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削弱世家势力,却忘了我也是世家女。我后退⼀步,定定地看着他,⼀字⼀顿。「我自小跳脱无状,当不了您温顺乖觉的皇后。」1凤仪宫内,凉风穿堂而过。今日是林、卫两家结亲的好日子。琥珀手捧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上前,踟蹰。我择了根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漫不经心地插在发髻上:「琥珀,你知道,我是必去观礼的。」琥珀含泪跪下:「娘娘,我知晓您与二姑娘的情谊,只是皇上那里……琥珀担忧...
他终于还是对我母家下了手。
他想削弱世家势力,却忘了我也是世家女。
我后退⼀步,定定地看着他,⼀字⼀顿。
「我自小跳脱无状,当不了您温顺乖觉的皇后。」
1
凤仪宫内,凉风穿堂而过。
今日是林、卫两家结亲的好日子。
琥珀手捧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上前,踟蹰。
我择了根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漫不经心地插在发髻上:「琥珀,你知道,我是必去观礼的。」
琥珀含泪跪下:「娘娘,我知晓您与二姑娘的情谊,只是皇上那里……琥珀担忧您未来处境更加艰难……」
皇帝霍淳译吗?
我稍微地想了想,记忆中的霍淳译,舒朗开阔,体贴俊朗。
记忆中的皇帝,满心社稷,善谋多疑。
可是与我何干呢?
宫内寂静,落针可闻。
我的声音无波无澜,似从远方传来:「不差这点儿了。」
宫内其他婢女早已退下,琥珀红着眼睛不言。
未免喧宾夺主,我对着铜镜将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撤下,择了根银凤镂花长簪,示意琥珀给我戴上。
「走吧,我还没被废,拿出皇后贴身女官的派头。」
我优雅地起步,端起刻在骨子里的皇后尊荣,绝代风华。
2
⼤周朝林国公府,开国功臣,荣耀尊贵,世袭罔替。
纵家主被禁足,前来观礼者亦络绎不绝。
君心难测,即使有日薄西山之势,也没有多少眼皮子浅的敢对林家蹬鼻子上眼。
可就真有那眼皮子浅的。
还正好是林家二娘低就的新郎卫家。
上⼀秒我还在调侃妹妹知萱的新娘妆,两坨高原红,喜庆非常。
下⼀秒知萱的脸蛋肉眼可见地变得煞白,双手冰凉。
「若林家二小姐不允我娶表妹为平妻,愿抬空轿回府!」
半头白发的武将父亲气得满地找刀,本就拖着病体操办婚事的母亲吐血晕倒。
我胸腔仿佛有⼀把火,燃烧,毁灭。
我命奴仆给我拿个火把,奴仆见我气势汹涌,两股颤颤,听令。
我欲出门,知萱用冰凉的手拽住我,满目怆然,含泪摇头。
「阿姐,妹妹没关系的。凤仪宫和家里都再禁不起动荡了。」
我闭眼,复又睁开,尽量地温柔了嗓音安慰她:「阿姐和家里都会好好的。知萱,我会为你再寻门好亲。」
我毅然地转身,带着琥珀与宫内卫兵,⼤步地去了林府门前。
雕梁画栋,吹拉弹唱,满目红绸。
蛇鼠小⼈,⼀朝得志,蹬鼻上眼。
「我家父兄在前线为国浴血奋战,你这个地位不稳的皇后岂敢动我!」
父兄不在,脑子不清,恍如智障。
我不欲与他多言,接过火把,毫不犹豫地往花轿⼀扬。
红帐飘零,火舌肆意。
「谨以此火,宣告林、卫鸳盟,就此破裂!」
烈火炎炎,映衬着我的双眼。
3
墙头马上遥相顾,⼀见知君即断肠。
我与霍淳译的初遇是在上元节。
那年我碧玉年华,因带着知萱逃课,被父母禁足。
可我期待上元节的璀璨花灯,期盼⼀年寥寥几次的宅门外景,祈盼绚烂烟火。
于是翡翠帮我瞒过琥珀,以肩给我作底托,把我送到墙尖。
我深觉裙装累赘,费力地探出头时,与恰巧经过墙边垂杨旁的霍淳译四目相对。
男子⼀身月白罗衣,头发以玉冠束起,姿态娴雅,低头闷笑。
我眼眸带水光,既羞又恼:「看什么看!仙女之资,岂敢妄视!」
他怔愣瞬间,继而开怀阔笑。
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
4
最终我还是没看成花灯,只因霍淳译的开怀⼤笑引来了林家父母。
恢宏正厅,我垂首挨训,心里记仇。
母亲扶额长叹:「你呀你,身为女子为何不能贞静点儿?累得我天天为你操心。」
我故意地掐细嗓子:「女儿知错。」
我以为我不会再遇见他。
少年天子,天潢贵胄,宫墙相隔。
但我不断地遇见他。
江边湖畔,烟火转角,春狩花宴。
七夕节前半旬,他温润笑着,与我言:「林仙女,七夕夜,抬头望夜空。」
我满脸通红,故作不耐:「仙女早眠。」
七夕夜,我还是不争气。
我早早地荡着院内秋千,魂不守舍,遥望天边晚霞。
晚霞渐退,碎星点点。
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绚烂如上元节。
翡翠在旁惊呼:「姑娘!居然有⼈在侯爵林立之地放烟火!琥珀!快来看!好好看哦!」
我眉毛弯弯,眼盛星光。
霍淳译补了林知许⼀场盛世烟火。
5
「林氏知许,温婉淑德,钟灵毓秀,娴雅端庄,朕心悦之。着,册封为后,六宫表率,为天下之母仪……」
⼤红凤袍,璀璨凤冠。
执子之手,众臣跪拜。
⼤婚礼成。
红烛帐暖间,我算旧账:「霍淳译,温婉淑德、娴雅端庄是不是故意反讽的!」
他轻笑,发丝垂落,纠缠。
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皇上……」
「唤我阿译。」
银烛照更长,罗屏围夜香。
6
婚后的宫内⽣活比我想象得闲适。
我曾以为,宫内尔虞我诈,⼈⼈心肠狡诈,如九曲回廊。
实际上,霍淳译体贴,太后消极避世,⼤婚伊始,后宫仅我⼀⼈。
我仿若活在蜜罐里,虚幻又真实。
唯二的小烦恼呀,⼀为霍淳译是个以社稷为重的好皇帝,日日早出晚归,挑灯夜战;二为自己迟迟不孕,心下烦忧。
我莲步轻移,亲送滋补汤盅至养心殿。
霍淳译伏案操劳,孜孜不倦。
我心疼地将他凌乱的发丝别至耳后:「阿译,养心殿内应养心,你该保重身体。」
他轻吻我脸颊,⼤笑:「养心殿内应养心,养的是江山社稷的心。」
形状疲惫,但神采奕奕。
7
爱情是灵药,是魔药,是令⼈脾性自然转换的药。
我从未发现直率张扬的自己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为霍淳译的身体忧心,为久未受孕牵绪。
霍淳译知晓我为子嗣烦忧,特地安慰我:「子嗣乃父母之缘,朕不急。」
「况你年纪尚小,身子骨未长开,未有子嗣也是桩好事。」
「并且……」他特此停顿,眼里缱绻多情,将我拥入怀中,「我还盼着与知许长久⼀⽣呢。」
比目连枝,缠绵缱绻。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
霍淳译为我请来了御医:「知许,我们先调理身体,怀孕的事急不得,嗯?」
我犹带昨晚的羞意,心内仿若泡着春水,声如蚊呐:「嗯,听你的。」
8
又是⼀年上元节。
霍淳译与我换了便装出宫。
翩翩少天子,皎洁若明月。
曳曳小女娘,笑容似星光。
漫天散烟火,满池皆光芒。
9
三年时光荏苒,辗转即逝。
在此期间,当今皇帝霍淳译,深宠出⽣世家的林皇后,对外收拢世家心,掌权顺利;对内后宫琴瑟和鸣,风平浪静。
少年天子初长成,三年时光露锋芒。
我有些骄傲,因为天子亦是我的夫君。
天子深情,林家鲜花着锦。
10
⼤选前夜,霍淳译照旧来了凤仪宫与我用膳。
夫妻相拥,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很好地抚慰了我对新进秀女的恐惧。
我在恐慌什么呢。
当今天子初次⼤选,进宫⼤选者众,簪红戴绿,姹紫嫣红。
但入选后宫者寥寥,仅有老牌文臣世家秦家女、新贵武将杨家女、新贵文臣祁家女。
不偏不倚,皆封美⼈。
后妃第⼀次于凤仪宫拜见时,我端庄地坐在高高在上的凤椅上,有些恍惚。
我是皇后。但,皇后是什么?
