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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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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拦住我俩双目赤红:「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吗?」这时局瞬变,从前我需要座大靠山,可现在我需要个赘婿呀。我组织好措辞正欲狡辩,一抬眼却发现,竹马身后也跟了个娇滴滴的姑娘。1作为侯府独女,我最近处境异常艰难。我娘去得早,我爹重病瘫在床上靠参汤吊着,没几个月好活了。原本我可以在竹马秦译回来后,带着我娘留的嫁妆嫁进将门世家,继续我高门贵妇的人生。但在上个月,我爹唯一的幼子意外夭折...

我和漂亮书生幽会时,正巧遇了刚打仗胜利归来的竹马。

他拦住我俩双目赤红:「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吗?」

这时局瞬变,从前我需要座大靠山,可现在我需要个赘婿呀。

我组织好措辞正欲狡辩,一抬眼却发现,竹马身后也跟了个娇滴滴的姑娘。

1

作为侯府独女,我最近处境异常艰难。

我娘去得早,我爹重病瘫在床上靠参汤吊着,没几个月好活了。

原本我可以在竹马秦译回来后,带着我娘留的嫁妆嫁进将门世家,继续我高门贵妇的人生。

但在上个月,我爹唯一的幼子意外夭折了。

这可是我爹纳了五房姨娘,辛苦耕耘十年,才求来的继承人,跟稀世珍宝似的捧着。

看我爹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的模样,我猜他更没几天活头了。

几房叔伯来探望时哭得撕心裂肺,出门的步伐却轻快得要原地起飞。

依大黎律法,女子无权继承家业。

等我爹一没,这家大业大的侯府就得被旁支那几房叔伯瓜分了。

我急得焦头烂额,连忙寻闺友娴意长公主探讨法子。

娴意立府前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造就了她天真外表下的八百个心眼子。

她挥退一众面首,面色轻松地安慰我无须搭理这些琐事,秦译就快打完仗了,不出俩月准能回来。

有秦译给我撑腰,我的嫁妆没人敢动。

届时那些个叔伯照样得做足面子功夫,风风光光将我嫁进秦家。

我不太认可娴意的说法。

秦译能不能靠得住且不说,面前放着侯府这偌大家业,谁还稀罕那仨瓜俩枣的嫁妆。

娴意听完我的想法托腮沉思了会儿:「那便只剩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赶在你爹咽气前招个郎婿,如此任你哪房叔伯都拿你没辙。」

我听完一拍手,妙计啊。

可这郎婿我一时半会上哪招去?

娴意给我指了条明路。

眼下正值春闱,京中青年才俊云集。

2

这两日,我把各地会馆聚集的西街转了个遍,把这批青年才俊看全了,也没瞧上一个。

这帮读书人忒不修边幅了些。

我招赘婿,可以穷,不能丑。

第三日,早膳时我爹又吐血了。

出门前我暗自捏了捏拳头,丑就丑吧,今日必须逮个人回来。

刚到西街口,就瞧见牌坊下围了一圈人。我让马夫把车停近,听了几句墙脚把事情听明白了。

牌坊下昏了个考生,说是得罪了会馆主人,半夜被赶了出来。

昨夜下了场春雪,这人在牌坊下睡了一宿,这会子不省人事了。

我让仆从把人群打开个口子,挑起车帘望了眼。

牌坊下半坐着的年轻书生衣裳破旧,脸色惨白,俊美无双。

长得漂亮、穷、好拿捏,绝佳赘婿人选。

我愉快挑眉,吩咐仆从:「把人送去医馆。」

过午时后,书生醒了。

瞧他一脸茫然又无措的模样,我赶紧上前:

「是我救了你。」

他仓皇爬下床,朝我行了个大礼:「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日后在下必结草衔环以报深恩。」

嗯……有点呆。

读书人都这么呆吗?

我蹙眉问他:「你婚配否?」

他起身重新坐回病榻,木然摇头。

我又问:「你籍贯何处?家中可还有人?」

他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乖乖回答:「在下金陵人士,父母健在,上边还有两位哥哥都已成家。」

长得漂亮、穷、好拿捏、离得远、不是独子。

与我简直是天作之合。

我给他递了杯茶:「眼下你有个报恩的机会。」

书生挺直了腰杆:「恩人尽管说来,在下必以死相报。」

看着他坚毅的眼神,我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死倒不必,给我当上门郎婿就行。」

漂亮书生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3

事情进展得不是很顺利,却也比我预想的轻松。

在我亮出身份并表示日后不会插手他的仕途,甚至还能给他提供资源时,书生沉默了。

良久,他声音轻颤着问:「可否给在下两日时间考虑?」

两日?

我现在的时间可比金子都宝贵。

最后我只给了他一夜时间,走时还不忘记加派了几个护院看着他,以防他借机逃跑。

回府后一进前厅我就瞧见了三叔,他跷着二郎腿坐在我爹的位置上,喝着我爹都舍不得喝的茶。

见我回来丝毫没有慌张的意思,反倒跟主人似的朝我仰了仰下巴:「清漪回来了?」

我笑盈盈道:「三叔来做客怎的也不提前递个帖子,那侄女今日便不出门了。」

三叔吹了吹胡子瞪着眼睛:「笑话,我回自个儿家还得递帖子?」

我不接三叔的话,反问他:「三叔今日怎的没跟四叔一道去见户部侍郎?」

三叔扯嗓尖声问:「你四叔去见户部侍郎了?」

「今日在侍郎府门口瞧见四叔的马车了。」

话音刚落,三叔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出门去,一眨眼连背影都瞧不着了。

论不要脸,三叔天下无敌。

但要论脑子,三叔可差四叔太多了。

早就有下人来禀,四叔近日又是往户部侍郎府里送东西,又是请吃饭。

估摸着是想让户部侍郎帮他查探一下,侯府名下有多少田产和铺子,好在分割时摆三叔一道。

回院后我叫来了管家,关节敲着桌子道:「许叔,方才伺候三叔的是五姨娘房里的丫鬟吧?」

许叔点了点头。

我抬起眼皮:「发卖了。」

许叔没有异议,直接去照办了。

这位许叔早年受过我母亲大恩,这些年暗里帮衬我很多,不然我早就死在这侯府内宅了。

我暗地里打探了很久,他没有投靠他人的迹象。

如此,便可为我所用。

管家来回禀时,我开门见山道:「我打算招婿。」

他瞪大了眼:「那……那秦将军那边?」

我敛了眼皮:「秦家可明着承诺过什么?」

当初我为了把「赵清漪」这个名字跟秦家捆绑在一块儿,费了不少心思。

打京中开始传我与秦译之间的闲话起,我爹才想起我来,把我从侯府最偏僻的小院接回了正院。

可这几年无论这传言多凶猛,秦家都从未明着回应过什么。

我手里捏着的,不过秦译轻飘飘的一句「待我归来便向侯府提亲」而已。

管家很聪明,马上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他试探着问:「那……小姐可有合适人选?」

