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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真的可以爱一个女生很久很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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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陈越处理好雨夜中的尸体,去店里买了一个蛋糕。我跟着他飘啊飘,飘回了家。他将自己收拾干净,来到沙发前坐下,珍而重之地拿出蛋糕,点燃了蜡烛。烛光摇曳,照亮了他清俊瘦削的脸颊。「这是你离开的第十年。」陈越看着蛋糕,眼神温柔缱绻,「生日快乐啊,一一。」一一,是他给我取的名字。1.陈越一直不喜欢吃甜食,以前我每次馋小蛋糕,他都会笑话我像个小孩。而现在,我趴在桌子边,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着整...

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陈越处理好雨夜中的尸体,去店里买了一个蛋糕。

我跟着他飘啊飘,飘回了家。

他将自己收拾干净,来到沙发前坐下,珍而重之地拿出蛋糕,点燃了蜡烛。

烛光摇曳,照亮了他清俊瘦削的脸颊。

「这是你离开的第十年。」

陈越看着蛋糕,眼神温柔缱绻,「生日快乐啊,一一。」

一一,是他给我取的名字。

陈越一直不喜欢吃甜食,以前我每次馋小蛋糕,他都会笑话我像个小孩。

而现在,我趴在桌子边,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着整个蛋糕,仍旧馋得快要流口水。

混蛋!

我幽怨地看着他,凑到他耳边大声控诉,喂!明明是我的生日蛋糕欸,怎么我一口都没吃着啊!

陈越充耳不闻,继续吃着奶油花。

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死了,他听不见鬼说话。

「算了,这次也让给你好了。」

我嘟囔一声,看向他的手背。

刚刚那个人带了弹簧刀,陈越杀他,费了不少力气,还受了伤。

此刻他的手背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争先恐后地从里面冒出来,顺着手臂流下,滴滴答答地掉进地毯里。

我抬起半透明的指尖,碰了碰他的伤口,轻声问道:「笨蛋陈越……疼不疼啊?」

陈越没有回答我,仍旧认真地吃着蛋糕。

吞下最后一口奶油,他走进卧室,去拿昨天买回来的新裙子。

我高兴极了,惬意地在半空中转了个圈。

又有新裙子穿咯!

刚从卧室出来,陈越顿了顿,突然又折返了回去,不一会儿,他带着一双红舞鞋走了出来,将它也放进了铁盆里。

我更高兴了,黏在陈越身上,喋喋不休地说了无数句「你真好」。

客厅里,陈越点燃了裙子和鞋。

一寸一寸的火光中,那条白裙子来到了我的身上,红舞鞋也被穿得妥妥帖帖。

我满意点头,光了十年脚,总算有鞋穿了。

陈越粗心,隔三差五就给我烧裙子,却总是忘了烧双鞋,幸好我是鬼,可以飘来飘去,不然走路得多累啊!

这双红舞鞋,我十年前就喜欢,可是陈越买了十年,摆在床头看了十年,都不肯给我穿。

我飞到他肩膀上趴下,没忍住小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小气鬼,喝凉水,哼!」

陈越突然笑了一下。

我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听见了我骂他,心虚地从他身上溜了下来。

「一一。」

寂静的夜里,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平静温和,带着浅浅的想念。

他说一一,以后我就不给你烧裙子了。

我刚要撒娇耍赖,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汽笛声,小区周围被警车堵得密不透风,许多人上了楼,举着的枪齐齐瞄准了陈越。

他们来了。

陈越没有丝毫反抗,他被铐上手铐,押下了楼。

我飘在他身后,跟着他坐上警车。

一路飘到了审讯室,年长的那位警察和陈越认识,他眼神复杂地取出一张照片,摆到了陈越面前,「……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越沉默地看着那张照片,许久没说话。

半晌,他微笑起来,眼神十足地坦诚:「何警官,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撒谎!」

脸生的年轻警察拍了拍桌子,对陈越的态度很是不满:「……没有任何关系,那你为什么要杀了那五个人?!」

他没有撒谎。

我默默靠在陈越的肩膀上,隔着虚空,看向照片中那个十八岁的自己。

是我离开得太早。

早到,我们还没来得及变成恋人的关系。

我和陈越,相识于十二年前的某个午后。

彼时我正在练舞室里挥汗如雨,一个不经意的弯腰,透过二楼的落地窗,我看见了那个高大沉默的拾荒少年。

他满身灰尘地站在楼下,望向我的眼神却干净明亮。

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看见过他很多次了。

但在那个午后,我第一次下了楼,穿着舞鞋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了右手,歪着头看他:「你好,我叫余忆。」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下楼,陈越不由得呆滞了几秒,等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把手在衣服上使劲儿蹭了好几下,才轻轻回握住了我的手,一触即收。

「你好,陈越!」

他看起来激动又紧张,连主语都忘了说,局促的动作逗得我扑哧一笑,这下他更无措了,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

