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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那种虐心追妻火葬场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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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安静下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关注我以为,暗恋他这件事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没想到他不仅知道,还跟人说想到被我喜欢就觉得恶心。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是那么的不堪。1在我认识的人中,雷耀家是最有钱的,他家有着蓉市第一辆迈巴赫。雷耀在我心里,那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小孩儿,他样样好,我爸回来样样夸。我在十二岁时有了目睹大神尊容的机会。那时我摔断了腿,他爸很豪爽地允许我蹭接送雷耀的车上下学。为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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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芝麻胡

安静下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关注


我以为,暗恋他这件事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没想到他不仅知道,还跟人说想到被我喜欢就觉得恶心。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是那么的不堪。

1

我叫夏凡,夏天的夏,平凡的凡;他叫雷耀,雷霆万钧的雷,光耀门楣的耀。

在我认识的人中,雷耀家是最有钱的,他家有着蓉市第一辆迈巴赫。

雷耀在我心里,那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小孩儿,他样样好,我爸回来样样夸。

我在十二岁时有了目睹大神尊容的机会。

那时我摔断了腿,他爸很豪爽地允许我蹭接送雷耀的车上下学。

为什么我能蹭雷耀的车?那就要从我爸说起了。

我爸和他爸是战友,他爸退伍下海经商,我爸退伍……给他爸开车。

接送雷耀的车当然不是那辆迈巴赫,是相比起来要低调得多的奥迪 A6。

上车后我爸嘱咐我千万别动车上的东西,就算是车上原本的垃圾也不要带下车去丢。

我点点头,暗想我没事帮人丢什么垃圾。

车开到雷家门口,我立即正襟危坐,不小心牵动了伤腿,心里疼得龇牙咧嘴,面上一切如常。

雷耀拉开车门,弯腰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看见了我。

我冲他翘了翘嘴角。

雷耀一副小少爷的模样,见着我,眉毛一皱,退出去啪的一声把车门关上,拉开了副驾门,坐到前面去了。

我觉得他没有我爸说得那么好,至少在礼貌这方面我还是略胜一筹的。

从上车到下车他没说过一句话,这让我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

讲真的,有段时间我还挺同情他的。

我偶尔会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

偶尔的偶尔,他也会看向后视镜,和我不期然在镜中对视一瞬,这种时候我心里就会咯噔一下,像是做什么坏事时被捉到了。

后来,我才知道,人家不是哑巴,只是不稀得搭理我。

他不仅不是哑巴,还长得帅,衣品好,连成绩都是年级第一,到了十六七的年纪,换女朋友的速度堪比换衣服,且一个比一个漂亮。

我和他完全是两极,我戴着啤酒底那么厚的眼镜,爱穿一件洗得泛黄的白 T、红色起球的运动裤,脚上踩的是现在早已销声匿迹的双星白球鞋。

他的座驾是奥迪 A6,我的座驾是雅迪电动。

我气不过样样都比不上他,总有一样是靠努力能压过他的,于是……

我课间背公式,疯狂练英语,玩命做真题,凭一己之力将 300 度的近视眼拉到 600 度。

幸亏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年级第一的宝座总算被我如愿收入囊中。

看着年级排行榜上被我压了一头的雷耀两个字,我的那个心情呀,无比舒畅!

可我的舒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下一次月考他就重返第一,从此我就是千年老二。

比千年老二更让人憋屈的是,我竟然还帮闺蜜徐洋洋给他递过情书。

一个粉红色的信封,面上贴满了少女心的贴纸。

当时我从教室窗口看见他在后操场的黄桷树下,怕他走了,呼啦啦地跑下去,到他面前时呼吸都来不及平稳,就把信递了过去。

「拿回去。」他看也不看就把信丢在我脚边,面色极其难看。

我捡起情书,还给徐洋洋,她哭得梨花带雨。

后来她不死心,自己又去送了一次。然后,我就看见他们出双入对了。

因为他成了我闺蜜的男朋友,所以我看到他的机会变得更多了。

我看到过谈笑风生的他,笑得肆意的他,走路带风的他,在球场上奔跑的他,各种各样会发光的他,和在我面前完全不同的他……

听我爸说他已经申请了国外的大学,秋季就要入学某所很牛的学校。

徐洋洋说,她会和他一起出国,手续已经在办了。

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是不可能送我出国留学的,只能看着羡慕的份。

可惜,最后雷耀的出国留学之路不仅没有成行,没等到秋天徐洋洋还和他分手了。

原因是雷耀家破产了。

08 年全球经济危机,国内出口贸易受到严重打击,一时间雷家从富得流油变成了负债累累。

祸不单行,他妈妈被要债的逼死了,他爸爸备受打击生了病,长期卧床完全失去了还债能力。

别墅卖了,迈巴赫抵债了,奥迪 A6 也抵债了。

雷家破产,我爸也没了工作,弄了辆二手出租当起了的哥。

我们两家换了个,从前是他家常接济我家,现在是反着来。

阴差阳错之下,我和雷耀又成了大学同学,还是同班同学。

但我们真正产生交集时,已经是大三了。

当时我抱着一摞表格去辅导员办公室,他站在办公室里头和辅导员争论助学金的事情。

他的助学金名额被人抢了。

是的,雷耀已经落魄到要靠助学金过日子了。

办公室里他们争吵得很厉害,而争论的结局自然是无果。

出了办公室,我说我可以借钱给他,我妈刚给我打了生活费,一千块,我可以先借四百给他。

他把我伸出去的手一掌拍开,恶狠狠地瞪着我,「拿开。」

活像我这钱侮辱了他似的。

hello?请问是我抢了你的助学金吗?

