异常,它直接啃食了老妇人的「内脏」,然后继续捕猎其他人。
老妇人的尸体躺在树下,又有伽马来啃了几口,她的皮肤就像是一层皮套子一样脱落了,露出里面完整的、血藤组成的血尸形态。
也正是吞噬了这个老妇人的血尸,伽马群遭受了物种的刺激,早早开始了进化。
没有人知道,这个老妇人,其实是终极阿尔法形态播种后的寄生者,她肚子里长满的血藤,是终极阿尔法捕猎的诱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老妇人,是大阿尔法的「种人」,这样的种人有无数个,被寄生后,在世间游荡,直到为大阿尔法找到一个新鲜的本源,大阿尔法就会降临,前来吞噬。
进化到了超级大阿尔法的形态,人类已经不再是它热衷的食物,它需要更高级别的能量,所以开始吞噬高级的同类,例如眼前这只正在爬灯塔的小阿尔法。
在此之前,它已经吞噬了数十个这样的同类,这让它的形态变得越来越巨大。
——
洛西法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给笼罩住了,他停止了口中的哼唱,慢慢放下手,转过身。
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巍峨的怪物——它至少有三四十米高,是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阿尔法形态,血色的长须拖在地上,不断甩来甩去地抽动,就像是扭曲的巨蟒。
它有一张巨大的脸,但是和「死神」不一样,它的头是卵状的巨大存在,脸部一片空白,布满一个个巨大的呼吸孔;大阿尔法的眼睛长在胸前,是数十只跳动的,血红的复眼。和任何一种成熟体不一样,大阿尔法的全身被坚硬的血色鳞片覆盖,这些鳞片大如簸箕,生长在它的身体上,反射着猩红的光彩,就像是一身坚不可摧的战甲;鳞片时不时张开,从中喷出血红的灼热雾气,鳞片下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呼吸孔洞。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攀附在灯塔外墙上的阿尔法和这只突然降临的巨大阿尔法对视了一眼,它立刻从高处坠了下来,轰然砸到了地上,「死神」没有受什么伤,它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抄起正在发愣的洛西法,几个迅猛的纵跳,立刻逃离了这片野地。
大阿尔法似乎发怒了,它全身的鳞片张开,喷出一阵滚烫的血雾,卵状的头部微微绽开,发出了一声悠长的、震撼天地的鸣叫。
正在逃跑的「死神」顿时像是被抽了骨头,栽倒在地,几个跟头滚进了一处浅洼地,即便如此,它依然紧紧将洛西法搂在怀里,没有抛弃。
然而,大阿尔法鸣叫了一声之后,好像被什么其他的事物吸引了注意,竟然没有追上来。
洛西法努力从「死神」的骨爪中扭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比白晶灯塔还要高出不少的巨大阿尔法,正从身上伸出无数粗大的血藤,慢慢缠绕在白色的塔身上,它将那颗卵状的头,也一点点伸进了塔顶。
趁着这个机会,「死神」挣扎着爬起来,再次狂奔而去,很快消失在森林深处。
35
身高数十米的大阿尔法躯壳上伸出无数血藤,紧紧地缠绕着白晶灯塔的塔身,它的巨掌的爪尖也不断延伸、延伸,几乎将整个灯塔攥在了爪子里。
是什么?是什么?想拥有!好想拥有,好想吃掉,好想与之合体…
它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精神波动,那只小阿尔法的猎物,如此鲜美、如此奇妙和灵动,到底是什么?