我点头:「我自有安排。」

管家离开时,容光焕发,欣喜万分。

4

翌日一早,我便起身前往医馆。

休息了一夜,书生气色恢复了些,更加俊俏了。

看到我来,他忙起身来迎。

我扬起笑,温和问他:「想好了吗?」

书生反问道:「小姐想好了吗?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

我挑眉:「当然。」

只要我招婿,便能继承侯府家业。往后生的孩子能姓赵不说,还能袭爵。

前十七年,我每日都在算计如何傍稳大山。

招婿之后,我便能成为一座山。

见我十分坚定,书生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婚书与礼单,三书六聘日后补上。」

我不禁失笑:「我是招婿,按理来说三书六聘该我给你才对。」

书生脸上飘过一抹红霞:「那礼单上的便算作是嫁妆。」

我瞥了眼礼单,第一行便是黄金万两。

……还挺会画饼。

我草草收起礼单,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领着书生上了马车,直奔京兆府。

前几日我便差人打点好了管户籍的官员,他早早就准备好了入赘文书,让书生签字画押。

半刻钟后,书生的户籍已入了我赵家。

出京兆府的路上,我把手里的入赘文书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事儿算是成了。

书生跟在我后边儿走,却始终隔着我一段距离,我停下看他,他也停下看我。

我又展开入赘文书,看了眼签字画押处的字迹,昂头扬起笑容:「顾昀,跟我回家吧。」

顾昀定定看着我,漆黑的瞳仁里像是藏了万千星光。

5

回侯府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顾昀去见了我爹。

爹躺在榻上,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了,两只眼空洞洞地盯着天花板,听见我来无动于衷。

我拉着顾昀走到榻前,道:「爹,这是顾昀,是个读书人,女儿跟他成婚了。」

听得我这话,爹才扭过头,一双浑浊的眼瞪得眼眶都要裂开,张嘴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

看他气得马上就要背过气去的模样,我心中生出异样的舒爽愉悦来。

突然就不想告知他我已招婿一事了。

让他怀着不甘死去多好,就像当年他对我母亲一样。

我恶意地咧了咧嘴:「爹啊,我不喜欢秦译了,我喜欢顾昀。」

「待旁支那几房叔伯瓜分了侯府,我便带着我娘的嫁妆回金陵去找外祖父,让外祖父替我操办婚礼。」

每多说一句话,爹的呼吸就会急促一分,他胸腔剧烈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有今天啊。

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会不会想起我那活生生被他气死的母亲。

好半晌,他使出浑身解数发出几个音节:

「孽……孽……障!」

这就成「孽障」了?

那待会儿又该用什么词骂我呢?

我心平气和地请顾昀先出去等着,待房里只剩我与爹两人后,我换上了幸灾乐祸的语气,凉凉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件大事。」

爹扭过头去,不愿再理会我。

「您还记得我母亲的陪嫁丫鬟玉晴吗?十来年前被您发卖的那个?

「五日前我找着她了,晴姨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爹蓦地又扭过头来,浑浊的眼里充满警惕。

我勾起唇对上他的目光:「晴姨说,我三岁那年母亲被您打小产后,就给你下了绝子药。我就说嘛,爹十余年求子无果,怎的老来还得了个儿子。」

这话一出,爹彻底变了脸色。

我加深了笑意:「爹啊,这是老天开眼呀。叔伯继承起码往后赵家的家业还能姓赵,而不是姓什么王李孙刘。」

爹听完两眼一翻,直接背过气去。

我伸手探了探,尚存微弱鼻息,便出门吩咐丫鬟去找长公主,从宫里请御医过来。

顾昀站在树下等我,颀长的身型如树干般笔直。

也不知是不是他长得太好看的缘故,我从他身上看不出穷人家的拘谨与怯懦。

我深吸口气收好情绪,正想编个理由忽悠他时,他突然迎上前几步,正色道:

「科考在即,我需要一间书房。」

我怔了瞬,旋即舒了口气:「好,我让人腾座安静的院落出来给你住。」

原本我就是打算单独找间院子让他自己住的。

顾昀嘴角微微下撇,神色莫名。

总感觉他那张俊俏温和的脸垮了垮,有几分不高兴似的。

6

我带了个男人回府的消息,很快便在府内传开了。

五姨娘来我院里闹时,我刚起床洗漱完。

她在我院里摔东西,发出震天声响。

我让丫鬟们别上前搭理,任她闹着。

没一会儿她就没了力气,坐在地上大喘气。

看来是养尊处优惯了,比起她几年前她刚从勾栏院出来时,功力减了不少。

我一只脚刚迈出门,五姨娘立马又从地上腾地起来,指着我破口大骂:

「赵清漪你个没娘教的杂种,黑了心肠的东西,连你亲弟弟都敢害!」

「五姨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慢条斯理答,「赵环是在你自己院里落的水,和我有何关系?」

五姨娘呸了声:「环儿尸骨未寒,你就着急忙慌带个男人进门想着要霸占家产了,你敢说环儿的死不是你一手谋划的?」

「环儿才五岁啊,你这个烂了心的贱人,怎么下得去手啊!」

她声泪俱下,凄惨控诉着我。

仿佛我真是害死她儿子的幕后黑手。

一如九年前,我爹为了他在朝堂上的好名声,把我从金陵外祖家接回来那日,她失足小产,却声声泣血地指控是我推的她。

我爹二话没说,抄起鞭子打了我几十下,又把我丢去了柴房。

若不是许叔,我已经死在了那个冬天。

我眯起眼:「五姨娘,昨儿宫里来御医给父亲诊脉了。你猜怎么着?」

「御医诊出来我父亲身子里有两种毒,绝子散和砒霜。绝子散是我母亲十三年前下的,那砒霜呢?