2

回到寝室听室友说,他的助学金是被蒋语墨给拿了。

因为助学金不像奖学金有学习成绩卡死,说白了不是困难到社会都重点关注的程度,基本就是辅导员想给谁就给谁。

蒋语墨是我们班的小富婆,在班上还有几个追随者。

他们在班群说雷耀有手有脚,一个大男人成天指望着助学金,就是个废物。

我看着群里的消息,心说,雷耀家有钱的时候,你们都是弟弟。

不过,他们这话虽然不对,但也没错。

于是我通过班群点了雷耀的 QQ 申请加他,验证:「校外兼职,工资日结。」

我最近在校外商业街的一家奶茶店兼职,前几天他们说还想再招一个,想着雷耀如果想做兼职我可以帮他介绍,一个月大概 600 来块。

可能是我的验证消息太像骗子,他没通过。

后来的半个月,我没有在任何一堂专业课上见到过雷耀。

有人猜测他被退学了,立刻又有人附和并发送了一段小视频在群里。

「实时播报,雷耀被富婆包养了!」

视频中雷耀坐在昏暗的酒吧里,与人推杯换盏玩着酒桌游戏,旁边的女性看起来年纪确实不轻。

「什么酒吧?」我问。

「XXX 酒吧。」

我看眼笔记本右下角的时间,20:13。

20:23 的时候,我坐上了去酒吧的出租车。

我在酒吧门口转悠了一会儿,就看见雷耀搀扶着一个醉醺醺的阿姨出来了,要帮她打车。

那个阿姨亲昵地靠在他肩膀说话,作势要亲他,他侧脸躲了一下。阿姨没亲着很生气,她从包里拿出一沓钞票,砸在他脸上。

钞票在空中飞舞,不少人惊呼着追着钞票捡。我用了洪荒之力才克制住,没让自己冲出去。

有几张落在雷耀脚下,他弯腰拾了起来,一把揣进兜里,「谢谢张姐。」

我怀疑眼前人根本不是雷耀,那个从不看人脸色的雷家大少爷,何曾如此卑躬屈膝过。

在他转身的瞬间,我火速躲到了酒吧立着的招牌后面。

雷耀做了酒吧少爷的消息,在班里炸开了。

辅导员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回学校上课,就要上报学院给他下处分。

而我作为班长,负责替辅导员传达这条消息。

几天后的晚上。

我又到了那间酒吧。

「小妹妹,未成年人不可以进酒吧的哦。」站在吧台里不停摆弄着各种酒瓶的男人说。

「请问,雷耀在吗?」

「雷耀?」

我点了点头。

男人上下打量了我几眼,问我和雷耀是什么关系。

我说是同学,帮老师传话的。

他笑着冲我挤了挤眼说,不是女朋友就好,然后伸手招来一个服务员,让他把雷耀带过来。

不一会儿,雷耀来了,整个人跟条死鱼似的,冰冷的表情在见到我之后变得更加冰冷。

他甩了个眼神给我,「?」

我把辅导员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

他还没听完就不耐烦地说了个「哦」要转身离开。

我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衣摆,「雷耀,点你一晚上要多少钱?」

吧台里的那个男人也听见了我的这句话,发出一声夸张的 WOW。

雷耀把衣摆从我手里扯了出来,「坐台 1000。」

说完他看着我,扬了扬眉,似乎在等我的下文。

「那确实还是蛮赚的。」我说。

一天顶我一个月生活费了。

「小妹妹,你要点他吗?他在我们店里人气可是很高的哦。」吧台里的男人摆弄着手里的雪克壶,看好戏一般说。

我赶紧摆了摆手,「不了不了,只是问问。」

「嘁。」雷耀哂笑一声,走得毫不留恋。

我没走,在吧台边坐了下来。

吧台里的男人在我面前放了一杯柠檬水。

我道了谢,把柠檬水握在掌心,冰冰凉的。

吧台里的人说他叫周伊,是这里的兼职调酒师。

「我叫夏凡,夏天的夏,平凡的凡。」

「哦,我还以为是仙女下凡的下凡呢。」周伊靠过来和我说话,「你是来劝他回学校的?」

「我只是帮辅导员传个话。」

「那话传完了你怎么还不走?」

他挖掘八卦秘事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不过我只能让他失望了。

「打车好贵,我等九点半那趟末班车,再坐一会儿。」这是实话。

时间越往后,酒吧里人气越旺,很快周伊就顾不上摸鱼了。

我离开的时候,他刚给客人调完一杯酒,我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说我回去了。

他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雷耀,「不再劝劝?」

我摇了摇头。

劝?劝什么?劝了,他的债我来还吗?

3

酒吧出门往外走几步就是公交站台。

等了十几分钟,却还不见车来,踱到站牌一看,傻眼了。

公交执行了新的运营时间,最后一班车改为九点。

这里是始发的第四个站,而此时时间是九点四十五,也就是说,公交车早已弃我而去了。

上次我从学校打车过来,差不多花了一百块!一百块啊!

就在我万念俱灰,准备伸手拦出租车的时候,余光瞄到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进了刚刚那间酒吧。

他们个个凶神恶煞、气势腾腾。

好像有预感一般,我有些担心地站在站台张望着酒吧门口。

不一会儿,雷耀被那群男人带了出来,拉拽着进了旁边的暗巷。

我犹豫了几秒,跟了上去。

他们把雷耀赶进暗巷后,先是搜了他的身。

「堂堂雷家少爷全身上下就这么点钱?」一个肌肉虬扎的男人用钱拍着雷耀的脸说。

现在的人怎么都喜欢用钱拍别人的脸,什么毛病这是……

一直沉默地雷耀开口了,他说:「还没到这个月还钱的时候吧?」

「到没到,我说了算。」

雷耀垂着头。

肌肉男把他按着头往地上一推。

人没倒,立着。

「哟呵?!骨头硬得很啊?」

雷耀好像回了句什么,但我离得有点远声音太小听不真切,只能通过肌肉男的表情判断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肌肉男一拳打在雷耀肚子上,雷耀被两人架着手,发出痛苦的闷哼。

紧接着越来越密集的拳脚落在他身上。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捡起路边的树枝就跳了出去,边跑边喊:「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那群人见横空出世的我愣了几秒,然后把我也纳入了沙包名单。

我原计划是跳出去耍一套我爸教我的军体拳的,但第一拳落到我身上时,我就丧失了所有还手的能力,痛蒙了。

树枝更像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道具,被他们捡起来让他们打得更顺手。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要这给这俩大学生浇点肥料,紧接着我就听见噼里啪啦解皮带扣的声音。

妈的,一群变态!

这一刻我清晰的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压根不是讨债,而是羞辱和取乐。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就是。

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力气,雷耀被压在地上情况更惨。

尖锐的警报声循环着犹如天籁般在耳畔响起。

声音越来越大,那群孙子听到后提着裤子作鸟兽状散了。

一高一矮的两个警察打着手电小跑着靠近我们,「谁报的警?」

我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小手,「是我。」

「你们这怎么回事?」高警察问。

「天黑看不见摔了一跤。」在我开口前,雷耀抢答道。

「你当逗傻子呢?你们脸上这伤是能摔出来的?」警察又转向问我,「姑娘,他是不是打你?」

两个人脸上都有伤,怎么看也是互殴才对啊……

「不是不是,就是天太黑了,我们踩着那棍子,然后摔了跤,脸先着的地。」我指着地上的木棒说。

警察一脸无语地看着我。

雷耀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我们俩都坚持称只是摔跤,警察只能走完出警的程序离开了,留下我和雷耀大眼瞪小眼。

就这么干瞪了几秒,雷耀的手机响了,然后他的神色大变朝马路边狂奔,拦出租车时还差点被急刹车的惯性撞倒。

刚刚的电话中我隐约听到医院两个字,估计是他爸爸的病情有了变化。

第二天,我腿疼得厉害。

有点像风湿那种痛,但又不是完全不能忍。

……

不,我收回那句话,就是完全不能忍!

这腿以前断过,按说骨折过的腿会更结实才对,但是我现在觉得不太妙。

去医院,片子一拍,果然,骨裂了。

还好只是一个小裂,医生给我开了些消炎止疼的药和钙片,交代注意营养,避免走动,一个月后复诊。

医院大堂里我碰见了手拿一叠缴费单的雷耀,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面上看起来比我还要严重。

我和以前一样,不动声色地等着和他错身而过,没想到被他一把抓住,拽着我往住院部走,「你来得正好。」

「???」

被带着走了两步,腿钻心似的疼。

「雷耀!」我喊住了他,「我骨裂了,不能走!」

他停住了脚,目光从我腿上扫过,「昨天弄的?」

「嗯。」

雷耀思索了会儿,目光在大厅搜寻,最后停在了导诊台,那里放了两张轮椅。

他跑去导诊台借了过来。

「坐。」他说。

我坐上去体验了一把轮椅版的极速飞车。

雷耀一边飙车一边告诉我,辅导员联系不上他,联系了他爸,他爸受了刺激,昨晚医生直接下了病危。

刚好碰见我就让我去帮忙解释一下,说辅导员弄错了他只是帮忙在朋友的酒吧里当歌手而已。

于是,我帮着雷耀撒了谎,借助了我班长的身份。

他爸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眼睛都睁不全了,压根认不出我是谁,但他还是在听完我的解释后从眼角流出两行浊泪。

怕多说多错,解释清楚了我就赶紧告辞。

好在雷耀没有卸磨杀驴,知道我不方便走动,推着轮椅帮我打了辆出租车。

「雷耀。」我喊他名字,有话想对他说。

他转头过来看着我。

「要不你休学吧。」我说。

「你不劝我回学校还劝我休学?」他扬眉,有些意外又带了几分从前的漫不经心。

「你现在根本学不进去,回学校干什么呢?倒不如先解决好家里的事。而且休学又不是退学,以后还可以接着读的。」

他不说话,看着远处放空。

我以为他没听进去,又补充了一句,「你在靠自己的努力偿还家里的债务,我觉得你挺有担当的,真的。」

他不看远方了,转过头来继续看我,唇边挂起一抹苦笑。

这是他第一回对着我有了笑脸,虽然是个苦笑。

半个月后。

周末晚点名时,辅导员宣布了雷耀休学的消息。

众人哗然,有人说他是被学院开除的,学校照顾他面子才说是休学。

我没有替他反驳。

人们往往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结论。

况且他们又不是多重要,何必呢。

不过令我惊讶的是,雷耀通过了我的 QQ 好友申请。

他在线上问我什么兼职。

「我这个兼职钱太少了,不适合你。」

之前想给他介绍的时候,也没想过酒吧陪酒一晚上就有那么多,而且加上小费之类的只怕更多。

我知道陪酒不是一个很好的职业,但特殊情况总要特殊分析不是?

