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很多人笑尾生是个傻瓜,白白淹死了自己。但这个故事其实并没有结束,它化在《聊斋》里,等待有心人揭开这段「三生三世」般的轮回谜题。一兴阳县有座千年古镇,名叫兰溪镇,得名于附近的一条河:兰溪。兰溪镇的居民世代以打鱼为生,但奇怪的是,他们从不去兰溪上捕鱼,反而宁愿绕道去更远的水域。原因很简单,兰溪有水鬼。这个传说不知道流传了多久,以至于兰溪几百年都没...
盐选专栏名:《古代奇书:狐妖、女鬼,窥见人间无限风月》
作者:@火柴盒 万里挑一的非主流少年
《庄子·盗跖》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叫尾生的年轻人与一位姑娘一见倾心,姑娘父母不同意,两人约定在桥边会面,远走高飞。黄昏时分,尾生来到桥上等候。大雨倾盆而下,姑娘不来,尾生不走,死死抱着桥柱,最终被活活淹死。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很多人笑尾生是个傻瓜,白白淹死了自己。但这个故事其实并没有结束,它化在《聊斋》里,等待有心人揭开这段「三生三世」般的轮回谜题。
一
兴阳县有座千年古镇,名叫兰溪镇,得名于附近的一条河:兰溪。
兰溪镇的居民世代以打鱼为生,但奇怪的是,他们从不去兰溪上捕鱼,反而宁愿绕道去更远的水域。
原因很简单,兰溪有水鬼。
这个传说不知道流传了多久,以至于兰溪几百年都没有人再去过。
除了许言。
此刻,他就摇着一叶小船立在兰溪的河口。
因为牌九输给了镇上的黄三,没钱抵债,只好替广大人民群众,当然主要是黄三,去以身犯险地解开兰溪水鬼之谜。
许言站在船头,朝岸上正领着一帮子泼皮在滩头吃瓜的黄三望了望,他多希望对方能良心发现,适可而止。
但黄三没有良心,他吃完手里的瓜,就将瓜皮朝着许言用力投了过来,催促他赶紧往前划。
瓜皮在水面连打了几个水漂,足以看出黄三的决心。
许言无奈地转过头,深吸一口气,朝雾气升腾的兰溪划了过去…..
二
在兰溪划了一些距离后,许言觉得自己似乎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水面上雾气越来越重,他只能看到面前两三步远的水面。
两岸也许是几百年都没人来过,杂草长得齐人高,参天的古树更是将枝冠垂到了水面上,浓密的枝叶里传来许言从没听过的兽叫和鸟鸣。
划着划着,许言注意到,不远处雾霭重重的水面上,横着一座坍塌的石桥。断裂的石头堵塞了水面,留出的缝隙不是很大,恰好让他这小船无法通过。
小船向着断桥越漂越近,许言收拢起橹杆,立在船头,开始慢慢观察着这座断桥。
断桥明显荒废了许久,石缝上长满杂草和苔藓,桥头竖着一块碑,碑上隐约还能看到两个字:蓝桥。
许言举起长橹,想看看能不能把堆在一起的断石撬开。
他将长橹朝石缝里用力一插,结果脚一滑,从船上掉了下去。
三
河水冰凉刺骨。
许言在水里胡乱扑腾了几下,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面向河底、倒立在水中的姿势。
随即他看到了河底惊人的一幕。
河底站着一群人。
他们一动不动,姿态各异,宛如静止的雕像
沉……沉尸?