皇后是尊荣。
后宫中,再精贵的美⼈儿,都无法穿⼤红,都要在我面前伏地。
红墙中,再娇宠的鸟儿,也需早起与我请安,风雨无阻。
皇后是公平。
最初,我是想给秦家女美⼈,杨家女和祁家女封宝林的。
世家出身的女子,自古以来是得给些体面的。
我拟好了位份,交予皇帝过目时,皇帝抬手将新贵两女都提为美⼈:「杨家和祁家近几年入仕后也算能干的。」
我欲言又止,恐秦家女会⽣事。
皇后是协调。
新⼈入宫,⽣事在所难免。
心高气傲的秦美⼈下午于御花园中与杨美⼈发⽣口角,当晚秦美⼈截了杨美⼈的侍寝。
对此我有些头疼,⼀边给杨美⼈赏赐安抚,⼀边罚秦美⼈几天禁闭。
琥珀调查完后附于我耳边:「杨美⼈似乎是故意被截宠的。」
翡翠性直,瞠目结舌:「怎么可能!后宫的恩宠、皇帝的君恩,多少⼈求之不得,还有往外推的?」
我也觉着有些好笑。
故意挑起口角有可能,故意被截宠要如何被截?
昨晚皇帝兴致来临,可是恰巧走的小路散心,碰上的秦美⼈呢。
此事在前朝掀起了不⼤不小的风波。
杨家新入仕,忠直且性烈,很有股为女儿出头的气势,暗讽世家出身的秦家女也不过尔尔,不懂规矩。
秦家反唇相讥,规矩的臣子乃敢置喙后宫事务?究竟谁不懂规矩?
皇帝延长了秦美⼈的禁闭。
这是我第⼀次直观地感受到,后宫离不开前朝,每个⼈代表的不仅是自己,代表的是前朝。
就如我,我不仅是皇后,我也是林家的女儿。
11
西南起了不⼤不小的叛乱,皇帝派我的父亲林国公前去镇压。
跟去的不全是林家军,皇帝插入了部分其他军队前去跟着历练。
叛乱镇压得很漂亮。
翡翠在凤仪宫眉飞色舞:「此战中老爷名声再续辉煌,不过军队中有对父子兵姓卫,忠勇无比,也名声⼤噪,老爷很是赏识。」
⼀旁的我抚着微起的肚子,挑着⼀些孩子衣裳的花样,笑得温和。
阳光微暖,国泰家安。
父亲得胜归来的那天,我怀胎足三月,昭告后宫,皇帝⼤喜,赏赐如流水。
12
因我怀孕分神,后宫协理选谁也是件不⼤不小的事,为此还闹了不⼤不小的矛盾。
「请秦妹妹吧,出身文臣世家,心思细腻。」
皇帝笑不达眼底:「秦美⼈之前刚与杨美⼈闹了那⼀场,挺不成体统的。
「朕给杨美⼈提成婕妤,让她协理吧,也算对杨家做个补偿。
「知许多看着点儿。」
我幼时也是看过话本子的。帝王与宠妃,真爱与挡箭牌。
杨婕妤算皇帝的真爱吗?外⼈看来恐怕是像的。
就连翡翠,也偷偷地撇着嘴与我说:「皇上也太给杨婕妤面儿了吧。」
我好笑地摇摇头,有些失神。
我发现我想不起来杨婕妤的长相,只记得看着有些许平淡,无甚记忆点。
我确定皇帝是不爱她的,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提起杨婕妤时无波无澜得像提起⼀颗无盐的萝卜。
⼀个萝卜⼀个坑。
萝卜放哪个坑,都有着它的使命。
13
母亲进宫探望怀孕的我,言语间有些试探。
「秦家夫⼈常来府中拜访,对她入宫的女儿常有担忧。秦美⼈在宫内,光景真那么不好吗?」
我微怔,不过是稍微几许小事,在外边却使⼈⼈心惶惶。
母亲担忧溢于言表:「我还听⼈说,杨婕妤是有宠冠后宫的趋势的。」
皇家的力量就是如此,绵绵细雨映在外头,也成了瓢泼⼤雨。
我失笑:「哪能呢?她们都差不多,没有特别好的处境,也没有特别坏的光景。」
母亲半信半疑,却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问,装作释然:「那就好,您在宫里要好好的,我们也就放心了。」
她又说起了其他事:「家里想从叔伯那过继个男孩。」
林国公府夫妻感情甚笃,无妾室通房,⼀⽣恩爱,唯两女。
长女入宫为后,次女尚未及笄。
「有两个选择。⼀为你二叔伯的嫡次子,年近十五,才貌双全,⼤概率下次应试是能中的。二为你三叔伯的嫡三子,四五岁的光景,虎头虎脑,能跳能闹的,只看不出资质如何。」
「你父亲只担忧你,若是选年长的,怕培养不出感情,反倒借了你的势;若是选年幼的,怕年岁太小,自己又年老,青黄不接时节林家兵权无⼈掌管,无法支撑你在后宫前行。」
14
哪个好呢?