智慧体大阿尔法已经有了好奇的情绪,它不断发出悠长的轻鸣,带着探究的欲望,巨人形态的大阿尔法将脖子伸进了塔顶的露台,挤破了屋顶的框架,屋顶的古老石头瓦片哗啦啦地掉落。
它的卵状头部绽开了,长满倒刺状利齿的口器分瓣撕裂,如同张开一张可怖的巨花,里面缓缓游弋出一个类人形态的生物体。
第一次出现了!那是大阿尔法始终隐藏在「铠甲」中的核心灵,也是人类想尽办法都无法摧毁的终极进化成体。
它没有双脚,尾部像是可以不断伸长的蛇身一样连接在口器深处,它全身遍布着血红的气孔,胸腹间有无数只金黄的复眼,背后长着巨大的骨刺,此刻是收起来的,头上有峥嵘的肉冠,如同一顶邪恶的冠冕。
它游弋着钻进圆圆的卧室,像是指挥家的手在捕捉音乐的韵律,两只细长得过分的上肢不断轻柔地摇曳。
大阿尔法,在地球上首次出现了发情。
它睁开所有复眼,看着那个蜷缩在幽暗深处的小小雌性,她是白皙的,光滑的,小巧可爱的。
她的手足都是纤细的,无害的,只有一层半透明的柔软指甲,和它的完全不一样;她的牙齿也是小的,洁白的,用力咬着近菱形的粉红色唇部。
连她的气味都是香甜清澈又温暖的。
它慢慢游弋到了镜子前面——自从产生自我意识,大阿尔法在多次观察同类和自己之后,已经知道镜子里映出的形态就是自己。
在经过无数轮进化后,在这个有光的世界,X 病毒终于拥有了真实意义的「自己」。
血红的、遍布孔洞的表层,每一个呼吸孔里都是肉刺,胸前长满了昆虫一样的复眼,张开撕裂之口,也是腥臭的、遍布獠牙的肠藤。它还无法理解何为美、丑,只是一种烦躁的情绪袭来,它迅速从镜子前游走了,一支峥嵘的骨角突然从肩部暴出,瞬间击碎了穿衣镜。
它不想看到自己,或是任何一只小阿尔法,任何一只伽马,它只想去看那只小雌性,贪婪地用所有眼睛看她。
这只大阿尔法有着昆虫的基因,也有人类的基因,还有病毒的遗传信息,在多重驱动力的催动下,它很想张开撕裂之口,把她整个吞噬掉,用自己的皮囊把她包裹起来,把内腔里所有的倒刺和獠牙刺进她白皙的皮肉……它又想和她交尾——即便它还没有性别和相关器官。
它还有一种难以表达的渴望,它需要一些自己也理解不了的东西,来充盈思想中巨大的空洞。
它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知道,小小雌性被吃掉或者杀掉的话,不是这种渴望指向的意愿。
大阿尔法是经过血腥的进化选择,经过无数厮杀和吞噬产生的终极形态,在产生智慧以前,它存在的意义是杀戮和进食。
而此时此刻,它需要的不是任何一只未成熟体的恐惧和臣服,不是让猎物在撕裂之口中被嚼烂的美味。
是一种更加柔软和虚无的东西,等同于它睁开所有复眼,仰望灿烂星河时产生的那种震动一样的东西。
大阿尔法的神经系统从没有产出过这么复杂的信息,这让它烦躁地在房间里转圈。它被这种渴望催动着,不断发出悠长、近乎伤感的长鸣。
它是 X 病毒祖先遴选了人类组织里的神经体系构建的生命体,是千万人的细胞混杂出来的妖魔神怪,以亿万计的神经蔓蓄势待发,让它有世上生物从未有过的感知力。
此时,小雌性充满了恐惧、憎恶、仇恨、悲伤。
它的神经蔓末端捕捉到了她身上透出的苦味,那是人类在极端负面情绪下产生的生物信息。
它太想靠近这个小小雌性了,于是吸收了那些苦味,强大无比的神经蔓瞬间将其放大了百倍,它的深感被巨大的波动击中,阿尔法近乎惊恐地缩成了一团,这种情绪震荡让它几乎感受到了生死的威胁,它立刻防御性地张开了背后所有的恐怖骨刺。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塔楼的顶部就被大阿尔法爆发出的破坏力给摧毁了,锋利的骨刺切割开了古老的石壁,随着阿尔法的撤力抽走,顶层全部崩裂瓦解,又被它瞬间弹开。
零发出了一声惨叫。
细细的,绝望的呜咽。
大阿尔法再次紧缩了一下。如果它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就能够分辨出来,零喊的那两个字是:哥哥——
是带着依赖、不舍、信任、亲密、怀念的。
这是另一种极致的情绪信息,是大阿尔法从未捕获过的,游移的神经末端获取了零受到巨大惊吓、濒死时的终极执念:哥哥,回家。
这种包含记忆与执着的信念太过独特、太过强烈、太过美妙,第一次汲取的大阿尔法就像磕了致幻药,它 high 了!