许言感到一阵窒息,他拼命在水里调整动作,想要快点回到小船上。
可就在这时,他用余光看到一具「沉尸」似乎活了过来,并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自己游来。
许言还来不及害怕,便晕了过去。
四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许言发现自己躺在小船上,面前还有一个清秀的少年。
少年亲切友好地问:「兄台醒了?」
许言惊恐地朝四周望了望。
少年笑道:「别看了,是区区在下救了你。」
许言忙坐起来,双手一拜:「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少年说:「叫我六郎吧。」
许言赞叹道:「好名字。」
六郎说:「没什么,随口编的。」
许言:「…….」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六郎忙说道:「哎,失礼失礼,是我不会说话。」
许言摆摆手:「没事没事。」
六郎继续说:「毕竟已经快六百年没跟人说过话了。」
五
许言眼睛紧闭,当场吟了一首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兮一去不复还。」
六郎拍拍他的脸,说:「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许言眼睛闭得更紧:「你的确不是坏人,你他妈是鬼啊!」
六郎挠挠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坏鬼,不然,我为什么要救你。」
许言睁开眼,问:「那河底是什么东西?」
六郎说:「体谅一下,六百年没人说话了,我只能自己拿石头刻些人来陪聊。」
许言又问:「那你想对我做什么?」
六郎说:「我就是顺手把你从水里捞起来,你要是没事儿的话,不妨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毕竟我六百年都没遇到个人了,很寂寞。」
许言一想好像也是,而且自己过来貌似就是为了探究兰溪的水鬼之谜。
六郎补充道:「你放心,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好久没见到人了,你我相逢是缘,大家不妨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欣赏欣赏水边的风景,你有什么想聊的吗?」
许言说:「冒昧问一下,你是怎么死的?」
六郎听完这话,脸色一沉。
许言吓得又把眼睛闭上。
空气又安静了一会儿。
「我是淹死的。」六郎淡淡地说。
许言慢慢把眼睛睁开,看到六郎脸上一副欲说还休的委屈表情。于是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嘴笨。」
许言的确是个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因为他在镇上也没什么朋友。
兰溪镇的民风自古就比较彪悍,这让身子骨不太行,打鱼水平不太行,整天只会念几句酸诗的许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他经常被以黄三为首的恶势力欺负。
一种奇妙的共鸣在两人之间涌现。
许言问六郎:「做鬼也会有烦恼吗?」
六郎说:「当然有。」
许言问:「什么烦恼?」
六郎一本正经地说:「做鬼的烦恼就是不能做人。」
许言刚想反驳做人有什么好的,但想到自己并没有做过鬼,对于做人是不是就比做鬼好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发言权,于是就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不投胎呢?」
六郎说:「因为我是被淹死的,理论上属于横死,我们这类横死鬼万一要是临死前再有什么心愿未了的话,那就很容易变成地缚灵。像我,就得一直困在这座断桥旁,寸步都不能离开。地缚灵投胎转世的机会比较少,除非能等到同样在这里淹死的人来替代我。」
许言问:「我看这兰溪的河道也不算窄,水深少说也有十几尺,你当水鬼这些年难道就没有别人不幸落水吗?」
六郎说:「很少,但也有。」
许言问:「然后呢?」
六郎说:「我顺手都给救了。」
许言说:「不知道该说什么,给你点个赞吧。」
六
不管怎么样,孤独的许言和寂寞了六百年的六郎相见恨晚,成了朋友。
许言时不时就划着小船到兰溪上打鱼,他本来是个打鱼废柴,但在六郎的帮助下却每天都能在兰溪捕到满满一船的鱼,甚至不乏一些寻常很难遇到的水族奇珍,这让许言渐渐变得阔绰起来。
阔绰起来的许言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帮自己发家致富的是六郎,自己却不能回报给六郎什么。他想着要不给六郎烧点纸钱,却发现六郎好像也用不到。
相处得越久,许言其实越心疼他。他在水底下寂寞了六百年,每次许言出现,六郎都会格外高兴,拉着他问东问西。别说是许言从书中读来的故事,即便只是兰溪镇上鸡毛蒜皮的事情,六郎也听得津津有味,并时常流露出无比向往的神情。每当这时候,六郎越是激动,许言就越是心疼。如果六郎不能投胎,他就得一直困在兰溪,和水底的一堆石头人继续再聊六百年的天。
另一方面,许言的变化也引起了镇上一些人的注意,比如黄三。
有天下午,黄三看到许言再次扛着一筐鱼得意扬扬地回到镇上,不由分说就把许言拉过来一顿胖揍。
挨完揍后,许言说:「我招,我都招。」
