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更多回答关注我时常想,什么样的小说会让你在夜里想起展开阅读全文末世了,女生宿舍最不缺的是啥?答:零食。1.「我双十一快递到了,去不去取?」我翻了翻手机,待取货的小红点跳成21,觉得是时候把我的宝贝们都接回来了。「走走走,去去去。」这一声,刷剧的,打游戏的,谈恋爱的都立马站起来响应号召。「出发!」我拉出空桌子下的买菜小车,南南和恬恬拽上一只行李箱,欢姐最猛,她管宿管阿姨借了个小板车,能把我们三个全捎...
悬疑/科幻/脑洞 笔耕不辍的intp答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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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的天空。
灼烧得卷曲焦黄的路面。
是谁在追我?
一回头,却只看见没有尽头的柏油马路。
两旁建筑如同废旧的垃圾桶一般,被随意倒扣在路边。
我猛地掀开蒙在脸上的被子,坐起来愣了好一会儿神。
又来。
大约在两个月前,我开始反复做同一个梦。
总是能梦见满地的尸体和散落的残肢。
梦见自己满是血污的脸倒映在商店的玻璃橱窗中。
梦里的我嘴巴一张一合,却不能听清自己发出的声音。
1
床头的电子钟「滴」地响了一声。
七点整。
我叹了口气,走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生脸色苍白。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我像这样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
自从失业之后,就没有睡过几次好觉。睡眠逐渐成了让我精疲力竭的东西。
也许,我确实应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了……
用清水洗了把脸,我准备出门。
家里的垃圾已经攒了一周。
今天起得早,正好可以赶上垃圾分类的投放时间。
电梯里人不多,只有一个送孩子上学的女人。
她额角青紫,脸上也带着伤。
见我进来,女人扯了扯口罩,将头撇开了。
忽地想起昨晚楼上传来的打骂声,我不留痕迹地移开目光,希望这能让她更自在一些。
从电梯出来,投放点就在楼下。
分拣阿姨正和几个晨练的老头老太聊天。
看他们频频摇头的样子,不知又在讲哪家业主的八卦了。
我把这几天攒的外卖包装一股脑丢进了干垃圾桶。
正收拾着快递纸盒,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喔唷!真的假的,不会吧!」
「真的呀,我们家囡囡本来今早要回来的。结果飞机一落地就被拉到医院隔离了,说是要安全检查。」
「安全检查?检查什么?」
「血常规、CT、B 超……能做的全做了,不知道什么情况。」
安全检查?体检?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一时间,脑海中竟又闪现出梦里的场景。
蜷曲的路面、凌乱倒地的路障、鲜红的夕阳……
见我愣在原地,阿姨上前一步接过我手上的垃圾:「哎哟妹妹啊,看上去收拾得清清爽爽的,怎么垃圾要攒个四五天才舍得倒啊?」
顾不上理会她的调侃,我掏出手机。
微博上干干净净,照例是一些明星八卦和社会热点。
奇怪……
是疫情反扑吗?
我皱着眉头加快回家的脚步。
2
双十一才过去没几天,家里的日用品刚刚补充过。
我坐在电脑前浏览着商品页面。
几年前,一场疫情席卷了全世界。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毒日益温和。到目前为止,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与人类共存的局面。
作为和病毒缠斗已久的普通市民来说,一定区域内的爆发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我找出下单历史记录,随意选购了一些零食泡面火腿肠。
「滴滴滴」,淘宝客服很快弹出消息。
「亲,不好意思哦,目前所有到达和途径春申市的快递都停发了呢。」
我愕然,正想继续追问,客服已经把各大快递公司的公告贴了上来。
上面明确写着从 11 月 16 日,也就是昨天起,所有发往春申市的快递业务均被暂停。
怎么回事?
这是要封城了吗?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即便是疫情卷土重来,事态也总是一步步发展的。
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也没有听闻有关不明病毒的新闻报道……
怎么可能直接将一个城市围起来呢?
11 月 17 日,下午 12:37 分。
我开始对未来感到更沉重的担忧:政府不像在执行一般的防疫政策,必须尽快做些准备。
筛选了发货地为同城的店铺,我开始仔细挑选。
自热米饭。
袋装泡面。
还有压缩饼干。
单兵自热食品比我想象得要丰富,而且味道似乎也不错。
每包两份,每箱十二包,我一共囤了十箱。
将所有订单都备注好顺丰到付,我从抽屉里翻出口罩,准备出门。
最近的超市距离我家 1 公里左右。
我打算去采购点蔬果生鲜。
11 月的天气已经转凉。
街上悬铃木的落叶没有扫尽,被行人踩得索索作响。
远远就看见一家农夫山泉水站被围得水泄不通。
店员们正忙着往排成长龙的私家车上运水。
「怎么回事啊?」有人问站在一边的店主。
「q 区停水,现在全靠饮用水过渡。那边的水站储量哪够。」
「停水了?没听说呀。」
老板耸肩:「不只要停水,听说过几天还要停电。我朋友做太阳能生意的,最近订单都翻了几倍了。」
我心下一沉。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听老板的口气,q 区停水似乎有一段时间了。
水电是最基础的民生保障。
允许这么大范围的停水停电本身就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也是因为疫情的缘故吗……
说不通啊……
看来春申市真的要有大麻烦了。
我当下改了主意。
没有直接去超市,而是绕路去了附近的一家菜场。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菜场门庭冷落。
我拿出刚刚整理在手机上的清单,上面写着十来种耐储的蔬菜。
有土豆、玉米,还有花椰菜、大白菜等十字花科类的蔬菜。
按照网上的说法,这些蔬菜如果处理得当,可以放好几个月。
逛了几个摊位后,我采购了两麻袋的土豆,一麻袋玉米。
还有几筐花椰菜、包菜和大白菜。
在手机上下单了一辆拉货的中型面包车,估计一会儿才能到。
正巧马路对面就是一家五金店,我进去转了转。
买了 3 个带盖子和出水龙头的一人高的蓄水桶。
一根 PVC 软管。
三卷胶带。
4 根 ABS 实心管。
两块透明的防雨布。
一把热熔胶枪和几箱胶棒。
又买了一个家用的工具箱。
在五金店里转悠的时候,师傅的车已经到了。
东西不少,我们来回搬了几趟。
坐上车,我们直奔超市而去。
天色逐渐变暗,此时正值晚高峰。
由于我不住在中心城区,所以路况并不糟糕。
超市不乏有专门的桶装水售卖。
想了很久,我最终咬牙买了 50 桶。
干湿纸巾、消毒液又另外买了几箱。
零食饮料买了一些,暖壶买了 3 个。
另外还买了一台真空塑封机和几箱真空包装袋。
我留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工作人员承诺会在明天送货上门。
正往外走,却发现商场入口人满为患。
刚刚还空荡荡的街边已经停满了车辆。
混乱之中似乎有冲突爆发。
在一片尖叫声中,我看见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拳拳到肉,毫不手软。
挤出人群,跳上货车。
「快走。」
我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催促道。
手机在口袋中不停地震动着。
打开一看,微信各个群组的消息都在疯狂刷新。
我点开其中一条链接。
画面跳转至微博。
「春申市」赫然挂在热搜第一。
3
我猜得没错。
疫情似乎又一次局部爆发了。
我往下翻着评论。
人们纷纷爆料疫情的发生地。
学校、酒店、小区甚至还有监狱。
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11 月 17 号,晚上 19:17 分。
封城。
真的来了…………
到小区后我又加了点钱,拜托师傅把东西搬运上楼。
奔波了一天终于坐在桌前吃上晚饭,我却并不觉得松了一口气。
政府的措施比我想的还要强硬。
我一边吃一边在豆瓣乱逛,几个帖子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个发布于昨天下午,是关于 q 区停水的讨论。
经过了两三轮的大面积停水,这件事情终于在网络发酵。
有人贴出了 q 区供水厂封锁的照片。
画面不太清晰,但仍能辨认出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和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值守人员。
还有不少用天干地支算命的神棍帖。
「鼠为疫,牛为水,虎为争,兔为饥。兔年历来都是大饥之年,今年会有很多人死于粮食短缺…………」
在春申市宣布封城之后这些怪力乱神的帖子都被顶上热门。
毫无疑问,立刻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我将帖子反复看了几遍才关掉页面。
「方向不对。」
我重新审视起今天的采购清单。
如果水电都不能得到保证,燃气和粮食估计也够呛。
冬天马上就会来临。
天气会更冷,夜晚也会更长。
怕自己乱了头绪,我索性找了一张营养表对照着看。
买了些大米和挂面,又买了几大包麦片作为谷类食品的补充。
蛋白质摄入主要依靠罐头和保质期较长的冷冻肉。
美加臣罐头、山屋罐头、梅林罐头……看上去个个分量十足。
买完罐头之后还捎带买了点培根火腿。
鱼虾海鲜一律作罢。
鸡蛋只有个把月的保质期,不能长期储存。
牛奶和酸奶倒是可以买几箱。
至于其他油盐调味品家里还有,我补了一些货,又买了点补充维生素的膳食片。
药品只选了些常用的,还有碘伏和消毒酒精。
饮用水加购了 50 桶。
理论上每人每天的饮水量大约为 2L。
但再加上必要的洗漱和清洁后,这些水到底能用多久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电力和燃气问题相比起来要棘手得多、
我硬着头皮选了一台 6000w 的太阳能发电机。
全套系统,包括蓄电池、逆变器和控制器,可以接 220v 的家电,也可以直接连 USB。
又买了两个卡式炉。
配套的丁烷燃气罐不贵,我买了几箱,听说比酒精炉好用。
户外用品也多少准备了一些:两个容量可观的登山包、3 个太阳能手电筒、若干电池、一捆绳索以及两副手套。
想了想,我又买了些蔬菜种子。
生菜、小白菜、黄豆、豌豆、菠菜、小叶茼蒿、辣椒、姜蒜。
这些生长周期基本都在一个月内。
配套的园艺工具、培养土、化肥和种植箱也都一起下单。
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空间,我还买了不少用来储物的架子和箱子。
在此期间,我不止一次想要停下这荒唐的举动。
然而每当这时,有道声音就会冷不丁地冒出来。
「你知道的,」它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放手去做吧……趁还来得及……」
我……真的知道吗?
带着不安,我匆匆收拾了碗筷,准备重新规划家里的使用面积,为即将到来的物资腾出足够的空间。
我并不是本市人。
失业后我从靠近市中心的 A 区搬到了现在房子所处的 J 区。
J 区其实是老城区,生活配套设施并不差。
但随着春申市的经济中心北移,J 区已经算得上是半个郊区了。
目前租住的房子有一百多平米。
两室两厅,带有一厨一卫和两个阳台。
主卧和较大的阳台均朝南,次卧和小阳台则是北向。
我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决定将家具分批清理出去。
就在我第四次拖着电视柜出现在大堂时,在一旁观察良久的保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大晚上是要搬家吗?」
我点头:「是的。这些我都不要了,放在这里会影响到大家吗?」
她连忙摆手:「不要紧的,阿姨帮你处理。你还有什么家具不要的伐?」
我想了想:「还有两张床和一套沙发,还有些柜子桌子。」
保洁阿姨连忙拍胸脯保证包在她身上了。
可能这些东西也值不少钱,阿姨生怕我变卦,没多久就带着几个小伙子将所有的家具搬运一空。
往日略显拥挤的家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打扫完一遍后,我又用酒精做了日常消毒。
「以后,这就是我的阵地了。」
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我如是想到。
4
这一回,我没有再做噩梦。
恍惚间,好像有人坐在我的床头。
她手中翻着书,正慢条斯理地给我讲故事:「大雁开始南飞,叶子也开始一点一点变黄,但是太阳还是一如既往地暖和。」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直觉她一定像我外婆一样慈祥。
「如果你开始因为温暖而感到高兴,这正说明天气在一点点变冷。」
她捻着书页,整个人笼罩在昏黄的灯光里。
「森林里的猎手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嗅觉,不然就会错过很多来自大自然的提示。」
「等到大雪封门,就来不及了。」
……
11 月 18 号,上午 7:53 分。
封城第 14 个小时。
我正躺在床上发呆,就接到了超市的电话。
对面询问今天什么时候方便签收。
住在居民楼里,想要不留痕迹地运进这么多物资可能性很小。
我也曾有过分批自提的念头。
但是鉴于这次疫情势头太过迅猛,万一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些东西就全白买了。
有时候,过分追求一丝不苟的完美主义反而会坏事。
「十点吧。」我说。
现在这个点上班上学的不少,能避开一些是一些。
点开物流信息,订单基本上都在派送中。
只有昨晚另买的桶装水还没有揽件。
接下来的一整天,源源不断的包裹被送货上门。
我逐一用酒精消过毒后才搬进家门。
超市送来的 50 桶矿泉水我全部放在次卧。
一排十桶,纵高三桶,如此摆了两排。
背靠水桶我又放了两排 2 米长的货架。
客厅和主卧也是如法炮制,靠着两面墙各摆上一排货架。
次卧朝北,温度比较低。
这个房间专门用来储存保质期没那么长的食品。
至于罐头、方便面、压缩干粮这些我就放在主卧和客厅了。
等我终于将全部物资分门别类地归置到储物箱里,已经到了下午五点。
太阳能发电板比我想象的要小一些,长一米多,宽半米左右,给我发了 8 块。
同样还有 4 块 250ah 的电池,大约能存 12 度电。
我尝试了一下,阳台的伸缩晾衣杆上只够并排摆上 5 块。
如果天气好,一天大约能发 7 度电。
我捣鼓了一下把电线接好。
至于剩下的三块电池板,回头再研究怎么把它们都装上去。
次日,小区就实行了严格的封控。
可以说,我几乎是踩着封锁的倒计时,囤好了生存的必备物资。
对此我是后怕多于庆幸。
从前几日还算温和的政策到今天的全面封锁,只过去了不到 72 个小时。
全市所有的饮用水都被紧急征用,成为了战略防疫物资。
我的网购订单也被取消了。
停水问题没有得到缓解,J 区受到影响只是时间问题。
我把蓄水桶取出来清洗干净。
每个桶大约有 1.5m 高。
用水管灌满后,其中两个我放在南阳台,剩下一个放在北阳台。
又检查了一下控制器。
到目前为止,太阳能板一共发了不到 2 度电。
今天没出太阳,看来对功率影响不小。
春申市秋冬以多云天气为主,晴天少,降水更少。
水电很可能会成为我现阶段最大的难题。
昨天晚上和爸妈通了电话。
我再三叮嘱他们往家里多囤点吃的,近期不要出门,也不要和亲戚走动。
虽然燕都市离这儿很远,但还是小心为上。
打起精神,我决定尽快处理阳台和厨房的农产品。
两麻袋土豆估摸得有 100 斤。
我将土豆洗净、削皮、再用淡盐水浸泡,最后将它们真空包装。
客厅开着电视。
几乎所有的频道都在滚动报道春申市的疫情。
严厉的政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奏效,市内又出现了多处爆发。
这一次,在疫情爆发的小区,有人拍到了零星的画面。影像很快在互联网上传播开来。
画面中,两个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站在小区大门的检测卡点。
然而没过多久,其中一个身材略为高大的却突然猛地扑倒他的同事。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不过,很快两个当事人就出镜道歉了,称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才导致产生矛盾和口角。
这让我想起前段时间的新闻。
最近,春申市恶性暴力事件频发,已经严重影响社会治安。
大家似乎都变得十分暴躁易怒。
继续浏览着评论区,一条医护人员的留言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们院没有收治过任何感染不明肺炎的病人,」她说,「反倒是外科患者异常爆满。」
更吊诡的是,她就职的医院已经下发了停工通知。
按照最新规定,一定行政区域内只保留一间医院。
这对于已经到了火烧眉毛地步的春申市来说,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
「除非,」有人这样回复,「除非现有的医疗手段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心情愈发沉重
我放下手机,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时间在这种重复劳动中很快过去。
傍晚,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透过窗户,小区里几乎看不见人走动,只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大白在调度物资。
终于,在凌晨时分,所有的蔬果全部处理完毕,堆积如山地存放在次卧的货架上。
而我因为长久地保持同一个姿势,脖子近乎已经僵住了…………
5
前几天做了太多的体力活,今天开始感觉到腰酸背痛。
太阳把被子晒得热乎乎的,人也忍不住开始犯懒。
直到日上三竿,我才舍得从床上爬起来。
我打开水龙头,却没有任何动静。
11 月 19 日,封城第三天。
停水。
准确地说,水是在今天凌晨停的。
早上五点,就有人在业主群里反映这个情况了。
物业表示正在和供水公司取得联系,可能是管道意外损坏需要进行抢修,希望大家理解。
J 区停水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内,只是这和现阶段的疫情是否有关我还不能确定。
我把洗漱用具都搬到了阳台,太阳能板正在稳定发电。
我靠着护栏向下俯瞰。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人处其中,很难独善其身。
它会以一种深刻的方式改变你的行为、生活方式甚至是思维习惯。
我时常会生出一种陌生感。
在这一刻,我仿佛是一个冷眼旁观的陌生人。
偶尔,我也会感到孤独。
虽然大学毕业以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生活。但不知为什么,我开始经常地想念起我的家人和同窗时期的好友。
每晚我都雷打不动地和父母打上一通电话。
听说燕都市目前一切正常,情况应该比这里好上不少。
我也不再试图劝说他们囤货,而是把购物清单里的东西直接下单了一份,估计马上就要到了。
这个年龄段的中年人总是超乎寻常地固执,更不要说极度信奉科学的他们。
要是被爸妈知道这么大动干戈只是因为一个梦,他们又该骂我了。
回到厨房,我继续为昨天的工作收尾。
相比于土豆,剩下的就容易处理得多。
玉米只需要直接把外皮剥去,就可以直接真空包装。
包菜和大白菜的处理方式大同小异。
花椰菜不需要什么处理,给我节省了不少时间。
蔬菜全部处理完毕后,阳台和厨房终于没有那么拥挤了。
接下来我又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怎么让太阳能板达到最大效率。
在淘宝上搜了一圈,发现所有的太阳能支架都带有一定的倾角。
然而我手头能用的工具和材料太少。想要把八块太阳能板成角度地装在阳台上,只用胶水可行不通。
虽然最大功率发电计划失败,但是不妨碍我做一些其他的整修。
我将太阳能板和晾晒杆接触的地方用热熔胶重新加固一遍,又将裸露着的电线用防水胶布保护好。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看了眼时间,应该是负责配送的志愿者。
「谢谢,放在门口就好。」我走过去。
铃声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从猫眼望出去,却见光线忽明忽暗。
正纳闷,一张由于放大而有些畸形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正对着我的那只眼球已经完全被阴翳覆盖。瞳仁小得近乎看不见,虫蝇似的在眼眶里打转。
……他在往里看!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认出来了……这是楼下的保安老杨……
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还是老杨吗?
然而昨天的我并不知道,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次照面。
6
2022 年 11 月 20 日。
今天是封城的第四天。它又来了……
「叮咚叮咚叮咚…………」
在确认了屋内有人后,它变得更加耐心,更加锲而不舍。
我退回客厅,环视了一圈。
家中没什么趁手的武器。
想起前几天买的工具箱里面似乎有把锤子,于是找出来握在手中。
我不知道老杨身上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状态的人员还能参与物资配送。
「你必须更小心、更敏锐……」那个声音又从心底冒出来,「你知道的……它们已经出现了……」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我甩甩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疫情爆发以来,这些声音就不停地在催促着我向前走。
同时,诡异的事也接连发生。
截至目前,不仅供水没有恢复,连手机信号都开始时有时无。
而那个困扰我近两个月的噩梦竟像完成了使命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深呼吸一口气,我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在一声又一声的电铃中,小心翼翼地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下午翻阅了许多资料。
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我终于进入到搭建基地的最后一个部分——培育种子。
我把种子从储藏室中取出,清点了一下。
有 500g 袋装的菠菜、小白菜、生菜、茼蒿和辣椒种子,以及 1000g 袋装的黄豆和豌豆种子。
我从 5 袋菜种子中各拿了一些出来,用温水浸没。
据说这样处理后的种子出芽率更高。
泡好种子,我开始打量我的两个阳台:
南阳台在摆了两个水桶后,还剩下一大块的空地。
我用过道将其一分为二。
培养箱可以自由组装尺寸。
我按顺序搭好储水层和隔水网,又将压缩的培养土倒入箱中,翻松以后再加入化肥混合。
用了差不多 6 包的培养土,园子才初具雏形。
北阳台本身面积就不大,除了水桶外还有一台立式洗衣机。
所以我只在靠近阳台外侧开辟了一个长条形苗圃。
所有的种子都先播种在这里。等度过了幼苗期长出真叶后,再移栽进南阳台的菜圃里。
关于雨水收集的装置,我买了两份材料,准备给两个阳台都装上。
但是说实话信心不大,只能尽力试试看。
两个阳台的搭建比我想象的还要费时,但却给了我很多的信心——这个家开始变得有那么一点生存基地的味道了。
不温馨、不漂亮,但是很有生命力。
有一种残酷的美感。
等再回到屋内,门铃声已经停下。
从猫眼看出去,老杨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一袋物资孤零零地放在门口。
我不准备开门去拿。
我很清楚,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保持静默,保持观察。
7
接下来的几天,网络时好时坏。
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收集和整理信息上。
只有足够敏锐才能尽可能地生存。森林里的猎手与猎物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分别,放下枪就意味着身份的转变。
捏着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先是听到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就听到大门被捶得咣咣作响。
我瞬间清醒过来。
客厅一片漆黑。我猫着腰靠近门边。
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摸索着找到鞋柜上的工具锤。
门外大约有五六个人。
走廊的感应灯坏了。他们打着手电,轮流敲着三户人家的房门。
领头的中年男子交叉双臂,一言不发地站在中间。
身旁的夹克衫男子十分笃定:「我印象很深。你也看到了,对吧?」
他身后的妇女连连点头。
然而动静这么大,却没有一家开门回应他们。楼道里除了他们自己窃窃私语,再没有别的声音。
他们在找谁?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点进业主群。往前翻找着历史消息。
「这么多水,完全可以捐出一部分给大家使用。困难时期更应该互帮互助!」
又是一记拳头砸在门上,我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手机。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顿时紧张起来。
饮用水我确实囤了不少。
但是按照这栋楼 90 多家住户,我得分出去多少,又够用几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会在分发的过程中暴露家里的囤粮情况。
我抿紧嘴巴,没有出声。
只要其他几户不配合,他们就无法锁定我。
讨论了一会儿,人群又围到 901 的房门前。
这次是这行人中唯一的一个妇女去敲门。
她好言好语道:「小妹妹,阿姨认得你,我们也不想那么晚来打扰。但现在情况特殊,都是邻居,帮帮忙嘛。」
我认出这个妇女正是楼下的保洁。
「903 业主我跟他很熟的,902 前几天才搬走,9 楼就只剩下你一个住户,以后大家住在一栋楼里面,还有很多需要互相帮衬的地方…………」
她还想说点什么,901 的房门却打开了。
我觉得心脏被猛地攥紧。
由于走廊被这几个人堵得水泄不通,我看不到具体的情形,只能听到一个女生的声音。
面对这么大的阵仗,她的语气却没有什么波澜。
「我说……各位串门能不能看看时间啊?」
「而且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再不走我报警了。」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
「阿姨刚刚是在和你商量,人不能这么自私,平时你吃的菜还不是我们送的吗?」
「每个人都要为社区做点贡献,你老师没教过你吗?」
一个男人说着就要动手,其他人见状赶紧拦住他。
「好了,我要睡觉了。」女生再不理会他们的叽叽喳喳,「晚安各位。」
不等他们反应,大门又被重新关上。
男人怒火攻心,还想砸门。但剩下的几人似乎要理智一些,连拖带拽地将他劝走了。
楼道又安静下来。
回到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发呆。一时间脑海里思绪万千。
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一夜无眠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11 月 22 日,上午 6:23 分,封城第六天。
我敲响了 901 的房门。
8
然而下一刻我就后悔了。
真是疯了。
这是在做什么……
我竟真的去敲了一个陌生人的房门。
正犹豫着想要离开,门却被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澈的脸。
似乎昨晚也没有睡好,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有些憔悴。
但是看见我,她显得很高兴。
「你好……」我呆呆地看着她,「这里不太方便说话……要不然……」
「去你家。」
不等我说完,她跨出房门,拉着我回到 902。
由于沙发茶几早就被清理出去了,我带她坐到餐桌边,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很抱歉……昨天晚上给你造成了麻烦。」
斟酌许久,我试探着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是看到了的。
送水上门的那天,工人师傅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那时她正好在楼道等电梯。
搬来这里三个多月了,我们偶遇的次数寥寥无几,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我不明白,在昨天那种情形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接过我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这个啊……」
「嗯……我想想该怎么说……」
「其实不止是水,我还看到了你的很多包裹。」
「虽然之前也传出过不少有关疫情的消息,但我都没怎么在意。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你提醒了我。」
「对,就是这样。」她眨眨眼睛,「所以,就当我是在还这份人情吧。」
嗯?
这么说来,她也囤了东西吗?
「当然,」她没有避讳,「你作为知情人,我还是很希望能成为你的同伴。」
「不过你不要将这解读为一种要挟。昨天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我低下头去喝水。
我想过她会揭发我,也想过她会以此为条件向我提出她的要求。无论是上述哪种情况,我都不会妥协。
但我唯独没想到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将决定权交回到我手里。
她很聪明。
选择了一种最温和的方式来表明她的善意。
但同时又出人意料地坦诚。
坦诚到我一时无法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回绝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让我无法拒绝的亲切感。
许久,我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
「我可能要辜负你的期待了。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自知解释不清,索性把我的梦换了一种说法:「有个朋友告诉我,最近可能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不只是『糟糕』,情况可能还会更坏。」
她没有深究我的说辞,而是接过我的话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电话就已经打不出去了。」
「那你说报警……」
「只是为了震慑他们一下。」
餐桌上陷入沉默。
基站也瘫痪了吗?