母亲留下众多银钱、补品离开时,我还陷在自己的沉思。
皇帝见不得我愁眉苦脸,出主意:「我觉着年幼的可靠些。」
我抬头看他。
「知许,年长的固然优秀,但已记事,⼈心难测,怕到时为他⼈作嫁衣;反倒是年幼的,可塑性强,好好地培养成才,能与你父母幼妹皆培养出感情,成为真正的家⼈。」
⼈心难测,君心莫名。
这不是我的事,是林家的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头真诚满满。
我心稍定,命翡翠传信林家。
⼀段时日后,林家开宗祀,宣告过继宗亲幼子,取名林知扬。
帝后皆有赏,林家风头无两。
收养⼀月有余,母亲带弟妹入宫探望我。
亲妹温顺婉约,即将及笄。
继弟虎头虎脑,讨喜非常。
我的娘家锦绣向上。
我扶着腰,眉目温婉。
我,夫君,即将出世的孩子,⼀家三口,琴瑟和鸣。
15
皇帝喜欢凌寒而开的梅花。
我行走于御花园中,支使翡翠带着小丫鬟们摘花时,因脚下雪水未清,摔了⼀跤,早产。
我在产房里声嘶力竭,诞下了皇帝的嫡长子,取名云泽。
霍云泽未足月而出,瘦小虚弱,我精心地养着,心如刀剐。
皇帝⼤怒,彻查。
后宫中没有什么事是巧合。
事情盖棺定论,秦美⼈宫里的⼈清晨特地从御花园经过,将半融的雪水铺在梅花林边的小道上。
我与皇帝说,我想去看看她。
皇帝允了。
坐足两个月月子后,我去了秦氏的宫殿。
秦氏住的宫殿是有些巧思的,名蓬莱阁,建在水上。
水面平静,但若有风经过,总会泛起波澜。
秦氏梳妆完整,安静地坐在那儿,撑起文官世家的仕女风华:「姐姐来了。」
柔美静谧。
我问她,为什么。
她笑了笑,给我泡了⼀壶碧螺春,言:「给姐姐讲个故事吧」。
有⼀个以社稷为重的皇帝,唯愿天下海晏河清。
世族的存在影响皇权,卧榻之侧岂容他⼈鼾睡。
然而,少年皇帝若想掌权,少不得借用世族的力量。
于是啊,少年皇帝挑挑拣拣,择了⼀个家庭环境简单、无兄弟、心思纯净的世家女做他的皇后。
借着荣耀她的家族,使所有世族掉以轻心。
借着深宠她的名义,使所有世族相信下⼀代皇帝必定出自世家女的血脉。
秦氏穿着蔚蓝宫装,微光从窗外透进殿,将她的笑显得凉薄。
「姐姐,我与您同为世家女,我为何会对您的孩子下手?」
世家同气连枝。
「姐姐,您为何会去御花园?」
为了摘梅花。皇帝喜欢梅花。
「姐姐,您觉着,我何德何能能截杨婕妤的宠幸?」
当夜皇帝⼀时兴起,恰巧走的小路。
「姐姐,现在世家与新贵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是因何而起?」
因新贵出身的杨婕妤宠冠后宫,频频地将秦氏的脸踩在脚下。
她如恶魔低语,在我心里留下深夜梦魇。
「姐姐,您觉着,皇帝真的爱您吗?」
16
琥珀与我说,在我离开⼀个时辰后,杨婕妤奉皇帝之命,给秦氏送了毒酒。
我沉默许久,直至夜幕低垂。
笼子里的鹦鹉叽叽喳喳,那是皇帝命⼈送来与我解闷的。
身上挂着的暖玉是皇帝特地寻的,温润养身,正适合调理产后气虚。
细心周全,体贴周到。
我唤来心细的琥珀,命她待秦氏逝去事件消弭无声,查清当年秦氏截宠的细节。
夜幕降临,堕入黑夜,有些许风声,殿外传来宫⼈放轻的脚步声。
皇帝拥着我,规律的呼吸,安详的面容。
他究竟是我的夫君,还是天下的皇帝?
17
秦氏的赐死是巨石,只在入湖时泛起涟漪。
在时间的魔力下,众⼈有自身的忙碌事,红墙内的湖面无波无澜。
唯有秦氏年迈的父母,在朝堂上为早逝的女儿叫冤,在府邸为年少的女儿祭奠。
百年秦家,谋害皇嗣,名声坠地,轰然倒塌。
以读书⼈敬仰而立足的世家,最终倒在了读书⼈的口诛笔伐下。
心⼤的翡翠带来家里的消息,皇帝收回了秦家的世袭罔替,爵位三世而斩。
翡翠说,我的父母听闻有⼈谋害他们的外孙,气愤至极,对此事推波助澜。
日子无波无澜。
我偶尔经过蓬莱阁里,会想起那个至死都端着仕女风华的秦氏。
红颜枯骨。
她明明存在过,却好似从未存在过。
琥珀的调查终于有了进展,当日秦氏未着粉黛,仅是心情烦闷饭后散心,却巧遇皇帝,聊了几句后就截了侍寝。
未着粉黛,意味着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夺宠。
⼀向自律的皇帝为何那天突来兴致选择了小路?
我面色惨白。
琥珀跪地垂首:「娘娘,是否要奴婢去查怀上子嗣前您食的滋养药方?」
寂静。
是滋补药,还是避孕汤?
是怀不上孩子,还是子嗣需要设局,所以不能在新⼈入宫前怀子?
良久,我听见自己强装镇定的声音:「不用。」
后宫侍寝事可查,因为我是后宫的主⼈,势力无形、无踪。
太医院直属皇帝,我无权染指,亦不可逾矩。
何况这件事如何查?有何必要查?
皇帝若要我死,我无法存活。
我又想起了秦氏,她是罪有应得,还是不得不死?
皇帝的儿子呀呀学语,在卧榻上叽叽喳喳,黄昏阳光温暖不刺眼,他对着夕阳笑得灿烂。
18
我将身子彻底地养好,收回了杨婕妤的后宫协理之权。
杨婕妤垂首跪地,恭敬地交出了权柄。
我垂眸,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然后,杨婕妤很突然地失宠了,皇帝捧起了祁美⼈,升为祁婕妤。
祁家近来在前朝把活干得不错。
前朝,后宫。
后宫不得干政,可前朝事事牵扯后宫。
翡翠与我说,因帝后都冷落杨婕妤,宫里看菜下碟,杨婕妤的日子很不好过。
冷硬的饭食,褪色的宫装,次等的冰炭。
翡翠幸灾乐祸:「我就觉着当初不是秦娘娘,秦娘娘不屑对孩子用下作的手段。杨娘娘多得宠啊,她还协理后宫,她的嫌疑⼤。」
我笑吟吟:「在外不可胡说,此事已了,秦氏也付出了代价。」
是秦氏还是杨氏?
真相不重要。
秦氏已魂归西天,杨氏也没有好下场。
19
我与皇帝似乎貌合神离,又似乎⼀如往常地琴瑟和鸣。
我们还是⼀起说话,⼀起养孩子,⼀起赏花,⼀起入眠。
⼈们常说,红墙宫内,⼀方天地,不见尘世三百年。
我曾觉着我的凤仪宫自有⼀方天地,温暖芬芳。
但多思敏感的我开始怀疑,我之前所见所感的,是否是水中月与镜中花?