黄三搂着他到墙角蹲下,说:「都是好兄弟,有发财的门道怎么可以不和哥哥说一下呢?说吧,最近哪里搞来这么多鱼?」
许言理了理衣服,神秘兮兮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哥前段日子不是安排小弟去兰溪捉鬼吗?结果小弟去了之后发现,鬼是没有,那兰溪底下,其实藏了一处鱼眼!只消把网往鱼眼上一撑,不用半日,就能捕到满满一网的鱼。」
黄三看着许言网里的鱼消化了一会儿,脸上逐渐洋溢起变态的微笑。
他搂着许言说:「看来是之前有人发现了鱼眼,所以故意编了这么个闹鬼的故事吓唬我们。我早就怀疑有问题,所以才派你去调查调查。你不要怪大哥,大哥也是用心良苦。」
许言说:「哪里话,大哥虽然平时经常揍我,那也一定是看我身子弱,想替我强身健体。俗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
黄三说:「好,那明天就带大哥去鱼眼看看。」
许言说:「大哥,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趁现在天黑没人的时候去?」
黄三说:「哎呀,还是兄弟考虑周全,咱就趁着天黑赶紧过去再捕两网,以后这鱼眼就是咱兄弟俩的秘密了。」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黄三带着许言回了自己的家,摇着黄三的渔船再度回到兰溪上。
夜里的兰溪静悄悄,许言一边划船一边想,不知道六郎是不是也会睡觉。
等快到断桥的时候,他示意黄三停下,然后说:「差不多就是这里,你往水里去看看。」
黄三连忙扒着船,伸着脑袋向水里看。
许言抬起橹杆,用力朝他后脑勺使劲拍了过去。
七
许言一橹杆把黄三拍进了水里。
他闭上眼在心里默念,黄三啊黄三,你这泼皮无赖平时好事没做多少,现在替六郎来做水鬼,也算是善功一件。我会替六郎好好谢谢你,逢年过节帮你烧点纸钱。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黄三闭着眼睛从水里冒了出来。
许言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六郎托着黄三。
六郎把还没醒的黄三扔到船上。
许言说:「你救他做什么?这家伙就是个泼皮无赖,整天在镇上偷鸡摸狗,人人恨不得唾他一口唾沫。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正好可以替你做水鬼,让你去投胎。」
六郎摇摇头说:「黄三平日里是横了点,但也只是性子有些顽劣,没什么大恶,不该替我去死。」
许言急道:「你水里泡了六百年,难不成泡成一块愚木头了?你这样掉一个救一个,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去投胎?你要在这破地方当鬼当到永不超生吗?」
六郎听到最后几个字,神情一愣,但随即又笑道:「没事,做鬼也没什么不好,我现在有许兄你陪我,已经比从前快乐许多了。」
许言气道:「愚木头,你还想我死后也变鬼陪你不成?」
六郎听完,不再说话。
许言又想继续说,黄三却悠悠醒了过来。
他摸着脑袋问:「鱼眼呢?」
许言朝六郎一指。
黄三朝六郎看过去,六郎嘿嘿一笑。
然后许言一橹杆,再次把黄三拍晕。
八
六郎替黄三捕满了两网兜鱼,让许言把还晕着的黄三送回去。
许言越想越气。
自己费尽心思想帮他投胎他反倒不领情,还让自己得罪了黄三。等这货醒来,多半不会放过自己。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许言决定趁着天还没亮,去县城的表兄家避几日。
他在表兄家一待就是三天。
等到了第三天下午,许言搬了一个躺椅,坐在院子里听小侄子念书。侄子背到《庄子·盗跖》,正翻来覆去地念叨: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抱柱而死。」许言念叨着,这个尾生,大概是个跟六郎一样的傻子。
困意渐渐涌了上来,小侄子念书的声音越来越远。就在许言觉得自己快睡着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六郎从院子里冒了出来。
六郎满头大汗,一把拉住许言说道:「别慌别慌,你这是在做梦。」
许言被说得一头雾水。
六郎说:「我是鬼,能托梦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现在必须回兰溪镇。」
许言说:「我不回,我回去黄三会杀了我。」
六郎一脸严肃地说:「你不回去,全兰溪镇的人都会死!」
九
六郎在兰溪的水底见到了嬴鱼。
嬴鱼是一种相当罕见的鱼,鱼身鸟翅,并能发出鹦鹉般的叫声。嬴鱼每次出现,都意味着将暴发一场水灾。
兰溪镇的人几百年没见过这种鱼,因此即便看到了也认不出来。
可六郎认识。
因为六百年前,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嬴鱼。
他就是死在了那一次的水灾里。
糟糕的是,上次他见到的嬴鱼是一条,而这一次却足有三条。嬴鱼的数量代表着水灾的严重程度,这也就意味着这场洪水,要比六百年前的那场更加严重。搞不好,整个兰溪镇都会被淹没。如果不及时通知大家就完了。
说完,六郎便不见了。
许言从梦里醒过来。
他看着院子里仍在摇头晃脑背书的小侄子,感觉一片祥和。
六郎在梦里说的话在许言的脑海里重播了一遍,他知道六郎说的肯定是真的,但问题是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回到镇上,会有人信吗?