整个世界似乎在逐渐脱轨,不可挽回地朝着深渊步步滑落。
我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独自面对一切的准备。
但是在此刻。
当有人向我伸出一只手时,我却还是下意识地想握住它。
不得不承认,人总是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得多。
9
目前通讯中断,走廊也远远算不上安全。
虎视眈眈的邻居、行迹诡异的老杨…………这些都是潜藏的风险。
商量之后,她回去收拾了一些个人物品,连同各种物资一起搬到了我家。
我把她的床铺安置在客厅,带着她在家里参观了一圈。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次卧堆积如山的蔬菜时,她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
我指着挂在一边的记事本:「不同区域的货架上都有一本。存放之前,我每样东西都清点过一遍,也记录了保质期,免得放坏了造成浪费。以后你要吃什么自己拿就好,记得更新数据。」
「这排货架上存放的都是燃料罐,注意不要有明火靠近。」
我带她穿过客厅。
「所有的种子还在北阳台培育,南阳台现在只种了点草莓。」
「冰箱里还有很多新鲜水果,最好在半个月内吃完。」
我又向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不错,很有行动力嘛。」她仰靠在护栏上,打量着我做得奇丑无比的雨水收集器。
被她一夸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凭借对自己的了解,其实恰恰相反。
我谨慎又保守,总是在怀疑和摇摆。
我是个矛盾的人。
疫情发生了这么久,虽然看到了各种爆料。
看到了互联网上人们互相攻击的视频。
看到了许多非同寻常的防疫手段。
看到了状若丧尸的保安老杨。
但我还是很难将这个病毒和世界末日联系在一起。
我甚至还在固执而天真地称呼它为疫情。
仿佛这样做,我们的生活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回归正常的样子。
我也做不到破釜沉舟。
我做不到疯狂贷款刷爆自己的信用卡。
做不到放弃现在的房子果断再找一个面积更大、更安全的住所。
我甚至想过万一是判断失误,我就把能卖的都挂在闲鱼上卖了。
我的谨慎是一把双刃剑。
现在做的,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理性有时会让人陷入一种盲目的乐观和自大之中。
而末日教会我的第一课就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不是有行动力。
我只是强迫自己放弃无谓的思考,从而让自己显得有行动力罢了。
她看出我神情有些落寞,笑着用肩膀碰了碰我:「今天可是成为队友的第一天,你该不会在想怎么赖掉接风宴吧?」
……
很幼稚的激将法,但是对付我刚刚好。
于是中午我大手一挥往电煮锅里下了两包豚骨拉面和一个土豆。
还咬牙开了一个 400g 的红焖牛肉罐头和一大瓶橙汁。
一边吃着,才发现我们两个还没有做自我介绍。
「你可以叫我小何,之前是个生物老师。只不过还没正经上几天班就赶上机构整顿,失业几个月了。」
我苦哈哈地说。
「生物?那这次的病毒不就正好是你研究的领域吗?」安安捞了一筷子面。
「完全不是,」我继续苦哈哈,「我只是教点课本上的知识而已。」
她点点头:「我比你大两岁,就在附近的医院上班。」
太好了。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你居然是医生,那我以后岂不是都不用担心生病了?」
「那倒也没有……」她反倒谦虚起来。
「是外科医生吗?还是内科医生?」
「……」
「不是西医……难道是中医?」
「小何,」安安不敢直视我炽热的双眼,支支吾吾道,「我是兽医。」
10
安安搬过来的第二天,我正靠在飘窗上看书。
窗台上铺了厚厚的被子,没看一会儿我就打起盹来。
迷糊间,我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
声音离得很近。
我的睡意瞬间消散。
快步走到客厅,安安正站在阳台上。她的脸色不佳,招手示意我过去。
在外面听得更加清楚了。声音就在楼上,不会超过两层。
家具在地上拖拽。碗盘叮叮当当地被掀翻在地上,中间夹杂着女人恐慌的求饶和呼救。
我和安安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下一秒,一个模糊的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已经重重砸在了一楼的水泥地上。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将所有声音都咽回肚子。
安安快速探出头去查看了一下,而后将我拉回客厅,锁上了阳台的门。
「怎么样?」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摇头:「肯定活不成了。」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杀人啊!」
我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是杀人,」安安的嘴唇发白,「是自杀。」
「她身上已经没几块完整的肉了,大腿和手臂都只剩骨头。她……」
「……她被吃了。」
话音未落,我听到 903 的门被「砰」地撞开。
一个男人咒骂着朝安全通道跑去,后面似乎有脚步追赶,两人一前一后。
不……
不只是隔壁这家,还有很多人——
我听见消防通道乱作一团。
一时间,整个小区仿佛成了修罗场。
因为管控而寂静了许多天的住宅区如同死前的痉挛一般,在此刻显现出病态的热闹。
许多人从大堂夺门而出。
但是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站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露天室外,只能让他们成为更明显的移动靶子。
哭泣。
祈求。
咆哮。
我看到人群在四散溃逃。
看到对面的男人在卧室亲手掐死了自己失去理智的妻子。
看到一个孩童站在路边号啕大哭,而他的奶奶正在啃食他的手脚……
而在更多我看不到的地方,许多人都面临着这样一个抉择:
杀死它们……或者被它们杀死。
我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种惨烈的场景彻底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
「为什么?」我瑟缩在椅子上,「我们不是都隔离了吗?为什么大家都感染了?」
「他们不仅感染了,而且发作的时间近乎一致。」安安紧蹙着眉,「难道说他们是在同一时间被感染的吗?」
除了住在同一个小区,这些人平日几乎没有交集。怎么可能会有条件在同时感染病毒……
「你的意思是感染源不在外面,就在小区里吗?」我舔了舔发白的嘴唇,「可是病毒爆发后,所有人都被要求在家隔离,就算住在一个小区里,也根本没有传播渠道。除非——」
「除非是从某种公共渠道。」安安在我身边坐下来。
「但是小区发放的物资我也有吃,政府宣布停水之前我也在正常用水——为什么我没事?」
「不知道。」这回轮到我说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在小区里应该还有一部分像我们一样没有感染的人。
只是人数具体有多少,我们不得而知。
这场屠杀一直进行到日落时分。
厚重的血腥味把落日和天空都染得猩红,成群的感染者正分散在小区的各处。
和刚刚的狂躁判若两人,他们只是呆呆地站着,像断了电的机器。
《圣经》的「创世纪」中记载:
上帝在前面六日创造了各种事物。
而到了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他安息了。
11 月 23 日,封城的第七天。
病毒在小区内全面爆发。
11
好冷……
正睡得迷迷糊糊,我突然感觉到了阵阵寒意,忍不住把脚往被子里缩了缩。但是冷风却一阵阵地灌进房内,吹得窗帘娑娑。
我哆哆嗦嗦地从被窝中爬出来,把敞开的窗户关上。
伸手去开灯。
「咔哒」。
没有反应。
月光很亮,冰冷地照在脸上。
11 月 24 日,凌晨 1:30。封城的第八天。
停电。
我叹了口气,起身找出 LED 磁吸灯装在床头,又把遮光窗帘拉紧。
从现在开始,夜晚要谨慎用电。
披了件衣服,我把剩下几个房间的灯也装好。
客厅里,安安似乎睡熟了。
阳台的玻璃门关得很紧。我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门锁,没有异常。
「小何。」有人突然在背后叫我。
我被她吓了一跳:「还没睡吗?」
「嗯……」她搓搓鼻子,把被子掀开一个角,「你怎么也没睡?」
「停电了。」我钻进去。
也不知道燕都的情况怎么样……
联系不上我,爸妈一定很担心。
「早晚的事,」她点点头,「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
「它们消失了。」安安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全部都消失了,不知道会去哪里。」
我知道她在说楼下的感染者。
他们虽然看上去像丧尸,但是并不恐惧太阳。
相反,似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会去哪里呢?」
安安把脸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猜测道:「你说他们会回来吗……」
「回来?你是说回家?」
我想起了 903 的业主。
从病毒爆发的那天起,903 的门就一直敞开着。
「当然只是猜测……我觉得他们一定还在小区里。可以验证一下——」她若有所思,「比如,把大堂的门关上试试……」
「不行,太危险了。」
我被她的想法吓了一跳,想到隔壁可能真的躺着一个丧尸,又把声音压低:「楼道里说不定还有感染者,你路上碰到它们了怎么办?」
「也是,」她妥协了,「那我再想想。」
明明可以苟着,这家伙怎么老想着反击呢……
我们就这样同床异梦各怀心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丧尸病毒的爆发持续了两三天。
在这期间,不断有人逃出家门,但立刻就被更大的尸潮吞没。在这种绞肉机式的屠杀中,幸存者也面临着更严峻的挑战。
我们重新规划了电器的用电配额。
以后,电力需求主要集中在冰箱、电饭煲、热水壶和照明用具上。
电磁炉的功率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竟然要 2100W。
我果断把它收起来,翻箱倒柜找出我大学时候买的单人电煮锅。虽然容量只有 0.8L,但对付一下煮点东西还是够的。
在这之后,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又或者是有了伙伴,日子变得不像之前那么难熬。
病毒爆发后,老杨就消失了。物资车也再没有来过。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似乎在一夜之间离开了这座城市,只有我和安安被遗忘在这里。
从家里没法直接看到外面的街道。
小区里面静悄悄的。
大部分时候丧尸很少走动。除非有幸存者扛不住饥饿选择铤而走险,才会引得他们疯狂追逐。
之后也曾短暂地恢复过一次水电。
我不敢直接储水,而是先用水壶烧开后再补充到阳台的水桶里。
在平时,我和安安都只能用热水简单擦拭一下身体。趁着这次恢复供水,我们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
安安拿来剪刀,我们互相剪掉对方的长发。
在停水的日子里,头发成为了最大的累赘。现在索性剃成光头,以后只需要在洗脸的时候随便抹一把就行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安安的脑袋,有点扎手。
「手艺一般啊。」我说。
「你刚刚求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左右转头,打量着镜中自己的模样。
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这个女人已经对我越来越冷漠了。
12
此后,水电就没有动静了。
12 月 15 日,封城第 29 天。
当一切都在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我却开始发烧。裹在被子里昏昏沉沉打了一晚上的哆嗦,直到第二天中午我都没能起来。
安安见我脸色不对劲,伸出手来试我额头的温度。
「嘶……怎么这么烫,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她骂骂咧咧地去医药箱里找药。
「你是兽医啊,告诉你难道你要把我当成狗来治吗……」迷迷糊糊的我开始说胡话,「作为兽医家里居然没有养猫猫狗狗,安安你这个冷血的女人。」
她没有搭理我的胡言乱语,拧了块毛巾盖在我的前额,跑进跑出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我的小白菜就要成熟了,我走了以后,要记得收菜……」
我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神经啊,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就把你的倒霉白菜全拔了。」她在厨房大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摇醒我。
「安安煮的粥,喝完以后应该会走得更快吧。」我颤颤巍巍地端过碗。
「什么意思?」
「那个……」我立刻改口,「我是说喝完以后会健步如飞。」
「你最好是。」她哼了一声,警告道。
喝了几口,我停住:「安安,昨晚我又做梦了。」
我不是什么知情人,也不认识什么内部人士的朋友。我只是个歪打正着的普通人罢了。
她静静听我叙述着梦境。
末了,她说:「其实大脑收集和处理了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的信息,很大一部分都储存在了潜意识里,最后才以梦境的方式呈现出来。」
「直觉其实就是你的潜意识在帮你做决定,事实证明,很多时候它都是正确的。」
「我就说嘛,你能有什么正经朋友。」她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
我只当她在骂自己,呼噜呼噜喝了两大口粥,又夹了一筷子橄榄菜。
太好吃了,我觉得自己要重生了。
吃完药,人又开始犯困。
安安坐在边上,正捧着她的笔记本不知道在写什么。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末日之前的时光。
这个时间点,孩童会在广场上嬉戏打闹,小区里偶尔会有汽车驶过减速带,发出「哐啷」的声响。
发烧让人有些头重脚轻。
所以当门铃响起时,我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对上安安惊愕的眼神,我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
是谁?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外面站着一个青年,走廊光线不佳,我看不清他的脸。
「冲我们来的。」安安侧头听了一会儿,附在我的耳边说。
正思忖着,门铃又响起来,看来不会轻易作罢。
「有事吗?」我硬着头皮开口。
「你们应该有多余的蔬菜种子吧,可以交换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在我的耳边犹如惊雷炸响。
他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脊背发凉,生硬地否认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好的,打扰了。」
似乎我们的回答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门口一阵窸窣的声音。我凑上去一看,他正把背包重新背回背上。
「等一下!」安安突然出声阻拦,「你打算用什么和我们交换?」
我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以我们的物资储备,根本就不需要和任何人做交易。
「饼干、水、泡面我都带了一些,看你们需要什么。」
「你们有几个人?」她问。
「一个。」
「我们很难信任你。」
他再次沉默。
「所以你得在走廊尽头等我,我会把种子交给你。」
「你疯了?你要出去?」我连忙拉住她。
安安表情严肃,反握住我的手:「这是个机会……我得试一试。」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等等……」
安安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听见没有?」
我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转动把手。
隔着门,他们的对话很模糊,只能勉强听个大概。
「怎么称呼?」
「陈林,耳东陈,双木林。」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种子?」
「无意观察到的。」对方停顿了一下,「况且,你们的阳台也很显眼。」
「你似乎不缺食物。」安安继续问。
「是的。」
「甚至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烹饪。」
「可以这么说。」
「那你的物资……」
「我会定期在便利店补给。」他说。
突然,他们的交谈停住了。
透过猫眼,我看见他们站在楼道的窗户边,不知在张望什么。
我转头看向窗外。
天空灰蒙蒙的,外面下起了小雨。雨点又细又轻。
过了一会儿,安安来敲门。
打开一看,那个青年正站在她边上,很平淡的脸上唯独长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小何,」安安说,「下雨了,陈林今晚要借住在我们家。」
13
吃过晚饭,我给陈林准备了新的被褥,又把安安的床铺从客厅搬进来。
主卧和储藏室的门也都被我反锁了。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外面说什么了?」我终于忍不住问她。
「说来话长,」安安思考了一会儿,「陈林出过小区,他对丧尸好像很了解。」
「按照他的说法,它们晚上都会回到建筑物里。」
「所以……小区里的丧尸会回到居民楼吗?」
这和安安的猜想很接近。
「对,」她点点头,「但不会上楼,只会待在一楼大堂。」
「为什么?」
「他说保存能量很可能是丧尸行为的底层逻辑。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应该要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消耗。」安安说,「你看,除了发现幸存者,它们几乎不怎么走动。」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楼道内就安全,还有一部分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出去。」她补充道。
「他们……怕水吗?」我想起下午看到的景象。
雨幕中,本来分散在小区各处的丧尸竟朝着四面八方散开来,还没有等到日落就已经全部消失在建筑群中。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轻轻摇头。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同意陈林住在家里啊?」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陈林……看上去不像危险分子。」
「而且他在暗,我们在明,」安安皱着眉头,「如果真的想动手,多得是办法。」
「算是赌一把了。今天卖了他一个大人情,明天我得想办法从他嘴里挖点情报。」她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为了这个,我才不会让他进门。」
「不管是陈林还是丧尸,只要我们待在屋子里就足够安全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是啊,为什么呢?」安安轻声重复着我的问题,「小何,你要好好想一想。」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饭了。
看到我,安安狠狠戳了一下盘子里的煎蛋:「小何,你的睡眠质量还真好。」
她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陈林明明是她带回来的,这家伙不会警戒了一晚上吧?
我坐下来,也夹了一块煎蛋。
「其实……我们有很多事想请教你。」
见我来了,安安主动挑起话题:「你是不是已经和尸群交过手了?」
「称不上是交手。我一直在避免和它们发生正面冲突。」
陈林放下筷子。
「简单来说,就是顺应它们的规律。当尸群回到建筑物中时,在室外行走就相对安全,反之亦然。」
「目前为止,我还不曾看过它们同类相食,所以不排除它们能通过一些特定的方式标记敌我。」
「除了人类,丧尸还有其他能量来源吗?」我问。
毕竟能被它们捕食的幸存者并不多,是什么在支撑它们进行活动呢?
「似乎没有。可能病毒会抑制身体的部分机能,来让能量消耗得更缓慢些。」
所以他真的是来买菜的?
我默默啃着煎得焦黄的鸡蛋边,没有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
下午的时候体温又上来了。我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偶尔被叫起来喝水、吃药。
直到晚上出了一身汗,精神才终于清明起来。
安安已经累得不行,交代几句就闷头睡觉去了。
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我推门出来,想去厨房倒点水喝,却看见陈林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走过去。
他让开一个位置。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撑在栏杆上。
眺望出去,褪去了霓虹滤镜的城市,仿佛失掉了生气。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火柴盒里,夜晚更是放大了这种压迫和幽闭。
「放晴了。」他的声音很轻。
像是在同我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晚风轻拂过他的前额,将月光揉碎在他的脸上。
「嗯……」
「你有话和我说?」
「也不是……」我组织着语言,「只是随便聊聊……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挺好的。」他笑了一下。
我确定陈林知道我在问什么。
但他仍四两拨千斤地回绝了我的邀请。
所以就像安安说那样,陈林其实并不需要我们。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为什么会囤这么多物资……」
他竟然一点都不好奇。
「如果你真的知道点什么,也不至于现在还留在这个城市里吧。」
他的脸隐藏在黑夜里,「不过,如果一定要问点什么的话,你可以说说对我的看法。」
陈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敲门拜访、交换物资、共享情报,甚至敢在陌生的住所留宿一晚。
他太神秘也太难以捉摸了。
说实话,我看不穿他的意图。
「其实你并不在意我们怎么看你。」想了想,我开口道,「就像我们不在意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不需要互相了解,更何况我们本来也做不到。」
「因为不是要成为朋友,所以我们无需像看一本书一样翻阅对方,无需『注视彼此的脸和探视彼此的心灵』。」
「我们不在意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在黑暗中偶遇罢了,都有各自要前往的目的地。所共有的,无非是朝着各自目标前进的勇气和信仰。」
「所以……我说这些并不是在『邀请』你——我只是在想,我们有没有可能同行一段路呢?」
「小何,」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为什么?」
是啊。
为什么?
满满当当囤了一屋子的生存物资,不就是为了避免外出和结伴吗?
「不会有救援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12 月 16 日,封城第 30 天,我第一次正视了这个事实。
我一直无法理解。
这些丧尸明明看上去战斗力并不强大。
它们是如何让春申市陷入如此困境的呢?
这可是热兵器时代啊……
尸群怎么可能扛过子弹和大炮?
可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危机还没有解除?
没有广播……
没有侦察机……
水电也没有恢复……
什么都没有。
这只能说明——春申市以外也全面沦陷了。
病毒经过不受控制的传播和蔓延后,也已成为世界级的灾难。
外面早已自顾不暇,而处于震中的春申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等不来救援了。
道路和通信完全中断,不知道爸妈那边情况如何。
我应该去燕都吗?
还是要等着他们来找我呢?
不管哪条路,这都是场持久战。
所以,我们大概率是要出门补给,也大概率是要遭遇丧尸和其他幸存的人类的。
对于我和安安两个女生来说,这个未来显得过于残酷了。
我相信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她才会如此执着地为即将到来的这天不断做着准备。
与其说我们选择了陈林,不如说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陈林,你要留下吗?」我一字一句地问。
14
「哗啦——」有人一把将窗帘拉开。
阳光直射在脸上,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别睡了。」安安过来掀我的被子,「再睡你连晚饭都赶不上吃。」
「我还是个病人……」我死死揪住被子不撒手。
「拜托,你烧都退了几百年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昨晚在干吗,我不是交代你要把卧室门锁好吗,你居然忘记了!」
昨晚……
「没关系的,安安。」我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昨晚我已经把我们两个人打包卖给陈林了。」
她一脸狐疑地盯着我。
「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马上把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倒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可是,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卖身,你确定成功了吗?」安安指指门外,「他正收拾东西要走诶。」
什么?
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来到客厅,陈林正倚在厨房的玻璃门上,似乎正等着我来质问他。
「我要回去取点东西。」
他抢先开口。
「如果你们对外面感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一起来。」
这绝对是安安无法拒绝的邀约。
我瞥了她一眼,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马上赞同。
这家伙居然沉住气了。
我知道,她在等我做决定。
虽然昨晚给陈林画大饼的时候我说得信誓旦旦。
然而勇气也好、信仰也罢,我一样都没有。
和陈林接触的时间太短,我根本无从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连蒙带猜,尽量找一个他可能认同的理由把他留下来。
但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真章了。
想到真的要和他一起出门面对丧尸,我不免又开始犹豫起来。
希望我是把陈林忽悠住了,而不是把自己给忽悠进去了。
「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我把心一横,问他。
我从没做过直面丧尸的打算。不然家里也不至于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尽量穿得厚实一点,不要有皮肤裸露在外面。」
他指指我们的衣服。
「丧尸能感知声音,也有一定的视觉。不要离它们太近。」
陈林把包背到身上,「不用配合,跟住我就可以了。」
两栋居民楼之间的距离不远。
站在窗边,可以看到路面上站着不少丧尸。
我心里有些没底:「白天他们都分散在小区里,穿行的时候不会很危险吗?」
「在小区里密度比较低,注意点就行。但如果聚集在一楼,人是没法绕开他们通行的。」
「现在就得出发了。」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此时离日落还有 4 个小时。
除了衣物,我和安安还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临走前,陈林打开楼道内的消防柜,里面竟然有一把破拆斧。
「903 上次我已经看过了,里面没有丧尸,你们这层目前是安全的。」
我们点头。
由于安安没有武器,这把斧子就给了她。
全副武装后我们沿着消防通道向下摸索。
陈林走在最前面,领先我们半层楼梯。
我贴着扶手,走得小心翼翼。每经过一层,就把连接消防楼梯和走廊的安全门关上,以防生出什么变数。
「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出门的。」安安捏了捏我的手臂小声说。
我关上 8 楼的消防门,想了想,又额外做了点手脚,心不在焉地回她:「我现在看上去像是愿意的样子吗?」
「你明明想通了嘛,还嘴硬。」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一楼到了。
病毒爆发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摩这种惨状。
门禁半敞着,一个男人仰卧在地上。
他的脖子以下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头颅耷拉在一边,像是一架被剔了肉的鱼骨。
冬天温度低,头颅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腐化。
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一只蛆虫正钻破他脸颊的皮肤。
我觉得一阵反胃。
「吃得很干净,不然腐烂的臭味和各种虫蝇会让卫生情况变得更糟。」
陈林看了一眼尸体:「走吧。」
我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两栋楼之间的丧尸并不多。
我们小心避开地上受害者的遗骨,钻过灌木丛。
不多时,就来到了对面的 58 号楼。
「好像比想象的要容易。」我附在安安耳边说。
她给我比了个 ok 的手势。
上楼后,趁着陈林进屋收拾东西,我们打量起他家来。
除了正对玄关的超大落地书架,他家几乎没有什么摆设。
食物、饮用水就堆在客厅的地板上。
「你在干吗?」看着安安不动声色地四处翻找,我压低了声音问她。
她绕到阳台瞅了一眼,正想对我说什么,陈林就从卧室出来了。
安安一下子直起身子,却不知道磕到了哪里,吃痛地捂着前额。
陈林走到阳台卸下了三脚架上的望远镜,顺便打开一旁的柜门:「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里面居然是一台柴油发电机。
因为前不久才选过发电设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安安揉着脑袋,被戳穿了也不觉得尴尬:「这么好的发电机,不带走可惜了。」
陈林也没有拒绝。
他打开登山包,发电机不大,正好可以装进去。
墙角还有三桶机油,他拎起一桶后,我和安安各自分担了剩下两桶。
很沉。
我看了一下油桶上的标签,4L。
不知道发电效率如何。
因为负重,下楼反而花了不少时间。
当我们到达一层时,外面丧尸的密度明显增加了。
「几点了?」陈林问我。
「四点半,」我看了一眼手表,太阳就要落山了。
「提得动吗?」陈林将他的油桶递给我。
我点点头。提着两桶机油,我明显感到自己的步伐沉重起来。
出了大堂,陈林观察了一下,回头低声道:「不能原路返回了,我们从另一边——」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安安一声惊呼。
「小心!」
15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它」离得这么近。
丧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拐角。等发现的时候,它几乎已经要撞上我们了。
这是一张蜡黄的脸。
不,是已经接近黄褐色了。
它的双眼完全被白膜覆盖,深紫色的鼻尖和嘴唇呈现出状如皮革的裂纹。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陈林已经动手。
我看到他抡起消防斧。
斧刃狠狠劈向近在咫尺的丧尸,几乎削去了它一半的脑袋。红白相间的脑浆立刻溅射开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一下子无法理解当下的状况。
安安挡在我的身前,但还是有东西溅到了我的脸上。
伸手一摸。
是血。
「快走。」她拽了我一把。
陈林此时正在补第二斧。
重新退回到大堂,我扶着墙吐了一地。
安安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我胡乱用袖子擦了一把。
「快,」陈林疾步走来,一只手正解着外衣的扣子,「把沾到血的衣服全都脱下来。」
我还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赶紧摘掉口罩和手套。
又检查了一下身上,衣服并没有沾到。
他接过衣物,卷起来丢出门外,带着我们退回楼梯间:「可能是因为血腥味,外面的丧尸突然变多了。」
我鼓起勇气,探出头看了一眼。
明明太阳还没有落山,尸群却朝着住宅楼围拢过来。
有几只甚至已经来到了大堂门口。
「怎么办?要不然回你家吧?」安安开始后退。
我听见僵硬的脚步声穿过大堂,已经离得很近了。
「陈林?」见他不说话,我忍不住低声催促。
「不要上楼,」他终于打定主意,从包里摸出一支手电筒,「我们从地下车库走。」
我们即刻顺着消防通道往负一楼撤离。
但我还是低估了那些丧尸。
它们只是看上去行动迟缓。
一旦锁定了猎物,尸群就会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由于负重太多,我走得摇摇晃晃。
眼看着他们两个已经到达负一楼的消防出口,我还落在最后面。
「别管机油了!快撒手!」安安急得大叫。
此时我正好来到半层平台,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
咚咚两声,手中沉重的塑料桶应声落地。我不敢回头,拼尽全力朝出口跑去。
身后一片混乱。
油桶似乎被丧尸撞翻了,顺着台阶轱辘轱辘滚下。
黏腻的液体倾泻而出,差点让我滑了一跤。
等我跌跌撞撞冲出来,安安迅速关上身后的消防门。
「砰砰砰——」
下一刻,几只丧尸直接撞上门板。
「不用管他们,快走。」
陈林检查了一下我的背包,质量不错,没有被抓烂。
天色已至黄昏,没有灯光的车库异常昏暗。
手电扫过,车顶大都落了灰尘。
有些车门大敞着,车主却早已不知所踪。
地下室在丧尸的撞门声中更显静谧。
「五点了。」手表在黑暗中散发着淡绿的荧光,我提醒陈林,「要日落了。」
远远眺望一眼。
地库入口的光线正一点点变得黯淡。
天黑了。
它们马上就要回巢。
陈林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我本就对车库不熟悉,只能紧紧跟着他。
尸潮已经进入地库。
杂乱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踏在我的敏感神经上。
不知道绕了几个圈,陈林终于停了下来。
借着手电的光柱一看,这正是我家居民楼的地下入口。
到家后,我将所有的背包连同仅剩的一只油桶都彻底消毒一遍。
又将今天所有人的衣裤全都打包丢进垃圾袋里。
为了避免身上还沾有丧尸的血液,我们决定由安安开始依次洗澡。
陈林正在阳台调试他的设备。
我走过去。
我家楼层比他家要矮不少,即便不用望远镜也可以将下面的场景尽收眼底。
对面的住宅楼已经被尸潮围得水泄不通。
丧尸的血液竟然比人血更让它们疯狂。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它们却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这些丧尸和我认知中的很不相同。
它们似乎失去了声带,就算发现猎物,也不会嘶吼和咆哮。
所以当你能发现它们的时候,这往往也意味着你们已经靠得过于接近了。
「还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上来了。」
想起刚刚的遭遇,我打了一个寒噤。
不敢想象夜晚的地库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车库我还没来得及探查,只能说今天我们的运气不错。」陈林将望远镜递给我,「你看。」
我接过来,丧尸的脸立刻放大在我的面前。
纵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心头一紧。
嗯?
等等——
我把倍数调小了一点。
有些丧尸竟是从 58 号楼内涌出来的……
他点点头:「建筑物内的丧尸也被吸引出来了。」
也就是说……如果刚刚我们选择返回楼上,恐怕此刻已经被尸群包围了。
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让我瞬间汗毛直立。
正想再仔细看看,安安已经洗好了澡,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小何。」她在身后叫我。
「怎么了?」我回过头。
她的脸色很差。
不知怎的,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走近了,我才注意到她的眉毛上方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尸血好像溅到里面了。」她的脸美丽而苍白。
16
安安搬去了 901 进行自我隔离。
临走前,她还安慰我:「我这么讨厌吃肉的人,哪那么容易尸变?记得把你的倒霉白菜收了,我回来要吃的。」
我却笑不出来。
安安带走了她的笔记本。
她说会认真记录这几天身体上的变化。
说我们之前对丧尸了解得太少,这次肯定会有很大的进展。
她还带走了我的户外绳。只要不是突然失去理智,她保证能把自己困得结结实实的。
她还说,如果真的尸变了,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虽然这个丧尸和她共用一副皮囊,但绝不是她。
我躺在卧室里。今晚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按时做好饭,挂在 901 的门把手上。
袋子里还塞着我写的纸条。
安安:
今天我把菜收了,有一颗长得特别大。外面的老叶子我给陈林吃了,里面的嫩叶子留给你。他这个人真的好懒,每天都只是窝在太阳底下看书。你的情况怎么样?胃口正常吗?有没有变得想吃肉?