「或者我该这么问,我爹既已绝子,那我是不是该叫赵环一声堂弟,唤你一句三婶呢?」

五姨娘惊愕得连连后退几步,她再无来时的理直气壮与嚣张,指着我时嘴唇都在发抖:

「你……乱说八道什么?你且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

说罢,转身急步离开。

此时我才发觉,顾昀站在大门口,不知看了多久。

我扯出抹笑:「家丑,让你见笑了。」

他面色淡淡:「此事你可有证据?」

「何事?」问完我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五姨娘与三叔私通一事,便答道,「自是人证物证齐全。」

「可还有旁的叔伯与你三叔相争?」

「四叔。」我回道,「四叔此人要精明许多。」

顾昀思忖了会儿:「我入赘一事先压紧,莫透露任何风声。」

「再找到你四叔安插在府中的线人,将五姨娘私通三叔谋害你父亲一事与证据都透露给你四叔。」

顾昀说话时十分严肃,眸中闪过狠厉,与昨日呆傻书生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压下心中疑窦,笑道:「夫君不愧是读书人,脑子比常人灵光多了。」

顾昀抿了抿嘴,脸颊又浮起一抹绯色。

7

顾昀以拜于侯府门下的学子身份住下。

过了几日会试的日子到了,我特地起了个大早,送他入闱。

旁的人面色凝重神色紧张,顾昀反倒一副颇为愉悦的神情。

我当他故作轻松掩饰慌乱,拍了拍他的胳膊宽慰道:「莫忧虑,考不上也无碍,侯府养得起你。」

顾昀眼神坚定:「在下会为嫁妆赴全力。」

嫁妆?什么嫁妆?

我反应了一瞬才想起他说的是那张「礼单」。

可他那张单子我只看了第一行,谁知道此时说的是哪条。

我只能故作真挚,神情坚定地糊弄道:

「我信你。」

顾昀眼睛亮了亮,还想说些什么,只听铜锣一响,我连忙把他推进了大门。

待顾昀消失在人群中,我转身离去时,忽而发现就在我不远处,站了个人,环着胸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陈瑛,自幼在秦译府中养大的表妹。

她昂首朝我走来,用下巴看着我道:「赵清漪,你在这儿做什么?」

明知故问,故意找茬。

我和陈瑛向来不对付,从前想讨秦译欢心,她每次刁难,我都咬牙忍让赔笑脸。

如今秦家在我眼里已不是香饽饽,我也懒得再受她这份窝囊气。

我无视她转身想走,却被她一把揪住了后衣领,「好你个赵清漪,光天化日偷汉子被我逮住了还想跑?」

闱场门口来送考生的人多,陈瑛这一喊,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她自然也察觉到了,手上的劲更狠了几分,想像往常一样拖拽着我,让我当众出丑。

我顺着她的力道躬下身用背一顶,她一个没站稳拽着我齐齐摔倒在地。

陈瑛火冒三丈,爬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我眼疾手快躲开这一巴掌,却还是被打散了发髻。

不等我反应,陈瑛又扯开嗓门了:

「我表哥在边疆抛头颅洒热血,豁出性命挣军功,你却在这勾三搭四!

「赵清漪你不愧是姨娘窝里出来的,堂堂定阳侯府嫡小姐,把狐媚子那套学了个十成十。」

这一嗓子,算是把我家门给报齐了。

换做以前,我应是会自己站起来,好脾气地哄着她先离开,再花大价钱给她买几套首饰赔罪。

可今日,我不想再委曲求全了。

8

丫鬟上前扶我时,我给她比了个手势。

她会意后转身小跑着离开。

我站起身后拍拍身上的灰,朗声叹道:

「瑛娘,你如此败坏我名声,不就是想让秦家厌弃我,你好嫁给你表哥吗?」

不等她张嘴,我再次提高了音量:

「何必呢?你自幼在秦府长大,秦夫人视你如己出,你若想嫁给秦公子,索性退了徐家的婚事去嫁便是,来欺辱我做什么?」

「赵清漪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瑛脸和耳根红成一片,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人戳破了心思恼羞成怒。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我扶正发髻,朝她挑衅地笑了笑:

「你既与徐家四公子定了亲,又还惦记着你表哥,为何还来这为卢叙送考呢?」

话音一落,人群立马炸开了锅。

周遭皆是送考的,应当都听过「卢叙」这个名字。

此人被誉为淮南第一才子,在今年考生中颇负盛名,传闻十分有望高中状元。

方才我只想把陈瑛定了亲还惦记着表哥一事抖出来,让她也丢丢脸。

可今日实在是运气好,我从她身后那群仆从中瞧见了个熟面孔——

卢叙身边跟着的书童。

我对这主仆俩的印象可太深刻了。

在西街口蹲守那几日,日日都能见到这狗仗人势的书童给他趾高气扬的主子开道。

那日在卢叙下榻的会馆门前看见陈瑛贴身丫鬟的侧脸,我还道是眼花了。

如今看来,这两人怕是早就勾搭到一起了。

围观人群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陈瑛的面色彻底从潮红气得涨成了猪肝色。

她猛地扑向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我一爪,我纵然躲得快,脖子上也被她挠出几条血痕。

没伤到我的脸,陈瑛更气了,伸手就来扯我的头发。

与陈瑛她追我躲的闹剧中,突然插进来一道浑厚的男音:「这是在做什么?」

我吁了口长气,总算来了。

9

来人是陈瑛的未婚夫,镇南将军徐家嫡四子。

方才送顾昀时,我便瞧见他也在送胞弟徐五进闱场。

陈瑛看到来人后,脸上露出慌色。

她脚底一滑,自个儿就摔倒在了地上,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清漪你怎可如此编排我?枉我平时对你那么好。」

徐四不知道听到多少闲言碎语,在校场风吹日晒得本来就黝黑的脸庞,此刻堪比锅底了。

他身形高壮,平日里总在校场训人,声音也粗犷,一开口便给人十足的威压:「怎么回事?」

我瞧见陈瑛的身子颤了颤。

她往仆从所在方向挪了挪,憋了口气喊道:

「来人呐!快扶我起来!我要回去告知姨母,她的准儿媳是如何欺辱我的。」

说完横了我一眼,眼神得意中又带了几分警告。

她以为我会怕。

我勾起唇,朝她回以挑衅目光,

转身立马又换了副受到惊吓,但又强装镇定的大家闺秀姿态,朝徐四福了个礼:

「方才我在瑛娘仆从中瞧见了卢叙的书童,便多嘴问了几句,不承想会惹得瑛娘如此不痛快。

「徐四哥哥,劳您费心哄哄瑛娘,改日待瑛娘气消了,我再登门道歉。」

我瞧见徐四在听到「卢叙」二字时,黢黑的面上蓦地染了几分怒意。

他转头向陈瑛那边定睛一看,确实瞧见了卢叙的书童,额上青筋立马暴起。

我心中暗喜。

果然,下一瞬徐四冲上前去,将陈瑛拽了起来,拖着她走出人群。

啧,我不过挑拨了一句,徐四就这番架势。

八成这阵子他也听到过什么风言风语。

10

顾昀归家这日,正好碰上京兆府尹亲自领着官兵上门搜查。

他们在五姨娘房里搜到了砒霜。

前有丫鬟作证,后有太医指认。

最后连我那吊着半口气的爹,都指着五姨娘啐了一句「毒妇」。

如山铁证面前,京兆府尹重喝了一声。

被我爹娇养了这么些年的五姨娘,立马泄了浑身强势,瘫软在地。

她趴在我爹床前号天喊地,求我爹看在这么多年情面上救救她。

我爹含了几片参,硬是当着府尹的面憋出了一句「杀了她」。

谁知五姨娘听了这话,瞬而转身给府尹跪下。

还拽下一边衣服露出香肩,把脸贴在府尹靴面上,细声细气地求府尹不要将她下狱,她愿意给府尹做牛做马。

直接把我爹气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府尹被这一出吓得不轻,连忙弹了起来退到了院子外,让官兵上前去给五姨娘上枷锁。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

五姨娘在去往大门的这一小段路上,鬼哭狼嚎着把我三叔给交代出来了。

于是,官兵又浩浩荡荡地去了三叔的府上。

我瞧着五姨娘被拖拽着出大门的背影,心情大好地哼起了小曲儿。

顾昀便是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的。

他提着书篮,面上胡子拉碴,青色长袍有些发皱。

看着不漂亮,但又有几分文人风骨的意思。

骨相好看的人,怎么都是养眼的。

顾昀在离我五步处停下,看我的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儿。

他温声问:「小姐用晚膳了吗?」

我摇头。

他抿出抹笑:「在下也未曾。」

我眯起眼,来遮挡我眼睛里的疑惑。

他刚刚是从大门进来的吧?

应是看到五姨娘被抓走了的吧?

怎么这么平静?

除掉五姨娘这个大祸害,有他五分功劳。

他不想着邀功吗?要点银子什么的?

我这位书童都没一个的贫苦赘婿应该很缺钱吧?

瞧他身上的长袍都穿得起皱了。

11

顾昀没要我的钱。

我让丫鬟福桃给他送去了一盘银锭子,福桃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回来。

她有些为难道:「顾公子说他用不上这些,让大小姐替他保管着。」

我看着她手上满满当当的一盘银锭,不禁揉了揉眉心。

我这个人吧,最讨厌欠人情。

思虑了一阵,我吩咐福桃:

「吩咐厨房加几个金陵菜,再去叫顾公子过来,与我一同用晚膳。」

这回顾昀倒是应得爽快,随着福桃一块儿过来了。

他洗漱过后又恢复了往日的俊俏。

等待上菜的间隙,我找话问他:「考得如何?」

他有些乖地点头:「很不错。」

我一口茶差点没喷出去。

看他如此自信,我突然起了坏心思,戏弄他:

「比起卢叙如何?」

他思忖了会儿,认真回答:「卢叙不如我。」

……行吧,盲目至少使人开心。

两厢沉默片刻,顾昀忽然直直盯住我。

盯得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他才问:「小姐脖子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回想起陈瑛那张脸,语气不由冷了几分:「野猫抓的。」

福桃上前换茶水,听到我这话不乐意了,嘟囔道:「哪是野猫,分明是秦家那位讨人厌的表小姐。」

顾昀敛下眼皮遮住眸色,声色低沉着问:

「她为何要抓你?」

我正在想该怎么措辞,福桃便已噼里啪啦把那天情景说了一遍。

我没拦着。

一来是因为这事我算是没丢脸,值得宣扬。

二来,我跟顾昀实在没话聊。

我总不能向一个被我威逼利诱来的赘婿诉苦,大骂陈瑛三百回合吧?

顾昀把整件事听完后,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声线清寒:「她从前总是这般欺辱你吗?」

我无所谓笑笑:「其实也能躲,从前想着要嫁进秦家,自然得忍着她。」

顾昀看向别处,声音闷闷:「为何非要嫁进秦家?」

为何非要嫁进秦家?

12

自然是为了让我爹忌惮,顺便延续我荣华富贵的生活啊。

当然,我不可能这么回答顾昀。

我掏出手帕,做出多愁善感模样,轻叹:「我爹脾气不好,总爱打我。我便想着秦家是将门,定打得过我父亲,嫁进去便不会再挨打了。」

顾昀眼中流露出愤愤不平,看上去深信不疑。

他这副与我同仇敌忾的模样让我十分舒心。

就冲他识时务这点,我决定等继承家业后,花点钱给他捞个像样的虚职当当。

福桃来布菜时,见顾昀神情还是很凝重,不由劝慰道:「顾公子,您放宽心,恶人总是要遭报应的。」

「现下外头都在传,徐家四公子闹着要与秦家表小姐退婚呢。」

我停下筷子:「此等好事为何不早与我说?」

福桃眨巴眼:「正要跟您说官兵就来了。」

前些天埋下的火引子终于要爆了,我高兴得多夹了一筷子红烧猪蹄。

大半月过去,原本平息的陈瑛退婚一事,突然在京城炸开了锅。

上回的事徐四已消了气,不再提退婚。

谁料昨日不知是谁,将陈瑛与卢叙往来的暧昧书信张贴在了徐府大门口。

直接把徐老太太气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给将军府送了封退婚书。

这消息听得我神清气爽,拍手称快:「叫她陈瑛平日眼高于顶,总喜欢得罪人,我不出手自有人出手。」

「就是这招也太损了些。」

顾昀放下书本认真看我:「太损了吗?」

「损。」

「损得妙!深得我心!」

许是我笑得太欢快,顾昀也跟着笑了起来。

趁着心情好,我提议:「明日花灯节,不如我们去游画舫?」

顾昀眼眸弯弯:「好。」

他眉目漂亮,笑起来看得我有些心猿意马。

13

已是春深时节。

河道的冰化了,游画舫的人也多了。

这人一多,就容易撞见熟人。

比如陈瑛和卢叙,这两人昨日才处于风口浪尖上,今日还有心思出门游画舫。

脸皮真是奇厚无比。

陈瑛也一眼从人群中看见了我,神气昂扬地走了过来。她用下巴打量了圈顾昀后,连连倒退两步,用手扇了扇鼻子。

「赵清漪,这就是你那日偷情的汉子?」

她歪嘴「嘁」了声:「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就是个破落书生。」

我不气反笑,意有所指:「哪能跟表姑娘比,表姑娘的未婚夫可是堂堂中郎将。」

陈瑛脸色红白交替变了几回。

倏尔她嗤笑了声:「你神气什么?我即便被退了婚,也还有卢叙。待到卢叙过几日考上状元,往后做了大官的,我是要当诰命夫人的。」

「倒是你,堂堂侯府嫡女找了个一无是处的穷酸鬼。你还不知道吧?如今表哥他……」

陈瑛一张嘴就难停下,听得我脑仁疼。

我懒得跟傻子论长短,拉起顾昀转身就走。

刚才我与陈瑛对峙时,顾昀就莫名其妙地,一直在拨弄我头上的金钗。

这会子拉他离开,他还在边走边拨弄。

不只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我正想开口骂他,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陈瑛凄厉的尖叫声。

