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main content

李世民真的厉害到穿越成哪个亡国君主都能救回来吗?

·

简介:社科人文领域答主关注五十二岁的李世民,刚闭眼,就又睁开了。放心,不是诈尸。这套路,他熟的很。无非是谁家的王朝覆灭,要二凤穿过来力挽狂澜,要他再造乾坤。无所畏,都小事一桩。但是,李这个姓,怎么这么熟悉呢?·1当李世民再一次睁开眼,陌生的宫殿熟悉的风,扑面而来。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说祖宗啊你可来啦,我爹我爷都特么太瓜怂了,我又是个有心无力的,拿他们没辙,这天下……眼瞅着就要完蛋啦!您赶紧,收拾江山...

image.png

image.png

房昊

社科人文领域答主

关注

五十二岁的李世民,刚闭眼,就又睁开了。

放心,不是诈尸。

这套路,他熟的很。

无非是谁家的王朝覆灭,要二凤穿过来力挽狂澜,要他再造乾坤。

无所畏,都小事一桩。

但是,李这个姓,怎么这么熟悉呢?

·1

当李世民再一次睁开眼,陌生的宫殿熟悉的风,扑面而来。

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说祖宗啊你可来啦,我爹我爷都特么太瓜怂了,我又是个有心无力的,拿他们没辙,这天下……眼瞅着就要完蛋啦!

您赶紧,收拾江山吧。

李世民:???

须臾,那声音又散成一道长叹,把无数记忆碎片,未来往事,叹在了李世民的灵魂深处。

李世民从床上跳起来:贼你妈,朕叕活了?

李世民深吸口气,不慌,先让我瞅瞅,哪里的理想破灭了?

谁又九死不悔然志犹未已了?

谁家万方来朝,如今不甘沦亡了?

谁要召唤我力挽狂澜、再造乾坤了?

无所谓,朕会出手。

淡然一笑,李世民闭眼读档。

接着就看到天可汗李世民的笑容从脸上一点点僵住。

永徽之治里死掉的长孙无忌,武周代唐时血流成河的李家子孙,几度政变后的开元盛世,还没舞几遍霓裳羽衣,转瞬又破碎成渔阳的鼙鼓。

哦,原来是我家塌房了啊。

沉默,沉默是天宝十五年的长安城。

李世民当场破防:稚奴你有病啊!无忌膨胀点那也是你舅啊,你又不是斗不过,至于赶尽杀绝吗!

还有你那个武媚娘,你特么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原本李世民能为这俩狗男女气个十天半月,但是在比烂的世界里,李世民忽然发现他们其实还可以。

再怎么样,稚奴还是有本事的,武才人也懂得驭下。

这尼玛李隆基是干嘛的啊!

放眼如今的大唐,土地兼并,门阀复起,上奢下贪,四方节度使军政大权在握,俨然一个个小朝廷。

你还在排霓裳羽衣舞?

开元盛世怎么来的,你是真不清楚啊,你明明知道土地兼并要抑制,偏偏还不敢对付世家门阀,挑了些科举上位的寒门士族开刀。

拿了钱,跟世家三七分成,就剩点残渣去填百姓的肚子。

二十年过去,世家门阀吃饱了又想吃人,你不管,还觉着盛世呢。田制兵制崩了,到处都是流民,好家伙,你直接让节度使自行处置是吧?

那个叫杜甫的是个人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禄山不反,也有的是人反!

深吸口气,李世民呆呆望天。

这特么才一百年啊,才一百年,贞观之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脑海里的记忆碎片还在一波波地冲,那些个李世民不想看的画面非要放给他看,放安禄山起兵造反,李隆基嗷嗷喊着不信,只说这是政敌栽赃陷害的手段。

直至安禄山攻陷洛阳,称帝,立国号为燕,长安才紧张起来。

而李隆基紧张的表现,就是问责高仙芝封常清,为什么从洛阳退出来,为什么不把有生力量送给安禄山杀。

李世民已经麻了,这特么还用问责吗,天下承平日久,中央军没有战力,当然要退守险关,这狗皇帝一点常识都没有的吗?