温热的风吹过,我别过耳边的碎发,好奇地看着他:「……我们算不算互相认识了?」

陈越也笑了起来,他朝我坚定点头:「当然!」

认识了,就是朋友了。

我仰着头,对上那双干净真挚的眼睛,在阳光下同他相视一笑。

故事就开始于这个春天。

跳芭蕾舞的女孩,遇见了拾荒的少年。

女孩在一个午后走下楼,于是光照到了少年身上,她和他郑重握手,彼此都决定,要成为对方的朋友。

那天,我们在大树下坐了很久。

陈越告诉我,他是个孤儿,是拾荒的爷爷收养了他,靠着捡破烂把他送到了高中。

爷爷年纪大了,拾荒的人变成了少年。

「等我赚够了钱,立马就带爷爷去医院检查身体!」

陈越侧脸汗津津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坐的位置离我有点远,他并不觉得捡破烂是件丢脸的事,但他不想弄脏我的白裙子。

「你好厉害啊!」

我托着脸,觉得陈越真的超级厉害,「……不仅成绩好,还能自己养活自己。」

相比之下,我就像家里的米虫。

陈越听完,青涩俊朗的脸上浮起些许羞涩,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这有什么,我就是一捡破烂的。」

「可是陈越,你不会一直捡破烂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拍了拍手,我站起身来,摇头晃脑地背着初中课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陈越被我逗笑,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我和他一起笑,笑完了,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我看着他,羡慕极了,忍不住概感慨道:「要是我跳舞也能像你一样,总是得第一名就好了。」

「你已经跳得很好看了。」

看着我的情绪低落下来,陈越笨拙地安慰着我,「……真的,你跳得可好看了!」

「可是跳得好看和跳得好,是两回事啊。」我在他身边坐下,垂头丧气地说,「而且,我跳得也不是很好看。」

陈越急出了汗,他不太擅长安慰人,所以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没事的,在我心里,你就是第一!」

「你不是忆忆,你是一一!」

回答他的是我一连串的笑声,这个人怎么笨笨的啊,安慰起人来,都像是在讲冷笑话。

陈越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的皮肤被晒得有点黑,整个人因此显得莫名朴实憨厚。

笑了半天,我终于停了下来。

「一一。」

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我看向身旁的少年,神色认真道:「陈越,我好喜欢这个名字啊。」

陈越扬起一个羞涩又爽朗的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我以后就叫你一一,好不好?」

夕阳打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神干净澄澈。

我轻轻点头,说了句「好」。

后来我告诉陈越,其实我是失独再生女。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比别的同学家长老了快二十岁。

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

她聪明美丽,擅长跳舞,但十八岁那年,姐姐生了一场大病。死之前她说,爸爸妈妈,再生一个吧。

于是两年后,我出生了。

我是姐姐人生的重复和延续。她是因为,我是所以。

因为姐姐叫余忆,所以我也叫余忆,因为姐姐留长发,所以我也要留长发,因为姐姐眼角没有泪痣,所以我的眼角,也不能留着那颗泪痣。

跳舞也是一样。

其实我跳舞没什么天赋,但因为姐姐跳得好,所以我也被送进了舞蹈室,学习姐姐最热爱的芭蕾。

爸爸说,妈妈生病了,只有我成为姐姐,她才会好起来。

所以我只能是忆忆。

我明白的,所以每每回到家,我都很小心地扮演着姐姐的角色。

但我是个劣质产品。

我不如姐姐聪明,也不如姐姐漂亮,更没有像姐姐那样,从小就擅长跳舞。

我不喜欢吃姐姐喜欢的食物,也不喜欢姐姐喜欢的颜色。

她沉静,我却活泼。

我和姐姐,始终是两个人。

这些破绽经常会被细心的妈妈察觉到,每当她发现我不是姐姐,总是会突然崩溃大哭。

她惊恐地推开我,疯狂摇头:「你不是忆忆,你不是我的忆忆!我的忆忆呢?老公,我们的忆忆在哪里啊?!」

爸爸很失望。

他说,忆忆,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

再努力一点,你就能多像姐姐一点。

我知道爸爸很辛苦。

当年给姐姐治病,用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妈妈的精神状态让她没有办法出去工作,只能待在家里,而送我学跳舞,又是项不小的开支。

工作繁忙,爸爸的头发早早地白了。

我不想让他失望,所以我很努力地想要成为姐姐,可是后来我却发现,我做不到。

我是个笨小孩。

我永远都没办法成为姐姐。

十六年来,我一直被困在名为「余忆」的茧壳里,无法抽离。

直到陈越出现,笑着喊了我一声「一一」。

沉闷的世界,透出一丝缝隙。

我的学校在城东,陈越的学校却在城西。

于是双休日在大树下碰面,成了我和他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

每周的这两天,我和他都会很忙。

我在舞蹈室里压腿旋转,他拿着编织袋去拾荒卖钱,他总会在那棵大树旁等我下课,因为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吃午餐。

跳舞需要控制体重,妈妈把我当成了姐姐,准备的食物分量很小,总是姐姐爱吃的那几样。

我对香菇过敏,但我的餐盒里,永远都会有香菇。

我把香菇夹给陈越,馋他饭盒里的土豆。

陈越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那些香菇,后来,他的饭盒总是装得满满当当。

他会把我不喜欢吃的菜通通夹走,再把自己做的菜分给我。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陈越他好像什么都会,能够赚钱养活自己,总是考第一名,做的饭还那么好吃。

起先我还会不好意思,后来熟稔了,我就开始从他饭盒里抢土豆吃,吃完了还要理直气壮地提要求:「陈越,下周我还想吃土豆!」

好脾气的陈越同学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又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吃土豆啊?