等回收餐具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字条。
一看就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小何:
目前来看,我的瞳孔大小正常。PS:下次少放一点盐。
我恨恨地把纸条揉起来,这个女人真是惜字如金。
第二天,我又给她写
安安:
我怕我们的蔬菜不够,所以把北阳台的苗圃也改成菜圃了。陈林太能吃了,我现在有点后悔收容他。
她回我:
你把他说得像条狗。
第三天降温了,我在纸条上写道
安安:
天气变冷了,要记得加被子。不知道你带去的小夜灯电量够不够,我在袋子里放了一个新的。草莓好像熟了,我摘了几颗,你尝尝。(ps:对面楼下的丧尸散开了)
她回我:
草莓不错。
第四天,我写
安安:
发电量越来越少,今天我把阳台的晾衣杆加长了。现在已能放下八块太阳能板。我还研究了一下陈林的柴油发电机,不如我们的好用。
对了,你说他家里怎么会有望远镜和发电机啊?他不会是那种把世界搞得乱七八糟,然后躲起来偷偷观察的变态科学家吧?(ps:我写这段的时候好像被他看到了)
她回我:
还好意思说别人,明明你自己更像吧。 PS:他看上去确实有点毛病,不过性格还行 PPS:今天的罐头不错,明天我要一样的。
看吧,安安也觉得他精神不正常。
不过他不是亢奋得不正常,而是消极得不正常。
越是了解,我越是能感受到他温和背后的冷淡底色。
越是靠近,越是觉得触不可及。
一直没睡好,第五天早上我居然睡过了头。
醒来的时候陈林已经把早饭送过去了。
我写了一张纸条放在午餐盒里。
安安:
如果你觉得早餐不好吃,这很正常,因为那是陈林做的。我最近老是睡不好,白天也打不起精神,你说,他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她回:
确实没你做的好吃。
第六天,天气更冷了。
想了很久,我最终还是一笔一画地写道:
安安,我担心你。
她回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却什么都没写。
我靠在飘窗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陈林在给菜圃浇水。
今天的阳光出乎意料地好。
我把纸条盖在眼睛上,想起很早以前安安对我说过的话。
她说:「小何,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做出一些牺牲,我完全可以接受,只要这是有价值的。」
「人已经死得太多了,每个侥幸活下来的都必须背负点什么才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把这些当作是一种幼稚的理想主义。
但是在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和她心意相通。
人通常都会被自己的眼睛欺骗,正如安安身上有着远超其纤细外表的强大力量。
如果这个末世存在主角,那一定是像她这样的人吧。
整整一天的时间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靠在窗边专心地发呆。
夜幕终于降临。
明天就到第七天了。
我躺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
时光仿佛倒流。在并不遥远的过去,我似乎也曾这样彻夜难眠。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安安喜欢喝茶。但由于茶包囤得不多,餐桌上半个月也见不到一回。
对于我这种扣扣搜搜的行为,她总是大骂我是葛朗台在世。
我从储藏室的小盒子里拿出一袋,用开水冲泡成一壶红茶,灌进保温杯里。又从货架上拿下一块厚实的蜂蜜牛奶吐司。
早上 8 点整,我准时把早餐袋挂在 901 的门把手上。
相比昨天,今天我简直像个连轴转的陀螺。
先是把家里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
丧尸爆发以来,我还没有做过这么彻底的大扫除。
陈林在我的指挥下把床单全部换下来,又将所有的被褥挂出去,让它们尽情接受太阳的曝晒。
中午时分,我做好了午饭,让陈林帮忙送去。自己则是从储藏室里翻出化肥,跑去伺弄阳台的蔬果。
菜地很大。
我坐在马扎上耐心地松土,保证肥料充分混合。
陈林倚着扶手。
不说话,甚至并不看我。
他只是站在一旁,从天亮到天黑。
太阳终于没入高楼之中。
我起身擦了擦汗:「我去做饭了。」
「小何。」
陈林叫住我,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我抹掉眼泪,从回收的保温袋里取出原封不动的饭盒。
里面满满当当的食物早就冷掉了。
开火,做饭。
17
北风呼啸,门窗被吹得摇晃不止。
站在阳台上,就算我已经加了一件外套,属于十二月的冷冽依旧能从领口钻进来。
陈林敲了敲阳台门,我回过头去。
隔着玻璃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凭借口型,我知道他说的是:「去看看吧。」
走廊很黑。
陈林拿着手电巡视一圈,确定没有情况才又返回到 901 的门前。
「叩叩。」他抬手敲门。
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两声。
里面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陈林把手电交给我,示意我往后退。
将安安留下的备用钥匙插进锁孔,他最终还是拿起了地上的消防斧。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脑袋探出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愣了一下,立刻扒拉开陈林,将她从门后拽出来。
前前后后绕着看了好几圈。确定她毫发无损,我顿时觉得怒火直冲脑门,揪着安安的衣领把她提溜回家。
「哎哎哎,你这个女人,给我写信的时候不是还很温柔的吗?」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我瞪着她,「你今天干吗去了?给你送的饭怎么不吃?」
她挠挠刺猬头嘿嘿地笑:「我这不是害怕开门的时候尸变了嘛……」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指着墙上的挂钟问她。
距离我们约定的隔离时间已经过去整整 4 个小时。
「我太饿了嘛,想着睡着了会好一点。」
她立马换上一副委屈兮兮的表情:「小何,我要饿死了……」
……
我咬牙切齿地去给她做饭,连饭勺都差点被我捏断。
正在厨房叮叮当当,陈林回来了。
他手上抱着我给安安准备的各种隔离用品,还有一大床厚厚的被褥。
刚刚太激动,我都把他给忘记了。
安安摸着下巴小声嘀咕:「这家伙什么时候觉悟这么高了。」
我把筷子塞进她手里:「赶紧吃饭。」
陈林也坐下来,我们俩一起看着安安风卷残云地扫荡桌上的饭菜。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陈林递给她一叠纸:「刚刚帮你收拾的时候掉出来的,你看看还要不要。」
嗯?
我定睛一看。
等等……
这不是我写给安安的小纸条吗……
最上面的一张赫然写着「陈林太能吃了,我现在有点后悔收容他」几个大字。
安安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她擦了擦嘴,好一会儿才辨认出纸条上的内容。
「咦……这是什么啊?」她立即装傻,「没见过,不知道,不了解……反正肯定不是我写的……」
「这样啊,」陈林说着又把纸条放回自己的口袋里,「那我就先保管着吧。」
「可以,可以。您随意。」
看气氛不对,这个家伙随即搬出借口溜之大吉:「那个……我……先去阳台洗碗。」
餐桌上只剩两个人。
我顿时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不由得在心里痛骂安安没出息。
不知道陈林看过没有……
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偷看别人信件的人吧……
不过……
他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啊——不对,这家伙肯定看了……
他就是故意的……
就在我天人交战之际,安安突然惊叫一声:「小何!快来!」
说着跑进来将我拉到屋外。
「你看!」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外面一片寂静。
我抬起头,漫天的雪花飘落下来。
春申市竟然下雪了。
我伸出手,一片轻柔的雪花落在我的掌心。
2022 年 12 月 24 日。
封城第 38 天。
真好啊,今晚是个平安夜。
18
第二天一起床,我就立刻拉开房间的窗帘。
虽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银装素裹——落到地面的雪花本就不多,经过太阳的照射,此刻都融化成了水渍,只有停在路边的汽车顶上积了薄薄一层——但是这已经足够我开心的了。
春申市很少下雪。
也许是因为抹除了人类的活动痕迹,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
我套上衣服,跑到阳台。一边洗漱一边四处张望。
雨布上也落了不少雪。融化的雪水顺着管道汩汩流进蓄水桶中。
陈林正坐在桌边吃早饭。
「早上好啊。」我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好像很开心。」他笑了一下。
「有吗,」我咳嗽一声,「下雪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他抿了一口咖啡,点点头,「只不过恰好起了个大早,又恰好在阳台呆了半个小时而已。」
……
这家伙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这时,安安也趿着拖鞋从卧室出来了。
我顺势转移话题,冲着她的背影问:「早餐要喝牛奶还是麦片?」
「和你一样。」她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陈林的早饭通常是一杯咖啡加几片吐司。
我和安安则会喝点牛奶或者麦片,再蹭点他的面包。
偶尔我们也会泡碗速食粥调剂一下口味。
喝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喝茶的。
安安隔离结束后,迎着她痛心疾首的目光,我又把装着茶包的收纳盒压到箱底。
等她洗漱完坐下来,我们正式进入讨论。
这次的感染事件称得上是丧尸爆发以来的最大危机。
「你确定血液溅到伤口里了吗?」我问她。
「嗯,」安安点头,「它们血液的颜色比一般人深得多,我很确定。」
「这几天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吧,挺正常的。」
「不对啊……」我陷入了思考,「你们进行了血液交换……按理说感染病毒的几率非常高……」
这正是我如此绝望的原因。
「小何,」陈林突然问我,「病毒传播的方式一般都有哪些?」
我想了想:「一般可以通过母婴、呼吸道、消化道、接触、虫媒和体液进行传播。」
安安打开她的笔记本,将我说的记录下来,并在体液传播上打了一个叉。
母婴传播很快也被否定掉了。
「应该不是通过呼吸道,」她又划掉一个,「上次为了饮用水的事,我还和楼里的住户面对面说过话。」
「也不是虫媒。」
深秋时节,连蚊子都销声匿迹了。
如果这个时候出现大量不明昆虫一定会很显眼。
而我并没有看到相关的报道。
紧接着,接触传播也被划掉。
公共电梯作为居民楼最有可能的感染源,我和安安都是正常搭乘,没有做过防护措施。
最后,就只剩下消化道传播。
可是封城之前,我们在饮食用水方面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看着这仅剩的选项,安安的笔停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突然,陈林伸手接过笔,将最后的一个选项也打上大叉。
我看着他,却不明白他的用意。
正想询问,电光石火之间,一些碎片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和安安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当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都一定是事实。
「没有传染性。」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将最后的答案说出来。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对现有的幸存者不再表现出传染性。
我想起楼下的尸体和小区里随处可见的具具白骨。
要知道,吃光幸存者可不是什么有效的传染手段。
这只能说明,在丧尸化之后,尸群的行为逻辑不再是扩大感染。
其实我们都落入了这样一种思维定式,即所有未感染的人类都是因为没有接触病毒从而幸免于难的。
但是经过刚刚的讨论,这个说法显然站不住脚。
所以,事实很可能是——我们早就暴露在病毒的环境中了,只不过没有被选为受体对象罢了。
这种存在于猎食者与猎物之间的既定壁垒,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方面,如果不考虑传染性,我们面对尸群的容错率将大大提高。
但是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那些消失的活人——他们直到最后都没能被感染,而是被活活吃掉了。
「所以,进食是为了存活吗?」
安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如果长时间没有能量摄入,它们还是会死。」
这样来看,丧尸和人类很像。
只不过某些能力被增强了,某些被减弱了。
「它们自身的血液甚至比人类的更具吸引力。」陈林将推论更进一步。
我知道他在说那只被杀掉的丧尸。
它的尸体招来了远超规模的尸群。
「所以在一定条件下,尸群内部也存在同类相食的情况。」安安是一贯的主战派,「那会不会存在某种方法,能够让丧尸之间互相残杀?」
「可能没这么简单。」
我想了想:「上次那只死掉后,可能导致身上某种区分敌我的信息素消失,这才被他的同类当作盘中之餐。」
简单地制造一些伤口并不一定有效,直接杀死他们又与我们的目的背道而驰。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杀掉一只丧尸就意味着要面临十倍计数的其他丧尸的围攻。
这种代价太沉重了。
餐桌上沉默了片刻。
「一会儿我得去便利店看看。」陈林换了一个话题。
嗯?
之前我只当他是为了搜刮食物才会出门,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全是如此。
加入我们之后已经无需再为食品发愁,他要去便利店做什么呢?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
「我们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小何,你陪陈林去吧。」
「那你呢?」
安安举手示意:「我申请缺席一次。」
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人也消瘦了不少。
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是想来这几天应该过得很辛苦。
这个家伙才没有表现得那么无所畏惧。
我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背包。
早上 9:20 分,我和陈林从家里出发。
可能是因为有了经验,我对出门这件事不再像以往那么恐惧。
打开消防门,我们顺着安全通道往下走。
八层。
七层。
六层。
当来到第五层时,我的脚步突然一顿。
「怎么了?」陈林见我愣愣地盯着地面,开口询问。
我摇摇头,拉着他快速通过楼道。
等下到一楼,我才低声告诉他我的发现。
「五楼有人。」
19
「上次出来,我把 9 楼以下的消防门全部关闭了。」
「我记得。」他领着我朝小区大门走去。在规避丧尸这件事上,陈林显得轻车熟路。
「但如果这栋楼里面还住着其他幸存者,这种做法就会反过来暴露我们。」
「所以在关门的时候,我夹了一些纸片进去。如果我们被发现了,至少也得确定对方是谁才行。」
「他因为种种原因打开过消防门,所以纸片掉在了地上。」
「后来他又把门关上了,说明不想被我们发现。」
「还有其他的幸存者,这很正常,」陈林抬头看向小区密集的建筑群,「他能活到现在肯定也不简单。」
「有心的话说不定已经发现我们了。」我有些忧心忡忡。
10 楼以上的消防门我都没有关,这是一条很明显的分界线。
「好,」他点点头,「我会留意的。」
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
见过他手起刀落解决丧尸的样子,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会是杀伐果断的那类人。
然而对于这个突然浮出水面的幸存者,他竟没什么敌意。
不过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似乎就一直是这样的性格。
胡思乱想中,我们已经来到大门口。
入口的起落杆被撞断了。保安室的大门也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
防暴盾和钢叉不知所踪,估计都被人搜走了。
越过大门,这是一个多月来我第一次见到小区外面的场景。
一眼望去马路十分空旷。
丧尸不多,看来它们没有从小区外溢出去。
重新站在城市的街道上,我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陈林走在前面。
他个子很高。头发因为疏于打理而有些蜷曲。每走一步,长风衣的下摆就会被带得飘飞起来。
背包似乎改装过,侧边加装了两个皮革搭扣,他的消防斧正插在扣子里。
我又转头看向街边的玻璃橱窗。
里面的人顶着和安安同款的刺猬头。
脸上没有血迹。
路边没有成堆的尸体。
身后也没有怎么都甩不掉的丧尸。
比梦里的场景不知道好上多少。
想到这,我的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
便利商店很快到了。
大致扫了一眼,里面的商品已经被搬运一空。
陈林之前来过两次,从对库存的清点判断,当时还没有其他人发现这里。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排除万难,千方百计地把搜到的物资全部运回家才能安心。但他没有这样做,似乎是另有打算。
我看他站在收银台前一动不动,也凑上去。
只见台面上赫然有一个记号笔写下的问号。
「这是其他幸存者画的吗?」我诧然。
「不是,」他承认得很大方,「是我。」
「为什么要画这个?」
我恨不得敲开他的脑瓜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你不怕暴露自己吗?」
「其实只要注意到商品的库存在减少,我就已经暴露了。画与不画没有什么区别。」
他把放在桌子上的记号笔收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不管内容具体是什么,都有一定的信息量。」
没有反应也是一种反应。
此刻那个问号正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商店却被搬空了。
对方显然没有理会陈林释放的善意。
所以,他来便利店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吗……
我突然想到,那天他来敲我家的门,会不会也是为了要看我们的反应?
这个反应又有什么意义呢?
「应该是被同一批人搬走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有人选择留下部分食品,那他应该也会对我作出回应。所以不存在多个不同阵营的幸存者瓜分了食物却没有留下记号的情况。」
「你给他留了吃的,他却全拿走了。」我一边心疼物资一边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
他笑了一下:「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心。」
陈林继续往里走。
前面就是这间便利店的小仓库。
锁已经坏了,他推门进去检查,我也跟进来。
里面早就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排货架和一套办公用的桌椅。
转悠了一圈,正准备退出来,陈林突然伸手拉住我。
不等我反应,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他的手很凉,「有人来了。」
20
陈林将虚掩的门轻轻带上,仓库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来者正在柜子前扫荡最后的一点食品。柜台距离仓库仅有几步之遥,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包装袋摩擦的索索声。
黑暗中,我们慢慢往门后摸索。
一边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留意着不要碰倒了桌椅。
不一会儿,清脆的拉链响起。对方已经完成了搜刮。
他似乎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没再来仓库检查。脚步声绕过柜台,很快消失在便利店的前门。
确认对方离开之后,陈林拉开仓库大门。
从背影看应该是个中年男子。
我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走得很快,转眼就进了小区,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最终,他一路小跑拐进 51 号楼。
我和陈林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正是我家所在的居民楼。
是 5 层的住户,还是其他楼层的幸存者?
我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该把纸片塞回去,这样也许还能做个验证。
又等了一会儿,我们才跟上去。
走进大堂,我一眼就注意到了紧闭着的消防通道。
明明下楼的时候门还是敞开的。
心里顿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陈林尝试着推了两下,大门却纹丝不动。
从打开的缝隙看进去。
双开消防门的两个把手已经被人用铁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他发现我们了……」我感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是从什么时候?」
「可能在路上,可能在便利店,」陈林的表情很严峻,「也可能是从一开始。」
「你的意思是——他跟着我们去了便利店?」
我心里一颤。
这种猎手与猎物之间的身份对调让我猝不及防。
「不排除这个可能。知道我们发现他了,索性就装成寻找物资的幸存者。」
陈林后退两步:「走,去车库看看。」
我们立刻前往地下停车场。
然而越是往里走,我越是觉得不寒而栗。
除了 51 号楼,各单元的地下入口全都用粗铁丝从外面锁死了。
「估计地面上的出口也是一样。」陈林检查了一下。
这些铁丝韧度和硬度都很高,除非直接破坏大门,否则里面的人几乎不可能脱身。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人的意图。
他想将所有的幸存者都困死在居民楼里。
而我们,由于和他同住在一栋楼内,成了最晚被解决的一批。
陈林尝试着打开 51 号的地下门,不出意料地失败了。
和其他楼栋相反,51 号楼的所有出口均由内部锁死。
「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外面?」我的脑子转得飞快,「其他楼栋的铁丝可以从外面打开,我们完全可以找到新的避难所。」
「没用的。」陈林摇头,「没有水电,附近的物资也基本被他搜刮干净了,就算有避难所我们也撑不了几天。」
「上次来的时候还一切正常,所以那个人是在安安隔离期间完成了封锁。」
我试图推理出更多的线索。
「那人肯定不是临时起意,能收集到这么多铁丝,他一定准备了很久。不过……他怎么就能保证,不会有其他幸存者从 51 号楼内部把门打开呢?」
「他既然能肯定这栋楼里没有其他活人,那就说明 51 号楼很可能一早就被封锁过了。只是你们不出门,不知道罢了。」
陈林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我。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好在安安这次没有一起出门,可以从里面接应我们。
只是照陈林的说法,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应该非常谨慎缜密才对。
他明明可以打探好人数再动手,为什么…………
等等。
不对。
他没道理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并非一定要一网打尽,他也完全可以逐个击破。
因为解决掉我和陈林之后,等不到我们的安安一定会下楼查看情况。
而他只需要埋伏在楼道里,伺机而动。
所以,现在最危险的是不是我们…………
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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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9-23 14:10・IP 属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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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了,女生宿舍最不缺的是啥?
答:零食。
「我双十一快递到了,去不去取?」
我翻了翻手机,待取货的小红点跳成 21,觉得是时候把我的宝贝们都接回来了。
「走走走,去去去。」
这一声,刷剧的,打游戏的,谈恋爱的都立马站起来响应号召。
「出发!」
我拉出空桌子下的买菜小车,南南和恬恬拽上一只行李箱,欢姐最猛,她管宿管阿姨借了个小板车,能把我们三个全捎上。
「欢姐你是买了多少啊。」我拉着小车问她。
欢姐给了我个白眼:
「你买了 3 箱牛奶,南南买了两箱每日坚果,恬恬买了一箱熔岩吐司,还有咱们四个一人一箱八只花栗鼠零食大礼包,我不推车咱们拿得了吗?」
我笑嘻嘻抱着她手臂撒娇:
「还是欢姐最好,我一会去食堂给你打最好的鸡腿饭。」
「去你的,我还缺你那一顿鸡腿饭?」
几个人嘻嘻哈哈下了楼,就见楼下来了一群穿防护服的人在对面宿舍楼里进进出出,医院的车就停在门口,道上拉起来黄色隔离带,谁都不能靠近。
一群同学对着 13 号楼的方向指指点点,三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好像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恬恬这个八卦精立时来了兴致,自来熟的拍一个女生的肩膀:
「同学,你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女生还穿着睡衣,提着洗澡篮,脚踩拖鞋抻头看,看来也是个好凑热闹的。她偏头,手挡在嘴边小声说:「听说 13 号楼男生宿舍那边发生了命案。」
「啊?仇杀还是情杀?」
情杀?那个女生微妙的看了恬恬一眼。
「好像是一个男的把他舍友给啃了!」
「这么刺激!」
「……」
我一巴掌拍开恬恬,神色正经:
「同学,你知道那个男生是不是得了有什么传染病啊,不然医院为啥来啊。」
「之前说是狂犬病,但看样子好像不是。」
那个女生左右看了一圈,然后小心的拿出手机,弓着腰凑到我俩中间道:「别吱声,我给你们看看照片。」
「现场照片?」我惊疑不定,这女孩好厉害,这个都能弄到。
只见她刷刷几下,从保密文件夹里调出一张一片铺满红色的照片,伸到我们面前。
「嘘,可别叫啊。」
她叮嘱道,但是此时我已经无暇估计她的话了,我的视线完全被这张诡异的照片吸引。
手机上,一个男生四肢扒在地面,他身下半死不活的躺着一个穿球服的男生,血铺了满身,不知还有没有气息。
啃人的男生脊背像尖锥一样隆起,这绝不是人类能做出的姿势,周围的床上、书上,电脑上都铺满了红色,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拍摄者,眼里没有一丝人性的残留,只剩下对血肉的渴望,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猎物的喉咙。
与他眼神对上的一瞬间,我和恬恬仿佛全身都冻结了,喉咙颤抖着发不出声音,半晌过后才发现,刚刚忘记了呼吸。
望着照片,我突然生出一种直觉,那东西绝不是人。
看完照片,我一整天都沉浸在惊恐中,取完快递赶紧投入到上晚自习的大军里。
看看前后左右都是正常的同学,没有暴起咬人,没有满身鲜血,我才舒了口气。
晚自习,整个教室笼罩在一种惊悚又猎奇的兴奋氛围中,我走过叽叽喳喳的同学,听了一脑袋的「丧尸」、「狂犬病」,想起恬恬跟她男朋友去市里了,连忙点开名为「富婆原产地」的寝室群。
我:「恬恬,在回来的路上了吗?」
「上地铁了。」
微信群里,苗田恬发来一张照片,她靠在男朋友身上笑得甜蜜,手里还拎着给我们带的枣糕。
「快点哦!我感觉不安全。」
「好嘞,我告诉司机师傅让地铁快点开。」恬恬回了我一张猥琐笑的表情包。
看见照片里恬恬男友紧绷的衣服下鼓鼓的肌肉,我才勉强放下点心。
总感觉今天会发生点什么。
我拄着手臂望向窗外。
窗户正对着西门,西门外的小树林里窸窸窣窣。
我凝神细听,只觉得这树叶摩挲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声音。
刷拉、刷拉……
像是在翻土。
翻土?
想起西门外的山以前是干嘛的,我猛地打了个机灵,一把拽住南南的胳膊。
「南南,你听见翻土的声音了吗?」我战战兢兢地问。
南南凝神细听,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显然,她也想到了那个可能。
我正要开口,教室里就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
「哎,你们听没听见什么声音?」
教室安静下来。
几秒后,有个男生笑了。
「怕什么,坟场的尸体早都火化了。」
众所周知,我们学校西南面的山窝窝以前是个坟场,科大男学生多,估计规划的人是想用学生的阳气压一压坟场的阴森。
我摇摇头,对南南和欢姐说:「撬棺材把以前土葬的尸体火化,多是因为土葬占用了耕地,但坟场这里不是耕地,可没人来处理这些。」
欢姐也赞同:「再说,积累了几百年的棺材,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处理完的。」
我们这边讨论着,班里的男生已经开始吓唬人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僵尸破土而出,要来咬人了!」
他身后的女孩拍了他一巴掌,班里笑开了,为这个荒诞的想法。
渐渐地,笑声小了下去。
教室安静了。
一丝惊恐从每个人的身上弥漫出来。
刷拉、刷拉……
寂静的自习室,翻土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这时,学弟金斌语给我发来发来消息:
「学姐,你在自习室吗?最近晚上不安全,我去接你吧」
看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不行。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拽住南南和欢姐:「不行,我要回宿舍。」
我这人,干啥啥不行,就是怕死第一名,并且从小就对危险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
感受着胸腔里几乎快跳出来的心脏,我当机立断就要回去。
没等我说服她们,欢姐和南南也迅速响应。
「我充电宝落寝室了回去拿。」欢姐抓起包就往外走。
南南已经手脚利索的等在教室门口了:「快走吧。」
「哎呀,我没吃晚饭回去泡个面。」
「我想起来我洗衣机里的衣服忘拿了。」
有我们带头,同学们纷纷收拾起来,大家一个个找着借口,都默契地不提回去的真正理由。
仿佛不提,它就永远只是一个虚幻的猜测。
一群人上了落叶大道,我们院的女生寝室在靠近南门的地方,途中要穿越体育场。
暖黄的路灯下,整个校园和往常一样,社团成员搬着桌椅和遮阳伞,穿着 T 恤的男生在篮球场挥汗如雨,还有夜跑的一队人与我们擦肩而过,向着教学楼的方向。
我有点安下心来。
看,大家都没事呢。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我发觉耳边已经没有翻土的声音了,正想和她们说,手机传来微信视频的声音。
是恬恬。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结果只是在地铁上看见了她偶像的广告。
「下了地铁让你男朋友打车送你哦。」
我们聊着天一路往回走,快走到南门口了,就见隔着小吃街外的树林里,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怎么那么多人在小树林?今天是情侣开会?」
恬恬在视频那头伸长了脖子,八卦地让我把镜头凑近一点。
南门口外是一条小吃街,然后便是小树林,穿过小树林就到了以前的坟场。
好奇怪啊,往常小树林只有三两个情侣在。
我边视频,边越过南门口往宿舍楼里走。
宿舍楼下惯例站着几对依依不舍的情侣。
其中一对我认识,是经管院杨怀和他女朋友。
杨怀就住在对面出事的 13 号楼。
我越靠近越觉得不对。
此时杨怀正靠在他女朋友的肩窝里,看起来不太舒服。
借着楼下的灯,我清楚地看见,杨怀脖颈上有什么青色的东西在皮下游动。
后颈皮肤惨白。
他女朋友处于视野盲区,但还是感觉不对。
只见她拉开杨怀,想要关切地问两句,可能是用力过猛,杨怀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响动。
两张面孔相对时,她脸上瞬间浮现惊恐的表情。
我突生不好的预感。
「啊啊啊啊!!!」
尖叫划破夜空。
杨怀女朋友惊恐地跌坐在地。
她盯着杨怀,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我们几个人也站住脚步。
只见杨怀躬下身,脊背弯成照片里尖锥一样诡异的弧度,然后浑身抽搐起来。
他脖颈青色的东西游动速度加快了,皮肤也迅速干瘪下去,只有脸颊涨红。
就像全身的能量都往脑袋里涌。
他的手最后在空中胡乱抓几下,突然平静下来。
「轰隆」一声,天空中干雷炸响。
仿佛被惊醒,杨怀以诡异的姿态慢慢直起身,然后猛地转过身,与我们相对。
那绝不是一张人类应有的脸。
这张脸比上午照片中的更加清晰,更加骇人。
眼眶周围仿佛缺少肌肉的牵扯,杨怀的两只眼睛几乎脱框,大面积的眼白暴露在外。
从他的眼神中,我们看见了对鲜血的渴望。
「糟了。」
欢姐拉起我们就跑。
可能是因为刚刚变异,杨怀行动极为迟缓,他踉跄几步的时间我们已经从他身边跑过,顺便还捞上他女朋友。
我抓着手机,拽住女孩的衣领,南南和欢姐一人抓住女孩的一只手,连拖带拽地把她弄进宿舍楼里。
冲进楼里,我就拍着宿管阿姨的小屋门大喊。
「阿姨快关门!」
阿姨正在斗地主,眼睛都没离开,就头微微偏了一下。
「吵什么?啥事啊。」
仅仅这一会,外面已经乱成一团。
尖叫声,嘶吼声,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人们蜂拥往宿舍楼里挤。
完蛋,拦不住了。
我们 3 个管不了那么多,拖着女孩继续往里跑。
这时,阿姨才觉出不对来,她几步冲出来呵斥:「干什么干什么,是我们楼的吗就往里冲!那个男生你给我站住!」
可惜没人听她的,所有人都在往里挤。
门只有那么大,被挤在后面的绝望的拍两下门,就被迅速拽走。
看来不止杨怀一个人变异了。
临走时,我慌乱看了一眼门外。
只见小树林里的「情侣们」终于一个个走出了阴影。
仿佛慢动作。
灯光一寸寸照亮领头「人」的脸,让我看清真面目。
那是一张腐烂已久的脸,他的左手只剩半截,脸有一半露出森森白骨,身上还有白色的蠕虫爬来爬去。
我几欲作呕。
而他们对面,热火朝天的小吃街上,同学们才刚刚抬头发现这群「人」。
我们不要命似地往上跑。
身体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充满对生的渴望。
「待在宿舍别出来!」
我们边喊着边跑到顶楼 6 层,冲进宿舍反锁上门,才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你们没事吧!」
恬恬在视频里急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我们身边。
「呼...没事...」
我气喘吁吁,被欢姐一把夺过手机。
「恬恬,你也别回来了,这边不安全,你快坐回去...」
她说这话时连珠放炮,但语速却越来越慢。
恬恬的地铁到了站点,此时门正在缓缓打开。
而地铁扶梯的尽头,正涌出一群扭曲的肢体。
丧尸像跳水一样砸下。
砰砰砰,
血肉砸在地上的声音让我头皮发麻。
我喉咙几乎要吼断了。
「恬恬,快跑!」
完了完了,恬恬那里的丧尸可比我们这多。
几乎是转眼间,车厢就进了丧尸,车门完全关不上,车厢也骚乱起来。
我们急得抓心挠肺,幸而她男朋友张子钰是体育生,敏捷地带着恬恬从人流里挤出了车站。
然而到了车站外,我们才发现,什么叫人间炼狱。
数不清的丧尸飞扑进人群,鲜血飞溅。
绿化带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身后,断了手脚的丧尸像巨型蜘蛛一样贴着地面涌上来,转眼被后面腿脚完好的丧尸踩在脚下。
我们随挂在恬恬脖子上的手机环顾了一圈,越发觉得绝望。
直到视频里,一道灰白色的大门一闪而过。
那是...