没有,李隆基派太监传了旨,以贪生怕死,畏敌不战为名杀了高仙芝与封常清。

只剩下哥舒翰死守潼关。

而哥舒翰跟杨国忠还是死敌,杨国忠当然不能让哥舒翰守得舒坦,近日正在朝廷里跳,说哥舒翰也畏敌不前,养寇自重,要逼他出关迎战。

李隆基信了。

李世民:……

哦豁~完蛋。

而他这一世的身份,正是那位狗皇帝的孙子,太子李亨的三子,建宁郡王李倓

李世民面无表情,脑子麻麻的,你唐药丸四个字不由自主就跳出来,大跳,弹跳,鸡飞狗跳还活蹦乱跳。

李世民吐出口气:累了,毁灭吧。

·2

当太子叩门的时候,李世民还没收拾好心情,所以他冲属下挥挥手,只道:「让他进来吧。」

属下:???

李世民缓了缓,哦,这是我爹,我又有爹了,我特么是建宁郡王李倓。

闭了闭眼,崭新的李倓开始迎接他崭新的爹。

然后忧心忡忡的李亨,就见到了他满脸写着冷漠的儿子,儿子瞅着他,眼皮跳了跳,咬牙切齿地叫了声爹。

李亨:……

原本想直奔主题的李亨忍不住一顿,这简单的一个爹字,叫他莫名起了错觉:三郎那目光,那语气,不好说。

像太宗文皇帝在喊父皇。

晃了晃脑袋,李亨把这不切实际的念头甩掉,拉着李倓就开始低语,说潼关的战报到了,哥舒翰二十万大军一日溃败,只剩八千人逃回潼关。他部下怕步了高仙芝封常清后尘,直接骗他出关,将他绑了投敌。

李倓:哦。

李亨抓着李倓胳膊的手已开始抖,他说杨国忠误国,误我大唐社稷!如今潼关一破,长安危矣!

李倓:哦。

李亨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了李倓一眼。

不是,你这么平静的吗?

「当初圣人同意哥舒翰出关一战,就注定会是类似的结果,无非是死十万人还是八万人。当初没人劝得住他,自然就没人能救长安。」

这会儿李倓已经被李亨拉到了后堂,四下没几个人,李倓直接开喷。

李亨默了片刻,只有叹息,他说孤若能劝住父皇,孤又岂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么些年,从李林甫到杨国忠,是个人就能踩他两脚,堂堂大唐太子,连东宫都不能住,只能移居别院。

那李亨能怎么办呢,他又不傻,他可太知道自己何以至此了。

前几天自己真敢跟杨国忠争,要哥舒翰固守潼关,太子之位可能比二十万大军散的还快。

李倓斜了李亨一眼,说那如今这个局势,你……父王又想做什么事?

李亨被他斜的不太舒服,今天从见到李倓的第一眼,他就觉得不舒服,这个儿子从小就英毅才略,骑射出众,可从来不对自己撒气啊。

但李亨来不及细想,他特地来找李倓,当然是有大事。

想起这件大事,李亨就忍不住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他说不久之后,圣人必会召开朝议,我深知父皇为人,他已经很老了,他一定会弃守长安。你跟你大哥都在禁军之中,一旦逃离长安,多半是你们负责亲兵扈从,届时……

言及此处,李亨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双目也渐渐放光,他缓缓扭头望向李倓。

眉头一挑,似乎在问李倓你懂不懂。

李倓面不改色,还是:哦。

李亨:……

李亨嗔了,他说国事如此,社稷如此,你就一个哦字?!

李倓眯了眯眼,说父王,儿臣没心思想那么远,儿臣只知道,叛军一路杀来,屠城有之,劫掠有之,放任今上一走了之,如何对得起大唐子民?

李亨冷下脸,说怎么,你能劝得动他?

望着李亨这张薄怒带威的脸,李倓心里的火蹭一下就窜上来,怎么着,劝不动你就能这会儿开始筹谋夺位了?你那个不孝爹要跑,你这么多年的太子,凭什么不能振臂一呼,就在这长安城里发动百姓,死守到击退叛军?