一直吃这个,不会腻吗?

「当然不会了!」我撑着脸,认真地说,「我要是喜欢什么,就会一直一直喜欢,永远都不会腻!」

陈越就看着我笑,看起来特别傻。

他坐得离我没有以前那么远了,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和干净的眼。

拾荒是件很辛苦的事,陈越经常会忙得汗流浃背,浑身沾满灰尘,但他不想脏兮兮地来和我吃饭,所以他总会赶在我下课前,换上干净的衣服。

真是奇怪的仪式感,但我很喜欢。

就像每次和他见面前,我都会拿上一颗柠檬糖,偷偷揣进他的口袋里。

我以为这些糖都被陈越吃掉了,但变成阿飘后我才发现,我给他的柠檬糖他一颗没吃,全被存了起来,装在一个漂亮的玻璃罐里。

特别想我的时候,他就会打开那个玻璃罐,把里面的糖倒出来数上好几遍,然后又放回去。

他总是这样。

明明是个很聪明的人,却老是做些傻傻的事。

我永远都会记得,少年时的陈越捧着饭盒,眼神小心翼翼,局促又紧张地对我说:「一一,你吃我的吧。」

「饭盒我洗过好几遍,不脏的!」

当时我心里闷闷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后来看见陈越数糖我才明白。

原来这种闷闷的感觉,叫做心疼。

放暑假后,陈越去了大排档打工。

或许是明白了我永远赶不上姐姐,爸爸已经不再要求我在跳舞这方面有所成绩,但因为妈妈坚信要为跳舞的姐姐准备午餐,所以他仍然坚持送我去学跳舞。

一周两次的舞蹈课,变成了一周四次,整个暑假我都在不停地往返于家和练舞室。

我和陈越仍旧一起吃午餐。

但由于大排档中午开始营业,深夜两三点才收摊,陈越的作息变得昼夜颠倒,我们的午餐,也成了他的早餐。

陈越守时,从不迟到。经常是我刚下课,他就已经拿着饭盒在树下站着了。

暑假快要结束时,我告诉他,自己终于真心喜欢上了跳舞,在不用总想着要得第一的情况下,跳舞成了一件特别放松开心的事情。

说着,还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我絮叨了半天,陈越认真听着,眼睛亮得惊人,我回到他身边坐下,歪着头看他:「你呢?陈越,你好不好?」

陈越看着我,突然笑了:「我很好,一一,谢谢你的关心。」

「很好是多好?」我不太满意他的回答,鼓了鼓脸,「论述题来了,这位同学,请把你的很好展开,具体地说一说!」

陈越被我逗笑,仔细想了想,开始答题。

他说大排档离练舞室很近,可以和我一起吃午餐,他很开心。

又说老板人很好,知道他家里困难,告诉他开学后也可以去那里帮忙,工资按小时算,让他别再去拾荒了。

还说爷爷的身体硬朗很多,不用继续吃药了,他打算开学前带爷爷去检查一下。

陈越说了很多很多,我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发现他黑了好多,而当他起身离开,我发现就算自己已经站在了台阶上,却还是要仰着头看他。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少年隐秘又飞速地成长着,轮廓慢慢被时光勾勒成大人的模样。

生活的苦难没有将陈越击倒,反而使他更坚强,更勇敢,也更成熟。

这是好事。

我透过落地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就很高兴,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陈越就应该是这样,他就是很厉害。

旁边一起练舞的同学看见我,打趣道:「又和你的小乞丐吃饭去啦?」

「他不是乞丐。」

我转头,认真地告诉她,「他拾荒,是为了养活自己。」

陈越才不是乞丐。

他无所不能。

大排档的老板说话算数,开学后,他真的让陈越去帮忙了,不仅管饭,时薪也开得很高。

因为这份收入,陈越轻松了很多,他终于不用再去拾荒了,也终于肯和我并排走了。

我知道陈越并不自卑,但在我面前,他总是把自己放得很低。以前送我回家时,他总是隔着一定距离跟在我身后,远远地看着我上了单元楼,才会离开。

他不在意别人叫他「乞丐」「捡破烂的」,但他不能接受别人把这两个词同我联系起来,他比我更爱惜我的羽毛。

少年一直在用属于他的方式保护我,他希望我永远都是湖中洁白的小天鹅。

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

所以我也想用我的方式告诉陈越,不论他拾荒抑或是刷盘子洗碗,我都会觉得他很厉害,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一点都不丢脸。

而有关他的一切,我都很乐意去了解。

所以我缠了陈越很久,非要让他带我去大排档,他拿我没办法,只能答应了下来。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我见到了传说中人很好的老板。

老板三十多岁了,肚子很大,但做菜很好吃。见到我,他看着陈越,笑得一脸暧昧:「哟,这位是?」

陈越闷声道:「我朋友。」

老板点点头,「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打趣道:「明白,女朋友,是吧?」

「不是!」陈越耳尖泛起了红,气恼地瞪了一眼老板,「都说了是朋友,她还小,你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老板不置可否,背着手优哉游哉地去了后厨。