「恬恬,快进商场仓库,那里开着!」
商场的门口已经涌进了无数丧尸,但偏僻的仓库门此时因为一辆染血的手推车而无法关闭。
显然,搬货员在搬运的途中被感染了。
几乎话音刚落,张子钰就拽着恬恬跑过去。
他反应敏捷,抄起旁边的灭火器照着丧尸猛地一砸,瞬间把丧尸砸得倒退四五步。
对,砸头。
我们紧张得手都要抠破了。
趁着砸倒丧尸,张子钰死死拉着恬恬就往商场里跑。
斜里突然冲出一只丧尸,恬恬一缩,毛茸茸的兔子背包挡住了丧尸的利嘴,但也甩掉了脖子上挂着的手机。
手机向上掉在台阶上,我们只看到丧尸的脚从镜头上跨过去,向恬恬的方向追过去。
远处传来尖叫和嘶吼。
一双惊慌的皮鞋踩碎了镜头。
手机彻底黑屏。
「恬恬!」
我们叫出声,却被门外丧尸砸门的声音吓得连忙捂住嘴。
半晌,砸门的声音消失了。
宿舍依旧一片寂静。
门外,嘶吼和尖叫充斥着宿舍楼的每一个角落。
这不是电影,不是漫画,也不是小说。
这些丧尸,在数秒前,还是活生生的人。
「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杨怀女朋友的声音在发抖。
我的手在打颤。
我能感觉到,有一些只属于和平年代的东西,永远地从我身上被剥离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传来踉跄的脚步声,然后隔壁进了人。
我们一个激灵,连忙几步跑到阳台,悄咪咪地伸着脖子呼唤。
「安安?绵绵?琴姐?是你们吗?」
「是我。」
屋子里传来绵绵的声音。
我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绵绵举着手臂,一步步走出了黑暗。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我们看见,她手臂上有一个小伤口。
按理说这种小伤应该很快愈合,但绵绵的肌肤却仿佛失去了凝血功能,鲜血直流。
我惊骇地退后了两步。
她被咬了。
「阿婉,救救我...」
绵绵死死盯着我,她还穿着她极爱的水蓝色洛丽塔,脸上的汗珠顺着脸庞滑落。
她的眼睛充满了血液。
带病毒的血液已经开始涌上她的脑袋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来不及了。
欢姐和南南拉着我退后,到了绵绵够不到的地方。
我们之间,已经拉开一道无形的鸿沟。
显然我们的举动刺痛了她,绵绵目露绝望。
一句「对不起」却卡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绵绵...」
她蓦然低下头。
良久,再抬头时,又露出了我们熟悉的甜笑。
「那,能不能跟你们借点碘酒?」
我们连忙点头,然后把碘酒远远的放在她的阳台边边上。
「谢谢,以后有机会还你们。」
她摇着碘酒笑,月光下,捏着棕色瓶子的指甲微微发紫。
那之后,我们都保持沉默,开始忙碌。
被我们拽上来的女孩叫朗逸恩,我们分别给家里打了电话,幸而父母都吃完饭遛完弯正在屋子里休息,因此都没有受到波及。
南南环顾一周,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
「对了,水!」
怎么把这事忘了。
我们连忙找容器储水,空着的水桶,洗脸盆,水瓶子,笔筒,甚至是塑料袋。我们还把零食都倒出来,在纸箱子里铺上塑料布灌满水。
做完这些,我们又把所有工具充上电,把空床铺推到门口,堵上防盗门,然后把所有东西全翻了一遍,找出能用的摆在中间的空地上,一个个筛选。
凌晨 2 点,我们拿出四六级用的收音机,一点点寻找外界的信号。
隔壁,传来指甲挠墙的声音。
楼下,已经没有活人,只有丧尸发出类似蝙蝠鸣叫的尖啸。
凌晨 4 点,我忍不住了。
隔壁已经许久没有声音。
我扒着阳台口,小心翼翼的探出点头。
「那个,绵绵,你还...」
没等我说完,就见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冲出阳台,径直掉在了楼下。
「砰」
躯体在草坪上抽搐了一两下,手骨自肘部刺出。
「绵绵!」我尖叫出来。
「别看!」欢姐猛地捂住我的眼睛。
复又捂住我的嘴。
门外突然传来丧尸的撞击声。
南南和朗逸恩死死盯着楼下。
水蓝色的躯体很快被扭曲的丧尸淹没。
「去翻翻储藏柜吧」
南南开口,声音干涩。
「...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空气几乎凝成固体。
就在晨光微亮时,广播里终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咝咝啦啦,听不完全,我们却如获至宝。
「新型....受灾范围....请...食物...保持安静」
「幸存者....黄色旗帜....等....救援...丧尸...颜色不敏感....相信.....」
「黄色旗帜」。
捕捉到关键信息,我们赶紧翻找起来。
恬恬有一件明黄色的 T 恤,我有一件土黄色的风衣,南南有一件黄色内裤....这个算了。
欢姐最飒,她全是黑白灰,顶多加点迷彩,指望不上她。
我们把几件衣服裁吧裁吧,然后挂在晾衣杆上,做成一面旗帜。
当我把旗子挂出去的时候,正巧对面也伸出一杆黄色的棋子。
我愣住了。
然后,视线里,陆续地又有人出来挂旗。
一杆、两杆、三杆....
很快,两栋楼之间迎风飘满了黄色的旗子。
我痴痴地发呆。
太阳从东方升起。
暖黄色的阳光与旗帜连成一片。
我第一次觉得黄色是这么的好看。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欢姐,你们快看」
好多人,都活了下来。
自从第一天的暴乱过后,整个校园都安静了许多。
宿舍楼下只有丧尸还在徘徊,所有幸存者都猫在宿舍里装隐形,偶尔有两个自恃武力过人的冲出去,我都能看见对面楼里有好多人和我一样,躲在阳台后面悄摸摸的盯着瞅,默默给他们打劲儿。
不过羡慕归羡慕,冲下去还是不敢的。
冲什么冲,躲在宿舍啃零食不香吗?
那天之后,我们就把所有零食集中盘点,结果不收不知道,从巧克力到燕麦片,从无骨鸡爪到干炸蚕蛹,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宿舍不敢吃。
我们悄悄算了一下,只要减少活动,降低食量,这些零食的热量完全能我们撑够一年。
唯一的困难就是水。
不过幸而临近冬天,在存水消耗完之后,我们或许可以储存一些雪和冰来解渴。
而照欢姐爸妈从战友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一年之内救援大概率是会到的。
「一年,加油!」
我们几个裹着被子围坐一圈,中间点着蜡烛,小声地给对方鼓劲。
我们以为时光会就这样平稳的过去,直到救援,但现实给我们上了一课。
晚上,我们接到欢姐爸妈的电话,两位退伍兵对于欢姐鞭长莫及,就打算归队参与一线救援。
那天,欢姐背对着我们沉默了好一会。
回过头来对我们笑:「我一直都以他们为骄傲。」
虽口上说着不担心,但转眼欢姐就病倒了。
这个往日不生病的女汉子一病起来就比常人严重几分,我们找遍了药箱,也没能把她的烧退下去。
「这样不行,我去隔壁宿舍看看吧。」
欢姐高烧了两天,整个人迷迷糊糊,我咬咬牙,站起来道。
如果说这里有人能安全到达隔壁,就只有我了。
南南是个书呆子,跑八百都练了一个月才及格,朗逸恩就更别说了,碰见丧尸就全身冻结,出去了也只能送菜。
说干就干。
我刚开始找武器,转头就被南南拉住了,她吭哧吭哧像个地鼠挖了半天,最后从书柜和的缝隙里揪出一个盒子。
我掀开盖子,就与那个小疆 LOGO 大眼瞪小眼。
无!人!机!
我:.....
「南南!」
她憨憨一笑。
「就用过几次让我给忘了,要不是刚刚翻药箱露出了盒子,我还想不起来呢,快谢我快谢我!」
我:「谢....谢特!」
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做了多大的心理建设才准备好出去的!
「你个磨人的小妖精!」我气得抱住南南的脑袋就是一阵磋磨,和逸恩一人架住南南的手臂就开始刑讯逼供。
「快,从实招来,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都拿出来吧,朕承受得住,你是不是还有空间?有灵泉能洗髓的那种?能带我们飞升的那种?」
南南被我俩闹得面红耳赤,连忙往后躲。
「矜持矜持。」
矜持个屁,有了无人机,就到我们起飞的时刻了!
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争吵,我们给无人机命名为「大黄」。
然后大黄就吊着小篮子,篮子上贴着小纸条,摇摇晃晃得起飞了。
我们三颗脑袋凑在一起。
「大黄像是喝醉了一样。」
「左左左,啧,你这技术也不行啊。」
「哎,610 的变成丧尸了。」
「停,612 还有人。」
略过了 3 个寝室,我们终于找到第一个有人的宿舍。
透过镜头,我们能看到,宿舍里 2 个女孩神情麻木坐着发呆。
手边拿着一把刀,仿佛随时准备扑杀冲进来的丧尸。
姿态僵硬,仿佛已经变成了两座雕像。
我们鼻头一酸,南南控制着大黄,让小篮子在紧闭的阳台门上礼貌地敲了敲。
「咚咚咚」
听见声音,两个女孩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
她们警惕地环顾一圈,才发现是有无人机在阳台悬空。
肉眼可见的,她们放松下来。
表情似是开心,又似是失望。
她们没有靠近大黄,反而神情麻木地又坐了回去,重新拿起刀,又变成了两座麻木的雕像。
一瞬间,我们就猜透了她们的想法。
气氛瞬间沉重下来。
大黄一路敲过去,借药的旅途比我们想象的更艰难。
有直接赶走的,有想抢走大黄的,有抱歉不能借的,也有避而不见的。
这场灾难,仿佛把所有人的生气、信任、热情都夺走了。
只留下一具具盲目求生的躯壳。
我几乎不敢相信,她们就是我曾经一起打闹、一起狂欢,曾经那么光彩照人的同学。
「快没电了。」
抱着屏幕,我悻悻道。
南南叹口气,安慰我们:「最后一间,这间不行就让大黄回来。我们充满电再出发。」
「好。」
也许是否极泰来,最后一个宿舍,我们终于借到了药。
这间宿舍只有一个公管院的大二女生活了下来,但出乎意料的,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真幸运,还有最后一盒布洛芬。」
她翻出小药箱,很坦然的从中取出一板布洛芬放在大黄的篮子里。
「不能都给你们,但是可以给你们一板。」
也许是太久没和人说话了,她每做一步都要念叨出来。
但是管他呢。
我们终于借到药了!
「呜呜呜欢姐你有救了,你听到了吗?」我趴到刚醒的欢姐枕头边哭嚎,被她有气无力的一巴掌拍开。
「去你的,老娘还没死。」
大黄晃晃悠悠地对小姐姐道谢,然后开心地飞回来。
我们七手八脚地给欢姐喂完水,才发现,小篮子底部还放了一张纸条。
上面一行娟秀的字。
很普通的一句话。
但是我觉得没有比这更让我熨帖的了。
她写道:
「坚持下去,我们一定会得救的。(笑脸)」
我们几个开心地笑。
然后笑着笑着就哭出来了。
大家,还都在一起啊。
秉承着不能输给公管的心态,我们开始让大黄做起了快递员。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那种。
我们给前面两个像雕塑一样的女孩送去了鼓励的信和两板巧克力,她们回赠了 5 颗苹果。
我们又把苹果送给了别的宿舍,就这样一间间传递下去,很快,大黄就在女生宿舍打开了局面,不久,就连男生宿舍也参与进来。
因为男生没有囤零食的习惯,因此当我们大黄提着满载的食物过去时,受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
同样,他们也回馈了许多,比如 209 有一个 1000W 的电源,现在大黄的充电都是男生负责的,还有人送了我们一凭自己饲养的蛇的蛇毒。
你永远也不知道男生宿舍都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除了物资,大家也开始利用大黄聊起天来。
比如这天,大黄飞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张精心绘制的信。
是给我的,署名是大一的小学弟金斌宇。
还没打开,我就看见信封上写满了「在一起」、「好甜」、「学姐你不亏」。
我脸瞬间红了。
好气,这帮人偷看我的信!
我忐忑地打开,意外的,里面没有长篇大论。
只有几行字。
「学姐,可以邀请你跳一场舞吗?」
附言:「音乐是《I love You 3000》」
不是告白,胜似告白。
没等我决定,欢姐就一把扯走信,然后冲到阳台给对面比了个「OK」的手势。
「欢姐!」我气急,那可是跳舞,好尴尬的。
而且……我还没决定好要答应他。
欢姐白了我一眼,拿出化妆品就按着我的肩膀坐下:「你以为我不懂你那点心思?」
「现在有今天没明天的,你还顾虑什么呢?」
她说这话时,我不由看向逸恩。
她蹲在角落,红了眼圈,肩膀不住颤抖。
她很坚强,无数次夜里,我听见她哭,但一早上醒来,她就又是那副乐观外向的样子。
就像现在。
她抬头,对我道:「阿婉,趁你还有这个机会。」
楼下,丧尸还在嘶鸣。
我换上自己最好看的裙子,缓缓走到阳台。
对面,他也已经穿上正式的衣服,等候多时。
我红着脸,微微低头,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想必还是那副清隽温柔的模样。
好害羞。
在我的心如擂鼓中,金斌语微微躬身,低头,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动作。
余光里,看到许多同学都大胆地走到阳台,抻着脖子望向我们。
包括那两个「雕塑」一样的姐妹。
这帮人,看八卦的时候还和以前一样活力四射。
我忍不住笑了。
不再犹豫,我轻轻伸出手,遥远的,向下放了一下。
明明只是空气,我却仿佛被他的温度烫伤。
他的舍友举手示意了一下。
耳机里,清亮的女声悄悄吟唱:
「Baby,take my hand
I want you to be my husband
Cause you're my Iron man
And I love you 3000
……」
这是一场无声的告白。
他的视线注视着我。
那么远,那么烫。
我们仿佛身处某场舞会。
用舞蹈,宣告着爱意。
他扬起手,我默契的转了个圈。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我知道,他就在我身边。
音乐,仿佛从耳机中钻出去,飘荡在两栋楼之间。
陆陆续续的,两栋宿舍楼越来越多的人带着耳机出来。
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
人们笑着,在安静中舞蹈。
宿舍里,欢姐已经好了,她抱起南南转个了圈,南南刚要叫,连忙捂住嘴巴。
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一起笑出来。
旋转着,我慢慢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我发现。
天空,干净地与末世前一般无二。
楼下,是丧尸嘶吼。
楼上,是浪漫不朽。
正跳着舞,宿舍楼的灯突然一盏接着一盏的亮起来,先是一楼,然后是二楼,接着速度越来越快,很快,整栋楼都亮了起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我们都被这一幕震惊了。
如果此时有人俯视校园就会发现,从教学楼,到体育场,从食堂,到一排排的宿舍楼,在一分钟内依次亮起。
虽然在白天这点的灯光不算什么,但却灼热了我们的心。
通电了!
「啊啊啊啊啊啊来电了!」
欢姐一把抱住南南和逸恩,三个人兴奋地跳起来。
「军队控制了发电厂,那我们离被救援也不远了!太棒了!!!」
我擎着手腕望向对面,金斌宇站在微弱的灯光里对我笑,慢慢变成一个黄色的圆斑。
原来我哭了。
「快快快,快打开手机充电,还有大黄,这回让大黄吃个饱!」
南南手忙脚乱拿出充电器给大黄插上。
欢姐和逸恩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就等进微信,虽然信号差,但一分钟后,院系群里还是刷出来了第一句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无意义的一句话,但我们还是开心得不行,哪怕丧尸在外面拍门拍得欢。
隔壁楼的男生对着楼下丧尸喊:「哈哈哈哈救援要来了,老子不怕你!」
群里的消息以一分钟一条的速度刷新出来,卡了半个小时,刷到了一张摩斯密码的对照表,还有大家发上去的各种攻略。看来大家在宿舍呆着的时候都没闲着。
欢姐在确认父母安全之后,郑重地提议:「既然救援要来了,我们把大黄放出去在校园里转一圈吧。」
之前因为怕浪费电所以不敢让它飞远,但说实话谁都迫切地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于是我们开始做准备。
10 分钟后,大黄飞出了宿舍楼。
这次它没有朝着对面飞,而是向着校园深处探去。
林荫大道,尽是行尸走肉。
偶尔能在其中看到熟悉的面孔。
法学院的萧山。
啊,副会长林澜。
连校园女神方好也在其中。
丧尸咬人的时候,从不管你贫穷还是富有,智慧还是愚蠢。
整个寝室寂静无声。
对遇难者默哀。
到了戏剧社,大黄停在外面许久。
恬恬就是戏剧社的,以前我们还经常去社里找她,偶尔还会被她拉去客串。
南南看了恬恬的位置一眼,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我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恬恬所在的商场对面就是师大,比我们离市区近,说不定比我们还早被救呢。」
南南重重点了点头。
大黄继续向前飞,中途碰见了另一个提着小篮子的无人机。
对面的无人机显然也发现了大黄,兴奋地绕着大黄转了个圈圈。
他后面,一架接一架的无人机也显露出来。
啊这
难不成是哪位物院的大佬开了挂?
事实确实如我们所料,由于两方的无人机都绑了手机,因此可以磕磕绊绊地用微弱的信号对话。
「你们是哪的啊?我们从亲亲超市的同学那里拿了点吃的,正要回实验室,你们需要物资吗?」
「我们是 12 号楼的,还有物资。」
两边一对,确认了对面就是物院大佬,而这几台无人机竟然是他们拆了实验机器凑出来的。
逸恩不由感叹,「果然学物理的一个个都是神人。」
「认识一下,我这台叫擎天柱,后面的叫大黄蜂、威震天...,你们的无人机真秀气,它叫什么?」对面大佬跟我们寒暄道。
我们沉默了一下,有点心虚地答道:「...叫大黄。」
「.....」
「好名字。」
给大佬整不会了。
南南连忙清清嗓子,「咳咳,那个,我们继续逛了,你们注意安全,回见~」
比起网络信号,通信信号要更好一点,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两队无人机就分开了。
大黄晃悠悠绕过活动中心、食堂,最后停在了体育馆那里。
「你们说,体育馆里有没有人?」南南皱着眉问我们。
画面里,体育馆外聚集了一大片丧尸,数量得有千人。
「应该有吧,丧尸爆发的时候体育生应该还在体院馆训练。而且选修平衡球、健美操的同学应该也在。」
「这么多人啊,体育馆只有几个贩卖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们还在为里面的人担忧,下一秒,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由于刚刚通电,里面人还在庆祝。
没人注意到,体育馆的感应大门,通电后,恢复了自动开门的功能。
镜头里,一只丧尸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
他缺了一只眼睛,另一只半脱框的眼球死死地盯着门里的幸存者。
那里传来他渴望的肉香。
他越走越近,之后他会用头颅撞击大门,这是他的日常。
或许他本没抱什么希望,以往这道大门任他怎么摆弄都是紧闭的
但今天....
就在他将腐烂的脚拖到感应门前,还没等撞击。
感应门,就开了。
一瞬间,我们几个汗毛竖起。
只见丧尸愣了一下,然后体育馆前面徘徊着的丧尸群停下了脚部,立在原地,扭头,看向开着的感应门。
那是
新鲜的,活人的味道
!!!!
「快跑!」
无人机率先冲进去,我们冲着里面欢呼的同学撕心裂肺地喊道。
像狼入羊群,体院馆瞬间尖叫声四起。
画面里,一个个饿得骨瘦如柴的同学惊恐地四处逃窜,最后在几个高个同学的带领下,向着西南面而来。
他们这是...
「他们要回宿舍!」
体育馆在学校东侧,而他们的宿舍在学校西南侧,他们这么多人跑过去,准会把全校的丧尸都吸引过去的!
他们饿了这么久,没有多少人还有力气跑过丧尸,到时候几百个人里能活几个都不好说。
情况紧急,我们急得团团转。
「有没有办法让沿路的同学都能帮着引开丧尸...」
下一秒,南南一拍脑袋:「对了!刚刚的物院大佬!」
电话一拨通,我们连忙把事情复述一遍,对面愣了一下,表示明白,我们迅速一沟通,由对方分派各个无人机,去通知沿路的幸存者,想尽办法把丧尸引离他们的必经之路,而大黄则负责带他们择路回宿舍。
「引他们去食堂呢?」南南提出疑问。
「不行,刚刚擎天柱去看了,食堂和活动中心一楼全是丧尸,一时半会也引不出来,超市、快递站都装不下这么多人,只能引回宿舍。」
「加油!」
匆匆鼓励了一句,我们挂断电话。
情况紧急,欢姐、逸恩和南南这边也在联系各个聚点的同学,尽可能通知到更多的人协助作战计划。
混乱中,一队人群从体育馆后门冲出来,直奔而来西南面而来。
领头的是田径队王奇兵,国家一级运动员,他和队友们先一步开路,正埋头狂奔,就见一架无人机在他前面边飞边说话。
「跟着我走,带你们回宿舍!」
下一个路口就是食堂。
只见食堂顶部的天窗里钻出一个男生,他手里,几部手机被捆绑在一起,他奋力一掷,成功将手机扔到了食堂东面的小路上。
「放音乐!」
「危险危险危险!Yeah~好久不见,当你看到我出现,再次陪你入眠~」
震耳欲聋的歌声从几部手机里冲出,瞬间就吸引了丧尸们的注意,食堂正面大路上的丧尸跌跌撞撞开始往东面跑,等就只有零星几个执着在门口的丧尸时,一队同学出现在大路的尽头。
丧尸哪里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围着手机转了几圈,等回过头去,同学们已经跑远了。
「成了!」
看见大黄传回来的画面,我们忍不住欢呼。
下一个,7 号楼!
队伍要走 7 号楼东面的路,因此在大队还在食堂前大道时,逸恩就给 7 号楼的朋友打过去:「就现在!」
「好嘞!」
只见飞快地,3 个音箱被扔在 7 号楼西南角,开始播放音乐。
「你爱我呀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
被喜庆的歌声吸引,丧尸们瞬间被调动了,蜂拥涌向西南角。
看来变成丧尸他们也还喜欢蜜雪冰城。
这时,奔跑的求生大队出现在道路尽头。
「在这!你瞅啥呢!瞎啊!」发现有丧尸掉头,楼上一个男生猛地翻出去,一手拉着阳台的栏杆,整个人晃在外面,另一只手甩着 T 恤,上蹿下跳地招揽丧尸。
丧尸很成功被他勾引到了,在楼下急得跳脚。
「哈哈哈哈干得漂亮!」
一路上,音乐和呐喊此起彼伏,同学们吸引丧尸的手段花样百出。
我们也被迫跟着回顾了一遍抖音热门音乐。
无人机跟着体院馆的幸存者大队冲进宿舍楼,而楼里,每一层的丧尸早被擎天柱他们吊着的手机吸引到两侧阳台,有的丧尸甚至为了够到无人机,从两侧的阳台掉下去摔得粉碎。
跟着大黄,看到他们安全回到宿舍,我们这才长舒一口气。
作战成功!
「芜湖牛批!」
得到这个消息,全校都震动起来。
食堂的敲盆、宿舍的砸桌,大家兴奋地呐喊,像是自己死里逃生。
这一刻,无论是在哪的同学,都忍不住跟着庆祝起来。
「我们是不是可以用这个法子把全校的丧尸引到一个地方除掉!」
我兴奋道。
下一秒,就被欢姐泼了冷水。
「不对,如果丧尸这么容易除掉的话,为什么军队还没有抵达救援?」欢姐跟着父母经常了解军事,敏锐地察觉出不对。
我们不清楚,但欢姐可是了解现代军事力量有多强大的人。
话音刚落,南南顺着大黄的镜头发现天边出现一条黑色的线,把镜头放大,她皱起眉头。
「这是....」
突然,宿舍楼又断电了。
整座校园用比亮起来更快的速度泯于黑暗。
「怎么了?」
我们惊慌起来。
楼外传来呼呼呼的声音,像是飓风在靠近。
「不对...」
南南嗓音颤抖,她放大大黄视野里的那条黑线,指着镜头上那些黑色急速喘息。
翅膀腐烂,鸟喙尖锐,还带着血丝。
半空中,还有两只鸟忽闪着翅膀争夺一条断臂。
「砰」
断臂被从中间撕扯开,仅连着一根血管的手掌被甩出去,砸在地面。
「那是...丧尸鸟!」
「快关窗!!!!」
丧尸鸟的速度超出我们的想象,几乎是刚刚关上窗户,它们就到了近前。
欢姐和逸恩还在打电话通知各楼,大黄上一秒还在楼宇之间穿梭,带着南南嘶声裂肺的「关窗」,下一秒,就被一只半人大的丧尸鹰一爪子抓碎了镜头。
最后一秒的画面中,镜头爬满裂纹。
鹰爪上挂着碎肉。
玻璃在它面前不堪一击。
我们集体打了个冷战。
「快,用衣柜堵上!」欢姐和逸恩一人抱起一个衣柜,也不管里面的衣服有没有被清空。
人在危急时刻总能爆发出超乎寻常的爆发力,10 公斤的铁柜加上里面重物,两个女孩居然就这样抱起来了。
然而这时,阳台上,落了一只乌鸦。
所有人一下停住了脚部。
乌鸦转了转头,本应有眼球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它转过头,歪了歪头,孔洞的眼眶正对着窗户。
它在判断附近有没有人。
欢姐和逸恩抱着柜子的手臂暴出青筋,并以极快的速度颤抖。
但是她们根本就不敢放下柜子。
窗外,乌鸦向左跳了两下,它有点着急了,它身后,像是黑色的龙卷风,黑压压的鸟群已经到了近前。
「嘶」
乌鸦发出了不属于它的叫声。
我眼尖地看到,逸恩和欢姐的手掌心都出了汗水。
心里咯噔一声,我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逸恩的手晃了一下。
像是在跟我们开玩笑,铁柜的中间小门开了。
门开得很缓慢,小门在空气中划出一个扇形,最后以极慢的速度撞上了逸恩的衣袖。
就这样停了下来。
呼。
我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乌鸦歪了歪脑袋,它没听到。
然而下一秒,在我们看不见的角度,一根白色带着金属扣的条状物从歪斜的衣柜中探出一角。
一根皮带掉在了地上。
「啪嗒」
猝不及防。
乌鸦几乎是瞬间起飞冲向我们,以不要命的姿势撞上玻璃。
黑色的羽翅肉眼可见的撞断了几根骨头,白色的骨头刺出,但毫不影响它对血肉的渴望。
「快,玻璃还能挡一会!」
我迅猛地接替了已经疲乏的逸恩,连拖带转地将衣柜立在窗户前,堵住乌鸦前进的路。
「阿婉小心手!」南南提醒我。
我连忙缩回手,下一刻就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乌鸦的鸟喙顺着衣柜和墙体之间的缝隙探进来,差点叼住我的手指。
好险。
坚硬的鸟喙疯狂,上下撞击不断发出「咔哒」的声音。
这时欢姐和南南赶到了,两人合力把另一个衣柜搬过来堵住另一边的缝隙。
「乌鸦的喙卡住了。」
「用力推,不能给它们时间」欢姐指挥道。
丧尸乌鸦的鸟喙分毫不退,占据了衣柜与墙体之间的小缝,不赶紧把缝隙盖住,后面会有体型更小的丧尸鸟钻进来。
外面鸟群大军早已赶到,嘶鸣回荡在整座校园的上空。
我们发了狠地推柜子,在柜子即将完全挡住的那瞬间,我顺着缝隙看到了窗外,一个人影被老鹰从阳台抓出来,他在空中乱踢乱叫,一下秒就被鸟群淹没。
下一秒,柜子被推了过去。
鸟喙被我们挤断,掉在宿舍的地上。
没带一丝血。
靠近门是丧尸撞门,靠近窗户是丧尸鸟撞衣柜,我们几个只能瑟瑟发抖蹲在宿舍中央,浑身缠满了厚重的大衣。
撞击声持续了很久,感谢学校没有偷工减料,我听见了鸟喙硬杠铁柜断裂的声音,然而半个小时过去,衣柜只是被撞击得坑坑洼洼,并没有破裂。
没有开窗,我却觉得这一刻的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
楼外,玻璃碎裂的声音裹挟着同学的惨叫往我们耳朵里钻。
我们不敢出声。
半小时后,鸟群离开。
整栋楼恢复一片死寂。
断电,无人机坠毁,没有了营救成功的喜悦。
整个校园仿佛一朝回到解放前。
所有人都麻木了。
黑暗里,我们点起了一根蜡烛。
「欢姐...你说军队还会来吗?」烛光下,我声音暗哑地问道。
最重要的发电厂都沦陷了,更何况我们这里?