整个神经系统像是过了生物电流,巨大的刺激几乎让它颤抖起来。
大阿尔法悟了:小小雌性的苦味信息素会让它痛苦,而「哥哥」和「回家」产生的情绪,让它非常愉快,近乎欲罢不能,它想一直拥有这种感受。
它慢慢游进了残垣断壁的塔楼深处,几枝骨刃弹出,直接击飞了那些碎石和杂物。
零已经完全吓晕了,大阿尔法缓缓伸出细长、冰冷的上肢,四个带着半透明掌蹼的长指轻轻捏住零的薄肩膀,将她提了起来。
数十只金色的复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零的头耷拉着,手脚也垂着,心跳很弱,体温在飞快流失,看起来差不多快死了。
人类真的很脆弱……非常容易死掉……
大阿尔法像是在水波上游动,它抓着零,慢慢地,飘飘荡荡地缩回巨型铠甲的头部里去了,在缩回去之前,它的身上伸出来无数金色的纤细神经蔓,轻柔地飘动着、试探着,像是蚕丝一样,一层层将零包裹了起来。
大阿尔法用冰冷的前肢拥抱着迅速结成的金色之茧,消失在了铠甲内部,巨甲的口器闭合,再次形成了坚不可摧的硬质头部。
它慢慢缩回缠绕的血藤,放开了残破的白晶灯塔,顶天立地地走进了那荒芜的世界。
——
零此时的状态,介于生与死之间,她已经融进了大阿尔法的核心,被某种高维的本源无缝裹挟着,她的一切都被掌控,连魂烟都逃不出去。
她无法睁眼、也不能听见、更说不出话,这是一片灿烂的宇宙,金色的河流在涌动,浮上她的脚背。
她获取了大阿尔法的记忆,从微末的病毒体开始,它起初并没有肉身,X 病毒无所谓肉体的概念,世间所有的 X 病毒,属于同一个意志,它本就是一个无形的、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体」。
再往前追溯,大阿尔法给零观感了无尽的星海,和不灭的黑暗。
来自深空……来自永恒深空!
「ong na mi bong ong ni rr la……」
无名的言被传到了零的认知里,大阿尔法在试图告诉她,它是「ong」,一个「祇」。
零不知道「祇」是什么东西,她只想回家。
但是大阿尔法不愿意她有逃离的意愿,不许她挣扎,因为那让它感到某种空荡荡的恐惧。
大阿尔法进化得太快了,但它的肉身远远没完成高核心的塑造,单一神经体结构的劣势终于显现出来。
它迷恋地球生命的复杂性,此时如同汲取花蜜,贪婪地吸收零的信念。某种意义上来说,大阿尔法是渴望拥有一个能够支配亿万神经组织的终极内核,它吸收了零,逐渐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大脑」。
没有任何生物会允许自己的大脑逃走。
不管零乐不乐意,更多的神经蔓缠裹了她,大阿尔法倾尽所有,以兆计量的信息疯狂涌入她的意识,不断刺激她的认识,而它则如愿获取了零产生的种种感受,抗拒、无奈、惊讶、恐惧、神奇、苦恼、恍然、开悟……
未知的时间长度里,零都在不间断地经历着大惊大惧、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X 本源无限深入地与她发生了纠葛、融合。
大阿尔法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全盘吸收零的反馈,如此种种太美妙了——它简直要被刺激得满地打滚。
有的人,明明只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庸者,只有一个安稳余生的执念,偏偏有不可抵抗的力量,要追着撵着地打破她的局限;有的存在,本源是无形、无象、无我、无执的无敌,它偏偏要选择一条具显的进化之路,有了肉身,有了五感,有了欲望,有了执念,有了——弱点。
只能说造化弄人,造化也……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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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迟
36
不知过了多久,一场大雨落下来了,大滴的雨滴砸在老鬼脸上,他才逐渐从深度昏迷中清醒过来。
四周散落着大量破碎的石块、瓦片、木条、断裂的植物等杂物。老鬼躺在雨水中,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白晶灯塔被摧毁了。它的塔顶已经消失,连带着零的卧室,全部化为了乌有。