回头一瞧,只见她肩膀处挂了只黑色的猫。

陈瑛被吓得手忙脚乱、大吼大叫,猫也受了惊,慌乱之下给了陈瑛几爪子。

她光洁的脖颈上顿时浮现几条血痕,比上回抓我的还要狰狞。

卢叙眼疾手快地拎起猫甩了出去,被顾昀一个迅速闪身接住。

我扭头,见顾昀抱着的猫儿,正伸手扑着映在他肩上的光斑。

我伸手拨了拨金钗,光斑映到了顾昀的袖上。

所以方才顾昀拨弄我的发钗,是为了把猫儿引到陈瑛身上?

我抬眸正好对上顾昀促狭的目光。

心间淌过一股暖流,我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一笑,可让陈瑛气坏了。

「赵清漪!是你干的吧?你……」

她捂着脖子指着我正要开骂,突然定定看向我身后,放下指着我的手,做出一副乖巧温婉的模样,低声唤了句:「表哥。」

14

我随着她的声音回头,猝不及防看见了秦译的脸。

「清漪?」

秦译显然也十分惊诧。

「你怎么在这?

「这个男人是谁?」

三连问像迎头三棒,敲得我脑瓜子嗡嗡响。

纵然我决定纳婿那日起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可这也太猝不及防了些。

我还在筹备措辞时,正巧对上了他赤红的双目。

他盯着我与顾昀紧紧相牵的手,颤声问:「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吗?」

我组织好措辞正欲狡辩,一抬眼却发现,秦译身后也跟了个娇滴滴的姑娘。

姑娘身上的衣裙灰扑扑的,简单的发髻上一根珠钗都没有,正怯生生地牵着秦译的一根小拇指。

好家伙。

搁这半斤问八两呢?

我手指他牵着的姑娘问:「她是谁?」

秦译飞快抽出被牵着的手,吞吞吐吐半天也没放出个屁来。

倒是姑娘红着软腮上前两步,朝我福了福身:「妾身云歆,侍奉将军左右。」

这一出换在三个月前,我定会为煮熟的鸭子飞了而痛心疾首,当场表演一套「秦译负我」,少说也得讹他个五千两黄金。

但现在,我欣慰得几乎要落泪。

这后患怎的这么懂事,自己就解决了呢?

秦译一把拉回姑娘:「清漪你听我解释,这事儿说来有些复杂。」

「不必解释。」

我打断他,露出一个假笑:「清漪恭贺将军寻得佳人。」

而后又把顾昀往前推了推:「还未给诸位介绍,这位是我招的郎婿顾昀,往后还望将军多担待。」

「郎婿?」

秦译惊得声音都尖锐了几分,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为何要招郎婿?咱们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便成亲吗?」

「清漪,你是不是气我带回云歆,故意随便拉了个臭要饭的来气我?」

我敛了笑,冷眼瞪回去:「你说谁臭要饭的?」

一旁看戏的陈瑛忍不住了,嗤笑:「表哥,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呢吧?她幼弟没了,爹也快死了,想招个赘婿霸占家产呢。」

「这种毒妇,也就只配和臭要饭的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一辈子。」

陈瑛这话说得我气血更加翻涌,我正撸袖子准备上前给她俩大嘴巴子时,被身旁的人握住了手臂。

我使劲挣脱:

「别拦我,今天我非得出这口恶气。」

顾昀轻笑着摇头:「我来。」

15

他话音刚落,我还未见识他还能有什么手段,便听到了春桃的声音:

「小姐!一群人敲锣打鼓来了咱们府上,说是顾公子高中榜首了!」

春桃嗓门大,这一嗓子引得半条街的人都看了过来。

我挖了挖耳朵:「你说谁?谁高中了?」

「咱们姑爷顾公子啊!」

我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陈瑛与卢叙起哄,说春桃得了失心疯,吹牛不打草稿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我清楚,春桃不会瞎说的。

唢呐鼓声隐约传来。

没一会儿街角便出现了一队红衣官差,举着匾朝我们这边走来。

陈瑛发出一声惊叫:「今日便发榜了吗?卢叙,这些人不会是来向你报喜的吧?」

在陈瑛期盼而又惊喜的眼神中,领队的官差在卢叙跟前站定,而后转了个身朝顾昀作揖:

「恭祝顾老爷高中会元!」

四周顿时热闹起来,路人纷纷争先恐后上前给顾昀道贺。

除了脸色黝黑的秦译,还有一脸不可置信的陈瑛,与面色苍白慌乱的卢叙。

哦对,还有内心一阵拔凉的我。

顾昀高中榜首了。

若是几日后的殿试也能斩获前三,他往后可就官运亨通,一路扶摇直上了啊。

历年的前三甲,哪个不被京城的世家大族抢破了头,哪是我这没落侯府高攀得起的。

我这到手的上门郎婿,怕是要飞了。

郎婿飞了,那侯府的家产不也就飞到四叔那去了?

不行。

我得赶紧回去,再给老爷子灌几根老参。

起码得让他活到我掳到下一个郎婿上门。

16

傍晚我端着给我爹灌完参汤的空碗,一出院便瞧见顾昀伫立在墙边的篁竹下。

还是穿的那套灰扑扑的长衫。

见我出来后,顾昀快步上前,明亮的眸子里带了歉意:「抱歉,今日打搅了大小姐的雅兴。」

面前站着的可是未来的朝廷命官,我哪敢接这声道歉。

「顾公子言重,清漪恭祝顾公子高中榜首。」

我一改往日随性,温和有礼:「府上备了些薄礼,已让下人送往公子院中,还望公子笑纳。」

「大小姐不必与我这般客气。」

斑驳的竹影倒映在顾昀的脸上,盖住了他眸中神色,只听得他语调轻轻:

「我已入赘侯府,签了文书的。」

顾昀在暗示我交出文书?