4

过了几秒,他又发来消息。

「说来听听。」

「奶茶店,课余时间去,一个月 600 左右,福利是喝奶茶不用钱。」

「奶茶店日营业额多少?」

「正常情况下三千左右,节假日最高能破万。」

「地址发来,我去试试。」

我以为雷耀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等我腿好得差不多了到奶茶店复工时,他还真来面试了。

我看着他穿围裙的样子,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的。

店长交代我对他进行岗前培训,培训时做出的奶茶,我们可以自己喝掉。

但我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是一样的配方一样的材料克重,他做出来的东西,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最后实在没办法,店长让雷耀负责收银点单,她自己和我一起做出品。

好在雷耀对收银系统上手还挺快的,点单有条不紊,叠加的优惠折扣也弄得清清楚楚,一个白天下来,收银机对账分文不差。

店长对他赞不绝口。

到了晚上,他去酒吧上班了,换我来面对收银机时反倒弄得手忙脚乱,最后对账多了三块钱找半天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二天他一来就帮我找到了问题,是两个活动冲突了。

找到错漏,我松了一口气,有时候看着收的钱多了,但其实明多实少,老板会不高兴的。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雷耀你真厉害。」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这都能弄错,你也挺厉害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这样说我反而觉得他没有那么讨厌我了。

是的,我觉得他以前对我是有一些讨厌的,虽然原因不明。

就这样,平顺地度过了一个月。

到了第三次去医院复查的时间。

医生说我骨头愈合得不错,后续没有不舒服就可以不去复诊了。

从门诊出来,我又去住院部看了看雷耀他爸。

他爸这次状态比上次我见到时好了很多,至少眼睛能全睁开了。

我买了些水果放在他床头,其实有点多余,他插着导流管,啥也吃不了。

雷耀发消息问我今天怎么没去店里。

我说今天去医院复诊了,顺便看了看雷叔叔。

他过了会儿又回消息叫我下次去复诊叫上他,他顺便也去看看他爸。

我腹诽一句看自己爹还要顺便。

回完消息,我跟雷叔叔说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他。他眼珠子转了转就算是回应了。

雷家父母两人都是很好很温柔的人,从来没有因为我是爸爸只是一个司机而轻怠过我们。

小时候每年六一还会买礼物叫老爸带给我,过年还有红包。

现在一个亡故一个卧床,看得我心酸得很。

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公交站台。

今天站台人超多,公交车一来大家就像被装罐头似的往上挤。

我压根没动腿,完全是被人潮「涌」到车厢里的。

眼看又要被人潮从后门「涌」下去了,赶紧握住眼前的一个座位扶手。

双脚总算落地,我松了一口气,准备拿手机出来听歌度过漫长的车程。

诶?!我手机呢?!

次日到奶茶店时,雷耀问我昨晚怎么没回消息。

我哭丧着脸说我的手机被偷了。

买一个新手机又要一千多,两个月兼职白做了,肉疼得紧。

我爸说我就是个封了口的存钱罐,比铁公鸡还铁。

过了几天没有手机的日子,实在不方便,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找时间去太升南路搞个便宜点的水货。

谁知太升南路还没去,雷耀就给了我一部 iPhone4s。

iPhone 贵得离谱,要四千多将近五千块,我爸跑车一个月也才差不多挣这么多钱。

我默默把装着手机的袋子推了回去。

「不喜欢?」雷耀问。

「这个能退吗?」其实班上也有不少同学渐渐换上了苹果,但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贵了。

雷耀不说话,脸上明显有点不高兴。

看他反应,应该是退不了。

「多少钱?我给你吧。」虽然真的很肉痛。

他把手上的毛巾往操作台上一摔,「夏凡,在你心里我连一部手机都送不起了,是吗?」

不……不是吗?难道你是李白?千金散尽还复来?

「给你,你就拿着。」

「可是,为什么啊?」

他看了我一眼,又不说话了。

他这是在发脾气?真不知道我又哪里惹到这位大少爷了……

5

事实证明,雷耀比李白还厉害,我是说在搞钱这方面。

我们奶茶店的老板只有每个月查账的时候会到店一次。

就这么一次,他就抓住机会说服了老板,变成了奶茶店的股东。

随后他又做了一个企划书,干劲十足地要去拉风投。

他跟我讲过那个 PPT,我听完只会哇塞和疯狂鼓掌。

可惜风投不是那么容易拉到的。

奶茶这个项目并不被看好,客单价低、设备贵、回报周期长、可复制性太强……

雷耀天天在外跑,晒得脱几层皮还是一无所获。

我看他接连碰壁,于心不忍,不自量力地也想帮他。

我不大聪明,没什么能耐,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追着投资人,每天等在人家公司门口,雨天给人送伞,晴天给人遮阳,没事帮人跑腿,口渴就递奶茶……

投资人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我。

他说,「如果你们是做咖啡,我也许会考虑,但五六块钱一杯的奶茶……」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很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年轻人,努力别弄错了方向。」

听了这话,我都在心里替雷耀打退堂鼓了。

但雷耀并不气馁,他做了一个很惊人的举动:租下春禧路广告大牌,做寻人启事。

寻找一个拿着我们奶茶的女孩,照片是假装偷拍的,以男生的口吻说是对这个奶茶美女一见倾心,后悔当时没上去要联系方式云云。

女孩是找的某大学校花,店长开玩笑说夏凡也不错啊,不如拍夏凡,还不用花钱。

雷耀看了我一眼,一个不字否决。

那是春禧路最大的那块广告牌第一次出现非商业广告。因为太贵,只租了一天,又因为撤得太快,根本没人意识到那是个广告。

很快,这个广告就在蓉市人的朋友圈里传开了。

再后来,炎炎夏日,写字楼送冰奶茶,人手一杯,送到工位上。

送奶茶的活全是我和他亲自做,一个礼拜我和他几乎跑遍了蓉市东大街的写字楼。

喝人手短,拿到奶茶高低发个朋友圈或者微博啊,就这样我们家的奶茶被几千条微博直接被送上了热搜。

现在看来这些或许没什么,但在当时这些真称得上是现象级营销了。

仅仅两个动作就打开了品牌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有了这些背书,我们家的客单价、复购率明显提升。

不少人提出想要加盟但雷耀坚持这个品牌只做直营。

最后雷耀顺利完成了融资,拿了两千万。

一个奶茶品牌第一轮就拿了两千万,这不是不可思议,简直就是奇迹!

事实证明,雷耀对得起这份奇迹。

后来他率先推出联营、跨界的概念,把小小一杯奶茶玩出了无数花样。

当初那个投资人错失雷耀,后来找了他好几次,他睬也不睬人家。

奶茶品牌大获成功之后,他自己注册了一个公司,把目光投到了传统餐饮行业。

他创业选品眼光很不错,小面、火锅、盐帮菜、亲子餐厅……

拉一些边缘明星做联合创始人、在美食类纪录片里做推广、写品牌故事、做加盟,很快赚得盆满钵满。

雷家的情况明显转好了,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有人上门讨债,雷叔叔也从多人病房换到了特护病房,护工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我在雷耀身上隐约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发光的样子。

我问雷耀他怎么这么厉害啊。

他饶有深意地说,不是他厉害,是资本厉害。

对了,还记得那个肌肉男吗?

雷耀跟我说他被判刑了。

他转发了一个网上的新闻链接给我。

新闻说,有人举报肌肉男一伙放高利贷、强迫他人进行非法交易,那群人被判了非法经营罪,肌肉男获刑最重,五年。

这件事我看过就没放在心上,因为我当初对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太耿耿于怀。

我这种心态有点难解释,硬要说的话,差不多就是:肌肉男这辈子注定只能放放高利贷了,他的层次在那卡得死死的,我不会将自己降级去和他计较。

雷耀听后问我,「应该说你是阿 Q 还是高傲?」

我说:「这叫文人傲骨。」

雷耀不认可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被欺负了,就要讨回来。当下讨不回来的,过后也不能忘了。」

这话听着,我严重怀疑举报人就是雷耀。

6

很快,我升上了大四,要花更多精力准备考研复习,奶茶店这边就辞了职。

最后一天去打工时,店长说,等晚上闭店后大家一起吃个饭,聚一下。

雷耀早就不当店员了。

店长让我打电话把雷耀也叫来,没想到他接到电话还真来了。

现在的雷耀可和以前的雷耀完全不一样了,要叫雷总。

他在我身旁坐下,我们一边吃一边闲聊。

我问雷耀还打不打算回学校读书。

他反问我考研是不是考本校。我说当然了,我们学校这个专业可是很牛的。

他笑了笑说,那他等我考上了就回去继续读书,然后又说,到时我就是他的学姐了,让我多多照顾他这个小学弟。

店长见我和雷耀在聊天,也凑了过来。

「小凡,你大学都快毕业了怎么也没见你谈过恋爱啊?有没有喜欢的类型?我给你介绍啊。」店长说。

我挑着烤串随口敷衍道:「等考完研再说吧。」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先帮你留意留意。」

我想了想,「成熟稳重的吧。」

「外貌呢?」

「不要比我矮就行,长相我又不挑。」

我吃了一口烤串,没注意咬到上面的小米辣,像是一口吞了一座活火山,汗一下被激了出来,辣得我连忙用手往嘴里扇着风。

雷耀端起桌上的一杯冰水递了过来,我接过一口灌了大半杯。

解了辣,我随手从铁盘里拿起一串烤肉当是谢礼递了过去。

他接过去,没吃也没说话,就一直看着我。

我突然被盯得有些心慌,连忙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烤串弄上油花,「怎么了?」

他笑了笑说,「没事。」

……没事盯着我看什么。

烧烤趴结束,公交车早就收了。今天特殊,我打算奢侈一回打车回学校。

雷耀开车没喝酒,说送我回去。

他新买的房子离我们学校不远,很顺路,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来凑巧,他买的是一辆奥迪 A6。

托雷耀的福,我再次坐上了 A6,虽然这并不是当初那一辆,但我还是觉得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他开着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让我把扶手箱打开。