那个小姑娘……老鬼闭了下眼睛,心里毫无预兆地一恸。
有脚步声踩着雨水而来。
老鬼立刻翻身爬起,他的后脑勺很疼,头也晕得厉害,应该是脑震荡了,为了稳住身体,不得靠在石壁上。
雨幕中,一个男人踏着一地狼藉出现了——那是个年轻的东方男子,长身玉立,衣着肃整。他撑一把黑色的伞,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副晶莹的金丝眼镜。
先垂眼看了老鬼一会儿,他又抬起头,在雨中怔怔地凝望着破碎的白晶灯塔,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远方的大海中,一支小型的舰队正在默默守候,那是历经万难,将这位重要科学家从五十星帝国护送至此的祖国军人们。
——
凛再次低头看了老鬼一眼,只见他狼狈地靠在墙上,有一丝丝的血迹,正顺着他身后的石壁流淌下来,被雨水冲出很远。
凛对老鬼伸出了一只手,两只手交握,老鬼被扶了起来,几个战士将他暂时挪进残破的白晶灯塔里避雨。一个随行的军医立刻为他处理伤口,并且初步判定其头部的受伤情况。
凛顺着落满碎石的石阶一步步往上,如今,灯塔内部变得非常明亮,再也不像之前那么昏暗——整个顶都被掀掉了,部分储藏室也被破坏了,淡淡的天光洒落进来。
突然,凛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猫叫,他四下找了找,在一个储藏室里的纸箱缝隙中,找到了一只绿眼睛的黑猫。
黑猫歪着脑袋,躲在黑暗的角落,悄悄打量他,大概是觉得他的面容和零有点像,它再次低低地叫了一声,甚至从角落里主动钻了出来,来回蹭凛的裤腿。
当时,大乱降临,「死神」被大阿尔法惊走,洛西法的攻击也临时中断。零从狂乱中慢慢清醒过来,她只看了一眼出现的巨人形态阿尔法,就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连滚带爬地冲回卧室,她只来得及把希望抓住,匆忙塞进一间储藏室,大阿尔法的头就已经钻进了露台。
后来……后来黑猫躲在众多纸箱的空隙中,看到一只半透明的、带掌蹼的手爪,将零掳走了。
……
黑猫叫了一声,凛蹲下来,摸了两把猫头,把它抱起来,猫似乎是经常被零搂在怀里的,他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水气味,那是零用惯的木质和青草。
这里的多个储藏室里,装满了各种物资,零真的很听话,她囤了足够的的东西,只不过,将近半年来,只消耗了其中很小一部分而已。
凛避开残缺的台阶,继续往上爬,来到了零的卧室,这里一片混乱,圆弧的墙壁已经倒了,雨水浇灌进来,直接将所有的东西浇得透湿,地板上散落着各种物品,大多数已经被砸得稀碎。
凛抱着黑猫,用脚扒拉开一块木板,下面躺着一个笔记本,没有受到什么损伤,雨水也暂时没泡到它。
凛捡起来,吹掉上面的浮土,翻开,扉页正是零工整的字迹:「白晶灯塔观测手札」,厚厚的内容,全是零在灯塔上观测到的 X 病毒进化情况。
脸上扯起来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凛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略微翻看几页,他把笔记合上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四处检查后,没有找到零死亡的证据——没有血,也没有残肢。他心中隐约升起了一点希冀,似乎有某个不敢确定,但是难以忽视的想法,在脑子中逐渐成型。
一架非常昂贵的望远镜倒在地上,镜片已经碎了,凛站在灯塔的边缘极目远眺,只见旷野中,被雨水浸透的土地上,一串巨大的脚印,绵延向飘渺的远方。
迄今为止,人类暂时没有任何关于终极成熟体的详细记载,因为所有与它发生遭遇战的军队都已经全部覆没。
终极成熟体是巨大的形态,并且已经进化出了一层甲衣,对绝大部分的武器有绝佳的抵抗力。
极北之地的俄联诸国曾经对终极成熟体使用过核弹,五十星帝国也对一只至少进化到五十米高的超级成熟体动用了核打击,然而事实证明,如此巨大的爆炸,依然无法将其完全摧毁,数千度的高温和致命的辐射虽然会破坏终极体的部分躯壳,但是只要它们的核心灵没有被摧毁,那将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恢复,甚至会因为核辐射的影响,进化出其他不可知的能力。