不知道那边的军队逃出来了没。
暖黄的光投在她的脸上,欢姐皱着眉,「会来的,按照国家现在的军事实力,摆平丧尸鸟只是时间问题。」
「要相信当代军事的力量。」
我们沉默了。
「把蜡烛吹了吧,就 8 根了。」
「好。」
晚上,我们几个摸黑坐在寝室中间的空地上斗地主。
「一对尖。」
「一对 2。」我甩出两张牌。
「瞎说,刚刚逸恩出了一对 2,我这又出了一张,你哪还来的一对 2?」南南毫不留情地戳破我。
居然还记牌啊?
我摸起刚刚甩出的两张牌,凑近使劲看,「啊,是一对王。」
「去你的吧。」欢姐气得把一包纸扔我脸上。
我们跟盲人一样磕磕绊绊打着牌,时不时因为看不清吵嘴。
「要不我们在牌上扎洞吧,不然某些人什么大牌都往外说。」南南提议。
这个某些人显然说的就是我。
还没等我反驳,楼下突然传来几声小小的敲击。
滴滴滴滴,滴答...
我们几个皱起眉。
这是...
南南一个激灵跳起来:「对了,群里发的摩斯密码!」
一顿手忙脚乱找出聊天记录,从图中翻出那张摩斯密码对照表。
这时,楼下又敲了一遍。
我们翻译出了这段敲击。
【还活着吗】
敲完后,整栋楼又归于寂静。
楼道的丧尸对这么小的声音没有反应,堵住窗户的柜子也没再被丧尸鸟撞击。
一切,仿佛和之前一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好着呢】我们照着表敲击。
小心翼翼,满心欢喜。
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回应,楼下这次很快回复我们了。
「答滴滴答是...」我们一个音一个音地拼。
「想...吃...红...烧...肉?」
南南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心可真大啊这位姐妹。
我拿着手机回她。
【抓只丧尸鸟做。】
不一会,楼下回我。
【你好重口哦~】
虽然未曾蒙面,但我仿佛能模拟出她那嫌弃我的语调。
我们笑出来,又连忙捂嘴,看看门口,看看衣柜,大家对视一眼,一个个都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偷吃的小狐狸。
「啊手机电量掉了,快把摩斯密码抄下来。」逸恩肉疼得捧起手机,宿舍里又手忙脚乱起来。
不过这一次,黑暗的宿舍里,仿佛有了光。
摩斯密码很慢,有时候听落下了,还要重新敲,但是我们都很开心。
在这寂静黑暗的世界里。
小小的敲击声,是连接外界唯一的渠道。
手表显示晚上了,到了丧尸活跃的时间,我们才停下「对话」。
【晚安】
滴答答,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我敲道。
【晚安】楼下敲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一句。
滴答答,答答答;答答,滴,答滴;滴滴滴滴.....
【我们会活下去的。】
很快,楼下回我了。
【一定】
一定。
我笑了。
第二天,仿佛全楼都在一夜之间学会了摩斯密码,整栋楼一通敲,还有的还敲水管子,把丧尸引到水房那里,冲着无人的管道一通吼。
我们仔细辨认,是一句「我爱你们」。
「我也爱你们。」
「加油」
宿舍楼里此起彼伏着回应。
有了摩斯密码,不能开窗,失去无人机的生活仿佛也没那么难过了。
我们每天吃吃喝喝,听着楼下传递回来的八卦,今天 307 两个女孩在一起了,明天 420 一个女孩承认喜欢舍友哥哥,生活宛如一出狗血剧,每天作壁上观不亦乐乎。
「不许看我牌!」南南推我的脑袋。
「呜呜呜你好凶哦,我要跟楼下小姐姐告状!」我委屈。
「闭嘴吧,全楼都知道你打牌烂。」
是的,南南每次一输牌就要敲水管骂我牌技差肯定又搞小动作了,搞得现在全楼都知道。
「吾儿叛逆伤透了我的心。」我哭诉,被南南用一颗栗子堵住了嘴。
「唔,有点干。」
也不知道恬恬和金斌宇怎么样了。
也许是心想事成,这天我们终于联系上了恬恬,她也带来一个好消息。
军队救援要来了。
「终于!终于!哈哈哈哈哈」 我兴奋地不会说话了。
突然,宿舍楼一阵摇晃,欢姐一下子扶住我们。
「地震了」我脸色一白。
不会这么倒霉吧。
好不容易等到救援结果就要死于地震吗?
呜呜呜不要啊。
听到我的话,逸恩和南南也慌了,然后被欢姐一人一个脑瓜崩。
「想什么呢,这明明是炮弹啊!」
欢姐恨铁不成钢。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说明....」
「我们真的要得救了!」
即将要得救的消息到现在才有了实感。
我们笑着笑着就哭出来。
「快告诉大家!」
一通敲击,这段时间我们不需要对照表,也能流畅地敲出摩斯密码了。
很快,微信群也被救援将来的消息刷屏。
这天,学校的无数角落里,充斥着压抑的欢呼。
在又一次来电的当天,军队进校园了。
直升机的轰鸣将整个校园从中惊醒。
我从未觉得这些震耳欲聋的声音是如此好听。
我们小心翼翼的挪开一点柜子,伸出一面小镜子,发现外面只零星有几只丧尸鸟在徘徊。
没等担心,那几只丧尸鸟瞬间被子弹带走。
「呜呜呜救援真的来了!!!帅炸了!!!」
我们激动地上蹿下跳。
坦克在前,军卡在后,几辆庞然大物开进学校主干道,与此同时,几架直升机分别落在教学楼和宿舍楼上。
轰隆隆的声音将丧尸都引过去,但哪怕再多丧尸,在钢铁洪流的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被击倒的丧尸倒在道路中间,坦克滚动着履带将其一一碾碎。
真,踏着尸首过去。
这一下子就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对面楼开始有男生全副武装着跑到阳台上了。
大家激动地攥紧拳头,但默契地不出声,不给军队增加负担。
黄色的旗子迎风招展。
坦克开不进小路,一队队军人身上挂满枪械下了坦克和军卡。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南南脑袋叠在我的脑袋上,我们几个激动地跳脚。
「快,去收拾轻便的物资,准备走。」
欢姐指挥我们,还没等行动,外面突生变故。
十来只丧尸狐狸和丧尸狗出现在小路上。
这是旁边山上的动物,以前不知,竟然有这么多。
曾经火红的皮毛如今都被黑血浸染,一眼望过去,只见十几只,黑压压连成一片。
尖锐的犬齿,利爪扣地,隔着好远,也能听见它们喉咙的嘶吼。
而他们对面,只有 6 名军人。
我们心里漏跳了一拍。
完了完了,不要啊。
对面楼突然传来喊声:「TNND 你过来啊!」
一嗓门喊醒了所有人。
紧接着楼宇间喊声连成一片。
果然,丧尸狗和丧尸狐狸调转了方向。
本以为士兵们会趁此机会离开找援军,没想到在枪械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
宿舍楼上连续「砰砰砰」,让我隐隐感觉到楼在震。
转眼,十几只丧尸狗和丧尸狐狸就被打成了碎片。
我们傻眼了。
回头看向欢姐,只见她抱着胳膊,看我们的眼神仿佛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
「高射机枪。」欢姐翻了个白眼:「大材小用了。」
啊这。
显然火力的野蛮镇压给了所有人安全感,救援行动十分顺利。
上军卡的时候,我看见实验楼那边,物院大佬们上了直升机。
跟着军队摇摇晃晃试出,透过小小的窗口向外望去,沿路已经是残垣断壁,到处一副末日的景象。
但看不到一只丧尸的身影。
我和一位 30 岁左右的军人挨着坐,他身上满是硝烟的味道。
我忍不住想哭。
没等我掉眼泪,他塞给我一把枪。
????
「来,先试试手感,以后都要学。」
啥?
我手往下一坠,傻眼了。
枪好沉啊。
我拿着枪,小声问:「那我要是瞄不准呢?」
他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不需要瞄准。」
「往丧尸群里打就好了。」
我忐忑地抱着枪,直到驶入基地,我才明白他在逗我。
因为,我看见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幕。
一群群丧尸鸟向着遥远的、固定的地方聚集,瞬间被一道白光湮灭成灰,但它们没有智慧,还是前仆后继。
被介绍为钻地弹的庞然大物,带着 300 公斤的炸药穿透 30 米地下,打中丧尸老鼠的巢穴。
无数炮弹越过在天空划出白线,把天空划成格子,消失在我们看不见的。后来我知道,它们的名字叫东风导弹,能够精准击退全国的丧尸潮。
一排排坦克从高耸的围墙中涌出,奔赴前线。
在我们眼里那么可怕的,无法抵御的,视为灾难的各类丧尸生物,在钢铁洪流的冲击下,比灰尘都卑微。
围墙的大门坦然敞开。
在我们前面,军卡长队满载着幸存者。
间或有一些私家车混在其中。
我趴在军卡的尾端,望着被炮弹照亮的天空发怔。
那之后我听说,光那一天,光我们一个基地,我们就推平了 15 公里的丧尸。
其实真正阻挡了救援步伐的,不是我们以为的丧尸鸟、丧尸老鼠、丧尸壁虎等等陆地丧尸物种,而是来自海洋的丧尸生物。
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那些未知的深海巨兽陆续登场,军队也是集中力量鏖战多日才稳定防线。
听到这,我忍不住想某个岛国怎么样了。
如今,对我们来说,真正的威胁已经不在国内。
不是所有国家都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一些依靠旅游维生的小国,很难抵御丧尸危机。
如果全球都沦陷了,哪怕维稳了国内,面对全世界的丧尸,我们也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所有基地采取战时管制,全校的人都投入到武器制造中,一车车的煤和铁运进来,一辆辆坦克开出去。
我们每天上班前互相打声招呼,穿上工作服,戴上口罩和防尘面具。
晚上下班后,在食堂相聚,一起端着碗看食堂里新闻的前线播报。
一起为胜利欢呼,一起为新出现的被救者流泪。
一周后,听说南方军区开始接受外国幸存者。
基地外围也出现了集中管制,暂时容留的一批批金发碧眼的人,高眉骨的南亚人....
半年后,参军人数还在上涨,奔赴国外战场的军队也传来了一阶段胜利的好消息。
在新闻里,我看见欢姐一闪而过的身影。
南南激动地差点掐下我一块肉。
欢姐终于还是追随父母的脚步从军了。
我空闲时打电话给她:「你是我们宿舍的骄傲。」
欢姐:「可去你的吧。」
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到她翻白眼的样子。
值得一提的是,恬恬结婚了,和张子钰。
没有婚纱,没有鞭炮,两个人普普通通下了班,就在我们的见证下鞠了 3 个躬,然后交换一对银制的戒指。
「这怎么不伦不类的?」逸恩跟我们咬耳朵。
「去你的,这叫中西合璧。」南南掐了逸恩一把。
我泪目。
恬恬说你不用这么感动,我们还住一栋楼。
我摇摇头:「这么多年,南南终于换一个人折磨了。」
一年后,新闻说,在全世界的联合努力下,丧尸病毒终于即将被彻底消除,虽然国际局势还不稳定,但要不了多久,我们也能回到学校了。
我记得那天,食堂里欢呼声震耳欲聋,铁锅都被人敲凸了。
当天我下了夜班,迎面撞上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学姐,一起回宿舍吧。」
我正懊恼自己头发乱糟糟,脸上还有黑灰,回头就见到金斌宇,印象里那个清隽的少年也顶着一脑袋毛躁的头发,下巴上还有一颗黑指印。
我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
他看着我,颇有些无奈。
「好啊。」
我答道。
我们一路往回走。
太阳缓慢升起,阳光依次越过一层层围墙,平等的照在每个人身上。
一如曾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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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选专栏名:《停电了,我们去南方:阿缺中短篇科幻小说集》
作者:@阿缺等
索拉难病毒肆虐,在人类中间划分出僧和粥的区别。很遗憾,我是僧。
变成丧尸后,大脑会慢慢枯萎,有时候晃脑袋,都能听到里面咯咚咯咚地响,仿佛脑干正像乒乓球一样在头骨里撞来撞去。
每撞一次,能记得的事情就少一件,等大脑完全空掉之后,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饥饿了吧。
这种饥饿不会要我的命——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但它也永远不会消逝,只会驱使着我去追逐活人,去撕扯血肉。
但我不是一只普通丧尸,我是丧尸中的哲学家。
我的肩膀上,甚至罕见地开了一朵蓝色小花。
——
不知怎么回事,春天刚到,我就感觉肩膀靠后有些痒。我让老詹姆帮我看下。
他叼着烟绕到我身后,看了半天,用手势说:「没事啊。」
「可是痒痒的。」我转身,用手势回道。
老詹姆的脖子已经腐烂,因此只能用摆手代替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我们的神经都烂掉了,除了永恒的饥饿,没有任何知觉,怎么可能觉得痒呢?你是不是太久没有进食了?放心,我最近在风中嗅到了血肉的味道,这几天我就带你过去觅食。」
我不信,让他找了两块镜子,一块在前,一块在后,对照着看。我看到我的右肩后侧有一道巴掌长的伤口,肉已经翻开,灰褐灰褐的,像一张微微咧着的嘴巴。这张嘴巴里,隐隐可见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你不是说没什么吗,怎么还有这个小东西?」
老詹姆又看了一会儿,说:「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伸出手指,往伤口里挖了挖,镜子里,我能看到我的腐肉粘在他手指上。他太用力,伤口又撕开了些,新露出的肉依旧是灰色的。
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哈欠打完的时候,想起来,这个伤口是上次在一个山坡上追逐活人时,被一根树枝划出来的。
「太紧了,挖不出来,」老詹姆颓然站到我面前,打着手势,「可能是露出来的骨头吧。」
「哦。」我晃了晃手。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但这座海滨城市的夏天,白昼很长,天空依然是一片幽寂的黛蓝色。海上波光粼粼,一条被拴住的人力船浮在海面,载沉载浮。很多僵硬的人影徘徊在岸边,漫无目的,走来走去。
「他们在干什么?」我问。
「最近海上会飘来一些尸体,」老詹姆吐出烟头,又点燃一支,叼在嘴里,「是有血肉的,刚死不久。跟我们不一样。」
正说着,海边的人们一下子躁动起来,跑进海水里。我踮起脚,看到金黄色的波光里,一个人影正随波起伏,飘荡过来。
人们向那具尸体跑过去。丧尸手脚不协调,无法游泳,但幸好到海水齐腰深的地方,他们抓到了尸体。他们腐烂的脸上露出欣喜,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一起伸手,撕扯着尸体。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确刚死不久,血液呈褐色,在海水里并不散开。
但依然有血液的气息。
我鼻子一阵抽搐,肚子里的饥饿似乎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这饥饿驱使着我,也向海里跑去。但我和老詹姆来迟了,跑过去时,人们已经散开。海水里一片脏污,但用手一捧,水里什么也没有。
「他们下手真快。」我说。
「那当然,这么多丧尸,才一具尸体。你们不是有句古话吗,僧多……」他比划了半天,似乎在已经干枯的脑仁里思索,但久久没有结果。
「粥少。」我替他比划出来。
「嗯嗯,粥少。」他满意地点点头,「真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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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拉难病毒肆虐,在人类中间划分出僧和粥的区别,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来着?
我苦苦回忆,发现已经记不清。
身为丧尸,其他都好,就这点坏处,能记得的事情越来越少。你也不能怪我,丧尸的大脑会慢慢枯萎,有时候晃脑袋,都能听到里面咯咚咯咚地响,仿佛脑干正像乒乓球一样在头骨里撞来撞去。每撞一次,能记得的事情就少一件,等大脑完全空掉之后,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饥饿了吧。
这种饥饿不会要我的命——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但它也永远不会消逝,只会驱使着我去追逐活人,去撕扯血肉。
但今天,我跟老詹姆往岸上走时,他的头颅依旧咯咚咯咚,我的脑袋里却一片安静。我晃了晃,打手势问:「你能听到我脑袋里的声音吗?」
老詹姆说:「没有。」
我有些忧愁:「我是不是生病了呀?」
「我们是丧尸,丧尸一般不怎么感冒发烧。」老詹姆安慰我说,「你放心,可能是你刚刚跑的时候,把脑干从耳朵里甩了出去,所以里面空了,就没声音。」
我这才放心下来,又往身后看了看,波光依旧粼粼,只是黯淡了许多。夜色正降下来,海水在我们腿间缓缓起伏。在一条条海浪间,我并不能找到我的脑干。
「可能被水冲走了吧。」老詹姆说,「也是好事,没了脑子,就没了烦恼。」
我们只得走上岸,打算继续在城市里游荡,就像此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但作为我跟你诉说的这个故事的开头,它必然不能平淡如往日,它得出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而这个异常,就是我突然站住了,脑袋里有电流蹿过的滋滋声,我说:「我想起来我是谁了。」
「看来你真的生病了。」
「我没骗你!」我努力抓着脑袋里的那一丝电光,记忆由模糊变得真切,仿佛从浓雾中飞出来了一只鸟。起初,它只是雾中的一个阴影,现在,它落在了枝头。
我打的手势有点颤抖,说:「我……我……我,我是一个……一个……一个……」
但我始终看不清那只鸟的模样,说不出关于我身份的最终答案:「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学生,一个音乐爱好者……但我是谁呢?」
在我纠结的时候,老詹姆一直叼着烟,安静地看着我,腐败的眼球里透着怜悯。因他不能呼吸,烟只能自然燃烧,火光缓缓后移,他的脸上越来越亮。他慢慢举起手,在幽暗的空气里打着手势,说:「如果想不起来,就算了。」
我点点头,说:「好吧,我想不起来我的身份,但我记起来我的家在哪里。」
老詹姆疑惑地问:「在哪里?」
我带着他,走过满地狼藉的街头,穿过许许多多缓慢走动的丧尸们。他们僵直地游荡着,看到我们,打手势问道:「你们吃了吗?」
老詹姆回答说:「没有。」
「我们刚才吃了。」
「羡慕你们。」
「但没有吃饱。」他们说,「永远也吃不饱,吃不饱呀吃不饱,饿呀饿。」他们的手整齐地挥舞着,诉说着肚子里的饥饿。
如果他们的声带还在,我想,他们会齐声歌唱,唱一整夜。歌词只有一个字——饿。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成为这个默剧的群演之一,拉着老詹姆,继续穿街过巷。天开始黑的时候,我们走进了一栋大楼,尽量弯曲膝盖,爬了十几层,推开一扇门。我说:「我以前住这里。」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从阳台照进来,落在凌乱的地板上。这个房子不大,八九十平的样子,两室一厅。客厅里一片凌乱,弥漫着恶臭,主卧的床也皱巴巴的,次卧的门却关上了。我们推了推,没推开,也就放弃了进去的想法。
「这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很普通嘛,看来你生前也只是个一般人,装修品位也不怎么样。」
我没理他,在屋子里翻找,但没有找到任何跟我有关的东西。正要怀疑是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记忆欺骗了我的时候,老詹姆从卧室的桌子上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一张照片从书里掉出来。他捡起来,看看我,又看了看照片,说:「这男的是不是你?你现在脸上都僵硬了,有点变化,但照片上的人跟你很像。」
我凑过去,借着淡淡的斜晖,看到照片上的一对男女。他们站在海边,依偎在一起,很幸福的样子。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突然激动起来,说:「我……我……我……」
老詹姆把照片跟我对比着看,看了一会儿,点点头:「看不出来,你以前还挺帅。」又指着照片上的女孩,「这是谁?」
照片上,女孩比我矮半个头,靠在我怀里。海边斜阳的光在她的笑容里摇曳,她的眼睛也闪闪发光。我仔细看着,关于她的身份却想不来半点儿。但她的美是毋庸置疑的。我摇了摇头,把照片收起来,对老詹姆说:「等我以后想起来了告诉你。」
老詹姆又露出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要想起。不管我们曾经是谁,我们现在都是行尸走肉。记忆对我们来说,是另一种病毒,更加有害,比饥饿更让我们痛苦。我想,忘掉我们是谁,是丧尸的一种自保机制,你不要抗拒这种机制,你不要想起。」
老詹姆总是能说出这种有哲理的话。我佩服地说:「你生前肯定是个很不一般的人。」
「那是,我应该是个教授,」他说,「或者作家。」
我深以为然,又补充说:「也有可能是个烟鬼,得了肺癌那种。」
「你还要待在这里吗?」他打手势问。
「嗯,」我说,「我看看还能不能想起更多。」
老詹姆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的那道伤口又是一阵酥痒,然后转身出了屋子。不管他生前有多么高贵尊崇的身份,现在,他只能依从本能,在城市的夜里晃来晃去,漫无目的。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闭上眼睛回想。但那只穿过浓雾而来的鸟已经振翅而去,想了半个多小时,除了我曾住过这间房子,回忆不起更多。我晃了晃脑袋,轻微的咯咚声和吱呀声响起了。原来我的脑干还在,我欣喜地想着,正要离开,突然愣住了——咯咚声是脑仁在头骨里晃动,那吱呀声是什么呢?
我慢慢转过身子,看向次卧的门。
斜阳沉入海平面,黑暗铺天盖地。在黑暗笼罩这间屋子之前,我看到次卧门轻轻移开,门后面探出一张女孩的脸,警惕地张望着。
这张脸很熟悉。
半个小时前,我在一张照片上看见过。
2
哐当,超市的玻璃门被我和老詹姆砸开。
这间超市曾经的主人是个胖子。城市沦陷之前,他每天坐在收银台后面,只露出一个肥胖的脑袋。我从没见他出来过,仿佛他的身体跟收银台长在了一起。
后来丧尸袭击这座城市,胖子老板被咬中了手臂,很快,他的身体开始僵化。但他还是每天站在收银台后面,一旦谁靠近,就露出尖锐的牙齿。直到有一天清晨,我看到他在超市门口徘徊了很久,我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他问我,他为什么要守着这里。我说这是你的家。
他摇了摇头,用手势说,活着的时候我忘了,死了我才记起来,我的家在北方。然后他便一路向北边走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间超市就空了下来。
现在,我们踩着碎玻璃走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冷风从货架的另一边吹过来,凉飕飕的。老詹姆打开冰箱,一股腐臭传出,他深吸一口,露出很享受的表情。
他从冰箱里捞出一条猪肉,咬了咬,又一口吐出来,说:「硬邦邦的,不好吃。」
他把臭肉扔下,转身从收银台前拿了几条烟,拆出一支,在嘴里点燃。
我则找了辆推车,穿过一排排货架,来到食品区,边走边把货架上的食物和水扫进推车里。
「我说,你怎么有心情来打劫超市了?」老詹姆走到我面前,边后退边打手势,「这种事,只有人类才会做啊。」
我一手推车,一手扫货,没空与他交流。走过一排货架,推车里都堆满了,我才停下来,说:「我想试试别的口味。」
老詹姆摇摇头:「这不符合我们丧尸的设定。你是不是昏了头,还是说,你身上的索拉难病毒又变异了?」
「我只是想试一试。」
「如果发现好吃的,记得告诉我。」老詹姆表示理解,顿了顿又补充说,「最近空气里的人味加重了,恐怕是人类幸存者又想来袭击,你要注意,最近很多丧尸被他们抓过去了。」
我一愣:「人类抓我们干什么?」
「谁知道?人类的想法太多,我们猜不透的。还是当丧尸好,这么单纯,脑袋里只想一件事,就是咬人。」说完,他把烟揣在兜里,迈着僵直的步伐,走出超市。
等他走后,我推着装满食物和水的小推车,走出超市,穿街上楼,回到了家里。我腿脚的肌腱也硬化了,上楼的时候,只能边爬楼边拉着推车。每上一阶,推车就颠一下,等回到家里,推车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大半。
但即使只剩下这么少,当吴璜看到它们时,还是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吴璜就是那个藏在我房间里的女孩,也是照片上的女孩。
我第一眼看到她时,肚子里的饥饿感轰然一声,放大了无数倍,席卷全身。我能听到她的心脏在砰砰砰地跳动,像强力的泵,每跳一次,就将新鲜的血液压进身体各处。我也能看到她细瘦的脖子,虽然蒙上尘污,但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血管,散发着芬芳。
于是,我低吼着扑向她。她惊叫了一声,想挣脱,但别说她了,就算成年男子也无法抵抗丧尸的力气,她最终只能挥舞双手,徒劳地拍打我的肩膀。
就在我将牙齿刺进她脖子的前一瞬间,她打中了我的右肩。那股麻痒的感觉再次出现,脑袋里电流滋滋,鸟从浓雾中振翅而出,照片上依偎的男女历历在目,背景里的海浪缓缓起伏。然后,饥饿感如海水退潮,缩回胃中。
我放开女孩,捂着肩膀后退。她蜷缩进墙角。
一个丧尸,一个女孩,就这么在幽暗的房间里对视。
「别害怕。」我打着手势,但她眼中依旧布满惊恐,这才意识到她不懂我们丧尸之间的交流方式。我想了想,从破旧的口袋里掏出照片,举在脸旁边,然后指了指照片上的我,又指向照片旁边我这张僵硬的脸。
「阿辉?」女孩迟疑着说。
原来我叫这个名字。我有些无奈地想,老詹姆说得没错,我生前的确是个普通人。我把照片放在女孩手里,在手心慢慢写字:「你认识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女孩攥着照片,长久地看着我。屋子里慢慢暗下来,但她的眼睛闪着幽光,像海面上将逝的点点波纹。过了一会儿,她说:「你是阿辉?」
我点点头。
「你都忘了吗?」
我写道:「只记得在这间房子里住过。」
她盯着我的脸,说:「我叫吴璜,你叫阿辉,我们是一对恋人。你说你要保护我,但你去外面打探消息,就再没回来过。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半年。」
在她的诉说里,我们的故事非常平淡,是这场末世浩劫里随处可见的生离死别——丧尸潮袭来时,我和她已经囤积好了食物和水,打算躲在房子里,等军队解救。
但过了一周,外面毫无动静,于是我跟她说:「我去外面看一下,说不定军队已经把丧尸赶走了。」
她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出去,我笑了笑,拍拍她的头说,「我会回到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然后我出门离开,留她像小鹿一样待在黑暗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期间,她省吃省喝,但也即将粮尽水竭。就在她陷入绝望之际,我重新出现了,却是以丧尸的身份。
「你放心,我说了会保护你,」我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写着,「就会保护你的。」
吴璜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灌进嘴里,喝得太急,呛了好几口。
我想拍拍她的后背,但刚一动,她就往后缩了缩。我理解,毕竟人尸有别,便坐回原地,又给她递了一瓶水。
她吃饱喝足后,抹了抹嘴,长舒口气,对我说:「谢谢你。」
我拿起笔,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道:「没关系,反正我不吃这些东西。」
「那你吃什么?」她下意识问。
我没有回答。她从沉默中读出了我的答案,于是,沉默加倍了。风吹进来,纸屑在地板上摩挲,沙沙声格外响。
「但我不会伤害你。」我把这几个字写得很大。
她点点头,说:「你跟他们好像不一样。其他丧尸不会思考,如果是他们,一见到我就会把我吃掉。你还会帮我。」
其实丧尸不但有一套专用的交流手势,还都会思考,而且比人类探索得更深。试想,当一个人有着无尽的欲望,却只能每天无所事事地游荡,那他注定会成为一个哲学家。只是记忆太短,而饥饿感又太强烈,一闻到人类的气息,饥饿就会驱使我们向着血肉追逐,无暇将思考所得付诸笔端——再说了,就算写出来,又有谁会看呢?