我以为是让我帮他拿什么东西,打开后里面只有个蒂芙尼的盒子。

「送你的礼物,谢谢你带我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他侧了侧头说。

盒子里是一条项链。

我本不想收,这项链看起来不太便宜,和我的消费水平不符。

但他提前那样说了,我反而不好推辞。

转而想想,以雷耀现在的购买力,这或许不算什么,朋友间推来推去也挺没意思的。

是的,我已经不要脸地把自己摆到他朋友的位置上了。

「谢谢。」我说。

见我收下了,他的嘴角弯了弯,我的嘴角也弯了弯。

几天后。

雷耀的前女友、我高中时的闺蜜徐洋洋在微信上跟我打听雷耀的近况。

她家条件不错,当年虽然雷耀没能出国,但她还是出去了。

我把雷耀这几年的经历不增不减都告诉了她,她听后说要回来找他,她还爱他也心疼他。

仔细回想,徐洋洋还真是雷耀交往过最久的一个女朋友了,两人门当户对,毕竟当初连双方父母都同意了他们交往的。

如果不是雷耀家突然出事,两人最后能修成正果也未可知。

不到一周,徐洋洋就回来了。

她又找到我,说雷耀不接她电话,想让我帮她约雷耀吃个饭,不过不要说是她约的,她想给雷耀一个惊喜。

「没问题。」我说。

我给雷耀打了电话。

他不在蓉市,出差了。

「啊这……」

「有急事?」

「倒没有,就是想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来着。」

不知道徐洋洋会在国内待多久,改期行不行。

「好啊,晚上我来接你?」

「嗯?你不是在出差吗?」

「等下开完会,下午就可以飞回来。」

他压低的笑音从听筒传过来,像低音贝斯,还蛮好听的。

「我来学校接你?」

「不不不!」让他来接我岂不就穿帮了,「我把地址发给你,你直接过去就好了。」

我把徐洋洋给的地址,从微信上转发了过去。

他回复收到。

徐洋洋定的是一家很贵的西餐厅,一顿饭能吃掉我一个月生活费那种贵。

果然,这才是门当户对的恋爱啊。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早。

正当睡得迷糊时,电话铃声突兀地炸响,将我惊醒。

还好室友们都出去实习租房住了,整个宿舍就我一个人。

我接起电话时还有点蒙。

但那边急促不平的呼吸声又让我快速清醒。

电话是雷耀打来的。

这是,那啥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

从前,我有一次不小心撞见过他和徐洋洋接吻,在体育器材室,我被安排去拿排球时看见的。

雷耀高徐洋洋一个头,他为她微微垂着头,一手掌着她的后脑,浅浅地吻着。

大概是男帅女美的缘故吧,即便身处杂乱无章又昏暗的器材室,也让人觉得挺浪漫的。

啊!那时他也看见我了,好像还瞪了我一下。

「雷耀?」我还是试探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夏凡!」他把我的名字喊出了咬牙切齿的效果,「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我吓了一跳,没想过他会这么生气。

「……对不起。」

雷耀没说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再打过去,无人接听。

我心里也委屈,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是我多管闲事了。

7

徐洋洋打了电话过来,她在那头哭得快断气。

「对不起啊,洋洋。是我没打听清楚,让你这么难过。」

徐洋洋爆哭着说要来找我,现在已经很晚了,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肯定进不来。

我想了想,「我出来找你吧。」

她把酒店地址发了过来。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十一月的晚上,已经很冷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刚哆嗦完,抬起头就见到了杵在宿舍楼门口的雷耀。

他穿着得体的西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

不过他此时的面色和精心打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沉得能拧出水来。

「你去哪?」他锁着眉头问。

「去找徐洋洋。」

「你还要去找她?」他发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音。

「她是我朋友啊。」

我这会儿也被他的阴阳怪气激得有点生气了。

「雷耀,我知道这次是我多管闲事、越俎代庖。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这样了。」虽然道歉,但我的语气实际上并没有多好。

他抿了抿唇,整个人看起来既显无辜又很毛躁。

「我送你过去。」

他忽然放软了语气。

我好不容易焊接好了铜墙铁壁准备抵挡犀利的言语子弹却发现这些子弹都是海绵做成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我惊得差点闪了下巴。

车上。

徐洋洋打电话问我到哪里了,我不好说是雷耀开车送我,就说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雷耀在旁边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笑。

车里实在安静,即便很小声音,徐洋洋也听见了。

「雷耀在你旁边?」

这都能听得出来?

「呃……」

「夏凡,你故意的吧?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亲眼见到你这对狗男女在一起了好叫我死心的,是吧?!」

什么啊这是?!什么狗男女啊?!不是我叫她回来的啊喂!

我张了张口嘴巴没找到空隙还嘴,徐洋洋骂够了就啪地挂断了电话。

发微信过去发现也已经被拉黑了。

我沉沉地叹了口气。

什么事儿啊这叫。

「怎么了?」雷耀往我这瞥了一眼问道。

「不用过去了。」我把手机侧着给他展示了一下,「被拉黑了。」

他收回目光,在红绿灯路口调转了车头。

我以为他是要送我回学校,他却直接将车开回了他家的地下车库。

这是让我自己打车回去的意思?

车停好,他了下车,沉默着绕到副驾位置拉开车门,「下车。」

我顺从地下了车,跟着他到了电梯厅,他按 19 楼,我按 1 楼。

我从镜面反光偷看他。

他很高,我和他站在一起才堪堪到他肩膀,视线接着上移……和他来了个对视。

……对视?

反应过来,我快速地收回视线,刚好电梯响起楼层到达的提示音。

一楼到了,我刚迈出去一只脚,又被他扯背包带子抓了回去。

电梯门合上,继续向上运行。

没人说话,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又去看他,但他早已别过了头没看我。

楼层一到,我又被抓着带子到了他家。

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女士拖鞋,一把扯掉吊牌,放在我面前。

「今晚你就住这,学校这个点大门关了,回去还得通报给辅导员。」

「……」我这说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

本来这会儿我应该和徐洋洋躺在酒店的大床上骂渣男谈人生的。可此时我却出现在她前男友家里。

孤男寡女,还要过夜。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婊。

我没进去更没换鞋,想了想说:「我还是回学校吧,跟辅导员解释一声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啪的一声将车钥匙抛到玄关柜上,声音出乎意料的大,让我不自觉缩了下脖子。

「也是,你这种好学生好班长,当然只需要随便解释一两句就行。自然和我这种动不动就要上报学院处分开除的垃圾不一样。」

又来了,又来了。

那种被他厌恶的感觉又来了,甚至比以前更甚。

8

我已经装鳖孙忍了一整晚,不想再忍了。

讨厌我,那我告辞还不行吗?躲着不行吗?我又不是非要用热屁股去贴你的冷脸。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电梯还停留在这一层,门一开,我就跨了进去,狂按关门键,将追出来的雷耀挡在电梯门外。

一路小跑出了小区,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像怕被火烧着了似的爬了上去。

车辆启动后,我从后视镜看到雷耀跑着追了出来,脚上拖鞋跑掉了一只。

有点狼狈,有点搞笑。

电话捏在手心,铃声不断响起,我不断挂掉。最后不忍其烦,直接开了静音。

雷耀家离学校很近,也就十分钟不到的车程。

回到宿舍。

寝室已经熄灯断电,我摸着黑上了床,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得今晚的慌乱都跟没睡醒的梦似的。

我想,我一开始就不该管雷耀的闲事,他家破产、他去陪酒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质问自己是不是讨好型人格,明明知道雷耀从小就讨厌我,还要这样上赶着。

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就出来了。这下更觉得自己委屈到无以复加,渐渐从无声抽泣又变成了嚎啕大哭。

反正也没有人看见,我这么想着。

我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眼睛肿得戴不进隐形眼镜,要用大大的黑框眼镜来遮。

坐在书桌前,书本上的字一个也看不到脑子里去。

其实脑子里也没想事情,就放空。

状态不太对,再这样下去,下个月考试绝对洗白。

我给我爸打了电话,让他下午来接我,我要回家住一段时间。

手机一拿出来,就看到雷耀昨晚给我打了上百个电话,微信语音、视频也弹了不计其数。

正看着,手机又在掌心响了起来,还是他。

这次我没挂,接了起来。

我听见他在电话那头明显舒了一口气,「你总算接电话了。」

「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昨天我、我态度很差。」

你又不是头一回对我态度差了,反正我就是个出气筒呗。

「你下个月考试?」他接着说。

「嗯。」

「那我……」

「雷耀,昨天的事,是我太自以为是、考虑不周,我很抱歉。」

「没有!不是!是我的问题……」

「接下来我要复习很忙,暂时先不联系了吧。」

我也不管他后面还要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接着又把雷耀的联系方式全部设置成免打扰。