根据极少的情报,核变之后的终极体,在一夜之内就毁灭了俄联的一个附属国,在那之后,全世界的联盟军基本已经放弃了对这种成熟体的核作战。
幸好,如今全球的终极体数量还不多,凛估算大概在 10 只左右,分布在各个大陆。
如此低的概率,偏偏零这里就出现了一只。
他只能感慨,这也许就是命运了。
因为零在白晶灯塔中遗留下大量物资,即便是用到整支小型舰队上,也足够支撑好几个月,所以在征得凛的同意后,冲锋小队开始着手将塔内的有用资源整合起来,搬运到了船上。
老鬼经过简单的包扎和用药,也用简易担架抬上了船。
只剩下凛一个人,抱着黑猫在空空的灯塔里站了很久。
虽然希望渺茫,但为了不留遗憾,冲锋小队决定沿着终极成熟体的脚印进行追踪,即便不能救回零,能够获取一部分关于终极体的信息也是很值得的——毕竟当下关于这种进化体的准确报告,实在是太少了。
而理论上来说,此次行动的安全性是有一定保障的,因为这支舰队的军人,已经全部注射了凛研发的 34-X 制剂,对于终极体有同等免疫的作用,这也是一次验证 34-X 实际效用的机会。
此时距离零被掳走,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
——
数日后。
这是一片开满野花的山谷,身长至少四十多米大大阿尔法已经在这里折腾了很久,它就像是在开天辟地一样,不断在山坡、溪谷、田野里打滚,发出高亢的长鸣。
四五人的冲锋队,埋伏在距离谷底大概两三公里的一处隐蔽山丘上,旁观它这种状态,大概有好几个小时了。
有记录员小心地录像和拍照,并且收取大阿尔法鸣叫的声音,供后面研究时分析。
突然,另一支军队出现在地平线上,这只大阿尔法的动静已经持续了好几天,逐渐引起了这个国家剩余军事力量的注意,它的状态看起来不太正常,对方的高层经过商讨,决定派出一支地面导弹的打击部队,对它进行剿杀。
虽然成功的几率非常渺茫,但是万一真的毁灭了终极成熟体,那么在现今的世界盟军中,本国必然可以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大阿尔法虽然处于一种迷幻的状态里,但是大批人类的出现,还是引起了它的注意,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它的身下突然伸出了密密麻麻的血藤,像是有生命的血红巨蟒,这些藤蔓无限延伸着,朝着那支打击部队钻过去。
对方立即开火,巨大的爆炸和密集的枪声顿时响彻这片美丽的山谷。
凛等几人捂着耳朵,小心翼翼地换了个更加隐蔽的藏身地点,继续对战场中的大阿尔法进行观察和记录。普通的弹药打击到它的身上,根本无足轻重,血红的鳞片坚硬地阻止了伤害,鳞甲的强度似乎已经超越了最硬的金属,子弹打在上面,只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血红印记,但是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血藤缠到了军车上,甚至掀翻了一辆导弹竖起发射车,打击部队的阵型被打乱,他们毫不恋战,扔下被绊住的同伴,立即撤退。大阿尔法的血藤缠住一些倒霉鬼,细小的、蠕动的藤蔓从中分离出来,像寄生虫一样钻进人们的口鼻,这些人从此将慢慢变成大阿尔法的「种子」,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内脏将全部被血藤吞噬,成为一具披着人皮的血尸。
撤到一个高地的军队,立即调整了方案,直接对着山谷中打滚的大阿尔法发射了一枚导弹。
轰隆隆的爆炸声过后,硝烟和尘土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云,直冲空中升起,谷底的大阿尔法一时之间没有了动静。
成功了吗?!这么轻易……就杀掉了?
凛慢慢从一处洼沟里直起身来,擦了擦眼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导弹爆炸的中心。
冲天的尘烟终于散去了一些,混沌中,一双遮天蔽日的巨翅缓缓打开,露出了其中安然无恙的终极成熟体。
这只大阿尔法竟然有翅膀!