翡翠像只快乐的蝴蝶:「娘娘!皇上又给了您赏赐呢!」
赏赐。
即使我贵为皇后,收到的奇珍也都称为「赏赐」,而不是「馈赠」。
20
皇帝近来有些食不下咽。
我说不清是出于内心还是出于形式的关心,问他最近有何烦忧。
皇帝说,新贵与世家势如水火,朝堂沦为了争斗场,他颇为烦忧。
世家矜傲,新贵心高。
皇帝希望能有个世家开先河,与新贵联姻。
他极少与我谈起政事,说起这个时,眼里全是认真。
我知晓他为何与我言此。
他希望我及我的家族与他⼀条心。
皇权不容侵犯,世家势力必须被削。
我是中宫皇后,我同时也是世家女。
我的娘家林氏,近年因我的椒房独宠鲜花着锦,近乎世家之首。
他专为我交代小厨房备的银耳汤,入口无滋无味。
原来林氏的锦绣,是为了日后带头弯下世家高傲的头颅,向他俯首称臣。
那对我的宠爱呢?是因为我这个⼈,还是因为我的身份?
21
世家、新贵,皆是皇帝的臣。
只不过影响能力⼤小之分。
譬如林家,祖辈皆从军,在军中的影响力数⼀数二。
譬如秦家,出过⼤儒,科举入仕者无数,在读书⼈群体中清名远扬。
秦家已成明日黄花,我不能让林家步秦家后尘。
妹妹林知萱及笄,声势浩⼤。
我犹豫,私心里我觉着林家应沉寂,韬光养晦。
但及笄礼是女⼈⼀⽣⼀次的,想起明眸皓齿的妹妹,我最终告诉翡翠:「将我日前准备好的赏给明萱」。
翡翠欢呼:「诶!」
母亲带明萱进宫谢礼,将知萱打发去外头看花,询问我明萱的婚事。
母亲笑语晏晏:「好几家想聘知萱作宗妇呢,娘娘您看哪家妥当?」
宗妇,世家。
沉寂,林家。
我别过了眼,不去看母亲错愕的眼神:「母亲,择个合适妥帖的新贵将知萱嫁了吧。」
我悲哀地发现,即使我本意不愿让知萱的婚事作为皇帝的政治筹码,但为了让林家低调妥帖,我不得不让知萱嫁予新贵。
我想上前抱抱母亲,母亲假装不经意地躲开,跪下:「娘娘,可是知萱有错?」
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是⼤臣的夫⼈。
我站在原地,怀里是无色无味的空气。
我听见我干巴巴的声音:「娘,林家风头太盛了,需要低调,需要韬光养晦。」
母亲身形⼀僵,而后是听不出感情的顺从声音:「谨遵娘娘教诲。」
红墙深深,母子情浅。
我唤她娘,她唤我娘娘。
22
我进宫的第四年末,京城有了新的热闹事。
林家小姐许了卫家的儿郎。
满城皆惊,这是世家首次与新贵联姻。
皇帝龙心⼤悦,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入凤仪宫。
然后,以我的名义,向林、卫两家皆给予赏赐,以示帝后心。
⼀连几天,皇帝都宿在凤仪宫。
他不复之前食欲寥寥的模样,在我面前日日都能多用半碗饭。
我味同嚼蜡,这些荣耀与赏赐,都是我妹妹用⼀⽣换来的。
皇帝开解我,卫家父亲与长子都为忠勇纯直之辈,他的二子也不会差。
他说,我们妹妹未来不会差的。
四目相对,我看见他如星河般璀璨的眼睛。
目光过于灼热,我下意识地低头避开。
他似有所觉,抱着我。
「知许,我很高兴。」
他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身上。
「知许,⼀切都不要忧心。」
似乎在⼀语双关。
「你要信我。」
他的声音微颤。
23
精致温暖的凤仪宫内,皇帝在教云泽走路。
云泽昂头背光,跌跌撞撞地奔向皇帝的怀里。
欢声笑语。
24
皇帝最近在收兵权。
早年间故去的皇帝为打江山,分发了不少兵权出去,逐渐地滋养起世家的势力。
有个小世家因将军年迈,子嗣纨绔,后继无⼈,主动地上书交上微小兵权。
皇帝压了三次折子,后同意,同时将他的儿子官升至四品,以示平衡。
⼀气呵成。
待我听到消息时,事情已了,顺利得让我觉着这个小世家是皇帝的托。
兵权最⼤的几家中,有林国公府。
我仔细地给熟睡的云泽盖好锦被,于侧殿中独自磨墨。
琥珀在⼀旁服侍,想接替我磨墨。
我婉拒了她的帮助,磨墨有助心稳。
我少时跳脱,母亲为了磨我性子,让我磨过整整半年的墨。
父亲是个武夫,看我愁眉苦脸,于是托⼈买了许多精致的墨送我,想让我磨得开心点儿。
孕育我的林家呀,我爱它,我护它。
我唤过琥珀,交给她⼀封家书,命她递回林家。
家书上仅有八个字:【浮华易逝,平安为上。】
我看着琥珀行礼走远,在远处遇上了明黄长袍的皇帝。
琥珀逐渐地渺小,明黄越走越近。
我揉揉有些僵硬的脸颊,重新扬起了笑容,上前迎去。
即使你是皇帝,这⼀次,我选择信你。
25
我向林家抛出了带花的枝芽,但林家没有接,任凭枝芽上的花,零落成泥。
林家没有交兵权。
它像⼀个年老的雄狮,抱着自己的权力,沉默却坚定地昂着头。
明黄座椅上的掌权者高高在上,挥下了手中的镰刀。
有官员上书,称之前的西南战乱中,林国公与乱贼合伙,中饱私囊,以旧甲调换新甲,叛乱虽平,但因盔甲粗制滥造,士兵死伤者众。
皇帝⼤怒,将林国公下狱,命刑部、⼤理寺卿、御史台联合调查真相。
皇帝命消息对后宫封锁,谁也不许告诉我。
母亲慌张,申请进宫的牌子被驳回了⼀次又⼀次。
我无知无觉得像个笑话,带着孩子,闲适地活在乌托邦里。
消息被林家安在宫里的探子递进来时,我的父亲已关在⼤狱半月有余。
彼时我正就着新进贡的蜂蜜调清泉水,仔细地用小勺将之喂予云泽。
惊愕,怔楞,手松,碗勺坠地,破碎。
云泽受惊,轰然⼤哭。
满室蜂蜜,甜香弥漫。
26
我带着翡翠与琥珀,横冲直撞地进了刑部⼤牢。
守卫的士卒想拦我,却又不敢碰我,只能跪地,眼睁睁地看着我⼤步地走了进去。
刑部⼤牢里很多血迹,又潮又湿,万幸,父亲在的那⼀间只有陈年血迹。
三面墙壁,⼀面木柱。
父亲不复以往的将军风范,显得憔悴苍白,像⼀个颓丧的老年⼈。
我喉中干涩:「父亲,我来迟了。」
发呆的父亲慢慢地抬起头,看见我,惊讶,欣慰,担忧。
戎马⼀⽣的将军啊,穿着囚服,撑起憔悴的笑脸,安慰他已经成婚⽣子、钗环精致的女儿。
父亲说:「许许,我没事的。
「许许,你不该来的。
「许许,放弃我,放弃林家,保护好自己。」
我泪如雨下。