然后又趴在桌子上哭了一通,我也不知道哭个什么劲。

矫情得很。

下午我爸来接我的时候,问我眼睛怎么肿成了金鱼,我心虚地说是考研压力太大了。

「又不是一定要你考,怎么大了还学会为难自己了?你爸我可还不老,再养你个十年也没问题!」

老爸拍了拍腰包,显示他的「丰厚财力」。

「为什么只养十年?人家老爸都说要养女儿一辈子的。」我故意跟老爸撒娇道。

「你十年后早就嫁人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老爹来养。」

「那要是我是不婚主义呢?」

老爸摊了摊手,「完了,真要赖我一辈子了。」

说完,我和老爸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老爸的绿皮出租车开出校门时,一辆黑色的奥迪 A6 正从旁边道闸进入学校。

我其实没来得及看清车牌和驾驶它的人,却还是条件反射般地往座位底下缩了少许。

老爸侧头问我怎么了,我说掉了个耳钉,找一下。

回家复习,我把那些烦人琐事全部抛诸脑后,每天都在暗无天日地刷真题。

后来我妈说,那段时间,在家里她大气都不敢出就怕耽误了我考研。每天紧张得好像不是我考,是她考似的。

幸好最后的结局是好的,二月公布成绩时,我分还挺高的,预计过线没问题。

果然到了三月,不管是院线还是国家线我都高空飞过。

距离真正上岸仅剩一次复试,不过 12 月初试结束后,我就一直在准备复试了,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天赋型选手,但我始终坚信靠天赋能够获得的成功,靠努力也一定可以。

叮铃铃,电话响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雷耀的电话了。

这次他是换了个陌生号给我打的。他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是不是把他拉黑了,我说只是免打扰。

他静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还挺诚实。」

我握着电话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我和他本来也不是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不,应该说之前我把自己摆到他朋友的位置上都是错的。

「夏凡,有时间出来走走吗?」

「……」

「出来吧,有事和你说。」

「……去哪里?」

「你现在下楼,到了就知道了。」

我家住的是筒子楼,出了楼就是街。所以从窗口望出去能直接望到街上。

雷耀的车就停在街边,打着双闪。他倚着车门站着,一手插兜一手握着电话在讲。

他也抬头看见了我,冲我挥了挥手。

看着他笑,我莫名有些气消了。

雷耀开车载着我回了学校,不是大学,是中学。

他给保安散了两支烟,说是重游母校,刚好周末学校没学生也就放我们进去了。

我们中学建在山上,有百年历史,以前上学每天都得爬山。

最好笑的是,教学楼在山顶小卖部却在山脚,课前十分钟休息时间去小卖部需得跟赛跑一样。

不过雷耀应该没有这样的烦恼,他想要什么有的是人送到他面前。

想到小卖部,脚步就自然而然往那边去了。

周末小卖部竟然也开着,我兴高采烈地选着中学时爱吃的零食,什么牛板筋、牛羊配、北京烤鸭、锅巴、跳跳糖……装了一大兜子。

雷耀只拿了瓶矿泉水,问我喝什么,我说 AD 钙奶,他豪爽地给我拿了一整板,还顺手把我选的零食一起结了账。

我打开一包锅巴,嘎吱嘎吱地吃了起来。

「给我尝尝。」雷耀说。

我把打开的袋子递了过去,「以前你吃这些吗?」

他拿起一片黑黑的锅巴,吃到嘴里含糊地说,「没怎么吃过。」

「想也是,你肯定都吃什么进口巧克力之类的。」

雷耀皱着眉头仿佛在回忆,「也没怎么吃过,小时候不太喜欢吃零食。」

我点了点头,拿着锅巴边吃边走,「我挺喜欢吃的。」

「嗯,记住了。」

「……」这有什么好记的。

我们沿着小卖部外面的步梯,开始往山顶走。

「以前你在哪个班?」他问。

我指了指远处教学楼的某间,「二班。」

我突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回头跟他说,「我有个魔咒,从幼儿园开始到大学一直都是二班。连我们家房子,门牌号都是 502。」

他听后,只是勉强笑了笑。

我总觉得他今天拘谨得很。

9

一袋锅巴吃完,我们终于走到山顶的后操场,我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我们俩漫无目的地围绕着塑胶跑道开始转圈,像是动物园里那些自闭动物的刻板行为。

一直绕到我实在走不动了,才在学校后操场边那棵巨大的黄角兰树下坐下。

哦不,我坐着,他站着。

这颗黄角兰据说是第一任校长和其夫人亲手所植,那时候我们学校还不叫凤山中学,叫凤山私塾。

我仰头望着参天古木,四月的阳光穿透树枝,星星点点,像白日星空,璀璨耀眼。

雷耀突然走近,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皱起眉疑惑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这里吗?当时你……」

「记得啊。」怎么可能会忘。

听我说记得,他表情一下松快了许多,眉梢染上明显的笑意。

「当时我帮徐洋洋递情书给你,就是在这棵树下。」

他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你说什么?徐洋洋?」

「对啊,你还叫我拿回去呢,是不是以为那是我写的情书啊?」我的语气有几分揶揄。

「不、不是吗?」他很震惊的样子。

「当然不是啊!」我站了起来激动地为自己辩白,「我又不喜欢你,干嘛要给你写情书啊,闲的吗?」

雷耀像是被人施了一个僵硬的咒语,定在了那里。

气氛忽然诡异。

「怎么了?」我问。

他嘴唇翕张了几下,我以为他有话要说,盯着他看了半晌只见他将一只手往兜里藏了藏,说了句没事。

「那回去吧?」我说。

「嗯,走吧。」

我们从后操场的步道下山,途中路过了体育器材室,我想起雷耀曾和徐洋洋在器材室里接吻,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去。

雷耀注意到我一直往那个方向瞟,也往那个方向看去。

大概和我想起了同样的事。

他分明站在阳光里,却被光照得如料峭的雪山。

「别看了。」他说。

我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脸,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走。

他的车停在路边,已经被交警贴了罚单,雷耀罚单扯下来,揉成一团揣进衣服口袋里。

上了车。

「晚上我帮你约了几个导师一起吃饭。」

「你帮我……约导师?」

「只是吃个饭,你后面要选导师,先提前见见,熟悉一下。」

「你之前电话里说有事跟我说就是这个?」

「……嗯。」

「谢谢。」

我觉得雷耀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饭桌上,雷耀和导师们推杯换盏。

没有过于江湖的称兄道弟,也没有过于严肃的学术论剑,但席间话题不断,让人感觉这是一场老友聚会。

其实我很早就觉得雷耀虽然是富家子,却又和那些纨绔不太一样,当然他从前对待感情是有些随便,但他做人做事还是有些东西的。

这种场合我理应起身主动敬几杯酒,可雷耀却将我还未端起来的杯子压回原处。

「我来。」他附过来,小声地在我耳边说。

然后他举起杯,跟众导师说我酒精过敏,替我敬几杯,让我用饮料代酒。

他后来跟我说:酒桌上,你要么一开始就不喝;要喝,以后场场都得喝。但凡有一场落下了,都会得罪人。

快散席时,我想偷偷借着上厕所出去把单买了,被服务员告知雷耀早已买过了。

一场酒席闭,宾主尽欢。

雷耀周全地给每个导师都安排好了代驾。

有个导师对雷耀特别欣赏,知道他现在休学了,鼓励了几句,让他以后如果想继续学习深造就去考他的研究生。

雷耀笑着说,一定。

雷耀今晚也喝了不少,导师们一走他就有些撑不住了,得靠我扶着。

我左右看了看,见旁边有家药店,把他扶到电线杆靠着,跟他说了一声去给他买支解酒药

雷耀笑了笑,说好。

等我从药店出来时,雷耀和一个男人站在垃圾桶旁边抽烟。

那人中学时我在雷耀身边见过几次,应该是朋友。

「耀哥,你以前不是说很讨厌夏凡那种人吗?怎么刚刚和她在一块儿啊?」

不期然听到这话,我的脚步一顿。

虽然我知道他从前很讨厌我,但突然从别人那里得到印证,还是会觉得心脏被用力挤压了一下,一阵不规则的翻滚。

我停了下来,不再向前。

雷耀吐出一口烟雾,将烟头按灭丢进垃圾桶,回头对那男生说,「关你什么事。」

说完,他转身看到了我,神情明显紧张了一下,猜是知道我听到了。

他恢复淡定走了过来,接过我手上的东西,「走吧,代驾来了。」

一路上,我们同坐在后排,但谁也没有说话。

车到了我家楼下。

四月的晚上,微冷。他把外套脱给了我。

我不要,他不由分说地将衣服给我兜头盖下来。

衣服上残留了淡淡的烟酒味,我皱了皱鼻子觉得不好闻。

见我嫌弃,他恶作剧成功似的笑了,「洗了还给我。」

我送他一个白眼。

「上去吧,我看着你亮灯了再走。」

他本身喝了酒,这会儿风一吹,我觉得他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了,被他的眼神扫过,连我都觉得有了丁点醉意。