现场的人们一时之间呆住了,它的翅膀至少有两三百米的翅展,如同一对神秘的金属之帆,反射着暗红的光泽,在爆炸中严密地护住了整个身躯,此时,只有尾端有一些轻微损伤。
这一次,大阿尔法被激怒了,它直起身来,数十对猩红的复眼一起注视着高地上的导弹部队,对方还没来得及发射第二枚导弹,大阿尔法忽然一扇巨翅,刮起了一阵飞沙滚石的狂风,伴随着飓风和混沌,人们被吹得满地打滚,大阿尔法则呼啸着从山谷中振动翅膀腾飞起来。
狂风过后,无数血红的细小「种子」从天而降,只要遇到生物,就密密麻麻地往孔窍里钻,那只打击部队几乎是瞬间全军覆没,尽数转化成了「种人」。
少部分血红的种子也随风飘到了凛这边,几个战士惊慌地站起来,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这些寄生虫一样不断扭动的「种子」,并没有将他们当做宿主,落在地上不久,因为没有成功寄生,它们就会逐渐枯萎成灰黑的余烬。
凛抬起头,看到那只大阿尔法正不断扇动巨大的翅膀,逐渐飞到了云层之上,成了一个渐行渐远的影子,零……到底在哪里?已经被吃掉了吗?
此时,一个被寄生的老兵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仇恨地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将剩下的唯一一枚导弹,对着空中的大阿尔法发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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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
导弹拖着长长的烟尾,朝着越飞越高的大阿尔法追逐着,在空中划出弯曲的弧度。
此时,巨甲之中,被核心灵紧紧拥抱的零,已经完成了一切融合。
而大阿尔法在经历多日长久不断的刺激之后,终于进入一个疲惫的状态,巨甲在呼风唤雨地高飞,而它则近乎温存地轻轻抚摸着人类雌性的脑袋,她正在复苏,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复苏」,而是作为宇宙的生灵,她已经有了「祇」永生永世的所有知识。
大阿尔法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传达给零了,它轻轻地用神经蔓触碰她,温柔地交流一个渴望——那个最初捕捉她时的渴望。
人类沉默着,并没有因为它的愿望而产生任何甜美的信息素。
大阿尔法困惑了,它再次用更多的神经蔓去纠缠她,甚至用上了所有,然而——零不再给它任何反馈,她复苏之后,似乎成为了一尊没有思想波动的石像。
大阿尔法带着身后的巨大导弹,在空中猛然翻腾了一下,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开始降下高度,它想要回到地面,解决遇到的这个麻烦。
突然,人类的思想顺着所有的金色神经蔓回馈给它了,汹涌、无穷、势不可挡,只有一个意志:
「死。」
核心灵第一次愣住了,下一秒,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所有的金色神经蔓,突然再也无法从人类身上撤回来,它们被紧紧地吸附在小雌性的身上,无限的本源力量,正在如同洪水一样,疯狂通过这些神经蔓涌入人类的体内。
大阿尔法颤抖起来。
「死。」
更加巨大的意志传递过来,核心灵的整个系统开始混乱,它尝试睁开复眼,想要在一片血海中,再看看这个小小的雌性,金色的茧却开始急速旋转,连接在它身上的神经蔓纷纷断裂,剧痛袭来,核心灵顿时紧紧缩成一团。
「死。」
下一秒,大阿尔法的核心灵开始枯萎,「死」的意志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一种无法被抗拒的命令,在它反抗之前,从尾端开始,它的躯体已经逐渐一寸寸变成黑色的灰烬。
此时,至高无上的意志,就是言出法随。
用最后几根连接彼此的金色神经蔓感受到了人类疯狂的毁灭之念,大阿尔法在死去之前,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迷茫。
为什么?