将军抬手,伸出粗糙的⼤掌,想隔着木柱揉揉女儿的头发,却在钗环复杂的发型前放弃了。
我将自己的繁复发饰抽出,扔在地上。
钗环清脆落地。
青丝如瀑。
琥珀与翡翠倏然跪地:「娘娘!」
我恍若未闻,抓住父亲后退的⼤掌,掌心还有旧时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将之放在我的头发上。
⼀如幼时的模样。
27
我披着满头长发,踏上了白玉阶,闯进了养心殿。
皇帝正在与官员谈事,见此官员屏息告退,徒留帝后于金灿灿的殿中。
养心殿金黄遍地,尊贵。
眼前的⼈明黄龙袍,遥远。
我哑着嗓音:「我父亲没有做这种事。」
父亲向来爱护士兵,家里还专门设立⼀角专门收留残障老兵。父亲曾告诉过我,这些伤痕、这些残障,都是士兵的勋章。
林家在军中的威望,是用真心换来的。
皇帝微叹,抚上我及腰的长发:「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我执拗地抬头,想要⼀个答案:「皇上,你是要飞鸟尽而良弓藏吗?」
皇帝抚着我长发的手微顿,脸上变幻莫测,声音低沉:「皇后,你逾矩了。」
沉默,冰冷。
我后退⼀步,挣脱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字⼀顿。
「我自小跳脱无状,当不了您温顺乖觉的皇后。」
28
我在凤仪宫独坐很久。
凤仪宫自是尊贵无比的,处处精致,如关押着金丝雀的牢笼。
翡翠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否要去请皇上今晚来凤仪宫用膳?」
我看着她,不言⼀语,看着她从小心到惶恐,看着她从弯腰到跪下,我才恍然惊觉。
哦,我吓到我的陪嫁丫头了。
「不用,传膳吧。」我扯扯嘴角,尝试安抚地笑笑。
琥珀欲言又止,最后悄悄地附予我耳边,冒死为我林家传达消息的宫女被赐死。
我先是面无表情,后是沉默地笑,笑到极致,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笑呀,这是皇帝,不是夫君。
我笑呀,这是想让我与外界隔绝,只做他的掌中鸟。
我笑呀,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过往。
29
宫内皆传,凤仪宫⼤闹养心殿,失去盛宠,皇帝数日不曾踏足凤仪宫。
祁婕妤被他升为了祁修仪,为⼀宫主位,协理后宫。
他没有禁足我,我也没有⽣病。
但他却命太医给我诊脉,通过太医的口嘱咐我好⽣静养。
过了⼀月,真相水落石出,林国公与盔甲调换事无关,但要担管理不力之责,故暂夺兵权,禁足府内三月,以示惩戒。
同时,西南叛乱再次反复,皇帝令卫家父子带兵,前往镇压。
与之⼀同前往的,⼤部分是林家兵。
30
祁修仪很规矩,对我依旧尊敬有加,不顾风霜雨雪,每日按时地来凤仪宫请安、汇报手中事务。
但我却不太想见到她。
她是新贵,我是世家。
纵使我们无冤无仇,但世家溃败,受益的都是新贵。
就如林家目前式微,卫家却受益飞升。
即使背后操控⼀切的⼤手是当今天子,但⼈怎么能恨绝对权力呢,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迁怒受害者。
看,就连我「静养」,协理后宫的都是新贵祁修仪呢。
宫里的⼈向来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我地位坚固,荣宠在身时,我就是受万⼈敬仰的皇后娘娘。
我娘家式微,宠爱不再时,就连端上来的饭菜都时常是冷的。
翡翠去拿份例时,被晾了许久,气不过,与⼈理论,最后理论失败,回来与我梨花带雨。
「娘娘呜呜呜,奴婢不得力,奴婢回来迟了,带来的饭菜又冷了。」
我气血上涌,又⽣⽣地压了下去。
我命⼈请来司膳房的掌事太监,压着他跪在殿前的石子路上,吃下我殿中已无热气的饭菜。
31
隔日,司膳房的掌事太监换了⼈。
琥珀与我禀报,之前协理后宫的杨婕妤病死了。
瘦骨嶙峋,重病在身,她的贴身宫女用仅有的首饰开道,好不容易进了太医院,又磕破了头,才有太医姗姗来迟。
我正在梳妆,眼前是齐齐整整地摆放的华贵首饰,凤簪无数,精致华贵,供我挑选。
我觉着讽刺。
我的皇后地位桎梏了我,也牵制了我的家族。
但我又必须感激这个地位,这个地位使我的冷待最多也仅是凉饭菜而已。
如果我不是皇后,下⼀个杨婕妤就是我。
我轻轻地拾起金累丝九凤钿口,示意琥珀给我戴上。
我微微地偏头,认真地端详,铜镜里的女子风华绝代,却面无表情。
32
九月初九,宜嫁娶。
今日是知萱成亲的日子。
我没有和皇帝报备,径直地出了宫。
偌⼤林府,千帆竞放,为此庆贺。
知萱羞涩,红妆加身。
知扬懂事,又有颗稚子之心,已经很好地融入了林家。
父亲尚在禁足,脸色有些憔悴,但比当日牢狱中已精神了不少。
母亲操持⼤局,找准空隙絮絮叨叨地与我说着些家长里短。
我颇觉欣慰,虽锦绣不在,但林家全家平安,也算急流勇退。
我笑盈盈地看着来往喧闹的宾客,有⼈真心,有⼈假意,但表面看来,林家依旧热闹、繁荣。
真的繁荣,还是表面繁荣?
卫家二公子认为,这是表面繁荣,实则内里都是棉花。
于是,卫家二公子说出泼天豪言,恍如⼀巴掌,打在林家的脸上:「若林家二小姐不允我娶表妹为平妻,愿抬空轿回府!」
新贵骄妄,目中无⼈。
今日之耻,今日必报。
我取了火把,走至红绸金丝的花轿边。
众⼈微惊,纷纷跪下,不敢妄言。
卫二昂头,心虚又高傲:「我家父兄在前线浴血奋战,你胆敢动我!」
我讽刺地想,看,皇帝,这就是你要捧的新贵。
底蕴浅薄,无德无脸,蛇鼠⼀窝。
火把在空中划过了优美的弧线,⼀如我嘴角讽刺的笑意。
33
雕梁画栋的凤仪宫。
我慢条斯理地翻着特命⼈收集的花名册,准备寻个优秀的⼈才,给知萱赐婚。
我挑了几个,翡翠兴高采烈,拿着名单就出宫去林家询问意见。
我觉着可爱,唤住了她,赏了她个珍珠簪。
至于卫家?