上了楼,家里黑漆漆的,我爸应该跑车去了,我妈估计还在邻居家打麻将。

我背靠着防盗门发了会儿呆,包里电话响了,是雷耀。

回过神来赶紧把灯打开,走到窗口,他还站在那朦胧的路灯下,正抬头往上望着,夜色太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觉得他此时是笑着的。

「我衣服包里,有个信封应该是粉红色的,挺重要的文件,你看看有没有。」

摸了摸衣兜,有个粉红色的纸团,展开来是一张罚单。

另一个兜,什么都没有。

「找到没?」电话那头的雷耀问道。

「找到一张罚单。」

「另一个包呢?」

「没有啊。」

「没有吗?」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开心了。

「什么都没有。」

「好,晚安。」

「晚安。」

10

有个学妹发来微信,恭喜我过线,顺便跪求一份考研资料。

我打开笔电把之前整理的资料打包通过邮箱发给她。

收件箱里有许多未读,我有消除未读信息的强迫症,遂一一点开,顺便把垃圾信息删掉。

其中有一封来自徐洋洋。

邮件里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文字。

她说,让我别得意,雷耀现在就算跟我在一起也不是真的喜欢我,最多就是共患难的感动,我只是刚好在他人生的低谷出现而已。

又说以前她和雷耀在一起时亲耳听过好几次雷耀说讨厌我,小小年纪就讨好他爸妈,居心不良,想到被我喜欢就想吐……

看完,我的第一反应是没有反应,过儿会儿手臂上汗毛倒立,才开始有点愤怒,之后是越来越多的愤怒和心底发寒。

我反复地看着那些文字,如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上,又沉又堵。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诉说过雷耀的喜欢。我以为这是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封邮件发送时间是在我考试的前几天,不敢想象若是我在当时就看到了会有怎样的影响……

我烦躁地把徐洋洋点成拒收,用力地指尖发白,几乎要将鼠标捏碎。

盖下屏幕,抬头看着窗户。

夜色为底,里面的玻璃变成了镜面。

一个穿着针织衫、扎着马尾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女孩出现在镜面中。

我笑她也笑,我哭她也哭。

她是那么普通,普通到丢进人群里就再也不能被一眼认出来。

其实,她不仅长得普通,她还蠢笨无趣得发苦、固执倔强得发酸……

我见过雷耀的每一个女朋友,全都明艳动人、活泼可爱,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的。

那天晚上之后,我和雷耀很有默契地停止了联系。

听说雷耀后来回去完成了本科学业,最终成了矮我一届的学弟。

我们学校修了个新校区,本科全部迁了过去,老校区只有研究生留守。两个校区之间离得蛮远的,坐直通车都需要一个小时。

我去过几次本科校区,碰见过辅导员和很多老师,但都没遇见过雷耀。

对了,雷耀好像有女朋友了。

我从他朋友圈看到的,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从容貌到气质都是顶级的好,比徐洋洋还要漂亮得多,和他很相配。

时间过得很快,到研三尾声时导师问我后面有什么打算,是就业还是读博。

我说准备出国继续深造。

导师问我是国外哪所大学,我说了。

之前申请时想着如果拿不到全奖就不去了,也就谁都没告诉,谁知道还挺顺利的。

导师听后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小夏同学,以后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闷声干大事。」

这导师就是当初很欣赏雷耀的那一个。

我申请的国外那所大学也是雷耀当年原本要去的那一所。

2015 年出国前夕。

我的账户上突然多了一笔巨款,转款人是雷耀。

时隔三年我头一回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快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来。

他那边声音吵闹,像是在酒桌上,他让我等一下,应该是换了个安静的环境,问我出什么事了。

我略带调侃地说雷老板突然转款吓到我这个屁民了。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你当我公司这么多年股东,这是给你的分红。」

当时他注册公司时人数不够,我去凑了个人头,实际啥事儿也没干过。

「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后雷耀问道。

「在想把钱还给你。」我说。

「说了是分红。」从他的语气中,我感觉他又不开心了。

「那你有时间做一下股权变更吧。」无功不受禄,这钱我受之有愧。

他没有回应我做股权变更的话,转而问我什么时候走。

相关手续已经全都办好了,想早一点过去,熟悉一下环境什么的。

「下个礼拜。」我说。

那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个女声,他应了一声然后对我说了声一切顺利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电话被挂了,我却依然举着。

我转头看着夜幕里的窗中倒影。

里面的女孩比三年前瘦了不少,做了近视矫正手术,眼镜不用戴了,眼睛看起来大了一些,头发剪短了,只到肩膀位置,还烫了个流行的懒卷。

客观地说,她变好看了,但依然普通得很。

和雷耀朋友圈里的那个女孩,天壤之别。

我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做什么要和人家比呢,神经。

11

离开前,我罕见地在机场自拍了一张发在朋友圈。

配文,再见。

到了国外,我一改在国内一日不敢懈怠的作风,整个人松弛了很多。结果反而提前了一年,只用了四年时间就拿到了博士学位。

我忍不住在朋友圈里晒了一下手捧学位证书的博士服照,雷耀是第一个给我评论点赞的。

虽然评论只有一个字:牛。

我这边和国内时差刚好 12 个小时,他那边这会儿应该是凌晨两点。

他的评论我没回,太晚了怕打扰人家。

当天下午五点,我又在朋友圈刷到雷耀发的一张照片。

日出的照片。

太阳被他拍得像颗咸鸭蛋。

他写的配文是:早安。

凌晨两点到五点,他只睡了三个小时?还是说,压根没睡?

晚上七八点。

我看着天边,朦胧显形的月亮,鬼使神差地也拍了张照片。

配文:晚安。

发完,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页面。

手指按住下滑又松开,一遍一遍刷新。

刷新了无数次。

没有任何点赞,也没有任何评论。

有人发布了新内容,我的晚安被刷到了下面。

暗嘲自己怎么了,大拇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就把那条朋友圈删除了。

室友江晚吟过来敲门,从打开的门缝里露了小半个脑袋出来,说为了庆祝我顺利毕业让我请她吃火锅。

她和我性格完全不同,很可爱活泼,撒起娇来我也抵挡不住。

「好不好嘛?」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一只等待被人捡回家的湿漉漉的小猫。

「好好好。」我毫无招架能力的说道。

楼下的那家火锅店是去年开的,国内很火服务超好的那个品牌。

去年我刚搬来这里,大半夜地看着国内同学朋友圈里的火锅照片馋哭了,于是包着口水在网上找了一堆火锅图片发在朋友圈「以图充饥」。

没想到第二周楼下的那个空铺子就开始打围装修。当时听说是火锅店我差点兴奋的原地蹦起来。

江晚吟是学服装设计的,今年初搬来和我当室友,我们住的地方有极森严的门禁,但我们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偷溜出去的技巧。

等我俩乔装好摆脱层层监控慢慢踱步到店时,已经快十点了,但店外依旧排着长龙,毕竟这是方圆十里唯一一家好吃的火锅店。

拿了号以为会等很久,没想到店员告诉我刚好有一个预订的小桌取消了预订,我们不用等可以直接去坐。

我指了指拍着的长龙,「那他们?」

「他们都是等大桌的。」

「哦,那谢谢。」

江晚吟铁了心要狠宰我一顿,点了不少菜,本以为钱包即将大出血,忍不住学西子捧心,做做肉痛的样子。

谁料,店员又宣布今日东家有喜,全店免单。

火锅店里的顾客全都兴奋地尖叫。

我从小运气算不上好,但我觉得今天属实狗屎运爆棚了,哈哈。

雷耀在朋友圈说早安的习惯已经坚持七年了,每天都在国内早上十点左右发个朋友圈,文字只有早安两个字,配图倒是变化多样。

有时候是湛蓝的天空,有时候是开会时杂乱地涂鸦笔记,有时候是自己动手做的早餐,更多时候是一张登机牌。

他总是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

有一回,他 po 的登机牌目的地是我所在的城市。

那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频繁走神,甚至有好几次都觉得有一个戴着口罩的新管家很像雷耀。

这种看谁皆雷耀、慌乱不自知的状态一直维持到那天晚上他发布下一个朋友圈。

那条朋友圈还是一张登机牌,只不过是从这里离开的,文字从早安变成了晚安。

后来我觉出味来了,他的那些早/晚安是在跟人报备日常啊。

不知道若是我们十七八岁时有朋友圈,他会不会有耐心对徐洋洋这样做。

想到这里,忽然有点想喝酒。

大半夜的,我拉着江晚吟偷溜出去把附近便利店的酒水通通买来,在天台双双喝了个断片,在天台躺着睡了一夜,管家对于我们这样的行为大呼胡闹。

我俩相视一笑,只庆幸昨夜没有下雨。

有段时间,雷耀的早安照断更了几天。

听我爸说,雷耀的父亲去世了。

他也去参加了追悼会,看着雷耀孤零零一个人不免心疼。

我知道后,点开和雷耀的对话框,说了一句节哀。

我还想再说几句,但身边的仪器频繁报警,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有人反复焦急地着喊我的名字。