进化到现在,它的思想中第一次产生了「问题」。
可惜,没有人会回答它,连神也回答不了。
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在最后的时间里,大阿尔法的执念却是:
「不要死。」
并非是它想要逃脱死亡,它是想对这个心爱的小小雌性传递这最后一个执念:「不要死。」
然而,零的意志早已陷入巨大的漩涡,如同一场疯狂的意念风暴,摧毁一切连接体,包括——她自己。
大阿尔法金色的复眼之中,流淌出了清澈的液体。
下一秒,飞翔中的巨甲突然绽开了硬质的头部,从那朵狰狞又可怕的花朵中,一个金色的茧被猛然喷了出来。
似乎是用尽了全力,大阿尔法的全身鳞片忽然张开,呼吸孔洞弥漫出一阵灼热血雾,紧接着,导弹准确地在空中击中了它。
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响后,大阿尔法在半空中炸成了一朵无与伦比的巨大红色烟火。
X 元年以来,人类对抗未知入侵史上,首次成功摧毁了 X 病毒的终极成熟体,然而,其具体原因不可考证,并无法复制。
其他大阿尔法,依然是整个世界难以战胜的对手。
——
金色的人形茧慢慢浮出了水面,海浪轻柔地将它推来推去,激荡的水花都被映成了灿烂的亮金色。
谁也不敢动,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东西从万米高空掉下来的,大阿尔法已经灰飞烟灭了,但这会不会是它的核心灵?
突然,严丝合缝的金色细小藤蔓有了异变,像是生机正在迅速流逝,神经蔓们可怜地颤动着,慢慢褪去了耀眼的金色,变得黯淡、银白,最后逐渐凋亡成了铁黑的灰烬。
里面的人猛地一挣扎,遍布周身的污迹就随着海水飘散开来,又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是一个女孩,紧闭双眼,在海中可怜地飘荡着,正被洋流缓缓带走。
「!!!」凛从震惊里清醒过来,眼看着零就要沉进深海了,他把眼镜一摘,连鞋都来不及脱,在野地里疯狂奔跑一阵,终于在一个临海的山崖处,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疯了一样朝她游去。
黑色的深水逐渐掩盖了零的样子,就像淹没了一朵苍白的花瓣。
「不行……不行!不能让妹妹……就这样……消失!!!」
脸上不知道是海水还是泪水,拼命游了很久,凛一个深潜,终于抓住了女孩在水中漂浮的手腕。
一口气已经憋到了尽头,凛死死忍着,抓着死尸一样的零疯狂上浮一段,终于猛然钻出海面,用力喘了几口大气,带着咸腥气的海风涌进肺部,凛剧烈呛咳起来。
零什么反应也没有,任由凛抓着她,在海水里漂来荡去,她脸色雪白,眼睛和嘴唇都紧紧闭着,好像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
凛控制不住地咳嗽着,带着哭腔嚎啕了一声,他一边拍打零的脸,一边捏开她的嘴巴,想让她喘气。
零的脸颊也是冰冷的,躯体里连一点起伏和脉搏的震动都没有了。
凛徒劳无功地拍了她很久,又给她渡气,全都毫无用处。
冷冷的海洋里,凛精疲力尽地踩着水,搂着死去的妹妹,巨大的悲伤吞没了他,热泪滚滚而下,像大小珍珠一样砸落在零的脸上,额头上。
痛哭了一会儿,远方已经有救援小队朝着他们游来,就在此时,凛听到怀里的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喘息,好像是憋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回过来一口气。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喊了他一声:「哥哥——」
凛愣住了,哭泣梗在了喉咙里,碳基生物面对危险时的本能让他颤抖起来,就在零喊出这一声的时候,他后脑勺到尾椎一路炸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那不是零的声音,不对,是零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带着金属质感的空灵回响,还有一种类似昆虫鸣翅的微微震颤。
凛低头,看到了一对金色的双瞳。
零醒了,又似乎没有完全醒,她睁着眼,映着亿万个哥哥的影像,每一个影像都成为信息灵敏地传导至她已经被改造的神经体系,在零的内里宇宙激活、爆炸式传输,这一生所有关于鹿凛的记忆都被调动起来,复苏了。
恍如隔世。
金色的眼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鹿凛,不知道看了多久,零的眼神里终于又慢慢有了人性。
凛僵硬地抱着妹妹,看表情,中间他似乎很想把人立刻扔出去,但是又不舍,也不敢,所以混合成了一种人类特有的复杂情绪。
零眨了眨眼睛,似乎觉得很有趣。突然,她的额间也裂开了一条缝隙,睁开了第三只金色的眼睛,也是双瞳,轮转着,流动着,一起盯着凛的脸。