陈越把我带到一张桌子前,拿帕子把桌面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得桌面都反光了,他才堪堪停下。

「一一,你坐。」

陈越有些腼腆地看着我,他手里拿着抹布,身上还拴着围裙,看起来莫名地贤惠乖巧。因为身量高大的缘故,抹布和围裙在他身上显得特别小。

我憋着笑,从书包里拿出了作业。

陈越挠了挠头,见我开始写作业,他走到一旁,也开始做事。

下午吃饭的人不多,主要是做些准备工作。

陈越戴上橡胶手套,在大铁盆前坐下,长臂一伸,开始刷盘子洗碗,他的动作麻利迅速,不一会儿就把一盆子的碗碟洗得干干净净。

眼看他又开始择菜洗菜,我扔下写了一半的卷子,蹦到他身边。

陈越忙得大汗淋漓,抬头看见我,他疑惑道:「是有哪道题不会吗,一一?」

「不是。」

我在他身边蹲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来给你帮忙!」

陈越择菜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向我,眼里露出暖暖的笑意,温柔又坚定地拒绝了我。

陈越说:「一一,你不应该做这些事。」

少年微笑时,左边嘴角总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里面盛满了全世界的阳光和凉爽。他的五官日益俊朗,开始显现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成熟稳重。

陈越他,长大的速度好快啊。

我明白他的固执,所以乖乖回到桌边坐下,继续做我的卷子。

我做一会儿题,看一会儿陈越。

感受到我的视线,陈越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耳尖也越来越红,最后他索性把小板凳挪了个地方,背对着我坐下。

「小气鬼陈越!」

我小小声地抱怨了一句:「……看看都不肯。」

陈越背影一僵,我赶忙心虚地低下头,装出认真读题的样子。

可恶,他的耳朵怎么这么灵啊!

后来我成了大排档的常客。

老板经常让陈越带着我在那里蹭饭,偶尔还会下厨,给我们做一道硬菜补身体。但大部分时间,我吃的东西都是陈越亲手做的。

每次被老板看见,他都会没好气地骂他是个小兔崽子:「……我这干净着呢,之前也没见你吃坏肚子!」

这会儿陈越的耳朵又不灵了,他手下翻炒的动作不停,铁锅里冒出浓浓的香气。

我被馋得围着他转圈圈,眼睛却紧紧盯着锅里的土豆烧肉,不住地问他:「还要等多久啊?」

陈越看着火候,安抚我说「快了快了」。

可十分钟过去了,土豆烧肉还是没好,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饿了,陈越,我想吃肉呜呜。」

陈越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忙翻箱倒柜地给我找吃的,最后他在蔬菜堆里摸到了一颗橘子,赶紧扒了皮递给我,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放进了老板装零钱的纸盒里。

我捧着他剥好的橘子,踮起脚,强硬地把第一瓣喂给了他。

「甜吗?」我问他。

陈越使劲点头,笑着说道:「甜!」

我也尝了一瓣,舌尖绽开淡淡的水味,还有点酸。我抬起头,看向陈越:「真的很甜!」

陈越没忍住,摸了摸我的头。

老板看不下去了,幽幽地飘过,突然丢下一句:「土豆烧肉好了!」

陈越赶忙洗碗拿锅铲,生怕我饿坏了。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不住地感慨,陈越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好啊?

万一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陈越被欺负的场景,我就好忧愁,还有点生气。

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

那天下午,大排档来了几个黄毛混混,一坐下就点了半桌子菜,把老板和陈越忙得团团转。

我正写着作业,突然察觉到身边站了人。

一抬头,发现是混混中的一个,那人吊儿郎当的,笑得不怀好意,拉着我就要往他们那桌走:「妹妹一个人啊?走,陪哥哥们喝几杯!」

我厌恶皱眉,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与此同时陈越也冲了过来,大手一揽,把我护在了身后。

那个混混推了推陈越,发现面前的人纹丝不动,瞬间恼羞成怒,动了手:「……妈的给脸不要脸!」

陈越挡开面前混混的拳头,和他打了起来。

眼见坐着的几个混混也站了起来,老板赶忙把我推进了屋里,拿起锅铲,也加入了混战。

我害怕又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打架,眼睛紧紧追寻着陈越,然后就看见了一个满身戾气的他。

在我面前的陈越,永远都是真诚温和,腼腆害羞,脾气好得不得了。

我坚信他是一只可怜的小绵羊,可此刻眼前的这个陈越,却凶狠得像匹野狼。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暴力的他。

眼神冰冷,拳拳到肉,明明是一对三,却丝毫不落下风。没过多久,那几个闹事的人都躺在了地上呻吟。

陈越没有停手,刚刚拉我的混混被他压制在了地上,嘴角已经被打得渗血。

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老板处理完他那边的人,厉声喝道:「陈越!」

我反应过来,赶忙跑到陈越身边阻止了他。抱住他手臂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就出来了,我哭着喊道:「别打了,别打了陈越,会坐牢的……」

他们不值得,不值得弄脏你的羽毛。

陈越听见我的哭声,霎时清醒了过来,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转头看了我一眼,立马方寸大乱。

「不哭不哭,一一不哭。」

他手忙脚乱地揩去我脸上的泪水,说话都变得无措起来:「没事的,一一别怕,有我在呢!」

我看着他脸上的擦伤,吸了吸鼻子:「陈越……疼不疼啊?」

陈越使劲摇头:「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

「骗人!」

看着他笨笨呆呆的模样,我快要难受死了,没憋住哭得更凶了,不住地喊着他的名字:「陈越,陈越……」

你以前,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在我还没认识你的时候,在你还没有力量反抗的时候,你是不是,被别人欺负过很多次啊?