算了,不管了,有一个信就救一个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被淹死。
打定主意,许言起身就往外面跑。
小侄子在身后问他:「叔叔你要干吗去?」
许言边跑边喊:「去当傻子。」
十
情形比许言想的更糟。
没有人相信许言。即便许言把六郎的托梦说成是兰溪河神的托梦,镇上的人也还是一脸莫名其妙。
村长问许言:「你说是兰溪的河神告诉你要发洪水,那他怎么不来告诉我这个村长呢?」
许言说:「大……大概是因为河神觉得镇上只有我读过圣贤书,所以沟通起来方便?」
他话音刚落,黄三就从他自己的房子里冲出来,高声喊道:「快跑啊,河神托梦啦,要发洪水啦!」
村长看了看黄三,又看了看许言,摇了摇头:「我当你是老实孩子,你却伙同黄三这泼皮一道来戏耍我们。水祸这种事情岂能儿戏?你这样散播谣言危害社会安定,在城里是要被抓的。倘若真有河神,就让他给所有人都托梦吧。」
说罢,村长带着众人散去。
许言回头看了看还在亢奋的黄三,开始头疼。
而亢奋的黄三见没人搭理他,气急败坏地回家拿了一把柴火:「你们再不走,我就要烧村了!」
还是没人理。
没想到黄三真就拿了一个点着的烧火棍冲了出去,镇子中央岁月静好了几百年的戏台就这么冒起了黑烟。
许言看着黄三这通操作,惊呆了。
十一
许言没想到,自己会通过这样的方式跟黄三冰释前嫌。
全镇的人开始慌忙救火,许言拉着还在狂躁的黄三说:「别喊了,我带你去见河神,请他再出出主意。」
听到要见河神,黄三安静了下来,两人趁着混乱,再一次摇着小船划向兰溪。
水面风平浪静,天空晴空万里,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发洪水的样子。
一到断桥,六郎就从水里冒了出来。
黄三见到六郎,倒头就要拜,六郎摆了摆手,反而焦急地问道:「镇上怎么样了?」
许言叹了口气:「没人信,除非你去给所有人托梦。」
六郎说:「不行不行,我托梦的前提是我得见过本人,所以我才只能进到你和黄兄的梦里。要托梦给其他人,要么让他们来见我,要么给我他们的贴身衣物或者毛发等身体里的东西。」
黄三说:「那我们就去镇上说,河神大人就在兰溪,让大家都来见你。」
许言说:「你刚烧了戏台,谁还会信你?」
黄三说:「那我带着兄弟们,去挨家挨户抢他们的衣服。」
许言说:「这会儿全镇的人都在防着你,你就不怕惹了众怒,再也混不下去?」
黄三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许言忙躲到六郎身后。
这时,许言头顶落下一滴雨珠,他望向远方,只见天渐渐沉了下来。
许言问:「洪水会在什么时候来?」
六郎道:「根据嬴鱼出现的时间,洪水大约会在今晚下半夜到清晨的时候来。那是全镇人睡得最熟的时候,所以我们一定得在那之前让全镇人搬离兰溪镇,到最近的山上躲避。」
这时,黄三忽然问六郎:「河神大人,如果有全镇人的唾沫,你能不能挨个去托梦?」
十二
许言完全没想到黄三会做到这一步。
兰溪镇有个传统,如果犯过大错的人想重新做人,就需要跪在镇上的大槐树下,接受全镇人的唾弃。
烧了戏台,外加本就在镇上没什么好名声的黄三,刚好适用。