虽然我早有准备,可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有些堵,好歹也处了快一个月,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些。

我强扯唇角:「顾公子不如先回院看看我为你备的礼吧。」

晚霞将散不散时,顾昀闯进了我的院子,手里紧紧捏着我派人送的大礼——「放夫书」。

他胸脯起伏得厉害,眼眶还有些发红:「大小姐这是何意?」

「放你自由啊。」

我放下茶杯,眨了眨眼:「殿试在即你且先安心准备,殿试过后你再找个月黑风高夜搬出侯府。」

「往后入赘一事,便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为何?」

顾昀脸色不太好看,他颤声问:「是因为秦译回来了吗?」

我怔了怔,跟秦译有什么关系?

他好似怕听到我回答似的,迅速又问道:「你不用再对付你四叔了吗?」

「我可以帮你一起对付他,替你保住家产。」

我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顾昀这小子倒是挺讲义气。

往后他做了官,应当不会因着我掳他做赘婿一事,给我们定阳侯府穿小鞋。

我顿感宽慰:「此事你不必担心,尽管去准备殿试吧。来日飞黄腾达,别忘了我这旧友就成。」

「旧友?」

顾昀自嘲地笑了声:「在下记性比大小姐强上许多,经年累月都忘不了旧友。」

他说这话时,一副失魂落魄怅然若失的模样。

我觉得奇怪又想不出缘由,只当我多想了,随意扯了个由头让他回去休息。

顾昀走到门外,又回头:「若秦家欺负你,我……」

「我一直在你身后。」

17

顾昀殿试那日下午,我正翻着盛京庶子图册挑郎婿,忽见福桃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她大口喘着气:「小姐,侯爷……侯爷去了!」

图册啪嗒落地。

我刚跑到堂厅便看见,四叔红光满面地指使着从他府中带来的下人。

见我后,四叔干咳几声,藏住满脸的喜色:「清漪,你爹临终时是我陪在他身旁。他呢,希望你风风光光嫁入秦家,做弟弟的自当满足兄长遗愿。」

「我已派人去请秦小将军了,趁着热孝,你们俩赶紧把喜事给办了。」

我捏紧了拳头:「你做梦!」

「我做梦?」四叔轻蔑地笑了声。

「清漪啊,这话四叔送还与你。莫再痴心妄想寻上门郎婿,身为女子,嫁个好人家才是有出息。」

看着他嚣张离去的步伐,我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

明明前两日才请御医来给老爷子看过,太医说用名贵药材吊着好生照看,还有几个月活头。

昨日我去送药时,老爷子还有力气骂上我几句。

定是这几日我急着找郎婿一事泄露了风声,四叔按捺不住,今日借探望之名动了手脚。

我让福桃赶紧去寻刘管家,转身时瞥见了急匆匆赶来的秦译。

秦译面色凝重:「清漪,节哀。」

「你四叔让人给我带话,希望我们尽快成婚。来时我已与母亲商量过,母亲……她也应允的,会择吉日让媒人来提亲。」

「虽然侯爷已去,但往后你进了我们秦家门,京城照样无人敢欺你。」

我淡漠看他:「你捡的那姑娘呢?」

「云歆?她做个侍妾足矣。」

秦译试图宽慰我:「云歆在军中侍奉我半年,若不给个名分,传出去不好听。」

我抬眸看他:「已经纳了吗?」

「母亲的意思是你我成婚那日,顺便找顶轿子把她抬进来,方便又省事儿。」

他此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说不出来的神气。

连从前温和的假面都懒得再戴。

我一字一句回他:「我不嫁。」

秦译立马拉下脸,语气不悦:

「为何?你莫非还想着那个臭要饭的?

「清漪,你得明白如今的境况。定阳侯府早就败落,如今定阳侯去世,更是雪上加霜,盛京贵女圈还能有你的立足之地?

「秦家已是你在京城能攀到最高的枝。」

18

那日见秦译赤红着双目,我以为他是难过。

毕竟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他对我应是有几分情谊的。

今日再看,秦译应该是气的。

他只是见不得别人染指属于他的东西。

哪怕是只狗,被别人牵了走,他恐怕也会愤怒到双目充血。

人只要尝到些自由的甜头,便再也回不去了。

从前我想方设法想要嫁进世家大族,可如今我宁愿带着我娘的嫁妆回金陵,隐居山野独身一辈子,也不愿嫁一个不懂得「尊重」为何物的男人。

我对秦译扯了扯嘴角:「秦将军请回吧,秦家这根枝我赵清漪高攀不起。」

说罢我不再看他,拎起裙摆便往大门口跑。

我得去找娴意长公主,如今只有求她给我想想法子了。

跑到侯府门前的大街上,我的胳膊突然被人扯住,回头一看,是喘着气的秦译。

「赵清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不耐烦极了:「不要任性,我答应过你回来便娶你过门的。」

我甩开他:「秦将军,我们并未定亲,你也不必遵守虚无缥缈的诺言。」

秦译神色突然变得古怪:「你在拿乔?想加条件?」

他昂起下巴:「说吧,如何才肯与我成亲?」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直接气笑了:「入赘。你入赘侯府我便与你成亲。」

听得我这话,秦译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疯子。

秦译与我当街拉扯,吸引了不少好事者围观。

我往人群外没走几步,又被秦译拽了回去。

这一回他不再掩饰他的怒气,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赵清漪,你别不知好歹!」

我真是被他烦透了顶:「不识好歹的是你吧?我已经说了不会嫁给你,你还纠缠我做甚?」

「我纠缠你?」

秦译恼羞成怒,音量拔得老高:「母亲说你是姨娘窝里养大的,小家子气心机重,配不上秦家的门楣,我还帮你辩解。」

「如今看来,你当真配不上秦家。」

他转了一圈,对着四周的人群朗声道:「我倒要看看,往后这盛京中谁敢娶你这样的人!」

「我敢。」

19

我顺着声音回头,只见一身红衣的顾昀骑着高头大马驱开人群,向我而来。

顾昀在我身旁落下时,我才看清。

他身上穿的是状元袍。

昔日笨拙呆愣的漂亮书生,此刻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明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上前牵住我的手,与我共同面对秦译:「秦将军当街纠缠我妻不成,便出言羞辱。」