陈越哄了我半天,我却哭个没完,甚至还抱住了他的腰,眼泪鼻涕蹭得到处都是。陈越僵着身体,也不敢推开我,最后他拍了拍我的后脑勺。

「一一不哭,我真的不疼……」

他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是沉浸在一场美梦。

笨蛋陈越。

我在心底骂了他一句,怎么可能不疼啊?

「啧,别抱着了。」

老板赶跑混混,走过来扔给陈越一瓶碘伏,又伤眼似的摆摆手:「……大白天的,搁这演偶像剧呢?」

陈越的体温很高,温度透过衣物传到了我的脸上,我总算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他,拿过他手里的碘伏,扯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屋里拉。

刚刚还凶狠无比的少年,现在却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红着脸跟在我身后,进屋后又规规矩矩地在椅子上坐下。

我朝他抬抬下巴:「脱衣服。」

「啊?」

陈越的脸红了个彻底,急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一一,你别这样……」

「噗,你在想什么啊陈越?」我被他纯情的模样给逗笑了,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我是叫你脱掉衬衣,给你的手臂上药!」

刚刚打架,有个混混砸了凳子过来,被陈越用手臂挡住了。虽说凳子是塑料的,但那么大的力气,肯定会有擦伤。

听完我的话,陈越呆滞了一瞬。

他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可怜死了。

小绵羊陈越乖乖脱掉外面的衬衣,露出了洗得旧旧的白背心,包裹着他因为拾荒变得分外结实的身体,极具力量与美感。

看着他身上脸上的淤青和伤,我后知后觉地生起了气,拿着棉签的手不由得也开始用力。

「嘶——」陈越轻轻吸了口气,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疼啊一一。」

「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我阴阳怪气地学他说话,手下的力度却轻了很多,「我还以为你是个铁人,不知道疼呢!」

陈越不说话了,就看着我笑。

等我上完了药,他才垂着眼睛,轻轻地开口说道:「对不起一一,我以后不会打架了。」

这个笨蛋!

我快要气死了,他是想站在那里挨打吗?!

但生完气的下一秒,我又开始心疼,捧起他的脸,我特别特别认真地看着他,「……不是不能打架,而是不能伤到自己。」

因为我会很心疼。

陈越愣了几秒,忽然笑了。

他特别郑重地答应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我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看着他手臂上鼓鼓的肌肉,忍不住戳了一下,硬弹的手感极其不错,惹得我又戳了好几下。

陈越纵容地看着我,他穿的背心已经很旧了,有点小,还破了几个洞。

我没忍住戳了进去,然后……戳到了他的胸膛。

「一一!」

陈越神色惊慌地捂住胸口,又立马放了下去,捂住了那里。红意从脸上漫到了脖颈,他闭上眼睛,羞耻得不敢看我。

我脑海里一声轰鸣,一股血冲到了天灵盖。

「我、我不是故意的!」

留下这句话,我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飞快地跑出了屋。

陈越的生日在十一月初,我的生日在十二月底。

他长得很快,明明只比我大了两个月,却比我高了好多好多。刚认识时,我只比他肩膀矮了一点点,现在却只能和他胸口平齐。

真不公平。

我站在台阶上,看着树下的他。

深冬了,陈越终于穿上了棉衣,他的衣服很少,换来换去总是那两件。

对于这个年纪的我们来说,贫穷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即便陈越靠自己的双手挣了不少钱,却仍旧是杯水车薪。

我总是对他说,心疼心疼你自己吧,陈越,心疼一下你自己,好不好?

他总说好,但下次见到他,还是那个样子。

小气鬼陈越,舍不得给自己买双三块钱的手套,却舍得给爷爷买最好的药,舍得给我买街角十五块的小蛋糕。

「一一是小孩,小孩才喜欢吃蛋糕。」他一手捧着小蛋糕,另一只手点了点我的额头,好看修长的手指被冷风冻得通红,「……生日快乐啊,一一。」

我从背后拿出一副手套,得意极了:「看,我给你织的手套……是亲手织的哦!」

为了做这双手套,我还拆了一个棉花娃娃。

陈越呆呆地接过手套,他背着奶白色小挎包,看起来乖得不行,又有点傻。

小挎包是他生日时,我送他的礼物。

奶乎乎小包被高高的陈越背上的第一秒,我就笑出了声,实在是太奇怪,也太可爱了。

那时候他说,一一,以后不要送我包了。

我问他为什么。

他坚定地告诉我:「我会很爱惜,所以一个就够了。」

现在他看着那双手套,也是这句话:「一一,以后不要再织手套了。」

「为什么?」

我笑嘻嘻地拿过小蛋糕,拆开包装后,揶揄地看着他,「……因为你会很爱惜,所以一双就够了吗?」

「不是。」

陈越垂眼,看着我轻轻地说,「因为一一受伤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啊哦,被发现了。

突然就觉得好委屈。

「陈越。」

我要哭不哭地看着他,声音开始哽咽,「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爸爸妈妈都不记得。」

爸爸妈妈只记得忆忆的生日。

可我却不是忆忆。

以前我总是会想,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发现姐姐身后的我呢?