壮士啊。
许言在心里感慨道。
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又忍不住想念诗了。
远处的天越来越暗,黄三和许言回到镇上,刚救完火的镇民们都用一种愤愤的眼神看着他们。
黄三走到戏台边的大槐树下,转身冲着人们大喊:「我黄三鬼迷心窍,烧了镇上的戏台,今天甘愿受罚,愿全镇老少爷们儿给我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喊完,黄三直接跪下,开始朝着镇上的众人磕头。
许言也跟着跪下大喊道:「是我和黄三一起串谋,我也有份,请大家一起来唾我!」
人们围了上来,议论纷纷,但没有人动。
黄三从人群里认出了他平日的狐朋狗友,忙喊道:「狗剩,你先来唾。」
狗剩从人群里挤出来,看了看黄三,张口就是一口浓痰,吐到了黄三头上。
许言想,这兄弟下嘴是真的狠啊。
刚这么想完,狗剩一口浓痰也喷到了许言的脸上,一股子带着鱼腥的臭味登时冲进许言的鼻子。
许言忙把脑袋抵在地上,跟着黄三一起大喊道:「谢狗剩兄弟赏唾!」
「孺子还是可教的。」老村长也从人群里挤出来,边捋胡子,边朝二人吐了一口唾沫。
老村长一开头,全镇两百多人便都涌了上来。
一人一口唾沫,将低头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吐了个满身狼藉。
十三
唾液管用!
暴雨来临前,六郎几乎给镇上每一个人都托梦送去了预警。
大惊失色的人群在深夜跑出家门,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没有人敢再怀疑和怠慢,他们在村长的指挥下,在深夜的暴雨里爬上附近的一座山头。当全镇人都爬上去的时候,大地开始剧烈地摇晃。
年久失修的河堤瞬间崩塌,巨浪般的河水顺着破裂的河堤铺天盖地涌来。
当洪水淹没兰溪镇时,山上的人们齐齐跪下,在暴雨中大声感谢着河神的救命之恩。
村长这才想起来,其实除了河神,大家还应该感谢的是早就给了他们预警的两个娃。
但这时,他却找不到许言的影子。
望着山下肆虐的洪水,村长心里起了一丝担忧。
这时,他看到黄三扛着一艘小渔船,向着山下的洪流冲了过去。
十四
许言一直在兰溪。
在六郎忙着托梦的时候,许言划着他那祖传的小船,再一次出现在兰溪的断桥边。
如果洪水将这里变成泽国,那么兰溪和兰溪镇都会消失,今后就更不可能有人会来代替六郎变成水鬼。
今晚,是他最后投胎做人的机会。
这个愚木头啊,是已经决定要永不超生了吗?
许言叹了口气,将捆着脚的石头丢下了河。
河水依旧冰凉刺骨。
他向着河底的石像沉去,他想,等自己代替六郎变成了鬼,就得是自己陪着这些石头人扯淡了。
不知道这六百年,六郎都在跟它们聊什么。
河底松软的泥土接住了许言,他隐约听到水面上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一个火把在水面晃动着。
那似乎是黄三的声音。
借着火把投射到水里的光,许言看到了水下石像的脸。
他惊讶地发现,这些石像的脸,居然和自己长得好像。
这些,都是我吗?