但要跟她解释这些,要写好多字,太过麻烦。所以最终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写:「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我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丧尸吧。」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她又问一遍。
「嗯,我的脑仁都萎缩了。」我说,「不过你可以告诉我。我想听以前的事情。」
吴璜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有点茫然,说:「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们都学医,但你比我高一级,在学院的迎新晚会上,你第一次见到我。我在舞台上跳了一支舞,我不是主角,主角是一个高个子腿很长的学姐,但你看到了我,鼓起勇气到后台找我要联系方式。然后整个大学阶段,我们经常见面,但一直没有在一起。后来我读研究生,你辞了大医院的工作,在我学校旁边的小诊所里上班,我才知道你的心意……春天的时候,我们会出去郊游,你不会开车,就骑自行车载我,可以骑很久很久……」
她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蜂鸟一样,在我已经僵化的耳膜上回荡。我边听边遐想,她述说的内容格外陌生,仿佛是另一个人。我有些悲伤——的确,在被咬中的那一刻,我就死去,成了另一个人。我现在徘徊在死亡之河的另一岸,听着河流彼端的往事,已经不再真切了。
但我喜欢听。
接下来很多日子,我都没有在城市里晃荡,而是待在屋子里,听吴璜说起从前的事情。她的声音逐渐将「阿辉」这个形象勾勒得清晰,让我得以看到我在彼岸的模样。有时听着听着,我会扯动嘴角僵硬的肌肉,露出微笑的表情。
当然,偶尔我也会下楼,去帮吴璜收集新的食物。城里超市很多,不费什么工夫就能找到,只是碰到其他丧尸,难免要撒个谎,尤其是对老詹姆。
「你怎么还在吃这些垃圾食品?」有一次,老詹姆拦在我面前,两手划动,「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你要少吃一点。」
「抽烟也有害身体健康,你少吸点。」
「我又不过肺,不会得肺癌的,」他说,「我的肺早就烂掉了嘛。」
我们对视一眼,都笑了。不同的是,他摆摆手,用手势表达微笑,我却下意识扬起嘴角。
「咦,你还会笑,我们脸上的肌肉不是坏死了吗?」他惊异地看着我,手指连划,「别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也比我们亮一些,垃圾食品真的这么好?」
他从推车里抓起几包薯片,放进嘴里干嚼,碎屑从他脸颊的破洞里漏出来,纷纷洒洒。
「不好吃嘛。」他比划着,抬起头,天边雷声隐隐,一场大雨即将落下,「快下雨了,是春雨呀。」说完就拖着步子走开了。
其他丧尸就好应付多了,只是打个招呼。他们永远在用手势述说着自己的饥饿。说起来也奇怪,认识吴璜之后,长期以来折磨我的饥饿感,这一阵都蛰伏着,如拔了牙的毒蛇。
「看来你在哪里吃饱了。」他们说着,表示羡慕。我发现,他们的动作比以前慢得多,可能大雨将至,空气里潮气很重,犹如凝胶。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狩猎了,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不过这不关我的事,雨天令人不安,我更担心独自留在家里的吴璜。
刚进楼,滂沱大雨就刷刷落下,闪电不时撕扯夜空。电光亮起时,一栋栋高楼露出巨大而沉默的身影,如同远古兽类,很快又躲进黑暗里。丧尸们不再游荡,纷纷躲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雨幕。我们当然不怕淋雨感冒,但雨水会冲刷掉我们身上的泥土和血迹,还有伤口里复杂的菌群。这就有点儿难受了。就像老詹姆说的,这不符合我们的设定,试想,谁会接受一个干干净净眉清目秀的丧尸?
今晚的吴璜有些反常,食物和水没怎么吃,一直盯着外面发呆。
「怎么了?」
她目光从纸上移开,盯着窗外的雨,突然说:「我身上很脏,我想洗澡。」
她已经在房子里待了半年,吃喝拉撒都在狭小的空间,身上满是脏污,充斥着异味。虽然我并不介意,但她始终是个女孩子。我想了想,说:「我去给你多找点矿泉水来,你可以洗。」
她却指了指窗外大雨:「我想出去,在雨中洗。」
「那太危险了!」我着急地说。难以想象,要是其他丧尸看到她,会怎样疯狂地朝她蜂拥咬来。
「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她看着我,闪电落下,她的眼睛里光辉熠熠。
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我有些不自然,幸亏脸上血管干枯,否则看起来一定脸红。我想起我的确说过要保护她,但食言了半年。我无法再拒绝。
「那就去天台吧。」我想了想,写道。大雨滂沱,会掩盖人类气息,而丧尸们又不愿意爬楼,应该看不到天台。
我们爬到楼顶,推开天台的门,走进雨里。雨水在我身上流淌,流进右肩的伤口里,麻痒感更加剧烈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伤口里挣扎、撑开。但我顾不得这道伤口,睁大眼睛,看着雨幕中的吴璜。
她仰着头,一头黑发如瀑,脸庞在雨水冲刷下变得白皙。她似乎仍不满足,解开了衣服,半年来积累的污迹融化,原本雪白的肤色显露出来。她有着这样美好的身体,骨骼微微凸现,皮肤下血肉充盈,水流划过的,是一道道美丽的曲线。
成为丧尸以后,我就对人类失去了审美,肉体只分为能吃和不能吃。但现在,我知道了自己是多么丑陋。一股不同于饥饿的欲望在我身体里蓬勃着,我微微颤抖,牙齿龇出——这不是我的错,谁叫她如此鲜活而我又如此干涸,谁让她如此饱满而我又如此饥饿?但我刚要迈步,肩上疼痒复发,压住了这股欲望。
一道闪电照下,她的身体被照亮。那一瞬间,她也发出了光,照进我枯萎的视网膜中。接下来的日子里,这道光再未被抹去。
洗干净后,她哆哆嗦嗦地跑过来,回到家里。我给她找出干衣服换上,她的头发湿哒哒地垂在颊边。
「谢谢你,」她一边用衣布擦着头发,一边说,「现在舒服多了。」
我正要写字回复,房门突然被敲响。
吴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先进卧室,」我慢慢在纸上写,「关好门。」
她拿起自己的衣服,轻手轻脚走进卧室,把门合上。我先把窗子打开,让风雨透进,再过去开门,门外露出老詹姆的脸。
「你来做什么?」我问。
他刚抬起手,鼻子突然抽动了一下。丧尸虽然不需要呼吸,但嗅觉依旧灵敏,尤其是对生人的气息。他走进房子里,左右四顾,脸上逐渐癫狂。我拦在他面前,再次问:「怎么了?」
「你屋子里,好像有……」他比划到这里,窗外突然火光一亮,随之而来的还有轰鸣巨响。我开始以为是闪电,但屋子的震动否定了这个猜想。
这声响也让老詹姆清醒过来,拉着我说,「人类又来进攻了!」
3
我在丧尸群里冲锋时,虽然表情狰狞,龇牙怒目,但心里其实很木然,甚至有点无聊。饥饿感驱使着我向那些血肉之躯追逐,理智却是抗拒的。不过理智在欲望面前,往往不堪一击,所以只能用来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这是人类的第几次进攻?
城市沦陷之后,丧尸布满大街小巷,每隔一阵,人类都会来进攻。当然,结局往往是丢下更多的尸体,有些成为了我们的食物,有些成为了我们的同类。
但今天有点意外。
人类出动了重型武器。战机如枭鸟一样掠过雨幕,丢下一枚枚炮弹,火焰如花般绽开,而被气浪掀起的丧尸,组成了燃烧的花瓣;坦克布成一排战线,轰隆隆前行,炮口不断地吐出火光,把冲锋的丧尸撕扯成残肢碎体;士兵们持枪拿盾,喷吐的火舌几乎串成了一条线,照亮了街道……总而言之,今夜的人类,有点儿猛。
「他们今天怎么了?」老詹姆在旁边跑着,嘴里咆哮,表情狰狞,眼睛里却满是困惑,冲我打手势问道。
「不知道啊,」我边跑边回复,「可能是孤注一掷,绝地反击吧。」
「真让人感动,像是好莱坞大片结局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主角是谁,我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可惜我们不是观众,也没有站在布拉德·皮特那一边。」
老詹姆一把撞开警盾,从人堆里抓出一个瘦弱的男子,咬住他的喉咙,然后扔到一边:「说起来,好久没看电影了,」他继续撞着警盾,回头冲我说,「你说我长得这么帅,生前会不会是个演员?」
「不是教授或者作家吗?」
「还是演员好,教书能挣几个钱?写书就更别说了。」
就在我们一边凭本能冲杀,一边凭本性聊着白烂话题的时候,那个被咬的瘦弱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体略有些僵硬,也冲向人堆。他的眼睛一片血红,呲着牙齿,喉咙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变黑,很快就凝固了。
「你们好,我是新来的,」他打着手势,友好地向我问道,「这边有什么规矩吗?」
「不要去撞枪——」我提醒道,但「口」的手势还没打完,一架加特林机枪的炮口就扫中了他,大口径子弹以及携带的巨大势能,将他撕成两片。
正杀得难解难分时,人类阵营里站出一个魁梧的中年军官,浑身被雨水淋透,脸上却满是坚毅。他挥了挥手,军队中立刻扔出一些拳头大的气罐,落地后喷出大量紫色气体。
我正疑惑,周围的丧尸们闻到气体,动作突然变得缓慢。仿佛空气密度一瞬间增大,挡住了他们。
「罗博士的研究果然起作用了!」人类阵营里爆发出振奋的声音,「杀了这群魔鬼!」
魔鬼?也许他们忘了,我们曾经也是他们的朋友、邻居或亲人。病毒把我们拉到了黄泉之河的另一岸,但病毒并不是我们研发的。
当然,丧尸没办法跟他们解释这些。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往人堆里冲,但周围很多丧尸的动作变慢了,使得人类炮火的命中率大大提高。
丧尸潮一下子被遏制住。
「希望就在今夜,就在这正义的雨幕之中!」军官拿着喇叭高声喊道,「我们研究的药剂奏效了,从此以后,人类在这场战争里将不再处于弱势!杀吧,把你们的愤怒和炮火向丧尸们倾泻过去,今晚,我们要收复这座城市,让文明重新降临世界!」说完,喇叭里播放出雄壮激昂的音乐,如同战鼓,引导着人类向我们开火。
老詹姆点点头,冲我打手势道:「看来这一位就是人类的主角了。」
「是啊,连 bgm 都有。」我说,「在电影里,出现这种背景乐的话,一般都到了大结局,主角要赢了的时候。」
「赢了也好。我们这种群演,也该收工了。」
话没说完,军官脚底打滑,从战车上摔下来。一个丧尸正好扑过去,咬中了他的手臂。很快,军官再爬起来,红着眼,扑过去咬他的副官,被副官一下子轰开脑袋。
我和老詹姆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尴尬。
「布拉德·皮特」一死,人类就乱了阵脚。加上丧尸实在太多,哪怕动作变得迟缓,也如潮如浪,一波接一波。天快亮的时候,雨也停了,人类开始整齐地撤退,丧尸们追了过去,撕咬一阵,距离就拉开了。
「人类真是善良的物种,」老詹姆看着满地狼藉的战场,脸上有种丰收的喜悦,「定期给我们送粮食过来。」
人类撤退后,新鲜血液的气息散开,我的饥饿感顿时蔫了,对满地血肉也失去了兴趣。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肩膀的麻痒,仿佛有小虫子在那道伤口里噬咬着。
「怎么回事?」我挠了挠,麻痒的感觉更加强烈。
「对了,」老詹姆没有留意到我的困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为什么人类释放了那种紫色气体,他们的动作就变慢了呢?」
「可能是……一种新型武器吧。」
「但我们俩为什么没有影响?」
我想了想,说:「不知道,说不定人类在谋划什么,可能是大招。」
老詹姆点点头,说:「希望吧。每次人类撤退的时候,都留下这么多尸体,人类越来越少,万一哪天我们真的赢了怎么办?万一这颗星球上布满丧尸,没有活人了,那——」
「你放心,」我安慰道,「那样就违反了影视剧创作规律,是不会发生的。」
「也是,在所有的故事里,我们都会被消灭,只是早和晚的区别。」
回到家,吴璜好奇地问我发生了什么。
此前人类进攻的规模都不大,她又一直胆战心惊地躲在房间里,所以从不知道人类会试图收复城市。甚至,在她的想象中,整个世界已经全部沦陷,她是唯一没被感染的人类。而她没有被绝望杀死,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我离开之前对她说的话——
「我会回到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
原来我生前能说出这么厉害的话,试想,哪个女孩子听到这句话不感动?连我自己听到了,心里都微微发颤。
吴璜见我发呆,又问一遍。
我回过神,连忙跟她讲了人类进攻的事情。
听完之后,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晨曦中,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春天里长满绿草的山丘。这种情绪一直影响着她,后来她跟我讲以前的事情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我想她整夜担惊受怕,应该是累了,就让她休息,自己下楼回到了街上。
经过一夜的战斗,城市里更加狼藉,但对丧尸来说,一切都没有区别。血液干涸后,我们不再受饥饿驱使,继续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
太阳从高楼间探出头,微红的光斜照而来,像洒下了脂粉,将大街小巷都染得晕红。我们仰着脑袋,看向朝阳。
「真美啊。」我说,「让我想起了一首诗,日出江花红胜火,日照香炉生紫烟。」
「是啊,像是一张天边的山水画,有一种毕加索印象派的风格,让我想起了著名绘画《日出·印象》。」老詹姆跟着打手势说。
旁边一个少了一只手的丧尸艰难地比划道:「我记得,毕加索好像是画油画的吧?」
「而且《日出·印象》,应该是莫奈的作品。」另一个脑袋被炸飞半边的丧尸想了想,慢慢挥舞手臂,说,「毕加索是现代派,我记得以前上艺术史的时候学过。」
就在他们讨论艺术的时候,我沐浴在朝霞中,肩上的异物感又出现了,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我正要伸手去摸,老詹姆从我身后绕过来,惊讶地打着手势:「你看你肩膀后面,长了一朵花!」
半脑丧尸找来镜子,和独臂丧尸一前一后,对照给我看——我右肩的伤口依然裂开着,灰白脏污,但在腐烂的肉缝间,居然颤巍巍地长出了三片绿叶,以及一朵花苞。
两片叶子只有指甲盖大小,簇拥着淡蓝色的花苞。花苞还未开放,像沉睡的婴儿。但可以看到最外面的花片上,隐隐有几丝血色的脉络。它们都连在一根细茎上,而细茎扎进伤口裂缝,可以想见,它的根须正在我肩上的腐肉里缠绕缩紧。
「哇,丧尸的身体居然还能孕育生命?」独臂丧尸非常兴奋,「这是大自然的奇迹!」
半脑丧尸也说道:「看样子,应该是你的肩膀被划伤时,种子恰好落到了你的肉里。我们是丧尸,伤口不会愈合,腐肉正好提供了营养,而昨晚下雨又落进了水分,让它生根发芽,并且开花了。种子的生命力很强,我记得以前上生物课的时候学过。」
独臂丧尸说:「你怎么懂这么多?」
半脑丧尸说:「因为我以前是写科幻小说的,要查很多资料,所以都涉猎一点。我的笔名叫阿……阿什么来着?」
独臂丧尸说:「阿西莫夫?」
半脑丧尸刚要高兴,又觉得哪里不对,犹豫着比划:「我记得好像是两个字……」
老詹姆见他们越扯越远,连忙打住,问:「你们认得出来这是什么花吗?」
两个丧尸看了半天,摇摇头,认不出来。他们携手离开,边走边讨论艺术和文学。
老詹姆说:「这些天你肩上不舒服,多半就是因为这个,要我给你拔下来吗?」
我连忙拒绝:「既然这是生命的奇迹,又是生物学的胜利,那我应该珍惜。我要养着这朵花,等它开放,看它结出什么果。」说着,我继续站在街上,让肩膀冲着太阳。
绿叶在微风中招展,蓝色花苞在阳光里轻轻晃荡。
晒到了晚上,我又去屋檐下给它滴了几滴水,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家里走。我迫不及待地想跟吴璜分享这件事。在死得不能再死的丧尸身上,能长出花来,这是生命和死亡的较量,有一种残酷腐败又坚韧的美感。
但我还没来得及写,她就一把抓住我,满脸兴奋。
「我要离开这里,」她急切地说,「我要回到人类里去!」
4
我和老詹姆在海边徘徊,不远处,空荡荡的小船起伏。
一颗石子被我踢起来,咕噜咕噜滚动着,跳进海里。粼粼海面上冒起一个水泡,随即被波浪淹没。我看了一会儿,又踢了一块小石头下去,老詹姆见状,也踢了一脚,他的石子落海比我远。我不服气,下一脚加大了力气。他好胜心也起来了,一脚大力迈出,却踢到了台阶,咔嚓一声,应该是趾骨折了。
他皱了皱眉头,掏出烟点着,烟头火光明灭。
「你说,爱情是什么东西?」我突然问。
老詹姆显然愣住了,说:「你今天这个话题有点生猛啊,果然是春天到了。」
「那你说,丧尸会有爱情吗?」
「应该没有吧,」老詹姆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来回走动的女性丧尸,「你会对这个女丧尸有兴趣吗?」
我瞧过去,那个女丧尸身段玲珑,腰细腿长,生前肯定是无数人追逐的对象。但她现在浑身灰暗,左眼眼珠脱眶垂下,下巴掉了一半,长腿上满是伤痕。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兴趣,」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我没有兴趣,我是帮我一个朋友问的,他最近有爱情方面的困扰。」
「咦,『我有一个朋友』,这个开头好熟悉……这好像是一个什么梗……」老詹姆使劲想了想,却回忆不起来,摆摆手说,「总之爱情通常需要两个人,那你看,你这个朋友对女丧尸都没有兴趣,爱情从何而来?」
「要是我这个朋友喜欢的不是丧尸,而是人类呢?」我小心翼翼地说。
他长久注视着我,烟头闪闪发光,眼睛幽幽发亮。在这三点光亮之间,我看到了答案。
我做出叹息的手势,无奈道:「那我跟我这个朋友转达一下,劝他放弃。」
「是啊,连丧尸都瞧不上丧尸,更别说人类了。」老詹姆点头,「而且人类和丧尸之间,不仅仅是物种隔离的问题,是一碰到就要互相杀死的矛盾。」
我脑子里灵光一现,说:「即使那个女孩不喜欢我这位朋友,但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不分开,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老詹姆摇头:「你错了,爱是成全,不是囚禁。幸福是自由,不是一厢情愿。如果你的朋友不能使女孩爱上他,那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吃掉她呀。」老詹姆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有没有不那么丧尸风格的解决办法?」
老詹姆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送她离开,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因为爱是成全,不是囚禁,幸福是……」
我打断他的话,独自站在晚风中沉思。面前的大海逐渐隐入黑暗,风变冷了,潮水起伏,小船逐渐与海浪融为一体。
是夜,雨后天晴,明月悬空。
走出楼道口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悬垂在两栋高楼之间,洒下清辉。我转头看着身边的吴璜,她被月光照着,有些发抖。因此,她脸上那些粘上去的腐烂皮肤、坏死眼球和枯萎头发,也跟着在抖动。
「没关系的,」我抓着她,在她手心里写着,「不要害怕,学着我的步伐走,呼吸尽量放慢。」
她仍旧紧张,说:「我——」又连忙闭嘴,改成在我手上写字,「我们能成功吗?」
「放心吧,一定可以的。」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皱着眉缓缓吐出。我知道,她身上涂满了气味浓烈的中药药剂,直接吸进鼻子里,肯定也不好受。但事已至此,没有转圜余地了,我往前迈一步,她也跟上来,学着我僵硬的步调,拖着腿走上街道。
街上站满了丧尸,正呆滞地走动着。我们一出现在,就引起了一阵无声的骚动——尽管中药遍体,但也不能完全压制住吴璜的气息。但好在刺激浓烈的药味在街上弥漫,丧尸们一时也分辨不出人的气息从何而来。他们伸着鼻子,缓缓转动,我和吴璜小心地从他们中间走过去。
「哎,你闻到什么了吗?」一个丧尸冲我比划,「似乎有人类的味道……」
我回道:「应该是昨晚人类进攻留下来的吧。」
「不至于呀,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都成丧尸了。哪里会有活人呢?」他挠着头,满脸迷茫。
我不再理他,继续往街道尽头走。吴璜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从一个个疑虑重重的丧尸间穿过,缓慢,但很顺利。走了快一个小时后,空气里腥咸味加重,我顿时振奋起来——只要走到海滨大道,沿着路往前,就会很快进入一大片湿地红树林,那里丧尸就会少很多。而穿过红树林,就是人类的营地,是吴璜这一趟冒险的终点。
我悄悄瞥向她,满面血污和腐肉的掩盖下,她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紧张。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我肩膀。
我回过身,先是看到一个点燃的烟头,红光后面,是老詹姆的脸。
「你去哪里?」他问道。
他拍的正是我的右肩,我灵光一现,说:「我晒一晒这朵花。」
「晒花不是在白天吗?而且月光晒什么,这又不是夜来香。不过它长得好快啊,恐怕这几天就要开了。」
我扭过头,从这个角度已经可以看到小花苞颤颤巍巍地探了出来,快到我耳朵的高度了。这朵花确实比一般植物的生长速度快许多,不过也可能是我身上营养丰富。这么想着,我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该无奈。
见我不答,老詹姆接着问道:「对了,我想起来,你那位朋友的爱情怎么样了?」
我突然有些伤感,说:「他听了你的建议,也认为爱是成全,不是囚禁,幸福是自由,不是一厢情愿。所以他决定放手,让那个女孩去追求爱和幸福。」
老詹姆摆了摆手,说:「嗨,我其实都是瞎说的,真正爱她,那就追求她,一不要脸,二不要命。我们丧尸既没有脸皮,也没有生命,简直是为这句话而生的。」
我慢慢打着手势:「那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哲理嘛,都是因人而异的。」
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回头,三言两语打发了老詹姆,继续向滨海大道走去。沙滩上的丧尸们并不多,远处的红树林如一片阴翳,这见鬼的一夜终于快到头了。见我摆脱了老詹姆,吴璜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长舒口气。
我眼皮一跳,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嘴唇微微嘟起,吐出漫长的气息。
老詹姆鼻子抽动,在浓浓的中药气息中,嗅到了她的呼吸。他的喉咙发出咕咕怪声,脸上僵硬的肉抽动起来,变得狰狞。这副模样我太熟悉了,一步跨过去,把吴璜推开——下一瞬,老詹姆就扑到了我身上。
快跑!我无法写字,但眼睛狠狠地看过去,吴璜也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大步往红树林跑去。她一动,所有的丧尸们都闻到了活人的气息,仿佛一场瘟疫在传染,他们躁动着,手脚并用,向吴璜包围过来。
去往红树林的路,被丧尸堵满了。吴璜停下来,绝望地回首看我。
我把老詹姆推开,左右四顾,一下子看到了海滩上那条载沉载浮的人力船。丧尸不会游泳,我想着,立刻拉住吴璜的手,向海边跑去。
四周响起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盖过了海潮。那些刚才还木讷闲散的脸上,此时都换成了疯狂,如果吴璜被他们抓到,恐怕只一瞬间就会成为碎片。这样想着,我加快了脚步,吴璜几乎是被拉着跑的。踏上台阶时,她摔了个趔趄,小腿在台上磕出了血。
血腥味被海风裹挟,四下吹散,丧尸们如同被注射了兴奋剂。他们前赴后继,不断有人摔倒,后面立刻有丧尸踩踏上来,再摔倒,又被更后面的丧尸踩住……很快,他们组成了两米高的尸潮,向我们滚涌而来。
老实说,在闻到血腥味的一瞬间,我也产生了动摇。但肩上的花在招展,牵着的手格外温润,饥饿感只涌上了一瞬间,旋即被压制住。
在被尸潮淹没前,我一把扯开了拴着人力船的细绳,带着吴璜跳了上去。小船只能容两三人,一跳而下,差点侧翻。身后,尸潮滚落,溅起水浪,正好推动小船向海里荡去。我抓起船桨,对准靠得最近的一个丧尸狠狠砸下,借力再把船撑动。砸了之后我才看清,这个倒霉丧尸正是老詹姆,他手里比划了一下:「你就不能砸别人吗?」又继续狰狞着冲上来,但立刻被后面的丧尸压进水里。
我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来阻止我的,其他丧尸也如此,但他们的身体被饥饿攥住了,由不得自己。
我看到老詹姆从尸潮里重新钻出,张开黑牙,奋力来咬我,但他的手势却是:「哎呀,我就知道你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
另一个冲到最前面的丧尸咬住了船板,被我一桨砸开,沉进水里之前,他用手势说道:「你要离开我们了吗?」
「快划,划深一些,我们就抓不住你了。」一个丧尸张牙舞爪扑过来,手指却比划出这样的意思。
「你是为了这个女孩离开我们吗?」
「希望你幸福。」
「啊,好险,刚刚差点抓到船板了。」
「水里好凉呀。」
……
我和吴璜把船撑到离岸二十几米外的地方,尸潮才逐渐被海水吞噬,势头减缓,后续冲过来的丧尸都沉到了海里。我们再划了十几米,回头去看,只见海面上立着一片密密麻麻的丧尸脑袋,凶狠地看着我,但他们努力将手抬出水面,手指由内而外甩动着。
吴璜精疲力竭,气喘吁吁地靠在船板上。我继续划桨,确定丧尸们彻底追不上来之后,才转身抬着手,手指甩动。
「你们在干什么?」
我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里慢慢写道:「在道别。」
5
经过了担惊受怕和亡命奔逃,吴璜很快就感觉到体力不支,蜷缩在狭小的船舱里,沉沉睡去。我怕她着凉,脱下了衣服,小心盖在她身上。她已经洗净了丧尸的伪装,这样睡去的模样,像是某种小动物。小船微微晃动,仿佛摇篮,她在睡梦中露出了一抹浅笑。这是我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笑起。
我看了许久,抬起头,猛然见到一轮巨大的圆月垂在海面上。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快要占据了我视野的一半,而且它垂得这么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月光亮得出奇,落在海面,被波浪揉成星星点点;另一部分月光落在我身上,我上身赤裸,月辉如同水流,在僵硬腐烂的身体上流淌。
我看看吴璜的侧脸,再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美好与丑恶的区别如此明晰地被月亮照出来。我不禁沮丧,但好在我身上还有一朵花,可以勉强扳回一局。我看向肩膀,不知是不是错觉,肩上的肉竟然隐隐有一丝鲜红的血色。
正要细看时,船旁的水面哗啦一声,一个脑袋挣扎着冒了出来。
「老詹姆?」我大惊,向他打着手势。
老詹姆在水里扑腾着,有气无力的样子。我警惕地往四周看,见跟上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才放心下来。水花声把吴璜吵醒,看到老詹姆,她又惊又害怕,但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他好像被绳子给缠住了。」
我这才看清,原来是我划船逃离时,船尾的绳子正好缠上了老詹姆的双臂,将他拖进海水里。他手臂被捆,无法拉扯绳子上浮,加上血肉僵化,很快就沉进水里去了。但丧尸的生存并不依赖于呼吸,所以他一直没死,刚刚凭借最后的力气转动身体,让绳子一圈一圈地缠在腰上,这才浮出水面。
但他也等于将自己捆成了粽子,只有头能动,恶狠狠地盯着吴璜。
吴璜现在不再害怕,哼了一声,伸手去解船尾的绳扣。
我犹豫一下,伸手拦住了她。
「你解开绳子,他就会沉下去,」我在她手中写字,「海底辨不清方向,他可能成为鱼食,会死的。」
「他是丧尸,已经死了。」她顿了顿,声音变低,「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是我的朋友。」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把他拉到船上来吧,船这么小,而且他肯定要咬我。」
我一拍脑门:「既然这样……」
几分钟以后,老詹姆身上的绳子被打了死结,捆在船侧,身体与船平行。他被绳子吊着,没有沉进海里,刚好能仰面漂浮。他的鼻子浮出来时,能闻到吴璜的气息,所以他的表情依旧凶恶。
「丧尸的生命真是神奇,这样都能维持生命,要是人类,早被淹死了。」
我在她手里写下了「病毒」两个字。