等我再次打开和他的对话框,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对话框里,多了一个自动挂断的语音电话,和几条消息被撤回的提醒,最后留下的只有一个「好」字。

12

父母希望我能回国,但因为种种原因我暂时还回不去。

「早知道就不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了。」我妈在视频那头泪眼婆娑,我爸把她按在怀里,拍着肩膀安慰。

对于他们秀恩爱的行径,我只能隔着屏幕翻个白眼。

「下个月我会回来。」

「真的?那上次我说那个周医生,到时候见见?」我妈来了精神。

「见见见!」

我只是随口敷衍,我妈却认真执行。

挂了视频她就把周医生的微信推了过来,让我先和人家熟悉熟悉。

这一熟悉还真不得了,是个熟人。

周医生,周伊。

当年雷耀陪酒那个酒吧兼职的调酒师,没想到他的本职工作竟然是个医生,还是高精尖的肿瘤科医生。

这边和国内相差 12 个小时,但他夜班排得多,没事的时候总能聊上一两句,一来二去还算聊得不错。

他问起雷耀,我说我也很久没联系过他了,或许结婚了吧。

他说挺可惜,以为我会和雷耀在一起的。

我说你误会了,纯纯的误会,我们是革命同志情。

他说,妹妹,就你那粗糙的演技,骗二傻子呢。

我觉得脸上讪讪的,好似被人抓着头发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

次月。

蓉大一百周年校庆,我受邀回国参加。

回国前江晚吟感冒了,一直反复低烧,我有些担心。

从小到大朋友我朋友不多,她是我很珍惜的一个。

我说要不我不回去了吧,就在这陪你。

「不是和你父母都说好了这个月会回去的?快回去吧,等你回来我们再去吃火锅呀。」她是笑着说的,可惜脸色苍白,看起来没有平时甜美。

「最多一个礼拜,我就回来。」

「知道啦,快走吧,有管家照顾我,用不着你操心。」

在朋友圈里看过「预告」,我知道校庆雷耀也会去。

雷耀是坐在第一排的优秀毕业生,庆典上直播大屏的镜头总是扫到他,他变得更成熟了,帅得让人腿软。

画面中,他突然向镜头看了一眼,感觉就像被他盯了一下,心头猛然一跳,还真差点腿软了。

我不敢再抬起头看大屏幕,偷偷摸出手机,跟周伊发消息聊天。

周伊今天刚好轮休,说等下来逛逛我们学校顺便面基。

我说行啊,等会儿请你吃食堂。

庆典结束已是中午,许多班级都在趁着这次校庆来了个同学会。

我们班也是。

得知这个消息时,周伊已经到学校门口了,我问他介不介意和我一起参加个同学会。

他说没问题,还能假装我对象帮我涨涨面子。

我握着手机差点笑出声,这人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周伊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差点没认出来,酒吧里那个调酒师的慵懒不见了,变得成熟稳重,甚至还有几分温润。

「小姑娘长漂亮了啊。」他冲我笑着说。

受江晚吟的影响,我穿衣风格变化很大,她有很多假发,和她在一起连发型自由也实现了,比如今天的就是类似郭采洁那样的短发。

「走吧。」我说。

他们定好的餐厅就在校园内,走过去很近。

进到包厢,雷耀竟然也在,并且还端坐在圆桌主席位上。

哦,对,他也是我们班的。

如今的雷耀成了炙手可热的巴结对象,当初挤兑、嘲讽他拿助学金的那群人,此时正纷纷排着队恭维他。

曾抢了雷耀助学金的蒋语墨穿着华丽却俗气,背着一个名牌包在向旁边的女同学炫耀。

其实那样的包,现在叫我买一个,我也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了。

倒不是因为在国外年薪不愁(其实挺愁的),而是因为雷耀这些年给我的分红,着实丰厚。

也许是雷耀的气场太强,偌大的桌子只剩下他的两侧还有空位,一左一右。

一个同学主动换到雷耀左边坐下,腾出两个连着的空位来。

我和周伊走过去,周伊帮我拉开离雷耀远一点的那张椅子示意我坐,他自己则紧挨着雷耀坐下。

雷耀向右看过来,和我目光相接,微微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

随后他将目光收回,没再光顾这边。

我忽然觉得空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我们明明就坐在一张桌子上,中间只隔了一个周伊,却好像仍旧隔了千山万水。

不断有同学过来敬酒,我用酒精过敏的借口以茶代酒挡了一茬又一茬。

周伊作为我带来的人,自然成了他们转攻的目标,美其名曰家属代喝,他好脾气地照单全收。

雷耀和我的情况完全不同,他只说了一句今天开了车不能喝,就没人敢灌他。

而一旁一个男同学用同样的招数,只得到了一句:「叫代驾呗,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

周伊被喝翻了。

原计划下午带他逛逛学校的,现在只能给他在学校酒店开个房间躺着醒酒了。

我在前台做完登记,正头疼怎么把人弄上去。

背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又是雷耀。

他走过来帮我扶起烂醉如泥的周伊,脚步沉稳地往楼上去了,一切自然得跟说好了的似的。

我还愣在原地,待他回头看了一眼才回神赶紧跟上。

雷耀把周伊放在床上,我上前去帮周伊把鞋和外套脱了,雷耀见了又过来抢我的活。

一切忙完,雷耀走到我身边,「要不要去散散步,我们好久没见了。」

13

校庆期间,许多在校学生支起了帐篷在大道两旁摆着摊。

我们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想起上次和他见面好像也是这样,恍然间有一种时光被折叠了的错觉,好像我没有出国,就一直和他在校园里散步。

我偷偷瞄他,他还是很好,时光只给他多添了几分温润。

一路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他先开口了。

「你们……没在一起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加快步伐往前走了两步,不敢正面回应,因为我压根没和周伊在一起,却让他莫名其妙地顶了家属的名头,这会儿有种要被拆穿的窘迫感。

他跟了上来,「我不是要干涉你的感情,只是周伊的事情,我怕你不知道。」

「周伊的事情?」

「他有一个爱了十多年却没能在一起的人……所以,他那么深爱过一个人,也许现在还在爱着,我怕你会傻傻陷进去受伤。」

这不像是雷耀会说的话。

「我不认为伴侣从前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是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可是他爱的那个,是个男人。」

「……那真爱也是不分性别的嘛。」我硬着头皮狡辩。

「夏凡,你是不是傻?」

这句话成功戳到了我的痛点,我知道我不聪明,从小到大也一直悄悄用勤奋来掩盖自己的蠢笨。

「我确实不如雷总聪明。」我在原地站定,面对他,说这句话时带了明显的情绪。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静默了会儿,泄气一般接着说,「这几年你不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了。」

「……」这话听得我眉头一皱,我什么时候不理他了?

「也不知道我哪里惹了你,每次联系你,你都苦大仇深。」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上赶着让雷总讨厌。」

他苦笑了一声,「就一句讨厌,你要记到现在么。」

我张嘴吸了半口气,条件反射想要反驳,最后还是变成一声叹息,算了,说不着。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小径,这里是从教学楼回女生宿舍的捷径,从前我常走。

从小路穿出来,能看见女生宿舍红砖墙上一片绿油油的爬山虎。可惜现在是冬天,只能看见一墙枯藤。

「夏凡,我是个傻逼。」雷耀和我一起看着那一墙枯藤时说。

对,你是。我在心里大声附议。

他用脚尖踢着一块地上的石子,「你知道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是什么吗?」

你雷家大少爷的蠢事,我从哪里知道。

「是你说不喜欢我,我就竟然真的没有再争取了。」他用力一脚将石子踢回草丛里,突然抬起头来直视我,目光锐利得像要把人扎透。

噔的一声,脑内警铃作响,后颈反射区霎时间寒毛倒立。

我不敢置信、几近惊恐地看向他,和他静默着对视,面上的镇定所剩无几。

什么叫,我说不喜欢,他就竟然真的没有再争取?

这句话什么意思?能不能帮我翻译一下!