现在看着手里的小蛋糕,我发现自己虽然还是有点委屈,有点难受,但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期待他们的爱了。

或许是因为,我的光出现了。

陈越说,我是他的太阳,但其实,他也是我的月亮。

浩瀚无垠的宇宙中,太阳照亮月亮,月亮也慷慨地反射着太阳的光。

我和他,也在彼此的眼中熠熠发光。

「许个愿吧,一一。」

陈越温柔的声音传来,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许下了十七岁的生日愿望。

「一一和陈越,永远不分开。」

陈越说,他觉得一切都在变好。

以前偶尔会觉得很辛苦,但遇到我之后,他开始变得很幸运。

我蹦蹦跳跳地走在他身边,偶尔还要踮起脚尖转个圈,听到他这么说,总算停下了一会儿。

「呐,我说的。」点了点他的下巴,我指着远处炸开的一朵朵烟花,神色认真地说,「陈越,你以后会越来越幸运的!」

陈越「嗯」了一声,笑着点头:「我相信一一。」

小区到了。

陈越目送着我走进单元楼,我刚走到一半,突然又转身跑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对他说:「陈越,春天快要到了。」

春天到了,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就像去年的春天,你遇见了我,我也遇见了你。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很早。

值得开心的是,我仍旧在练舞室,等着陈越来和我一起吃午餐。

因为不用再去拾荒,陈越白了很多。

而我发现除了做饭、赚钱、学习,他画画也超级厉害,随便用一支木炭,他就能将我跳舞的样子勾勒下来。

我再一次认识到,陈越是无所不能的。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陈越听了只是笑,他扔掉木炭,相比起自己在绘画上拥有绝佳天赋这件事,他更在意下一次见面,我想吃什么。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就到了夏天。

高中时光过半,我们都需要开始思考,自己以后到底要走怎样的路。

我想了想,发现除了跳舞,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

「我是不是特别差劲啊陈越?」

我沮丧地低下头,但也只是一瞬,很快我就振作起来,兴致勃勃地看着陈越:「你呢?」

「陈越,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我会成为一个商人,赚很多很多的钱。」

陈越想也没想,坚定地说道,仿佛这个答案他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赚了钱,给爷爷养老,送一一跳舞。」

爷爷和一一,那陈越呢?

「笨蛋陈越。」

我摊开他的手,把脸紧紧地贴上了他的手心,几乎是乞求地看着他:「对自己好一点吧,陈越,请你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吧。」

陈越温柔地笑着,他说:「一一,我很好。」

那双眼睛干净又明亮,带着浅浅的满足,似乎在说,只要爷爷和一一好,陈越就好。

傻瓜。

陈越是个大傻瓜。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傻瓜,我却快要心疼死了。

「陈越,我改主意了。」

我从他手心里抬起脸,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以后,也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等挣了钱,我送你学画画,给你买衣服,还要带去你很多很多地方玩儿。」

「我向你保证。」

我举起手,特别认真地看着他:「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相信我吗?」

少年的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

他说:「我相信一一。」

真好。

陈越的未来里有我,我的未来也有他。

那时的我们尚且年少,关于以后的设想,所有的场景里,都有他,有她。

这大概,就是爱情最初的模样。

第一次和陈越牵手,是我主动的。

我借口深秋太冷,在大街上拉住了他的手,陈越红着脸,总觉得人们的目光都看着我和他。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开我的手。

然而陈越是个极其有仪式感的人,他认为,牵手拥抱还有亲吻,都应该发生在郑重的表白之后。

所以后来当我故技重施,想要再次拉住他的手时,他怎么也不肯上当了。

面对纯情少年陈越同学,我突然就想小小地叛逆一下。

于是他生日那天,当他闭上眼睛开始许愿的那一刹,我的吻也轻轻浅浅地落在了他的脸颊。

「陈越,生日快乐。」

「希望你的每个明天,都会比今天更快乐。」

陈越睁开眼睛,神色特别严肃:「一一,我十八岁了。」

我眼睛一亮,以为他要向我告白。

结果等了半天,他却对我说:「我是大人了,一一还是小孩,小孩喜欢吃蛋糕,所以我的生日蛋糕,都给一一吃。」

谁要吃小蛋糕啊,讨厌的陈越!

我抢过他手里的勺子,狠狠吃了一大口奶油花,把底下的面包坯全剩给了他。

陈越也不嫌弃,拿着我吃过的勺子,吃完了这个不像话的生日蛋糕。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想说的其实是,等一一也变成了大人,我就向你表白,好不好?