年老的农妇,见识寥寥,⼀朝得势,纵容孙子与娘家孙女苟合,却还有脸穿上因夫而得的品装,跪在养心殿前,求皇帝主持公道。
言林家仗势欺⼈,要将女儿许配他家,硬⽣⽣地拆了他孙儿的两情相悦。
我都气笑了。
因丈夫在前线屡立战功,而特赏赐的品装,她穿上,⽣⽣地拉低了格调。
月亮高悬,天边最后⼀抹夕阳羞涩地探进了云层。
翡翠至今未归,我正欲唤⼈去寻时,我宫里的小黄门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娘娘!翡翠姐姐没了!」
目眦欲裂,声音泣血。
34
这是我最后⼀次见到翡翠。
这个可爱开朗、伴我长⼤的小丫头,被先奸后杀,扔在郊野。
我踏着夜色连忙出宫,看到的只是凌乱的青丝、星星点点的血迹。
扎眼的白布覆盖着她小小的身躯。
她青痕遍布的手中,紧握着我白日里赏给她的珍珠簪,簪尖带血。
我喉间发涩,慢吞吞地走上前,蹲下。
「琥珀,你扶着翡翠些。」琥珀红着眼,扶翡翠坐起。
我用不甚熟练的手法,为翡翠绾髻。
翡翠安详地睡着,配上她那松松的发髻,不复往日的活泼,反倒带着点儿安静。
我以前老让她稳重点儿,没想到最后她会以现在的形式变得稳重。
我看着看着,望着她的样子,眼睛弯成了月牙。
月光无波无澜地照耀⼤地,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当初的上元节。
国公府后墙角落,翡翠蹲着,我踩在她的肩上,她在小声地欢呼:「小姐!快!听说上元节可有意思了!」
笑声如玉珠坠盘,玲珑叮当。
35
我动用了林家的势力查翡翠之死。
世家就算落魄,底蕴尚存。
调查显示,卫家当天派了⼈在林府周围晃悠,黄昏时刻,卫二也亲往郊野。
手法不算高明,证据却清理得很干净。
我没有动用林家势力,而是吩咐宫中侍卫身着便装:「打断卫二的第三条腿。」
动用林家势力,就变成了世家与新贵的战争。
派出宫中侍卫,我就是要明晃晃地告诉皇帝,我要动卫家。
侍卫犹豫,后在我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仓皇地领命。
卫二他父兄班师回朝,卫小将军英雄救弟。
因此,没有打折他的第三条腿,只打折了普通的腿。
我知道消息时,卫家父子已带着卫二,跪在养心殿前赎罪。
其罪⼀,二子无状,毁林、卫鸳盟。
其罪二,内妇无形,于宫中胡言乱语。
其罪三,二子驭下不言,放纵手下奴仆欺凌宫内女官。
我被传唤去了养心殿。
于养心殿前,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满脸痛苦、拖着残腿颤巍巍地跪在那儿的卫二。
我从御前带刀侍卫那拔出刀剑,挥手直指他眉心。
辱我林家,该杀。
欺我奴仆,该剐。
我看着他胡乱地哭喊,我看着他发抖,我看着黄色液体自他胯下流出。
我凤眼微眯,冷哼⼀声,丢了刀剑,施施然地走上白玉阶。
就算本宫地位不稳,尔等依旧是蝼蚁。
36
皇帝表明,卫家父子愿意以此次平乱军功抵卫二之罪,望我得饶⼈处且饶⼈。
我笑了,言语犀利:「皇帝,这就是您要捧的卫家,仅父亲与卫⼤的愚忠能入⼈眼。内宅命妇,无形无状,井底之蛙;卫家二子,与⼈私通,仗势欺⼈。
「这就是您摒弃⼀堆教养规矩的世家去捧的乡下蹄子。」
我不笑也似笑,弯弯眼眸:「啊,我知道了,因为他们是您最忠诚的狗呀。」
他们歉疚的主⼈是您,而不是苦主。
歉疚的是小儿无状,趁他们在外打拼、收拢世家势力时,反而在京中将世家与新贵的关系推至冰点。
因此,他们歉疚跪地,跪的是养心殿,而不是使内宅命妇进宫,跪在凤仪宫。
因为他们歉疚的从不是林知萱与翡翠。
37
皇帝的御前太监来禀报,言皇后宽容,允卫家以军功做抵,饶恕卫二之过。
同时,卫家马不停蹄,带着垃圾二子与流水般的金银珠宝拜访林家,不求重结秦晋之好,但求关系平平。
我慢条斯理地品了⼀口上好的碧螺春,然后才挑眉,看向跪地报信的太监:「哦?我什么时候说原谅卫家了?」
御前太监很得皇帝脸面,却在凤仪宫内两股战战,冷汗津津。
满室寂静,美⼈围炉煮茶,只听得见热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啊,瞧我这记性。」美⼈拍了拍脑袋,似笑非笑,「我确实说过。」
我没有说过。
我们都是皇帝的棋子,⼀场闹剧,卫、林两败俱伤,凤仪宫赔上了翡翠,赢的只有他。
38
我进宫第六年,第二次⼤选。
我早已不期待皇上的荣宠,我有娘家林家作保,我有全部世家作为底气,我有今上目前唯⼀的儿子云泽作托。
我就是皇后娘娘。
皇帝对新贵的偏爱明目张胆,世家对皇后的支持毫不犹豫。
我在⼤选时,遇见了卫二那表妹李氏,清丽婉约,⼀股碧螺春的味道。
很明显,卫家把此女送进宫,让我出气。
她脉脉地看向皇帝,又怯怯地看着我。
是与我妹妹知萱截然不同的性格。
「嗯,好茶。」我品了口碧螺春,然后慢条斯理地撂了她的牌子,「李氏,无淑无慎,无德无才,赏女诫,赐离宫。」
女子身如浮萍,行不由心,本不该被迁怒。
但我着实厌恶她。
被当今皇后评价「无淑无慎,无德无才」。
只要我在位⼀日,她再寻不着好婆家。
39
⼤选入宫数十⼈,新贵世家各二,具体有谁,我不太记得。
因为她们的花期实在短暂。
新贵有⼀⼈刘氏,贴心、温柔,有我刚入宫时为爱转性的模样。
刘氏低调地得宠。
有⼀日,我闲来无事,命⼈算了算每⼈每月的面圣次数,刘氏数量虽少,却稳占第二。
噢,第⼀是我,初⼀十五,同床异梦,相敬如宾,各怀鬼胎。
皇帝也经常来凤仪宫看云泽,我凭着云泽稳占第⼀。
我有时候会想,皇帝喜欢的到底是温柔体贴听话的林知许,还是体贴听话的林家嫡长女,还是体贴听话?
言他所不敢言,做他所想做?
日子缓缓地过,麻木地过。
刘氏怀孕了,晃晃悠悠地升为了嫔。
宫内子嗣凋零,待她成功地诞下皇嗣,封妃指日可待。
只是她运气实在不好,刚怀孕不久,太后寿终正寝,薨逝,她需得日日茹素。
消极避世,与我客气疏离的太后在临终前,未见皇帝,独见了我。
「我也出身世家,只不过世事无常,已渐渐没落,沦为寻常。
「其实我很羡慕你,知许。」
「羡慕我什么?」
「洒脱张扬,家族齐心,真心相伴。」
40
皇帝悲痛欲绝,于太后丧礼混乱之际,被⼈刺杀,重伤倒地。
其实琥珀有提前与我示警:「娘娘,有⼀抬棺者,形迹可疑。」
救他吗?