我锁眉望着他久久不语。

他苦笑了下,「吓着你了吧?」

啪嗒。

我没有任何要哭的征兆,是眼泪自己不受控制掉下来的。

我不想哭,真的。

忽然起了一阵风,将脸上未干的泪痕吹得冰冷,他张开大衣将我纳入温暖的怀抱。

「你哭什么。」他的手按在我的后脑上,「我才想哭呢。」

「我以为等你考上研,就能名正言顺地追你了。我想过你会很难追,却没想过你根本不让我追。」

我的脸被迫贴着他的胸膛,所有的震惊顷刻间化作十万斤重的委屈。

「雷耀,是你说讨厌我!是你说我从小讨好你爸妈居心不良!是你说想到被我喜……」

我哭得惨烈,话说不下去,鼻涕眼泪全蹭在了他的大衣外套上。

他把下巴搁在我头上,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我抬起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也许是怕我跑了,他用双手环住我,很紧完全挣脱不开。

「对不起,我确实说过讨、讨厌你,但那是因为他们总拿你和我比。至于别的绝对没有,真的没有。」他结巴了。

我盯着他。

该接着质问吗?我问不出口。十万斤的委屈无法向外倾泻,变成小小的秤砣模样被我吞进胃里,带着我不断往沼泽中下坠。

「以前我父母总在我面前夸你,你戴个眼镜,他们说你萌得像阿拉蕾,骑个电动车上下学就夸你独立,后来你连成绩都差点要压我一头,天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没被你真的超过去。那段时间我很烦很烦,我甚至想对父母说既然这么喜欢她就去认她当女儿啊……」

「家里出事后,我本来以为我的一生就要那样烂在淤泥里了,还不完的账、喝不完的酒,每天冲着年纪比我妈还大的女人叫姐,时不时还有要债的人上门找麻烦,没有治愈希望的父亲和黑洞一样的医疗费……」

「所有人都抛弃了我,亲戚、朋友、当时的恋人。只有你们家还和我往来,也只有你认为我去陪酒是有担当。」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还记得当初拒绝我的那个投资人吗?」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就是后来回过头求着要给雷耀投钱他不理人家那个。

「你每天等在人家公司门口,雨天给人送伞,晴天给人遮阳,没事帮人跑腿,口渴就递奶茶……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翻身,一定要成功,再也不要你为了我这样去求人。」

「夏凡,我也不是一直顺利的,后来好几次我都差点栽了。但只要想到你都读到博士了,人类最高学历,我要是在半路倒了怎么配得上你啊。」

「从前我以为我们有很多时间,我不着急,我可以等。等你考完试,用你的曾经的方式表白,结果等到的是你说不喜欢我,等到的是你说没有,等到的是你一声不吭地出国,等到的是……」

「没有表白。」我打断他木木地说。

「什么?」

「没有表白,我没有,你也没有……」

「傻。」

他滚烫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我成了提线的木偶,线柄全然握在他的手上,他没有提着我做些滑稽取笑的动作,而是一点点拖拉着将我拽出了沼泽。

「雷耀,骗人祖坟爆炸。」我口不择言,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自胸膛发出两声低笑,「嗯,炸了就当是给你放的烟花。」

我愤恨地给了他一拳,他捏住我的拳头,「没骗你。」

他的怀抱真的好暖,在寒冬里充满了诱惑,或许我可以多待一秒,就一秒。

14

手机在夜里响得快要跳起来,一个+01 的国外来电。

我赶紧接了起来。

得知电话里的消息,我火速收拾行李,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飞去国外。

下了飞机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打上车直奔医院。

可是等我赶到,属于江晚吟的那张床还是已经空了。

我靠着门框滑坐到地上。

骗子!江晚吟你这个大骗子!说好了等我回来的!

眼前忽然模糊不清,好像出现了好多人影,接着往后一仰就人事不知了。

等我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把病房叫成自己的房间,管病友叫室友,将医生护士称为管家,这是江晚吟的主意。

她说这样就好像我们没有生病,只是住进了一所管理森严的公寓一样。

我是去年确诊的,非霍奇金淋巴瘤,比江晚吟还要早一点。

手机已经在床头的抽屉里躺了不知多久,未接提醒多得占满了首页,有我父母的,有周伊的,也有雷耀的。

第一时间和我父母通了视频,他们那边背景晃动,急匆匆在赶路。

我妈说他们的签证终于下来了,买好了机票,这会儿正在机场要飞过来。

视频中我妈举着手机,我爸在背后挨个问人该往哪边走。

他半弯着腰,这几年有一只耳朵不大灵光了,侧着脸将好使的那只耳朵凑过去,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他们第一次出国,无人陪伴,什么都不懂,一句外国话都不会说。

我想叫他们别来了,又想起江晚吟,不来的话,是不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挂了视频,我给周伊打电话,想拜托他去机场帮我送父母过来,他同意帮忙,可惜回去拿护照时发现上面的签证已经过期了。

一时间又急又慌,咬着手指头想着还能联系谁。

电话响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接了起来。

「你别担心,我已经找到他们了。」是雷耀的声音。

「谢谢。」

「……夏凡,别怕。」他说。

「嗯。」

他说别怕,我的心就忽然就安定了。

十几个小时后,我见到了他们。

我妈笑着,说给我带了很多东西,还说好些东西过安检的时候差点不让带,还好雷耀会说英语和他们讲了好久。

我又看向雷耀跟他说谢谢。

他也看回我,笑得温柔。

这次我爸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对雷耀赞不绝口。

我爸悄悄和我说,老丈人看女婿总归都是不满意的。

雷耀的朋友圈再没有发过早安。

我问他怎么不发了,他说,都是发给你看的,现在早安可以当面说了,就不发了。

我说那以后你也要发,我看得到。

他说好。

雷耀的手机屏保是当年我出国前在机场拍的那张自拍。那时候我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比着大大的剪刀手,丑得不忍直视。

我想换掉,他把手机拿了回去,不许我碰。

哼,我知道他的手机密码,等下偷偷换。

他的密码 1003,夏字 10 画,凡字 3 画。

我的手机和电脑密码都是 1320,也分别是雷、耀两个字的笔画。

没想到我们在这方面还挺有默契的。

我和他坐在医院的天台看着夜空。

我问他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的视线从繁星移向我,「我爱你。」

我说,我知道啊。

意外发现在天台能看见那家火锅店的招牌,我兴冲冲地指给他看,「那家火锅可好吃了,服务也好。」

他笑着说,「那你快点好了带我去吃。」

我不笑了,「雷耀,慢一点忘记我吧。」

「不会忘。」

「忘吧,没事,慢一点就好。」

15

五年后。

「雷总,您定地花到了,需要帮您拿上来吗?」

说话的人是雷耀的秘书,就是当初夏凡误以为是雷耀女朋友的那个,实际人家孩子都上高中了。

「我自己去。」雷耀签完最后一本文件,抬起头说。

雷耀取了花,驱车到夏家楼下。

这栋老破小在周围高档住宅的衬托下显得特别扎眼。

去年雷耀把这栋楼买了下来,不止这栋楼,这条小街他都买了,重金打造了一番,修旧如旧,现在成了游客们缅怀旧时光的打卡地,年初时还被评选为全球最美十大街区之一。

夏凡喜欢的那家火锅店,雷耀在她家楼下又开了一家,生意一直火爆。

每个周末,不管雷耀再忙都会回到夏家,吃一餐家常饭。

但今天特别不一样。

夏父早早守在窗口,见雷耀的车进了街区回头吆喝了一声叫厨房里的人炒菜。

雷耀从车后座抱出一大束花上了楼。

夏父估算好了时间,一秒不差,在雷耀敲门前开了门,「洗手,吃饭。」

雷耀点头应了声好,笑着把花束摆在夏凡的照片前。

「生日快乐。」

夏凡不知道的事。

如果那天晚上夏凡在雷耀的家里住下,她会发现雷耀不止给她备了拖鞋。他给她留了一个房间,房间里铺着温暖、柔软的格子床单,床上摆着她喜欢的公仔,柜子里安放着全套的女士护肤用品,衣柜里挂着几套看起来舒服可爱的睡衣和他觉得她穿起来会好看的衣服……

收过无数表白信的雷耀,曾执笔一字一顿给她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少年蓬勃热烈又隐忍自卑的爱被装进了一个粉色的信封,因为他记得当年她递出的情书也是粉色的。

可惜,夏凡没有看到那封信。

可惜,雷耀以为夏凡「没有」的意思是拒绝。

其实夏凡以为和雷耀没有联络的七年,雷耀一直都在,夏凡的博士导师,是雷耀想办法给她引荐的;她喜欢的火锅店是专门开给她的;她的「管家」都是雷耀为她聘请的,甚至自己还会伪装成「管家」的样子偷偷去看她。

因为 12 个小时的时差,其实每天 10 点的早安,都是想对她说的晚安。

夏父催促着雷耀入桌吃饭了。

雷耀凑近照片,如在夏凡耳边轻言:「我爱你。」

呼啦啦的风吹动了白色窗纱。

我知道啊……

风在窗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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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盐故事」专栏《难说再见难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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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3-01-05 17:32・IP 属地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