离我的生日还有两个月。

陈越打了三份工,他想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送我一双红舞鞋。

表白嘛。

只有一个小蛋糕,多不像话啊。

陈越总说,我和他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其实不是的,我和他都是在生活洪流中苦苦挣扎的平凡人,拼命地去争取更好的人生。

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可命运却还是故意捉弄,同我们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我的学校在城东,陈越的学校在城西。

或许是互相喜欢的人,都会心有灵犀。我还记得自己十八岁的生日,那天是周五,下着大雨,气息阴暗潮湿。傍晚,我坐上了去城西的计程车。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陈越。

我想告诉他,没关系,我也可以向你表白。

但我不知道,与此同时,陈越抱着一双崭新漂亮的红舞鞋,从城西跑到了城东。

于是人流交汇间,我们错过了。

我和陈越只错过这一次,而这一次错过,期限是永远。

那辆计程车,带我驶向了我不曾预料到的黑暗之中。下了车的我,被路边醉酒的疯汉拖进了无人的小巷。

更可怕的是,喝醉的人,不止一个。

那些肮脏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污浊的气息喷在了我身上,疼痛占据了我所有的感官。

那些人离开后,我费力地动了动手指,眼前却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正站在陈越身边。

昏暗的房间里,他抱着一双红舞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视里播报的新闻。

镜头里,五个中年男人脸上打着厚厚的马赛克,而女孩却赤条条地躺在那里,身下的血流了一地,脸早已被刀划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看见她手臂上有颗小小的痣,那颗连她的父母都不知道的,只有陈越知道的小痣。

她是谁啊?

哦,她好像是我。

我低头,看见了半透明的自己,这才恍惚意识到——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我死在了十八岁,即将成为大人的那一天。

陈越你看,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可是有些人,有些活着的人,他们比鬼还要可怖。

我好害怕啊陈越。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啊。

我死去的第一年,陈越发了疯地学习。

那年高考他是省状元,但他并没有如同之前计划的那样,选择商科,而是报了法学。

陈越放弃了成为商人,他固执地在日记里写了无数遍我的名字,他说一一,我要为你讨个公道。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本该判处死刑的那五个人,在这件事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后,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死缓,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有期徒刑十年,最后莫名其妙地减刑,再减刑。

我跟着陈越去了大学。

他变了好多,从前温暖爱笑的少年,如今却变得阴郁冷漠,他的专业成绩永远是第一,却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他在校外租了个小小的房子,里面只放得下一张床。

床头摆着一双红舞鞋,一罐糖,墙上挂着一个小挎包,里面装了一双手套。

一年零八个月的时光。

除了这些,我留给他的,只有一次拥抱,一次牵手,还有那个落在他颊边的、轻得不能再轻的吻。

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喜欢他。

在这个狭小的屋子里,陈越慢慢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他总是数糖,还经常对着红舞鞋说话,睡觉时他会枕着小挎包,怀里也要抱着手套。

他偷偷去看过我的爸爸妈妈。

爸爸老了很多,但可能因为给我的爱不多,所以我死后,他和妈妈并没有像姐姐离开时那么伤心难过。

我还看见了姐姐,优雅又漂亮。她徘徊在爸爸妈妈身边,不愿意离去。

我们隔着一扇窗,遥遥相望。

姐姐的眼神里,有愧疚,有无措,也有疼爱。

我突然明白,人的灵魂,是靠爱意生存的。谁最爱自己,灵魂就会萦绕在谁身边。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跟着陈越走了。

我死后的第五年,陈越开始攻读硕士学位,他成为了任何时候都温润有礼、博学能干的优秀青年。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过生日,却经常给我买漂亮的裙子,我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虚幻的裙摆绽开洁白柔软的花。

我死后的第七年,陈越已经是一位优秀的律师。

关于我的卷宗,他翻阅了无数次。

这一年,爷爷去世了,陈越在街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抱着自己的小孙女,笑得和蔼又慈祥。

他看起来好幸福,像是人世间的美满,全部在他身上应验。

而我,即便过去了十年,但再次看见这张脸,已经变成鬼的我,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浑身发抖。

陈越平静地回到家里,给我烧了一条漂亮的裙子,吃掉了玻璃罐里所有的柠檬糖。

他说一一,我要变成坏人了。

我很早就知道,陈越他无所不能,只要他想,就一定能成功。

就算是杀人,他也能做得很利落。

于是陈越开始了长达三年的精心谋划,在我死去的第十年,在我生日前的那两个月,陈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我遭受过的伤害,全部加诸在了那五个人身上。

二十七处刀口,被划花的脸颊,折断的手臂。

这是一场,迟到十年的复仇。

而在解决完最后一个人之后,陈越报了警。

挂掉电话后,他处理好雨夜中的尸体,去店里买了一个蛋糕。

我跟着他飘啊飘,飘回了家。

看着他将自己收拾干净,来到沙发前坐下,珍而重之地拿出蛋糕,点燃了蜡烛。

烛光摇曳,照亮了他清俊瘦削的脸颊。

「这是你离开的第十年。」陈越看着蛋糕,眼神温柔缱绻,「生日快乐啊,一一。」

「今年的你十岁,应该念四年级了。」

「你的语文一定是满分,数学估计够呛,你以前最讨厌数学了,我讲题的时候,你老是打瞌睡。」

「少吃点土豆,你正长身体,总吃土豆有什么营养啊,万一长不高,你又要生闷气了。」

「知道一一是只小天鹅,但过马路的时候别蹦蹦跳跳的,我不在身边,你自己要注意看红绿灯,好吗?」

「我们一一,跳舞最好看了……」

陈越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我看着他,难过到快要窒息。

笨蛋陈越,笨蛋陈越!