被锁定了。
凛的大脑好像滞涩住了,非常艰难地想:零……要吃了我吗?我……动不了……
「哥哥,」
突然,她又开口了,这次音色开始正常了,逐渐没有了嗡鸣感,也没有空灵的回音,终于像个人类了。
眼睛一翻,双瞳也转成了清澈的黑色瞳仁,额间的眼睛慢慢闭合了起来,形成一道细细的淡红色印记。
「你怎么才来?」
她委屈地扁了嘴巴,胳膊非常依赖地环着凛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被掳走的这八九天时间里,她之前剃的寸头,已经长出了一拃长的新头发,生机勃勃,势不可挡。
凛感受得到,她的心脏,又开始了跳动,一下一下,是前所未有地有力、强大。
……
半天后,老鬼在军舰的隔离舱房里见到了零,大大的包间里,小姑娘坐在那里,正在进食。
船在全速前进,海上有风,船里微微摇晃着,舱门上的铜铃晃来晃去,发出清越的叮铃声。
落日的万丈绚烂从舱房小小的窗户钻进来一部分,给零勾了一个隐隐绰绰的剪影。不知道为什么,老鬼猛然心慌起来,这种情况有很多年没出现过了,上一次心慌、畏惧,还是在应对梵蒂冈神秘体复苏时。
眼前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这样的人,他两个手指就能捏死。
可是,他就是畏惧了,仿佛在那人形下,蛰伏着一头远古的未知存在。
仔细看,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半长黑发——被从海中捞起来几个小时,她的头发又长了一倍,正在以超越人类身体极限的速度疯狂生长。
她就坐在那儿,裹着一条半新不旧的灰色丝麻毯子,雪白细瘦的双脚赤着,长长地伸出去,蹬在了坐在对面的凛的肚子上,凛丝毫不嫌弃地抱着她的脚丫子,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只绿眼睛的黑猫远远蹲在壁柜顶部,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她。
她像饿了一个世纪,忘我地咀嚼食物,几乎要吃得浑身发抖。
老鬼进了船舱,她斜过来一眼,瞳仁里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老鬼一步一步走向她,丝毫不能影响她继续进食。
高大的老鬼对着零单腿蹲跪了下来,不管零乐不乐意,他拉起她一只油渍斑斑的爪子,在她全是烤香肠和胡椒大蒜味儿的手背轻轻吻了一下。
「鹿零小姐,我来为您效劳。」
零皱着眉头看了他两眼,金色双瞳转了出来,但又飞快地收回去,她对天翻了个白眼,用力抽出来自己的手,转而奋力抓起了一只卤鹅腿。
老鬼冷静地蹲跪在她身边,近距离观察她,发现她的双瞳时不时地会转出来一下。
纯粹是无意识的。
老鬼感觉,零其实不太像人类了,她有点类似一只无情的兽,或是一尊还不会自控其力的神魔。
看了一眼鹿凛,他发现对方那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显然也意识到了零身上的问题。
船舱中暂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零在用力撕咬食物,咕咚咕咚地喝酒——现在,再多的酒水也不能让她喝醉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零的头发又长了一截,那些黑压压的发丝像有生命一样蠕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此时已经浓厚地堆到了脊背上,还在密密麻麻地延伸着。
老鬼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零突然看过来,她一嘴的油污,很是滑稽,但是没有人笑,因为她又无意识地转出金色双瞳,老鬼立刻定在原地,一下都不敢再动了。
「你——」
带着金属质感的空灵回音,零的声线也突然变了,激荡着危险的微微嗡鸣,像是很多生灵一起发出质询的声音叠加在一起。
老鬼和凛同时摇晃了一下,抱住了头,他们觉得脑子里像被人瞬间扎进了一根长钉,尖锐地要把脑海劈成两半!
见状,零晃了晃脑袋,又翻了个白眼,她像一个精密的机械人偶,瞬间换回清澈的黑眼睛,声音也正常了。
「抱歉,我还有点……混乱……」
她看着老鬼,一边思考一边说:「你,也要回家了吗?」
年轻的男人蹲跪在她面前,竟和她坐着差不多高,认真地点头,他说:「是的,我们都要回家了。」
零看起来很满意这个答案,她高兴地拍了一下手,然后又转回去继续对着满桌食物奋战。
船舱里安静下来。外面,落日将大海照耀成了金色的世界,破开灿烂的海浪,军舰一路朝着东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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