她点点头:「是病毒改造了你们的身体,让你们的细胞产生变异,不再需要氧气,就像厌氧菌一样。」随即,她又陷入了思索,「但奇怪的是,既然不需要有氧环境,为什么病毒会对血肉产生亲和性,让丧尸见人就咬呢?还有,既然不能有氧供能,你们行动的能量从哪里来呢……难道是光合作用?可是你们身上没有叶绿体呀。」
她说的话我大多都听不懂,但听到最后一句,我高兴耸了耸肩膀,写道:「叶绿体,我有叶绿体。」
她凑过来,看着我肩上长出来的花苞,脸上表情变换。看了许久,她问起这朵花的来历,我想起那个独臂丧尸的话,回答道:「有一次在追活人时,肩膀被树枝划开了,可能种子就落进去了吧。」
「我不认识这种花,」借着月光,她再次端详,摇摇头道,「但我学的是中医,又在这座城里长大,可以肯定,这不是本地的物种。」
我顿时高兴起来,说:「那我要好好养着它,等它开花结果,到时候就知道这是什么花了。」
吴璜看着我:「阿辉,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丧尸。」
正说着,船侧传来一阵水花声,我凑下去一看,是老詹姆在挣扎。他瞪着吴璜,十分狰狞,但他被捆在腰间的手,慢慢划动,用别扭的手势说道:「是啊,他一直是个与众不同的丧尸,所以才会喜欢你。」
吴璜已经知道了丧尸之间有独特的手语,见状问道:「他在说什么?」
我连忙写:「他夸你很漂亮。」
「他不是要吃我吗?」
我解释道:「是病毒要吃你,我们的身体虽然每次都去咬人,但心里其实还是不愿意的。不过也没有办法,病毒太强大了,所以我们只能一边咬人,一边用手势交流。」
「那谢谢你的夸奖。」吴璜冲老詹姆说,后者以低声的咆哮回应。她又看向我,说,「你们的手势跟人类手语不一样,吃饭怎么表达?」
我用右手拍拍左胸。
「那走路呢?」
我双掌合十,拍了三下。
「撒谎呢?」
我用右手中指按着太阳穴,揉了一圈,又在她手心上解释道:「如果一直说谎,手就不放下来。」
吴璜皱起眉头:「奇怪,这种语言既不是基于哪种已知语系,也不是出自生活经验……这么说起来,虽然你们变成丧尸,声带僵化了,但并没有忘记文字和语言,甚至还有自己的交流方式。还不用呼吸,体力也大了很多。要不是丧尸喜欢咬人,简直就是人类进化的高阶版。」
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闻言沉思一阵,慢慢写道:「但我还是想当回人类,继续跟你在一起,真正保护你。」
吴璜脸上泛起红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还是保持沉默,别过头。
月轮垂得更低,像一个巨大的橙黄的玉盘,盘底边缘已经插入了海面。小船随浪起伏,驶入明月当中。吴璜侧身坐着,从我的角度看,她逆隐在光晕里,样貌模糊而轮廓清晰。这个晚上,她只是一张被月光裁出来的剪影,轻轻地贴在月亮上。
天快亮的时候,我四下环顾,周围一片幽暗,都是茫茫海水。
糟糕,迷路了。我着急起来,拉起吴璜的手臂,想给她写字。但一拉过来,就觉察到她体温高得异常,再看她的脸,脸颊通红,嘴唇颤抖,眼睛紧紧闭上。
昨晚连续惊吓,加上海水湿衫,她瘦弱的身子终于熬不住,发起了高烧。
怎么办……怎么办?茫茫大海,无着无落,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忙。我站起来,转来转去,一没留神,跌进海里。
老詹姆在海水里漂浮着,一些小鱼群正在围着他啄食,我跌下来,把鱼群惊散了。下沉之前,我一把抓住老詹姆,爬上了船,再回头,发现老詹姆已经泡得发白,身上腐烂的地方都被啄干净了,只留下巨大的创口。
「你再不把我拉上去,」他的手指慢慢划动,「我就只剩下骨架了。」
我连忙把他拉上船,绳子却没有解开。他躺在船尾,贪婪地看着船头的吴璜,手上却比划道:「她好像发烧了。」
「我知道。」
「如果不及时治疗,她会死的。」
「现在没有药也没有医生,你知道怎么救吗?」
「我知道啊,不需要药物也不需要大夫,有一个很好的救她的办法。」
我大喜过望,连忙比划:「什么办法?」
老詹姆缓缓道:「趁她还没死,咬破她的血管,让她感染成丧尸。这样她就不会死了。」
「也不会活着了。」我一屁股坐在船舱,缓缓道。
「但至少跟我们是同类了,你们可以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你说过,爱是成全,不是——」
「你就当我的嘴巴是肛门,说的都是屁,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我看着吴璜,她的面孔隐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但我依旧能记起她的姣好。不,她不能变成丧尸,而且我对她有承诺,保护尚且没有做到,更不能伤害了。
老詹姆看出我的犹豫,顿了顿,再次移动手指:「既然这个上上之选你不用,那就只能用下下之策了。」
我木然地看着他。
「往岸边划去吧,带她去人类阵营,那边会有药物。」
我摇头比划:「别讽刺了,现在海岸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怎么划回去?」
老詹姆努力伸着脖子,他下巴所指的方向,有一颗星星正一闪一闪。那是黑暗里唯一的光亮。「这是启明星,这个季节出现,是在南方。我们要划回岸边,是在西边,你对照着它划就行。」
我大喜:「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我还不想死在人类手里,」他慢吞吞地说,「真正的死。」
的确,如果送吴璜回人类营地,人类要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救她,而是杀了我和老詹姆。这个结果我想过,但依旧决定送她离开。我沉默了一会,对老詹姆说:「死亡,是我们最终的结局。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的手指动了动,却没表达任何含义,又收拢起来。
我向西边划桨,小船逐渐向岸靠近。天光微亮,远处能看到一大片郁郁葱葱的黑影,应该是红树林。我担心岸边还有丧尸,没有直接上岸,而是加劲再划,绕开红树林,向滨海大道的尽头驶去。朝阳从我们背后升起来。
「再往前,就是人类的势力范围了。」老詹姆说,「你还记得上次人类又来进攻,我们越过那个山坡,一路追过去,冲向人类吗?」
我划着桨,没空回他。
他接着说:「你肩上的伤口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我们那么多丧尸一起冲,都被人类挡回来了,现在只有我们俩——哦不,我被绑住了,只有你一个,你觉得你能把她送到人类手里吗?」
这个问题也是我所困扰的。人类害怕被咬,一看到我,隔老远就会乱枪齐发,将我打成筛子。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小船绕过红树林,靠在岸边。这里曾是个公园,但早已破败,炮弹留下的焦坑随处可见。岸上就是一个斜坡,老詹姆说得没错,上次丧尸追击人类,我就是在这里被一根树枝划中肩膀,留下了伤口。但我环顾四周,一棵树也没有,地上只有烧焦了的树干。初春时节不应该是这样的景象,但战争毁了一切。
「你留在这里,」我冲老詹姆说道,「我送她过去后,再来跟你一起回城里。」
「别想太多,能把她送回去,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低着头,把昏迷中的吴璜抱起来,走上山坡顶。但刚走没几步,一声枪响便震碎黎明。我一惊,抬头看到一队人类士兵从山坡的另一边出现,一共六人,挎枪携弹,警惕地看着我们。我站在坡顶,朝阳从我身后照过来,他们逆着光,一时看不清我的样子,只是开枪示警。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腹中又涌起了饥饿感,几乎是下意识想冲过去。但我右肩的酥麻感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传遍全身,连喉咙都痒了起来。我侧过头,看到了肩上的花,它被清晨的光照着,海风掠过,微微招展。才经过一夜,她的花苞已经长大了不少,色泽更加湛蓝,一些花蕊伸出头来。看着它的一瞬间,那股永远折磨我的饥饿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士兵们慢慢包围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逃肯定逃不掉,那么这个被战火焚烧的草坡,就是旅程的终点了。我想着,把吴璜放到山坡上。她依旧昏迷着,脸上的红晕,像是升起的朝霞。我留恋地看一眼,往旁边走了几米,举起手,示意没有威胁。
士兵们怀疑地走近,看清我的样子后,大惊失色,齐刷刷地举起枪。
我闭上眼睛。下一秒,他们的枪声会响起,但接着他们会发现吴璜还有呼吸,会救起她。
「等等,」有人说,「这个丧尸好像有点不一样。」
「对啊,他为什么没有冲过来?」
「他投降了?」
「第一次看到这么怂的丧尸……」
他们拿枪指着我,疑虑重重。这时,有人看到了岸边的小船,叫道:「那里还有一个丧尸……但好像被捆住了。」
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沉吟道:「最近罗博士在征集活体丧尸,正好遇到这两个,一个被捆,一个没有攻击性,白捡的一样……那就都带回去吧。」
他们把我捆得结结实实,又将老詹姆扛了过来。一个士兵打算去捆吴璜,刚碰到她,一愣,手指在她鼻子前探了探,报告说:「队长,这个女孩还有呼吸!」
「她不是丧尸吗?」
「应该不是。」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然而,队长听到吴璜是人类时,脸上露出失望神色,似乎救助人类远不如俘获丧尸的功劳大。他端详了一会吴璜,摇摇头:「那她怎么会跟丧尸混在一起呢,恐怕是丧尸的间谍吧。」
士兵说:「可能也是被咬了,正在发烧。」
「营地里的药物也不够……那就把她留在这里吧。是死是活,就看她的造化。」
说完,他们扛起我和老詹姆,大步往西边走。我愣了一下,随即挣扎起来,士兵们合力把我按住。队长走过来,狠狠地用枪托砸我的脑袋,皱眉道:「刚刚还老实的,现在怎么闹起来了?」
我被砸得一阵眩晕,但梗着脖子,努力看向身后。吴璜躺在山坡上,藏在阴影里,我看不清她的样子。我再挣扎,但被皮带捆着,抵抗不了这几个强壮的士兵,被抬了起来。吴璜的身影被挡住,再也看不见。
我喉咙里的痒变得剧烈,像是种子突破泥土,我张开嘴,大声喊道:「等一等!」
士兵们呆住,队长诧异地看着我。连老詹姆也转头四顾,视线最后落在了我身上,他残缺的嘴张开着,久久不能合上。
「求求你们,救救她!」我继续喊着。
然后,自己也愣住了。
6
「你给我闭嘴!」队长冲我吼道。
我说:「你不懂的,当一个人失去了一件东西太久,再失而复得时,会格外珍惜,比如爱情和健康,还比如声音。想当年我变成丧尸的时候,身上第一个永久硬化的器官,就是——你的眼睛不要睁这么大,不是别的,是发声器官。我的声带僵化了,从此只能用手语说话。但其实声音是上帝赐给这个世界的礼物啊,鹿鸣鸟语,风声海潮,都是音乐。还有,如果我想跟一个人在一起,我就告诉她,我爱她。哎对了,队长啊,你有没有对人说过我爱你。噢噢,看你的表情,那就是没有了,没关系……没关系,还来得及,在你变成丧尸之前……你别打我呀,我只是抒发重新能够说话的快乐,不信你问问这个又老又丑的丧尸——老詹姆,如果他能够重新说话,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喋喋不休?」
老詹姆打着手势:「你闭嘴!」
我说:「看来你也不能感同身受。虽然我们有一套手语,但最好的交流方式,还是说话。人长出手臂,是为了拥抱,不是打手势。以前每次我们交流,都只能面对面站着,说实话你可别生气啊,每次看着你我都很难受的,你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变成丧尸更丑了,脸上还有个破洞。这些都可以忍,但你说你干嘛没事叼根烟呢,你又不能抽。现在好了,我可以不用看你,就直接说话了。你也别生气,如果你长得有吴璜一半好看,我肯定每天跟你说话。吴璜,你说是不是?」
吴璜刚刚苏醒,有气无力地说:「求求你,你不要说话了,听着头疼。」
我「哦」了一声,闭上嘴。
一个小时前,我突然张口说话,不但让他们震惊,自己也百思不解。但这也使得我成了最特殊的丧尸,队长立即跟人类营地的长官请示,听称呼,好像是一个叫罗博士的人。罗博士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命令队长把我们都带回去。
因为担心遭到丧尸群袭击,人类的营地往西退缩了很远。士兵们配有两辆汽车,但要回到营地,还需要一阵子。我有些担忧,但也没办法,我和老詹姆都被捆住了手脚,绑在汽车后排,动弹不得。
我抗议道:「这样不太好吧,很不人道啊。」
队长想了想,点头说:「也是,你提醒我了。」说完,让手下士兵把我们关进了后备厢。我跟老詹姆手脚折叠,挤在一起,在黑暗中彼此瞪着。
开了大半天,车子停下。听士兵们的交谈声,是路过了一个荒废小镇,他们打算下车收集物资,顺便吃点东西。
「别忘了去药店,找找退烧药!」我在后备厢里大喊。
队长把后备厢打开,对我说:「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她,你不是个丧尸吗?」
「我被咬之前,是她的男朋友,」我说,「我要一直保护她的。」
队长沉吟一下,说:「那你跟我们一起来。」
士兵解开我腿上的皮带,让我走在他们前面。这也是为了让我去测试危险吧,如果有丧尸出没,我会第一个发现。
我们在破败的街道上穿行。看得出来,这里原来是一个旅游小镇,街道和店面都参考了西式风格。路旁栽种着花木,远处,一个教堂的尖顶在暮色中露出来。这本是极具风情的小镇,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石板路面布满了褐色的痕迹,一看就是血液沉积。商铺橱窗和店门都被砸破,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可以想见,丧尸蔓延时,这里爆发了多么残酷的厮杀。
一个士兵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很熟悉,跟丧尸看着人类时的眼神一样。
我有点害怕,缩了缩脖子。
天快黑了,我们在便利店翻找,总算运气不坏,找到了一些食物和水。在我的坚持之下,又在药店里找到了一盒布洛芬。我赶紧回到车旁,看了看布洛芬的保质期,然后灌进吴璜嘴里。
吃了药,加上休息足够,她气色很快恢复了些。士兵们把食物分给她,一起吃着。我被绑在一旁,看着他们大口嚼食饼干,肚子不争气地咕隆了一声。
士兵们大惊失色,举枪四顾。
我惭愧地说:「不要紧张,是我发出来的,我饿了……」
「那你要吃我们吗?」一个士兵紧张道,「你终于要露出你的真面目了,我就知道!」
「哦,我想吃饼干。」
士兵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解开我身上的皮带,递给我一块饼干。我一口口地吞咽掉。久违的饱足感在胃里弥漫。
「真好吃啊。」我满足地说。
「你究竟是不是丧尸?」队长怀疑道,「你身上这些伤口,会不会单纯只是溃烂?」
我心里也满是困惑。似乎我身体里也正有一条船,将我缓缓渡回彼岸,脑子里的记忆也时隐时现,浓雾中鸟翅扑振。我正想回答,眼角抽动,见到街对面的店铺里,摆着一架钢琴。
我脑子里咯噔一声,不自觉地站起来,向对面走去。
士兵们警戒地看着我。
我来到钢琴前,按下一个键。这是机械钢琴,不需要通电,但有些受潮,声音有点涩。我又按了几个键,琴声连续响起,如同溪水流动。脑袋里的浓雾被冲散了,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冻土化开,我将琴键一个个按下去,一首钢琴曲流淌出来。
吴璜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布满了惊讶。士兵和队长都长大了嘴巴。在我弹琴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来打断我。
我弹完后,走回车旁。一个士兵提着皮带,想来绑住我,但队长摆了摆手。我坐在车后排,跟吴璜坐在一起。
「嗨,你之前都没有说,」我很高兴,「原来我生前还会弹钢琴。」
「我……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弹钢琴。」
我问:「那我是凭什么追到你的?」
士兵们回头看我们一眼,又转过头去。其中一个喃喃道:「这年头,又会弹钢琴又会追姑娘,肩上还长了朵花,丧尸都这么风骚吗?」
「其实……」吴璜刚要回答,听到他们的嘀咕,就没有再说话了。
汽车在夜色中行驶,道路破烂烂,所以车速很慢。到下半夜的时候,才到了营地。一排军人站在门口,面色严肃,武器森然。领头的白发军官旁站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几个月没有洗过——或是从出生以来就没有洗过,他戴着眼镜,厚镜片下的眼神却精光四射,灼灼地看着我们。
士兵们对军官敬完礼后,也对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低声说:「罗博士。」
罗博士却没搭理,径自穿过士兵们,站在我身前。他看了我良久,久到露出癫狂神色,久到我都有点不自然了,才听到他喃喃道:「果然有些异常!我要研究!」
白发军官却拦住了他,警惕地看着我。
「先关起来。」军官说。
7
我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一面墙是镜子,另三面都刷得雪白。房间里除了一副桌椅,空无一物,我大部分时间都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有一次我张开嘴,看到我的牙龈居然鼓起来了,上面还有几条充盈的血管,不再像过去那样干瘪成一层枯灰色的皮。
「怎么回事,」我有点不解,「难道我又变成人了?」
这几天,一些零碎的记忆也在恢复。房间的布置很熟悉,我想起来,在很多电影里,审讯房就是这样的,我在镜子上只能照见自己,门外的人却像看透明玻璃一样能看见我。
我冲镜子摆摆手,说:「对面有人吗?你们好……」
可以想象:对面的人一定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果然,我这么说之后,门就被推开了。罗博士走进来。他身后有四个士兵,两人用枪指着我,另两人把我绑在椅子上。
我没有丝毫反抗。
「你真的跟其他丧尸不一样。」他搓了搓手,看着我,「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是索拉难病毒又变异了吗?」
我说:「吴璜呢?」
罗博士继续看着我,兴奋地说:「但是索拉难病毒的机理我们已经研究透彻!一旦被血液接触,百分百被感染,百分百致死。你的心肺功能、语言功能,消化系统……全部崩溃了,而且照道理是不可逆的。」他对着我上下打量,「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话如此急促,像是连珠炮一样,眼神也很渴切,仿佛我在他眼中是一件珍宝,而不是致命的丧尸。真是典型的科研人员,我心里想,但还是问:「吴璜呢,她在哪里?」
「噢噢,那个女孩,她很好……」
罗博士说完后,吩咐士兵把针管插进我的动脉里。我说:「别费力气了,我身上没有……」说着,我也愣住了——随着芯杆的上升,一股褐色的液体在针管里出现,虽然很黏稠,但确实是血液。
罗博士的表情也是一片惊喜,迫不及待地拿起注射器,装进冷藏箱,匆匆出门。
看守的士兵们知道我吃过饼干,因此也每天送常规食物进来。他们对我很好奇,我埋头吃东西的时候,会问东问西,回答之后,我也问道:「对了,这个罗博士是什么人啊?」
士兵们立刻露出敬意。原来别看罗博士不修边幅,在病毒肆掠前,就是病理学博士了,好几篇论文都登上了顶尖期刊。病毒爆发后,他一心研究丧尸,寻找解决这场末世浩劫的办法,研制出了许多对付丧尸的药。之前丧尸行动缓慢,就是因为罗博士把僵化药藏在尸体里,漂到岸边让丧尸啃食,再辅以药剂喷雾,才让他们集体迟缓,战斗力大减。
「原来这个书呆子这么厉害啊。」我也不由佩服起来。
接下来几天,罗博士每天都会来抽一管我身上的血,每次来,他脸上的惊异之色都会加深。有时候他围着我转,嘴里念念有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得也一般啊,怎么会如此不同?难道是身上长了一朵花的原因?」
我一听,连忙说:「怎么会!虽然你厉害,但这朵花可不是为你长的。」
「那是为谁?」
「是为了吴璜。」我慢慢地说,「我生前的女朋友。」
罗博士听完,若有所思。
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第二天,吴璜就来看我了。墙面镜被调成透明,隔着玻璃,我与吴璜对视。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但嘴里说的话完全被玻璃挡住了,我听不到,不过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我也很开心。我肩上的花随着她的笑容招摇。
那天过后,我就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吴璜了。玻璃外看守我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出现了变化,不再是一味的嫌弃和恐惧,目光中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外面肯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我想,而且直觉告诉我,肯定跟吴璜有关。
这一天,玻璃外看守的人换了班,但下一班人迟迟不来。我有点好奇,推了推门,不料合金门竟应手而开。
我叫了一声,但门外空荡荡的,无人回答。我只得疑惑地前行。廊道里空无一人,直到我走出看守区,都没有见到一个士兵。
我高兴起来,想着去找吴璜,便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朝生人气息密集的西边走去。
傍晚的天气里,夕阳惨淡,一群鸟在树林间扑腾着。这片营地藏在一片树林中,伐出空地,空地上布置了许多帐篷和板房。我走到一处板房前,耳边都能听到人声喧哗了,迈步进去前又停下了——我这幅相貌,要是进了人群里,恐怕会吓坏不少人。于是我绕开板房帐篷,沿着周围的树木转悠,希望听到吴璜的声音。
走了一会儿,直到夜幕降临,吴璜的说话声没听到,却撞到了一个人。
「是谁呀……」对面的人疑惑地问。
借着远处帐篷透过来的灯光,我隐约看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小女孩,十岁左右,穿着破旧的裙子,正好奇地看着我。
她想必是出来捡拾柴草的,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我灰败的脸色和腐烂的伤口。我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她好奇地盯着我,说:「你也迷路了吗?」
我说:「你迷路了?那我带你回去吧?」
我牵着她的手,朝树木缝隙透出的光亮走去。
「你的手好冷。」她抱怨道。
我有些不好意思,挪了挪,隔着衣服握住她的手臂。
「这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其实冷一点也没关系的。」
夜深了,身后的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低头看了下,小女孩走得很认真,不禁问道:「你不害怕吗?附近可能有丧尸呀。」
「我听妈妈说,丧尸已经不可怕了。」她说,「最近营地里还来了一个丧尸,身上长着花儿,蓝色的,可好看啦,而且还不咬人。要是每个丧尸都这样,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我不禁一阵暗喜,又问:「你家在哪里?」
小女孩挠挠头,说:「我忘了……」
正走着,草丛里一声轻响,小女孩「呀」了一声。
「怎么了?」
「我的手被划破了……」
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她流血了,因为我的鼻子本能抽动起来,牙齿一阵战栗。久违的饥渴蒙上脑袋,让我一阵眩晕。
「是我划伤,你怎么呻吟起来了?」她奇怪地说。
这一声稚嫩的话语将我从饥渴中惊醒,我蹲下来,撕开布条,替她包好。幸好伤口不深,可能是被锋利的叶子划过,包好就没事了。
我们牵着手走到帐篷区,聚集起来的人们看到我们,都惊呆了。一个女人冲过来,拉开小女孩,退后两步,警惕地看着我。
「她迷路了,所以我带她回来。」我解释道。
女人看了看小女孩,后者点头,她犹豫一下,低声道谢。
人们看我的目光有些软化,一个人鼓起勇气走到我跟前,又转头冲其余人笑道:「他真的不咬人……」更多人走过来,好奇地捏捏我身上的肉,还有人看到我肩上的花了,赞叹道:「这朵花真漂亮,这个丧尸真风骚。」在这些赞扬中,我真的红了脸庞。
吴璜就站在人群中,视线越过许多人,也看着我。这时候夜色浓重,帐篷里灯光透出,仿佛一个个昏黄的月亮,落在了地上,簇拥着她。
在与她的对视中,我肩上的花苞微微颤抖,仿佛风吹,又仿佛在蠕动。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我一愣,也转过头,看到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蓝色花瓣虽然小,但层层叠叠,芳香四溢。
「花开了?」吴璜走近说。
「是啊,看到你,」我说,「花就开了。」
她伸手想去触碰,又缩了回来。我连忙摘下一片花瓣,居然还有点微微痛楚,皱了皱眉。
「怎么了?」她问。
「没事,这片花瓣送给你。」
吴璜刚刚接到手里,想说什么。这时,一群士兵就挤开人群,把我重新押了回去。
不久后,罗博士又来见了我。他还是脏兮兮乱糟糟的模样,眼睛里血丝密布,似乎好几天都没睡觉了。他靠近我的时候,我嫌弃地退了一步:「你手上有油,别碰我……」
「那你跟我走。」
「去哪里?」
他说:「去见你的朋友啊,跟你一起来的丧尸。你现在身体已经跟丧尸不一样了,我得看看丧尸对你有什么反应。」
他领着我来到关押老詹姆和其他丧尸的看守室,门一打开,丧尸们立刻呜呜嘶叫,罗博士连忙退出去,把我留在房间里。
丧尸们围过来。
我有点害怕,毕竟我身体里也开始有血流淌,对他们而言,这足以引发可怕的饥饿。
但老詹姆看了我很久,才抬起头,打着手势:「你好像变胖了。」
我说:「你好像变丑了。」
其余丧尸也跟我打招呼,我问他们:「你们一直在这里吗?」
「是啊,」他们说,「原先有很多丧尸,一个个被拖出去,说是做实验,结果都没有回来。现在就剩下我们几个了。」
见丧尸跟我一直闲聊,没有丝毫攻击的意图,罗博士和士兵们走进来。丧尸们立刻扑过去,士兵们喷出网兜,罩住他们,罗博士拉着我走出去。
「我还没跟他们聊完呢……」我抱怨说。
走到门外,我眼睛一亮,因为面前站着吴璜。她脸上笑意盈盈,看着我说:「阿辉,我要找你借一样东西。」
「要借什么,都可以的!」我连忙拍胸膛说。
她指着我的肩膀:「你的一片花瓣。」
原来我被关在看守室的几天,吴璜也没有闲着。她回到营地以后,仔细琢磨我身上的变化——我既然能够由丧尸向人类转变,从死亡之河的另一岸横渡而回,那其余丧尸也应该有生还的可能。
她向幸存者临时委员会汇报了我的情况,委员们有赞成的,有反对的,两边争执不下。直到我牵着小女孩的手出现在帐篷区,他们才最终确认我跟其他丧尸不一样。
而吴璜思索许久,发现我身上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肩上伤口长出来的花儿。想通之后,她连忙去找我,听士兵说我被带到了老詹姆这边,又跑了过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朵花本来就是为你长的,你要摘掉,当然可以啊。」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士兵们面面相觑,连罗博士也抽动了下眉头,嘀咕道:「没想到世界末日了,还被丧尸喂一口狗粮……」
我说:「我们本来就是情侣嘛。」
吴璜也脸红了,忙说:「不要一整朵,花瓣就可以了。」她让我站住,用镊子小心地夹下花瓣,放在冷藏盒里,递给罗博士,「您可以分析一下成分,制成药剂。」
罗博士如获至宝,连连点头。
三天后,根据花瓣研制出来的第一管药剂就出现了。整个营地的人都很兴奋,在实验室围观,要看药剂打进丧尸体内的效果。我也被带到了关押老詹姆的看守所外面,跟人群一起观看。
罗博士显然三天都没有休息,眼睛里的血丝密密麻麻,但他脸上是兴奋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世界的希望,」他说,「如果每个丧尸都能回转成生人,那我们就可以跟那些逝去的亲人再度拥抱了。」
这番话在人群里引起一阵涟漪,有些人的眼角都迸出了泪光。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注射器扎入老詹姆的胳膊,然后迅速退出看守室。
老詹姆被捆在座椅上,罗博士离开之后,按下了某个按钮。单向镜的里面,我看到几个丧尸身上的皮带「啪」一下解开,丧尸们都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动。只有老詹姆还坐着,脑袋微晃,似乎有些彷徨。
看到他不同于其他丧尸的模样,我心里一喜,站在一旁的吴璜也露出了笑容。
「看来我猜得没错,你肩上的花,确实是解……」
话还没说完,看守室里就发生了变故,老詹姆一下子站起,脸上的腐肉疯狂地痉挛,呲出乌黑牙齿,狂躁地走来走去。他一边走,喉咙里一边发出低哑的嘶嘶声。
丧尸们有些困惑,冲老詹姆打着手势,但他没有丝毫反应。
我和吴璜对视一眼,都非常不解。