我求求你了,心疼心疼自己吧。陈越,你心疼一下自己,好不好啊?

窗外,警笛响起。

陈越背上当年的小挎包,戴上了那双手套,安静地等待着。

寂静中,他轻轻地说:

「对不起啊一一,明年不能给你烧裙子了。」

「陈越,你是律师啊,你这是在知法犯法!」

审讯室里,年长的警察看着交代完犯罪过程的陈越,一脸痛心:「你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我们都知道你走到今天多不容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背景?人脉?」陈越笑了笑,平静地看着照片中的我,「……正是这些东西,让我的一一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何警官,我从小就生活在 B 市最贫穷的地方,伴随着谩骂、羞辱,在一声声『野种』『乞丐』中长大,十六岁那年,有个跳芭蕾舞的女孩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她对捡破烂的我说:『陈越,你无所不能。』」

「她像花,洁白柔软,我的生活却是一摊烂泥,但是这朵花,她愿意、甚至是期待开在烂泥地里。」

「你知道吗?她跳舞真的很好看,我想一直让她这么好看下去。」

「我买好了红舞鞋,我在等她长大。」

「可是她死了,以人世间最残忍的方式,死在了十八岁的那一天。」

陈越眼眶泛出红意,声音止不住地发颤:「何警官,只差一点点,真的就只差一点点……我本可以、本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我永远敬畏法律。」

陈越终究是没有哭,他从来不哭,再难过都不肯哭,他只是抬起通红的眼眶,笑着看向了对面痛心疾首的人:「何警官,我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眼睛发酸,凝视着我永远干净明亮的少年。

是啊,凭什么就这么算了?

一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可以将那些受过的伤害全部抹去吗?

这些年,我看见过太多太多和我一样的女孩。

生前死后,她们都一直活在别人的恶意羞辱之中,「是她穿得太少」「都怪她长得太漂亮」「谁叫她深夜出门啊」。

似乎我们之所以这么不幸的原因,全然是因为,我们是女性。

何其无辜。

无数的女孩,无数个我们。

前赴后继地死在太阳升起之前的晦暗里。

我在回家的路上被拖进漆黑的小巷,你被锁上铁链关在地窖里,她衣着得体地在路边吃烧烤,却被暴打进医院里。

还有更多的女孩,她们一出生,就被掰开双腿冰冷地审视。

那些眼睛失望愤怒,因为她们不是他们想要的,于是这些女孩,被卖被送,被扔进路边的草丛,又或者,直接溺死在尿桶。

我们的人生被毁掉了。

有人原谅了加害者,但原谅加害者的人,不是我们。

好荒唐啊。

这个社会在不断地规训女孩,自尊心和羞耻心是最有用的两根针,它们牢牢缝住了我们的嘴巴。

于是我不说,你不说,她也不说。

这个世界仍旧鸟语花香,歌舞升平,我们是向日葵,全部烂在了地里。

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都会忘记,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曾发生过这么可怕的事。

假的,都是假的!

他说,他们说,这个社会分明优待女性!

然后我们存在过的痕迹被抚平。

可原本,不该这样的。要到什么时候,人们才会明白——

性别不是原罪。

也不要把一切都交给时间。

蓄意谋杀多人,手段残忍,陈越毫无意外地被判了死立执。

他是律师,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

陈越从没有变过,他一直是当年那个柔软善良的少年,在雨夜杀人是他该做的事,报警自首也是。

死亡对陈越而言,不是折磨,而是解脱,所以他平静地接受了法律的审判。

「一一,我和他们不一样。」

最后的七天时间里,陈越每天都会看着小挎包和手套,对着它们说话。

它们一直被好好爱惜着,所以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时间留下的陈旧感,它们仍旧完好无损。

「一一,我想你了。」

「每年你的生日都会下雨,是不是你也在想我?」

我虚虚枕在他的肩上,点了点头。

是啊,我也想你。

傻瓜陈越,我每一天都在想你,不止生日。

我看着他手背上狰狞的伤口,突然想起,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喜欢,他也一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浓烈的喜欢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就算捂住了嘴巴,它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我想,那大概就是无法诉说、也不必诉说的爱。

第七天,陈越等来了最后的审判。

药物被冰冷的针管注射进身体,我年轻的爱人,他痛苦地抽搐着,眼神逐渐涣散。

十年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看见了我。

想念、委屈、快乐、痛苦,无数的情绪在他眼里流转变换,最后通通变成了颊边幸福的泪水。

「我保证,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一一。」

傻瓜,我没有失信。

一个吻轻轻地落下,我温柔地笑了起来:「陈越,春天快要到了。」

春天到了,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就像十六岁那年的春天,陈越遇见了一一,太阳撞上了月亮,浩瀚无垠的宇宙,发出了梦幻绚烂的光。

所以亲爱的少年,不要害怕。

我在下个春天等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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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12-19 15:18 · 禁止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