「如此德行,配为一国将才?」

秦译呸了一声:「区区新科状元,也敢在我三品将军面前耍威风?」

「老子在边疆挣军功的时候,你躲在哪个狗洞里窝着呢?」

我刚想反驳,顾昀握了握我的手。

他慢条斯理回:「你的军功,难道不都是从你父亲养的义子那抢来的?」

秦译顿时瞪圆了眼,慌乱地环视了圈周围,低声咬牙切齿:「你胡说八道什么?」

顾昀挑眉看着他,但笑不语。

秦译又想发作时,四叔从府中走了出来。

他看到顾昀的衣裳先是愣了愣,立马堆上笑容:「这位是兄长的门生吧?我定阳侯府竟还能出个新科状元,实乃可喜可贺啊。」

俨然一副侯府主人口吻。

顾昀瞥了眼门口刚挂的白幡:「可喜可贺?喜定阳侯去世,贺你鸠占鹊巢?」

四叔顿时涨红了脸。

秦译帮腔:「我乃三品将军,四叔袭爵后便是定阳侯,轮得到你一个小小新科状元在我们前放肆?」

「定阳侯?」

顾昀轻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打开:「我已于一月前入赘定阳侯府,依大黎律法,侯府应由定阳侯嫡女赵清漪接管。」

我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顾昀。

他疯了?新科状元当街承认入赘?

以后还想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四叔咬牙切齿地看向我,眼神若能化成刀子恐怕我早已被凌迟。

秦译则快速反应,抢过顾昀手中的纸撕得粉碎。

而后对他带来的几个亲兵道:「此人以下犯上,还有盗窃军情之嫌。捉拿至大理寺,让大理寺好好审审。」

我顿时白了脸。

秦译的大伯在大理寺任职,顾昀被送进去不死也会脱层皮。

况且秦家背靠着镇北大将军,当今太后的亲哥哥,捏死一个新科状元,只需编造个由头。

他大好的前程才开始,不能因为我毁了。

「秦译,你……」

我劝说的话还未出口,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

「长公主驾到——」

20

人群被随行的侍卫驱散开,豪华至极的马车停于侯府大门前。

娴意踩着奴仆的背下车。

四叔与秦译,还有一众下人连忙躬身朝她行礼。

娴意微微昂着下巴,免了众人礼后,走到腰杆挺得笔直的顾昀跟前,福了福身子:

「娴意见过舅舅。」

舅舅?

在场的人皆惊愕得瞪大了眼。

四叔的脸刷得一下惨白,腿软得几乎站不稳。

而秦译额上青筋直突突,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娴意看着秦译,面露疑惑:「本宫见到国舅尚要行礼,尔等为何杵着不动?」