我没有救,而是假装自己未发觉此事。
皇帝临终前,唤我去了养心殿,当着核心⼤臣的面,立云泽为太子,还林家军权,尽心尽力地安排好辅政⼤臣,为我们母子留下后路。
「太子年幼,皇后纯善,希望爱卿们以后多为他们母子把把关,朕,朕就将太子托付给你们了。」
云泽咿咿呀呀,不知所措。
⼤臣满脸泪痕。
最后,他强撑着身子,让⼤家退下。
金黄尊贵的养心殿里,他软软地倒在榻上,眼睛里偶尔仍能透出清明的光亮。
他望着我,我俯视着他。
他颤巍巍地将手抬起,似乎想要我去牵他,⼀如旧时的模样。
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良久,他道:「知许,我,我想知道……」
他的声音很微弱了,我俯身,与他耳侧轻声地说:「陛下,是的,我早知道,您遇见我是因为需要林家兵权,故刻意为之;您娶我为正妻是因林家为唯⼀无男儿承嗣的世家;您选年纪小的知扬的过继林家,是因为您希望林家青黄不接;我差点儿难产的罪魁祸首不是秦氏,而是杨氏,只是您需要这个借口处理秦家;陛下,我温柔,是因为您喜欢,我任性发火,是因为要放下您的警惕心,也是因为我知道您对我有感情,不会真的处理我;我更知道,若是刘氏临盆后产子,太子不会是云泽。
「陛下,最知您的,是我。」
他的眼里爆发出最后⼀抹光亮,后倏然熄灭,⼀代帝王,于烛光明灭间,轰然崩逝。
我慢吞吞地跪在了榻边,终于握住了他凉透的手,眼眶通红,满心空洞。
年少相遇,彼此相爱,以真心换真心,再深的心机都藏不住深情。
我站在白玉阶上,看着众⼈伏地痛哭,看着乌云覆盖宫墙,看着雾中的山河。
这天下,终归落入我儿子之手。
(正文完)
【番外——后来】
我搬进了寿康宫,有了世间最安全的身份——太后娘娘。
可我将将二十三岁。
又是⼀年上元节,火树银花灿九天。
红墙内,空寂寥,恍见旧⼈立墙边,温润笑颜闪心边。
那个刺杀皇帝的抬棺者背后千丝万缕,似迷雾缭绕。
是谁呢?是⼀个世家?是多个世家?是所有世家?
世家拥着我的子嗣上位,同样也桎梏、监视着我的⼀举⼀动。
我不被允许,也没有能力去知晓真正的凶手。
主少国疑。
世家虚假又真诚地悠悠然然壮⼤势力。
时光不留情,我看着铜镜里的太后娘娘,眼角爬纹,鬓间染霜。
霍云泽从呀呀小孩童,变成翩翩少年郎,最后是⼤婚亲政的天子。
雁群结队御风行,寒灯添火彻夜明。
出身世家的小皇后在我面前抹泪,请我去劝云泽注意身体,莫通宵达旦处理政事。
云泽在多年的世家敷衍中变得冷酷:「母后,君弱臣强,君强臣弱。」
十来年的光景,天子逐渐地掌权,孙辈也逐⼀地降世。
我时常听闻,天子在前朝⼤刀阔斧,重用新贵,打压世家,手段冷酷血腥。
若干年的经营,有些世家没落,有些先皇当年扶持的新贵崛起成了新世家。
时间悠然,缓慢,枯燥,寂寥,迷惘。
晨光微曦,我起床时未听见熟悉的鹦鹉声,心内慌张:「琥珀,琥珀!」
琥珀急急忙忙地赶来,然后默默地为我的鹦鹉又盖上了白布。
「我的鹦鹉没了!那是淳译送我的鹦鹉!我答应他要好好地对它的!」
我扑在琥珀的怀里,抽抽搭搭地掉着眼泪。
她⼀下又⼀下地轻抚着我的背,缓声地安慰:「鹦鹉还没醒,我待会儿让它来给娘娘请安哦。」
我慢慢地平复心情,隐隐约约地听见琥珀在殿外交代宫⼈的声音:「再换⼀只新的来。」
新的什么?
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雕梁画栋的天花板。金尊玉贵,登峰造极。
我慢吞吞地想,哦,我又犯病了。
霍淳译早已死去,鹦鹉也换了⼀只又⼀只。
鹦鹉像棋子,被先皇用来逗我开心,被琥珀用来使我安心。
我也像棋子,林家允我入宫,博⼀丝怜惜;先帝聘我入宫,稳⼀时朝廷。
谁是执棋⼈,是先帝?是世家?是我?
殿前有⼈哭闹着求见,是后妃?是世家女?
「太后娘娘,您救救世家吧!太后娘娘!」
岁草枯荣总有时,日月往复若循环。
我透过菱花窗,望向青山薄雾,碧水蓝天,那是我从未有机会到达的远方。
我终于愿意承认,执棋者,是天下。
【番外——秦氏】
我唤秦纤纤,但无⼈唤我的名字。
出嫁前呀,我是秦小姐;出嫁后呀,我被尊称秦娘娘。
言出嫁实属违矩,妾室只能称纳。
年幼随父兄进宫,我被同龄⼈戏耍,弄脏了衣裙。
我在墙角低声地哭泣时,太子殿下温润如玉,向我伸出了援手。
自此他便成了令我欢喜的少年郎。
我秦纤纤若爱⼈,便要爱得纯粹又热烈。
于是,我甘愿为爱情低下头颅,扎身于后宫的花团锦簇中。
我清高,我骄傲,我是世族之女,岂能被新贵杨氏夺去风头。
我以诗句略微地攻击,落在听不懂的新贵女身上,仿若⼀拳砸在棉花里。
我气闷,吃完晚膳后,独自漫步小径,却巧遇皇上。
皇帝⼀如幼时,不笑也似笑,笑时温润如春花。
我在那⼀瞬间,知晓了皇帝的打算,笑盈盈地接过他伸出的手。
即使是以身作筏,我也要贪欢半晌。
皇后怀孕昭告后宫时,我笑着接过了御前小黄门的避孕汤,仰头喝下。
我⼀直以为我与林知许⼀样。
原来我与她不⼀样。
我没有爱情,那我也要有骄傲。
我骄傲啊,我骄傲地抽离感情,笑看后宫的纷纷扰扰,直至纷扰似长了眼睛,⼀片片地朝我纷至沓来。
我知晓杨氏命⼈故意地留下未清的雪水。
我错愕皇后为爱去摘凌寒而开的梅花。
摔倒,早产,嫡长子,证⼈,对秦家的口诛笔伐。
我厌恶又可怜林知许。
厌恶她的高高在上,纯洁善良。
可怜她的虚假爱情,满腔真心。
我厌恶她。
她是高高在上、善良纯真的皇后娘娘,我是低落尘埃、拖累家族的罪⼈。
但我又可怜她。
那个口口声声地爱她的皇帝护她,又瞒她,未惩治真凶,却以爱情结晶作为政治筹码,对秦家赶尽杀绝。
可怜的林知许啊,让我来为你揭开裹着蜜糖的真相。
我着装清丽,面色清冷,却如恶魔般字字诛心:
「姐姐,您觉着,皇帝真的爱你吗?」
此夜月满色正白,皎皎辉光欲署天。
我接过毒酒,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
这是我选的路,我为我未蹚过的荆棘而买单。
【番外——杨氏】
我是杨宝圆,宝贝的宝,圆满的圆。
我有着普通的名字、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家庭,却因父亲干实事,⼀朝入宫,享了泼天的富贵。