这时,老詹姆仰头嘶吼,却只发出低沉的呜咽。吼完后,他豁地转身,朝一个丧尸过去,咬住了丧尸的手臂,然后猛一甩头,将整条手臂撕了下来。
一蓬黑血从丧尸肩上喷出,溅在单向镜上,缓缓流下,将我们的视野染成一片黑红。
8
药剂失败之后,我又回到了看守室。这次,一连好些天都没人来看我,墙面玻璃又恢复成单向镜,士兵们也只把食物放进来就走,不与我多交谈。
我更担心的是吴璜,她极力争取的机会,希望靠我身上这朵花才研制解救丧尸的药,却不料药剂让丧尸极度疯狂,这一次连同类都咬。这种挫败肯定会让吴璜不太好受。「都怪你啊,」我扭头看着肩上兀自摇摇晃晃的花朵,「一点都不争气。」
正当我百无聊赖的时候,门被推开,罗博士带着士兵们走进来说:「跟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了看守区,穿过幸存者生活聚集的地方。很多人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但他们都没有上前跟我说话。我有些诧异,小声问罗博士:「他们怎么了,好像有点怕我?」
罗博士转过头,厚厚的镜片下,眼神有些灰暗。他也小声说:「他们不是怕你,是尊敬你。」
「啊?为什么?」
「因为你马上就要当大英雄了。」
我一愣:「怎么回事?」
罗博士却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进去再说吧。」
很快,我就知道我要帮什么忙了。我们走进了军队的指挥室,几个戎装的军人一脸严肃地围着我,为首的正是之前在营地前迎我的白发军官。
「从这朵花上提取的药剂失败,证明你只是个例,我们不能把希望放在丧尸变成人类上。」军官眯眼看着我,眼神锐利如鹰隼:「现在,我们决定组织一次反攻。」
「但你们之前不是试过很多次吗,都被丧尸打回来了?」我说。
军官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说:「也不能叫被打回来,是战略性撤退……总之,这次我们有了制胜法宝,就是罗博士最新研发的 FZIII 型病毒。」
罗博士站在一旁,小声插嘴道:「FZIII 还没有研制成熟,IV 型也只是理论,需要复核实验……」
「战争就是最好的实验。」军官打断他的抱怨,「FZIII 型病毒是你一手研究出来的,你来解释一下。」
说起病毒,罗博士振奋起来,从旁边的金属箱里拿出一个试管,举到我眼前。冰蓝色的液体在里面晃荡,在灯光照射下,这半管药剂显得美丽又诡异。
「FZ,意思就是冰冻丧尸,当然,这是一种修辞手法,它不会真的将丧尸冻住,但可以让他们行动迟缓,最终彻底成为不能动的僵硬尸体,真正死去。你放心,FZIII 型对人无害,它能识别丧尸体内的索拉难病毒,并以之为养料,两种病毒进行结合,在丧尸体内蜕化成 IV 型。III 型只能拖慢丧尸的速度,IV 型就能将丧尸彻底杀死,而且还有传染性,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大量丧尸。」罗博士用看着恋人般的眼神注视着试管,喃喃道,「它是丧尸的毒,却是人类的解药。」
我听得不是太懂,就问:「既然这么厉害,你们用就是了,把我叫过来做什么呢?」
军官说道:「咳咳,这个……FZIII 型的研制还不是很成熟。我们把它放在尸体上,进入丧尸内部,用气罐洒进丧尸群,沾在丧尸皮肤上。这样内外结合,的确能让丧尸行动变得缓慢,但也仅此而已。FZIII 型病毒在丧尸体内并没有蜕变成 IV 型病毒,也就没有形成传染性,杀伤力不大。」
罗博士接着解释道:「我想了很久,原因可能是丧尸体内的索拉难病毒太过密集,有自身的防御机制。所以 FZIII 型病毒需要在某种温和的环境下,进行过渡性培养,这种环境既要有血肉,又要有索拉难病毒……」
我一拍脑门,说:「这说的就是我身体里嘛。你们是不是想用我的身体当做培养皿,培育 IV 型病毒?」
军官们互看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们的想法被这么直接说出来,彼此都有些尴尬。
罗博士挠挠头:「这个也只是理论,我觉得还需要大量时间来验证。」
军官挥了下手,似乎斩断了空气中的某种东西,说:「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丧尸越来越多,再迟一会,说不定人类的火种会彻底熄灭。」
罗博士小声嘟囔着什么,却也没有再争辩了。
我看了看罗博士涨红的脸,又看着军官刚毅强势的表情,最后,视线落在了幽蓝幽蓝的 FZIII 型病毒试剂上。良久,我叹口气说:「我答应你们。」
罗博士说:「你要想好,IV 型病毒现在还只是推测,如果它在你体内真的出现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很大可能,你也会死。」
这一刻,我并没有感觉到死的可怕,或许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不过想想,在死亡之河上来回横渡,也是件挺酷的事情。而且,如果真的能阻止丧尸,那吴璜就能活在没有危险的世界里。这么想着,我心里涌起一阵悲壮,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喜悦——没想到我成了拯救人类的关键,如果这是好莱坞电影,那么我就是主角,我就是布拉德·皮特。
我点点头。
军官露出喜色。罗博士欲言又止,但还是用注射器抽出药剂,再缓缓打入我的血管。一股冰凉的感觉在血液里蔓延。
「接下来呢?」我捂着手臂,问。
军官说:「接下来你要回到丧尸中间,等 FZIII 型病毒慢慢进化成 IV 型,让病毒在所有丧尸中传播,结束这场灾难。」
「丧尸……真的不能救了,只能毁灭吗?」
「嗯,你只是个例。我们做过尝试,你也看到了,只是让丧尸变得更疯狂。」
我点点头。我想起老詹姆说过的话,在所有的故事里,丧尸都会被消灭,只是早和晚的区别。尽管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想想还是让人觉得悲哀。
「但我有个条件,」我说,「我要见吴璜。」
军人们对视一眼,目光里交换了许多我看不懂的信息。最后白发军官还是点了点头,说:「我带你去见她。」
因体内注射了 FZIII 型病毒,为保险起见,我被转进隔离车。
车上还有绑着其他几个丧尸——这是军官的安排,如果 FZIII 型病毒在我体内进化成 IV 型,那在车厢里我们就会互相传染,到时候直接放出去,传染效率会提高。他们中还包括上次发了疯的老詹姆,但奇怪的是,现在他手脚被捆,眼神却格外平静,似乎那次疯狂咬人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但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透过玻璃看着赶来的吴璜。她身后还有几个士兵,拿着枪,离她很近。
几天不见,她瘦了许多,脸色憔悴,几缕发丝垂在耳畔。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们对视着。
「我要走了,」我说,「要回到丧尸中去了。」
「嗯。」
「如果这场灾难解决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点头:「嗯。」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虽然有点矫情,也俗,但离别的时候,总要说点什么吧?电视剧里都是这样的套路的。」
吴璜看了看旁边的白发军官,军官点了点下巴,她才上前一步。她的脸离得很近,气息将一小块玻璃染得氤氲,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这几天没怎么休息,」她说着,用右手中指轻轻按着太阳穴,似乎累极了,揉了一圈也没放下来,「你肩上的这朵花,不是丧尸的解药,丧尸不能转化成生人。你去吧,我在这里很安全。」
我点点头,挥了挥手。
隔离车启动,载着我往来路驶去,吴璜的身影更加模糊。
突然,我捂着手臂,倒在车厢里,浑身抽搐。
罗博士透过玻璃看到了我的异状,先是一愣,继而快跑两步,使劲拍着车门,大喊道:「停一下停一下!」驾驶室里的人应声刹车,罗博士隔着玻璃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 FZIII 型起作用了?」
我抽搐不止,艰难地回答:「我不……身上好冷……」
「快,钥匙在哪里!」罗博士叫道,「把门打开!药效提前发作了,我要带回去研究!」
拿钥匙的士兵走过来,还在犹豫:「博士,万一……」
话没说完,钥匙就被罗博士抢走。他打开车门,跳进车厢,凑到我面前问:「现在是什么感觉?」
我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罗博士关切的神色,不由暗自惭愧。我小声道:「对不起了……」
「什么?」
我陡然翻身,一手从车厢前的士兵腰间抽出手枪,另一只手扣住罗博士肩膀,将他朝外抵着。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枪管已经顶住了他的脑袋。
「都别动!」我大声道,「谁敢动,我就杀了他!」
丧尸的声带和舌头都坏死了,除了嘶吼,无法发出复杂的声音。但我们有一套自己的交流方式,就是打手势。在海上漂流的时候,吴璜问过我,吃饭、走路和撒谎怎么表达。
而用中指按着太阳穴,轻揉一圈,正是撒谎的意思。我还告诉过她,如果表示一直撒谎,手指就不要放下来。
刚刚,她跟我道别的时候,手指便是按在太阳穴上的。
她是在告诉我:她说的话是谎话。
那也就是说,我肩上的花是丧尸的解药,丧尸能够转化成生人。最关键的是,她并不安全。
联想到带着武器的士兵与她寸步不离,她说话还要经过白发军官同意,她的消瘦憔悴,我几乎可以断定——她正在被软禁。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我曾经对吴璜说过,我会保护她的。说了这句话之后,我出门就没有再回来。我不能食言第二次。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我挟持着罗博士,与军官对视着。军官不愧是沙场老手,几乎没有迟疑,第一反应就是举枪对准了吴璜的脑袋。
「我们各有一个人质,」军官盯着我,冷声说,「但我的人比你多。你要想好。」
吴璜却不管不顾,大声叫道:「你别管我,快跑!你肩上那朵花是解药,之前的药剂被人掉了包,丧尸才狂性大发!你要保护好它!」
我顿时明白,怒气冲冲地看着军官,道:「你怎么这么卑鄙!难道治好丧尸会影响你的地位?」
军官说:「一派胡言!快放下枪,放了罗博士!」
我往身后看看,慢慢拉着罗博士后退,说:「你有士兵,但我也并不是一个人……」说着,我一挥手,拉开最近的一个丧尸身上的绳扣,他得了自由,低吼着要来咬罗博士,被我一脚踢到车厢口。他还没爬起来,就闻到了更为浓烈的生人气息,更加癫狂,朝士兵们扑过去。
我如法炮制,将丧尸们全部放出去,只留下了老詹姆。车厢外一片混乱,只要有人被咬,很快就会加入丧尸的阵营。士兵们仓皇后撤,吴璜趁机摆脱了挟持,向我跑过来。她经过一个丧尸身边时,丧尸张嘴要去咬她,我连忙喊道:「右边!躲开!」她听话地跳了一步,丧尸便去追逐其他人了。
她跑到车前,我也丢下罗博士,跳下了车厢。
「现在呢?」我问她。
「快走!」
我反手合上门,将老詹姆和罗博士关在车厢里,然后绕到驾驶室。司机早就跑掉了,车门都是敞开的。我和吴璜坐上去,启动车子,在喷出的烟气中迅速离开。
我瞟了一眼后视镜,身后依然是一片混乱,但士兵们已经站稳了阵脚,正在逐步包围丧尸们。一只丧尸从泥地里跃起,扑向军官,立刻被弹雨打成筛子。
吴璜显然也看到了。她轻声叹息。
9
车在林间行驶,原本的道路因无人休整,杂草从两旁蔓延。车轮一路向前,轧过草茎花藤,发出吱吱声。
「我们去哪里?」我开着车,问道。
吴璜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看到我手扶着方向盘,讶异道,「你开车很熟练啊。」
我看看自己的手,笑了笑:「这几天我记起了一些事情。」
「那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的身份你早就告诉过我,总会慢慢想起来的。」
前方的路变得熟悉,我一愣,这不就是我们在山坡上被抓后,士兵把我们押回营地的路吗?这仿佛是某种循环——几天前,我冒险把吴璜从丧尸之城带出来,送到人类营地,现在,我们又拼死从营地逃出来,回到了原路上。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那个隆起的山坡,像是绿草地伸出了舌苔,等着迎接天空的滋润。
「对了,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转头,看着吴璜消瘦的侧脸,「你怎么会被他们软禁呢?」
她说:「那天给丧尸注射试剂,丧尸更疯狂,但我越想越不对,就用你送我的那片花瓣再萃取了一小管溶剂,悄悄给老詹姆注射了。不到半个小时,我就看到他体内的索拉难病毒浓度开始降低,血小板也渐渐恢复活性。我想,上次之所以让丧尸疯狂,是有人把药剂掉了包,不希望丧尸变成人类。但我还没把数据保存,那个白头发的将军就察觉到了,他说我跟丧尸为伍,就把我关了起来。如果不是你提出要见我,可能现在还被关押着。」
我忿忿地拍了下方向盘:「我一看那家伙就不是好人!我看,他是怕丧尸变成再人类,会影响他的地位。哼,一把年纪了,还抓着权力不放!为了维持现状,宁愿把几十亿人拖下水。」
吴璜说:「但现在你肩上这朵花还在,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把解药研究出来。」又皱皱眉,「不过我虽然学医,也只是研究生水平,不知道能不能成……」
我安慰道:「没关系的,有时间和工具,慢慢来,一定能成。」一拍脑门,「对了,我不是把罗博士也抓过来了吗?你们一起合作,一定可以!」
我想起罗博士和老詹姆还关在后车厢里,便停下了车,打开车厢。
罗博士犹自惊魂未定,好在老詹姆被牢牢捆着,没有伤害到他。我向他解释了一切,他边听眼睛边发光,连连点头:「好好好!」他看看我,又看看吴璜,再看了一眼老詹姆,「我们四个正好可以成为拯救世界的组合!」
「是啊,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丧尸,和一个……」我看看我自己,「半丧尸半人。这样的组合很符合好莱坞电影群戏的人物设置。」
吴璜也露出了笑容,下午的阳光在她笑容里流淌。她说:「我们一定能拯救世界!」
这个午后格外美丽,阳光和煦,草长莺飞,春风拂过大地,空气清新得像是水流过肺部。这一切都像是一个故事的尾声,一出舞台剧的落幕,没想到我能活到结局,我心里格外高兴。
「那走吧!」我手一挥,「我们驶向希望之地。」
我正要开车,手臂上突然蹿过一阵寒流,仿佛有冰块塞进了血管里。一阵战栗袭击我了全身,我打着颤,从座椅上摔了下来,枪掉在地上。
吴璜连忙扶住我,脸色惶恐,一旁的罗博士却后退了一步,疑惑地看着我:「又来?」
我筛糠似的发抖,声音碎成一缕一缕:「不是,真的很冷……」
「那就是 FZIII 型真的发作了,要进化成 IV 型了?」
我也不太清楚,但身体里的异状越来越强烈,咬牙道:「应该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吗?」
「那我就放心了。」
听到罗博士这句话,我一愣,吴璜反应慢了半拍,也扭过头去,问:「啊?」
「看来我的研究成功了。」罗博士走上前,捡起我落在地上的手枪,忽地露齿一笑,「这场丧尸浩劫,因我而起,也会在我手里终结。」
他笑的时候,牙齿白森森的,仿佛映上了匕首的寒光。这一刻,他眼睛里的木讷和呆滞不见了,一心埋头科研的宅男气质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狂热。
和残忍。
他吐口唾沫,又舔了舔嘴唇,道:「你要是不病发,我还得找个机会制服你们三个,但现在,上天也帮我。」吴璜刚想过来拉我,立刻被他用枪指着,「你最好别动,我的手是用来做科研的,握着武器很不习惯,一不留神就会走火。」
吴璜立在原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那么,之前那管试剂,是你掉的包?」
「当然。」罗博士低头看我,「你能从看守室跑出去,也是我安排的。」说着,他拍了拍脑袋,笑道,「但我就不多说了,我也看过不少好莱坞电影,反派总是死于话多。现在,让我们来进行毁灭所有丧尸的最后一步。」
他拖着我,来到后车厢,将我推了上去。
「如果我的研究没错,你身上的 IV 型病毒会很快传染给这个丧尸。你们都会死。」他持枪站在车厢前,目光灼灼,似乎在欣赏期待已久的表演,「然后我把培养好的病毒带回去,我依然是人类的救星。」
体内的寒冷越来越剧烈,我想向他扑去,但只能蜷缩着身体。FZIV 型病毒似乎通过空气传播,我看到老詹姆原来龇牙咧嘴的表情都出现了细微的变化。FZIV 型病毒在他身上已经开始起作用。
罗博士脸上笑意更浓,说:「哎呀,我终于明白反派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话了,因为此时此景,实在让人得意啊——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们一直跟在你身后,如果你咬了那个小女孩,我们就会毫不犹豫杀死你,人类也会知道丧尸不可拯救。但你居然没有,我们暗中把她划伤,流出血来,你都没有下口。我把你带到看守室,这个丧尸居然也不咬你……但没关系,最终还是我赢了。」
「为……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丧尸……」我抖着声音问,「我们都是人啊……」
他挠挠头,说:「人?人跟病毒有什么不一样呢?都是爆发性增殖,都在疯狂掠夺资源。这颗星球上的人太多啦,得清理掉一些,把空间和资源省出来。你放心,剩下的人会活得很好的,我们会走上新的进化之路。」
相比于体内的病毒,罗博士的话让我更加冰冷。
他转头,看到了我肩上的蓝色小花:「对了,还有这朵花。真是奇怪,其他博士花了那么多精力也研究不出索拉难病毒的解药,怎么这朵花就行?难道是自然的自我调节,就像你们中国人说的,毒蛇出没处,七步内必有解药?」
他凑近了,凝视着花,突然一把将它连叶带茎地扯下来。
一股剧痛在我肩上蹿过。
「就算是大自然,也战胜不了我!」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试管,里面是透明的液体。他把花塞进试管后,透明的液体迅速鼓出气泡,在密集的气泡中,整朵花都被溶解了。
罗博士把试管扔掉,溅出的液体在车厢壁滋滋作响,说:「丧尸就是丧尸,就应该被杀死,不要妄想着重回人类之身了。」
我满心绝望,却只能缩在地上,听着他得意的声音,看着老詹姆逐渐僵硬的表情,想着吴璜……对了,吴璜呢?
「叫你话多!」一声娇叱响起,吴璜从车厢一侧跳出,手里举着一块石头,向罗博士砸来。
我顿时大喜,看来戏剧规律还是起了作用,反派只要话多,就能被抽空子打败。
但下一秒,罗博士敏捷地跳开,手扣扳机,一颗子弹划过吴璜手臂,血流了出来。
老詹姆明显躁动了,耸动肩膀,但被捆得结实,无法起身。
「好险,」罗博士夸张地拍着胸膛,「差点就被你们得手了。」
吴璜捂着受伤的手臂,悲愤地盯着我。我刚刚升起的希望破灭了,绝望地看着吴璜。
然后,我们俩的目光同时变得明亮。
我朝她点点头,她也颔首。她突然伸出手,将手上的血抹在罗博士的脖子和脸上,然后连忙跑开。
「咦,你这是……」罗博士惊慌地摸了摸脸上,见只是鲜血,放下心来,「这是垂死挣扎吗?」
「或者,绝地反击。」
这六个字是我说的。话音刚落,我已经凑到了老詹姆身前,手指努力抠动,解开了他身上的皮带。
下一秒,这个丧尸从座椅上扑出来,扑向了罗博士。
罗博士惊惶后退,但车厢离地半米,他一脚踩空,仰面摔倒在草地上。他跌在空中的时候,手指连扣,枪管响起一连串的砰砰声,子弹在车厢壁上撞来撞去。
我连忙蜷缩着身子。
老詹姆的身体被好几颗子弹击穿,但他浑然不惧。他的眼神格外扭曲,仿佛驱使他去攻击罗博士的,不再是饥饿,而是真正的愤怒。
他踉跄走到车厢口,低声嘶吼。
罗博士还没爬起来,就见一个黑影朝自己压了过来。老詹姆紧紧抱着他,张嘴向他脖子上咬去。
罗博士手被箍着,但疯狂朝老詹姆的肚子开枪。子弹穿透了老詹姆的身体,带出腐肉和隐隐见红的血液,在空气中散成血雾,仿佛一蓬蓬红色蒲公英从他背后长了出来。但他没有停顿,一点点凑近了罗博士的脖子,张开牙齿,又一点点咬了进去。
罗博士的眼睛里布满了绝望,像是两潭沼泽。
血先是从老詹姆的嘴角溢出,接着,罗博士的颈动脉处涌出一道鲜红的喷泉。这对丧尸是无比强大的诱惑,但老詹姆没有丝毫吮吸,依旧死死咬着。直到罗博士没有丝毫声息,双眼被阴翳完全笼罩,才松开了牙齿。
我挣扎着爬过去,看到他躺在罗博士旁边,周围一片血污。吴璜站在几米外,想要靠近,又不敢。
「你怎么样?」我问道。
他艰难地比着手势:「我的腰椎被子弹切断了,脑袋也中了一枪。」
我想说你会没事的,但不愿骗他,只是道:「哦。」
「你看到没有,我的血也是红的了。」他说,「你的花真是有用,我原本也可以重新变回真正的活人。」顿了顿,又补充道,「但现在只能是真正的死人了。」
是啊,虽然他有了重新回转人类的迹象,但现在还是丧尸,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感染了 FZIV 型病毒,很快就会彻底僵化,不再动弹。
「你别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老詹姆道,「你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但你先死。」
他做出一个哈哈哈的手势,表情却没有丝毫喜悦。过了一会儿,他又比划道:「真遗憾你也要死,」他指着不远处不知所措的吴璜,「你原本可以有幸福。」
我趴在车厢边,俯视着他。他的面孔虽然被血污遮住,但五官一下子清晰起来,浓雾中飞鸟扑腾而出。雾气散尽,我终于看清了记忆迷雾里的一切。
「我想起你是谁了,」我说,「你不是演员,也不是教师。」
「那我是……」他问道。
但这个手势没比划完,他的手就彻底僵在了空中。
我躺在山坡上,茂盛的草叶遮蔽了我。吴璜坐在一旁。
「你现在好些了吗?」
「我快死了。」
吴璜哀戚地看着我:「我带你回去,一定能治好你的。」
「不用了……也来不及……」寒冷的潮意在我身体里一波波涌动,我要集中精神才不会睡着,「我身体里是 IV 型病毒,如果回去,一定会被将军提取出来,用在丧尸身上。但丧尸是有解药的,你要找到那朵花,救……救我们……」
「但花……被罗博士毁掉了……」
我努力侧过头,一片草叶在我鼻子上搔动,有些痒。我说:「肯定不止这一朵,大自然有它自己的平衡机制,既然出现了索拉难病毒,就一定会出现解药。我不小心让解药的种子落在了肩上,长出了这朵花。花虽然毁了,但一定还有其他种子,你要找到它……」
有液体落在我脸上。真好,是温热的感觉。
她离我近了些,把手放在我额头上:「你身上很冷。」
「嗯。」我说。
「对了,我有一件事情骗了你。」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我知道。」
「嗯?」
「我不是阿辉,我不是照片上的人。我跟他只是长得像,但我们其实不是情侣。我们甚至都不认识。」
「是啊,我和阿辉只是逃跑的时候,跑到了你的房子。」吴璜看着我,好半天又说,「你全部记起来了吗?」
「是啊,或许是回光返照吧,我记起来了一切。我是另一个人,我有别的故事,我不是阿辉。」天黑了吗?我的视野有些模糊,但还是努力睁着眼睛。
「对不起,当时你说是阿辉,我没有解释,我想着你会保护我。」
我点点头:「但我还是很高兴,我保护了你。」
吴璜抱着我的头,过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到底是谁呢?」
我想发出声音,但喉咙干涩无力。
她把耳朵凑到我嘴边。
「我叫……」我吞口唾沫,「叫……」
「什么?」
「布拉德·皮特。」
【尾声】
那场争斗过后,平静持续了很久。
在人类和丧尸对峙的日子里,我经常会跟姐姐一起,在树林里寻找。我问她,我们在找什么。她说,找一种花,一种能将亡者从死亡河流的彼岸渡回来的花儿。她给它取名为彼岸花。
现在,彼岸花是人类和丧尸的共同希望。
那天姐姐一个人回到营地,告诉我们,罗博士死了。军人们警惕地围着她,要杀了她为罗博士报仇,但她让士兵先搜查罗博士的住处,查阅他电脑里的信息。于是,我们知道了罗博士才是这场浩劫的罪魁祸首,而逆转丧尸的关键,就是丧尸叔叔肩上那朵招摇风骚的花儿。
说起来,我还见过丧尸叔叔。
那次我在树林里迷路,是他拉着我的手,带着我从夜幕里走出来。我记得他的手掌很硬,一片冰凉,握起来却很有力量。但现在,他被埋在山坡下,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他的尸骨冰凉依旧,力量却早已消散在泥土里了吧。
他肩上盛开的彼岸花,也再没有出现过。
但姐姐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带着我,翻遍了附近树林所有的枝叶,连泥土里刚刚冒芽的草茎也不放过。有时候她的胳膊被荆棘划伤,有时候她从树干上跳下来崴了脚,更多的时候,她累得靠在树干上,轻轻喘气。
整个春天和夏天,我们都在寻觅,却一无所获。人们对它的希望开始变淡。等到了秋天,叶子开始泛黄落下,一切都显得萧索,姐姐却还没有停下。有人劝她说,这个季节不会有花开,可能彼岸花只有一株,恰巧长在丧尸叔叔的肩上。还有人说,往者已矣,世界充满危险,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在人们的劝说中,姐姐始终抿着嘴,不发一言,第二天又到树林荒坡上寻找彼岸花的踪迹。
直到冬天来临,这个沿海地带罕见地下起了雪,她才仰着头,看着天空,停下了脚步。她仰头的时候,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想,她的眼眶里一定盛满了泪水吧。雪会落到她脸上,落在眼睛里,在泪水中融化。
这个冬天,丧尸来进犯过两次。不知为什么,人们没有像以前一样认真地跟他们厮杀了,且战且退,退到安全区域就停下了。我想,他们知道丧尸都有生还的可能,哪怕彼岸花迟迟没有找到,也不再单纯地将他们视为魔鬼了吧。
冬天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姐姐遇见了她的男朋友。一小队幸存者通过电台找到了我们,其中一个,正是在丧尸肆虐时跟姐姐分开的阿辉。阿辉哥哥说,他外出查探,被人群冲散,越走越远,没想到在这里又团聚了。这种末世浩劫中的爱情重逢,格外温暖,是我们都乐于见到的戏码。只是我看到,当阿辉哥哥抱姐姐的时候,她有些不自觉地退缩了一步。
就像人们说的,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尽管整个世界都布满了丧尸,但我们在冬雪里互相取暖,彼此保护,有惊无险地挨过了这个寒冷的季节。
春天来的时候,我们打算再往后退,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修建营地。
离开前,姐姐想去那个山坡一趟。
去那里干什么?阿辉哥哥说,很危险的,有很多丧尸。
我有一个朋友,埋在那里。这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去看一下。姐姐说。
阿辉哥哥肯定也听说了丧尸叔叔的事情,沉吟一下,点头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要谢谢他。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姐姐说,布拉德·皮特。
他们去山坡的时候,我也跟了过去。我们穿过很荒芜的道路,在茂盛生长的树林里艰难行走,虽然困难,但好在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丧尸。我们从下午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黎明,才走出树林,一大片生机勃勃的原野立刻扑面而来。
天气非常明媚,阳光穿破云层洒下,植物钻出泥土,仿佛厚厚的绿毯在地面铺开。春风低掠,钻出草毯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姹紫嫣红。偶尔风大,原野上便涌起了斑斓的波浪。我们涉草而行,一些花瓣粘在裤腿上,走着走着,姐姐的脸色突然有些变化。
这时我能看到不远处的山坡,它的颜色并不是斑斓驳杂,而是一整块亮蓝色,仿佛嵌在绿毯上的蓝宝石。那是什么?阿辉哥哥问道。
姐姐愣愣地看着,突然迈步跑去。原野上布满了绿草与鲜花,她跑过的地方,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微风吹过,草痕消弭。她跑得那样快,像是一只掠过草尖的雨燕,一头冲进了春天里。
我和阿辉哥哥也连忙跟了上去。
走得近了,我们才看清,山坡上竟然长满了奇异的小花,花瓣呈蓝色,上面蔓延着暗红的脉络。我见过这朵花,在许多资料上,在无数人的传说里。
彼岸花。
这是丧尸叔叔埋葬的地方。他的身体在泥土里腐烂,但他肩上的种子经过了一年的孕育,再度萌发,彼岸花迎风盛放,开满了整个山坡。
姐姐蹲下,喘着气,但将头凑近花丛中,深深呼吸。当她抬起头时,我看到她眼角沁出了泪珠,沿着脸颊滑下。泪水滑过的地方,被阳光映得隐隐发光。我不明白姐姐为何哭泣,但我知道,这是整个春天最美的痕迹。
- 完 -
□ 阿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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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故事」专栏《停电了,我们去南方:阿缺中短篇科幻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