众人反应过来后连忙向顾昀行礼。

只有秦译在娴意步步紧逼的目光下,咬紧牙关极为屈辱地,向顾昀行了个礼。

顾昀别过头视而不见,久不免礼。

如此高压气场下,我也很慌张。

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到底造的什么孽啊,招惹了这么一大号人物。

少帝的小舅舅,太后同胞最小的弟弟。

顾昀怎么说来着,家在金陵,上边有两个哥哥。

倒真是一句也没说谎。

英国公府确实搬去了金陵。

俩哥哥一个是当朝太傅,一个是镇北大将军,也就是秦译的顶头上司。

英国公与夫人老来得的幼子,被兄长们捧着长大的公子哥,被我掳了当赘婿。

我命该绝。

正头皮发麻时,顾昀捏了捏我的手心,

朝我笑:「不怕,啊。」

我脑子里突然有根弦接上了。

21

五岁的冬天,娘被折磨「病逝」后半年,外祖父派人来京,十分强硬地将我带去金陵。

外祖父隐居深山,却名震天下。

他乃今世大儒,桃李遍布大黎。

顾昀的两位哥哥皆为外祖父的学生。

彼时,顾昀才十岁,也还不叫顾昀。

他来求学那日,我去寻外祖父,只在墙脚听得半句:「身子骨弱压不住,十七岁前用『照』字,尚能平安度过。」

于是,大家都管这个新来的弟子叫照哥儿。

他娇气得紧。

来求学的学子讲究个「苦」字,他却带了一大帮仆从来。

每日其他学子都能听到他带来的嬷嬷喊:「照哥儿,再吃两口吧。」

外祖父罕见地没有制止,反而将我也送去给他的仆从们一块儿照顾。

自我与他一同被照顾后,嬷嬷们没再喊过他吃饭。

因为我能带着他一起吃饭。

我吃的每口饭,都很认真。

我害怕吃了这口,便没下口了。

娘走后的半年间,我没吃过一顿饱饭。

父亲喜怒无常,总喜欢在我吃饭的时候找茬。

有时是掉了一粒米。

有时是筷子和碗不小心碰出声音。

有时我也不知道为何,鞭子总会在我吃饭的时候落在身上。

照哥儿头回看我吃饭时,觉得稀奇,对我伸出手。

我见他一抬手,便吓得丢了碗筷抱成一团,惊恐地看着他僵在半空中的手。

那只手缓缓落下,我绝望地闭上眼。

良久,手落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抚拍。

他说:「不怕,啊。」

这句「不怕」,守了我五年。

22

直至五年后,朝中传父亲德行有亏。

他才亲自来金陵,大张旗鼓着九叩一拜上山,求外祖父送还我于他。

再见父亲的那一瞬,我像是见了鬼。

多年不再瑟缩的我,条件反射般地缩去照哥儿的身后,抱着膝盖浑身发抖。

照哥儿当场就发了疯。

他死死将我护在怀里,大骂父亲丧尽天良,说什么也不肯让父亲带走我。

他日夜守在我房门口睡,严防死守。

碍于他的身份,父亲不敢轻举妄动,就跟他耗着。

可没几日,身子骨本就弱的照哥儿病倒了。

父亲在他高烧不退的深夜,瞒着外祖父把我偷走,醒来时我已经在回京的马车上了。

我刚哭出声,父亲便扬手给了我一巴掌。

后来外祖父派人来接过几回,每回父亲都会让下人帮我换上新衣服,演一出父慈子孝。

如此几回,外祖父便不来了。

而我。

在脑子里那句「不怕」再也无法治愈身上的伤痕后,逐渐忘却过往。

缩在暗无天日的柴房,一遍一遍重复着告诉自己:找个靠山,才能摆脱魔窟。

直到十二岁。

秦译来我家参加宴会时,我看见向来不可一世的父亲,对他们一家人毕恭毕敬。

那日,我偷偷塞给了秦译一个荷包。

然后攒下月钱,买通下人出去散布谣言。

说,秦译与我青梅竹马,互相爱慕。

而那个五年间,对我说过千遍万遍「不怕」的少年,到底被我藏在心底封了尘。

23

老爷子的丧事没有办。

他的尸体被送去了仵作那儿,被验出生前是被人一顿毒打后,活活掐死的。

京兆尹府很快就查到了四叔头上,一番严刑拷打后,四叔终于承认画了押,择日斩首。

秦译纳了云歆不到一月后,边关再起战事。

敌军来势汹汹,打得秦家军节节后退,兵将损失惨重。

万般蹊跷下,朝廷彻查发现,秦译捡回来的姑娘,实乃敌军细作。

偏偏秦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护着云歆,还妄图通过大理寺之手保住云歆一条性命。

少帝得知后震怒,当即下令流放秦家。

陈瑛因怀了卢叙的孩子,秦府嫌她丢人,潦草将她嫁给卢叙而躲过一劫。

糟糕的是,金榜末都没题卢叙的名。

京城传言卢叙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就是个江湖骗子,趁着春闱在京城招摇撞骗牟取钱财。

被他骗过钱财的人幡然醒悟,联合去京兆尹报了官。没几日,他便在烟柳巷被逮,锒铛入狱。

后来,陈瑛来寻过我,我闭门不见。

欺我者,加倍奉还。

不落井下石已是我菩萨心肠。

顾昀自那日后,就赖在我府上了。

每每我起了个劝阻的头,他便做出一副被负心汉辜负了的模样:

「如今整个盛京都知我已入赘定阳侯府,你也如愿掌管侯府,难不成想过河拆桥?」

我噎住。

行吧,白捡个漂亮状元当上门郎婿。

左右吃亏的不是我。

老爷子下葬后没几日,太后便下旨急急召我与顾昀进宫。

从前入宫参加宴会时,我曾跟着娴意见过几回太后。

每回觐见太后,她总会莫名其妙问上一句:「还喜欢秦家那小子呢?」

我哪敢随意发言,只得应句「是」。

这时太后就会犯嘀咕。

有次,我终于听清太后嘀咕了些什么。

她嘟囔着:「姑娘哪哪儿都好,就是眼瞎。」

这回入宫,太后一见我便笑盈盈:「几年不见,清漪这眼睛越发清亮了。」

待我行完礼落座,家长里短寒暄过几句后,太后自然而然提起趁热孝办婚宴一事。

我做害羞状应下了。

太后却突然正色:「我们顾家嫁儿郎,三书六聘得有,十里红妆也得有。」

啊?

24

瞧顾昀面上起了红霞,我迅速反应了过来。

连忙点头:「有有有,都有。」

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晚膳时,顾家人都来了。

顾太傅先到,他身后跟着苦哈哈的少帝。

我屈膝还未跪下便被少帝扶起:「今日家宴,都是一家人,无须多礼。」

镇北大将军一进门便扯开嗓门嘻嘻哈哈:「照哥儿,大哥给你绣块红盖头,要不要?」

顾昀不动声色:「要的,得大哥亲手绣。」

将军被哽了一下,转而向我道:「弟妹,你还不知道呢吧?去年照哥儿听说你买了红布绣盖头那日,抱着他三哥哭了整整一宿。」

少帝立马作证:「舅母,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小舅还偷挖了我一坛酒。」

娴意人未到声先至,进门见我便朝我挤眉弄眼。

买红布绣盖头?

我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

那阵子秦译要出征,这种裁嫁衣绣盖头之类的戏码,我演了没有十出也有八出。

我偷瞄了眼顾昀,他面上的红霞飘到了耳根,低着头不停给我夹菜。

虽早已猜到,我把顾昀招进侯府做赘婿一事,本就是顾昀设下的圈套。

但得知他觊觎我已久,心中难免软了一角。

酒过三巡,太后差人送我们出宫。

路上借着酒劲,我伸手掐着顾昀的脸问:「照哥儿,你快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开始觊觎我的。」

顾昀眸色深深:「得知你走后,我又大病了一场。病愈来盛京时,京城都在传你与秦译两情相悦。」

他突然红了眼眶,  把头埋进我的颈窝,声音闷闷:「清漪,你只追着秦译跑,  从来不回头看看身后。」

「那我便只有走到你面前来了。」

25

成婚那日,整个盛京热闹非凡。

有些人活到八十岁,也没瞧过这种热闹。

定阳侯嫡女十里红妆迎娶国舅爷,朝堂两大重臣亲自骑马送嫁。

高堂之上,左边坐着太后,右边坐着隐居多年的三朝太傅。

宾客见了无一不瞠目结舌。

没落百年的定阳侯府,  一时风光无两。

招待完宾客回房时,  顾昀端坐在喜床上。

瞧他万分拘谨,  脖子根都红透了的模样,我猜他应是还不习惯与我单独相处。

也许我俩还需再磨合磨合感情。

于是,我颇为大度地出了个主意:「要不你还是住回原来的院子?」

顾昀顿时黑了脸。

他似是吞忍了一大口气,  抽出张纸递给我:「签入赘文书那日承诺的嫁妆,  今日齐了。」

好家伙,怎么还记着这出?

我再次草草收起礼单,  对着镜子开始褪去一身繁复的礼服。

褪到一半,我从镜子里瞧见顾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眸子里满是期盼。

我突然想起,  他方才提了嘴「入赘文书」。

之前那张文书已经被秦译撕得稀碎,我还写了张放夫书,  顾昀应是在意此事。

懂了。

我福至心灵,坐到他身边安抚:「你且安心,  明日我再带你去签份入赘文书。」

顾昀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我。

下一秒,天旋地转。

红烛熄灭时,我还是没忍住问他:「入赘文书还签不签了?」

顾昀咬牙切齿:「那日撕的是放夫书。」

我又想出声,却全数被他堵了回去。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打万物之声,  将屋内一浪接一浪的动静如数吞没。

夏日浓时,春夜正好。备案号:YXX1kBg80x6Fr0GGrZsxZk3


他拦住我俩双目赤红:「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吗?」这时局瞬变,从前我需要座大靠山,可现在我需要个赘婿呀。我组织好措辞正欲狡辩,一抬眼却发现,竹马身后也跟了个娇滴滴的姑娘。1作为侯府独女,我最近处境异常艰难。我娘去得早,我爹重病瘫在床上靠参汤吊着,没几个月好活了。原本我可以在竹马秦译回来后,带着我娘留的嫁妆嫁进将门世家,继续我高门贵妇的人生。但在上个月,我爹唯一的幼子意外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