许言诧异不已,继续在昏暗的水底努力辨认。
是的,都是他。
即便每一个石像的衣着和姿态各异,但每一张脸,都和许言长得好像。
最后,他看到了那具最为斑驳的石像。
一个女孩。
一个像极了自己的女孩。
六郎,你到底是谁?
十五
许言又一次见到了六郎,但这不是那个做了六百年水鬼的六郎。
这是六郎生前的模样。
六郎躲在一座石桥下,在倾盆的大雨里瑟瑟发抖。
他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不住地念叨着:不能走,不能走,答应好了要等她的,不能走。
转眼,洪水席卷而来,将石桥和下面的六郎一起吞没。
洪水过后,断桥边出现了一个女孩。
就是她,那个像极了自己的女孩。
她一边哭喊着「尾生」,一边纵身向河里跳下来。
但落水的她,不久便被一个身影救了上来。
已经变成了水鬼的六郎将女孩放在断桥上,轻轻抚摸着女孩的额头,低头想要再吻一次这个他终于等到的姑娘。
可有一个年轻渔夫看到了这一幕。
「有水鬼!」那个人大喊着,奋力划着船,冲到断桥上把还昏迷着的女孩从六郎身边拖回到岸上。
六郎怔怔地看着在那个男人怀里苏醒的女孩,不再说话,转身沉入了水里。
他在水底,刻下了第一个石像。
然后,许言看到女孩和救走她的渔夫在一起,有了孩子,有了孙子,慢慢变老。
她平静而幸福地走完了这一世,直到最后她躺在病床上,把自己那个生来就不信鬼神的孙子喊到床边说,死后请在自己的坟前浇一勺兰溪的水。这样,无论她下一世投胎到哪里,她都能记得回到兰溪看看。
孙子问,为什么要回兰溪?
她说,那里有自己的一位故人。
接着,许言看到老人出殡那天,纸钱飘到兰溪的水面,六郎在水底望着纸钱出神。
纸钱,旋即变成了许多张像许言的脸。
第二世、第三世、第四世、第五世、第六世……
每一世的他都会来到兰溪边,都会阴差阳错地掉进兰溪。每一世的他,又都会被六郎默默给救起来。
而水底的石像,也变得越来越多。
一直到整整六百年后,这一次是许言,命中注定般又一次掉进了兰溪。
画面在这一幕突然停止,他看到六郎出现了。
许言问:「愚木头,我是不是在做梦?」
六郎点点头。
许言气急败坏地问:「我是不是又被你给救了?」
六郎「嘿嘿」傻笑。
许言愤愤地说:「愚木头,你就这么想做鬼?」
六郎说:「当然不想,但我也不想你替我去做呀。」
许言眼圈泛起了红:「愚木头,是我第一世害了你,就应该让我替你去做水鬼,你一世世地不断救我,是想让我欠你的永生永世都还不了吗?」
六郎「嘿嘿」笑道:「放心吧,不会再救你了。」
许言说:「那好,说好了,就让我来做水鬼,你赶紧给我投胎,但要记得变成人后来陪我!」
六郎继续笑。
许言觉得不对劲,他说:「愚木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六郎说:「许言,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许言问:「你一个地缚灵,还能跑去哪里?」
六郎说:「当年我抱柱而死,魂魄随即被附在了断桥上,所以变成了地缚灵,但也正因如此,魂魄才能整整六百年而不散。可现在断桥已经被洪水冲散,我大概马上也要魂飞魄散了吧。」
许言愣住了。
最后,六郎笑道:「这六百年,真的辛苦你来不断找我了。」
许言伸手去抓他,但手中空空如也。
十六
兰溪镇变成了一个方圆百里的大湖,兰湖。
当年兰溪镇的居民,在湖边建了一座湖神庙,供奉着当地的湖神。
庙里有一个庙祝,会拉着每一个去庙里烧香的人,说湖神的名字叫尾生。
久而久之,兰湖的河神庙也被称作尾生庙。
不在庙里的时候,庙祝就会去湖上泛舟。
庙祝总是一个人去泛舟,但不知为何,远远的却又能听到庙祝的谈笑声。
有人说,那是庙祝在跟河神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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