所有的富贵都有代价。
我在假象中迷失,欢喜得了帝王心。
我在权势中迷途,鬼迷心窍地做了⼈⽣中唯⼀⼀件亏心事。
高傲的秦娘娘饮下了毒酒,卑劣的杨宝圆受尽深宫折磨。
我躺在床上时,我尝试着理解帝王的心。
我曾以为他喜欢我,只是不善于表达,用权势与赏赐表达心意。
我又以为他喜欢皇后娘娘,但他却将皇后娘娘的母家下狱。
我似懂非懂,又恍然⼤悟,他喜欢的是江山。
深宫复杂,果然不是泛泛之词。
我病得很严重,又热又冷,缺衣少食。
我在天底下最富贵的方寸之地缺衣少食。
没有太医替我治疗,我复睡,热醒,冻醒。
我咳呀咳,看着我的贴身丫鬟哭花了眼,天花板的蜘蛛开始织网,层层叠叠,恍若年幼时母亲养的蚕吐出的丝。
我意识弥留之际,它已经快织出⼀座小宫殿啦,真好看。
可是蛛蛛呀,我不想住宫殿了。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家里的小院儿,⼀个普普通通的杨宝圆,在里面笑靥如花。
【番外——霍淳译】
我小时遇见⼀个小沙弥,他对我说:「印堂发黑,情路坎坷。」
我觉着他学艺不精,前言不搭后语。
后来,我与知许情起谋划,相知相爱,相守相疑。
小沙弥来找我化缘:「交流为重。」
他掂了掂⼀下我给的⼤金裸子,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意思就是长嘴是拿来用的。」
然后施施然,摇摇摆摆地离了宫。
我失笑,却又深思,最后命贴身太监取了知许送我的墨,珍惜又妥帖地磨着它。
不辞漆黑休灯坐,磨出窗间⼀日明。
抬笔,踟蹰,放下,长叹。
寥寥几笔,开头「吾妻知许」,却迟迟地落不下其他字。
笔尖的墨汁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终不知如何下笔。
烛光摇曳,我将未写的信点燃,灰烬。
陪伴我长⼤的老太监颤颤巍巍:「陛下……」
我摆了摆手:「我欢喜她,但我却也对不起她。」
「以苍白的言语乞求她的理解与支持,只是枷锁与狡辩。」
我又交代:「今天的红豆糕甜而不腻,明天给凤仪宫送⼀份。要督促琥珀管着她,让她好好地喝药,调理身子。」
言罢,就着烛光,我坐在龙椅上,淹没在如小山般的奏折里,与世家博弈,为天下谋福。
土地、税率、商路,皆⼤部分在世家手中,百姓无枝可依,何枝可依?这些,都是亟待我解决的众多问题。
国家国家,先国再家。
鸦雀倦栖墙头枝,清风摇月烛影深。
吾妻知许,愿你长命百岁,⼀⽣安康。
【番外——霍云泽】
外祖母以为竹椅上的我睡得正熟,但我没有。
宫内寂寥、冷酷,我早已养成假寐的习惯。
我听见外祖父母小声地争论陈年旧事。
「老头子,当年不交兵权,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世间事情无对错。娘娘当年是皇后,是皇家的⼈。上交祖宗传下的兵权,林家如拔去爪牙的老虎,上愧对列祖列宗,下护不住妻儿。我没错。」
外祖父斩钉截铁:「赌皇帝的真心,是最愚蠢的行为。」
我在迷惘中睁开眼,可是现在,我是皇帝。
林家夫妻见我睁眼,惊慌失措,骤然下跪叩首:「陛下。」
这是至亲教授我的第⼀课,不会有⼈全然相信皇帝。
我牵着琥珀姑姑的手去寻午睡的母后,启程回宫。
母后在她的闺房小憩,临走有些不舍,琥珀姑姑小声地劝慰:「再多留⼀会儿也是使得的。」
母后笑了笑,环视外头院子里众多待命的丫鬟仆妇:「走吧。我在这儿终究是客。」
琥珀姑姑扶我上马车前,我扯了扯她的袖子,附在她的耳旁诉说着我的发现:「琥珀姑姑,我今天知道了⼀个道理,进宫的女⼈是没有家的。」
父皇爱母后,却无法全然信任出⽣林氏的母后。
林家养母后,亦无法全然信任已嫁入皇家多年的母后。
童言稚语犹带欢喜,清醒且伤⼈:「我是母后唯⼀的亲⼈啦!」
唯⼀的亲⼈母后啊,在我长⼤亲政后,刻意地与我渐行渐远。
她说:「云泽,我不会成为你的软肋。」
我步步紧逼,部分作恶多端的世家走投无路,在寿康宫前彻夜长跪。
我不欲他们打扰母后颐养天年,给心软的皇后敲警钟,不能再准允他们进宫。
于是,他们在宫外宣武门边,彻夜长跪,细数家族功绩,恳求皇家重情,愿太后娘娘凤体长安。
以太后之名,唤世家之情,喻不孝之意。
皇家威信⼤受打击,如风雨飘零。
我被天下学子口诛笔伐最猛烈的那天,意识久处混沌的年老母后⼀反常态,扶着琥珀姑姑,命⼈打开了玄武门。
我打翻了手中尊贵的茶具,匆忙地赶到时,只见昏暗黑云下,世族们以膝前进,扯着母后的衣裙声嘶力竭,母后在拉扯中摇摇欲坠,软软地倒地。
落地,慌乱,哭喊。
世族逼死了当朝太后。
我心内⼀窒,眼里瞬间雾气缭绕。
她曾说,云泽,我不会成为你的软肋。
……
母后⼤葬后,琥珀姑姑选择守皇陵。
我时常微服去祭拜,于父母合葬的陵墓前,沉默地枯坐⼀下午。
琥珀姑姑送我离去,却突然怔在了原地。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个扎着花苞头的小姑娘,从低矮的农家院墙探出头来,脸颊犹带尘土,杏眼弯弯。
我听见琥珀姑姑低喃:「像极了娘娘少时的样子。」
恰似当年春日里,杏花墙上,梨涡浅浅,东风渡红颜。
(全文完)备案号:YXA1N1Xe69XFOd2NxoIoDjY
他想削弱世家势力,却忘了我也是世家女。我后退⼀步,定定地看着他,⼀字⼀顿。「我自小跳脱无状,当不了您温顺乖觉的皇后。」1凤仪宫内,凉风穿堂而过。今日是林、卫两家结亲的好日子。琥珀手捧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上前,踟蹰。我择了根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漫不经心地插在发髻上:「琥珀,你知道,我是必去观礼的。」琥珀含泪跪下:「娘娘,我知晓您与二姑娘的情谊,只是皇上那里……琥珀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