说你两句,你特么还敢摆脸色!

这股火从他眼里烧出来,从他胸膛里跳出来,正要破口大骂,门外又响起脚步声。

李倓深吸口气,把火又埋回一百年前。

就这片刻间的气势变化,已让李亨目瞪狗呆,他瞅着李倓,恍惚间又回少年时,见到那位雄姿英发的父皇,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如虎啸山林。

敲门声响。

门外有属下来报,宫里已在召集群臣。

李亨回神,又深深看了一眼李倓,他说三郎,父王言尽于此,你我父子一体,为父相信你终究明白为父的苦心。

李倓嘴角抽了抽,说明白,儿子可太明白了。

送走了李亨,李倓也来不及休息,一身穿戴整齐,也踏上了入宫朝会的路。

大唐已不再是他的大唐了,连上朝的地方也变成了大明宫含元殿,这座李世民曾经动念为太上皇李渊修建的宫殿,因李渊的长辞而停滞。

原来自己死后,它终究被修起来了。

正如自己死后,许多东西都悄然复活了。

深吸口气,自重生以来都有些焦躁的李倓平复了心情,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宫城,再一次感受到十六岁那年雁门的风。

无非是又一个战场,再难再险,风雷霜雪,朕自杀出条血路便是。

龙行虎步,李倓踏入大明宫。

其实含元殿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它向来都是元日、冬至的大朝会才会开启,又或者是接见外使,所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好一派大唐气象。

只是如今的含元殿愁云惨雾,已没有往日的荣光了。

李隆基坐在龙椅上,白发白须,修得很精致,面上沟壑丛生,双眼却还波澜不惊,他吐气开声也一如既往地威严,他说潼关已破,叛军不日便至长安,众卿有什么想法?

这么多人凑在含元殿里,只要脑子不傻的,基本都猜到了这个局面。

一时间哭泣者有之,切齿者有之,但更多的人还是像杨国忠,一双眼滴溜溜转,满脑子在想自己的退路。

须臾,只见一群人在杨国忠的暗示下跳出来,劝天子迁都以避其锋芒,李隆基老神在在,不置可否。

或许是因为会错了意,又或许是一腔热血实在难平。

边上的李倓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书生昂然出列,鬓发萧萧,双目如刀,他说陛下,长安不可弃!大唐民心犹在,数百万民众翘首以盼,只需陛下振臂一呼,长安城便固若金汤。如今颜真卿在河北,郭子仪、李光弼等将连战连捷,江淮又粮道未失,安禄山胆敢在洛阳称帝不过是自取灭亡,再攻长安更是垂死挣扎,只需挡住几日,彰显死守长安之心,叛军不战自灭。

李倓的眼神亮了,扭头瞅他爹,眨眼:这谁啊?

李亨就杵在那,一声不吭,毫无默契。

还是杨国忠施施然站出来,似笑非笑,说这不是哥舒翰幕府里的掌书记高适吗?怎么,哥舒翰兵败,你想替他复仇?

杨国忠笑容一脸,肃然道:「可天下之大,谁不想为枉死在叛军刀下的无辜百姓复仇?独你一个高适为了复仇置圣人于险地,其心当诛!」

高适扬着头,怒气勃发,又偏偏发不出来。

因为李隆基又开口了,李隆基一开口就是定论,他说不必吵了,朕自有主张。

高适欲言又止,他前半生凄风苦雨,多少年独在异乡,破庙里过新年,酒杯中觅故乡,早练出一双独到的目光。

陛下的主张,多半不是他的主张。

偌大朝堂,跟前半生的破庙也没什么两样,只有萧萧西风,寂寂冷雨。

高适低下头,攥紧了拳就准备退下,可忽然又起了一声断喝,宛如当年的风雨破庙中骤起雷音。

「大敌当前,子民在后,臣以为退无可退,臣请命出征!」

自始至终都在装鸵鸟的李亨打了个颤,这特么谁啊,声音怎么还这么耳熟呢?他霍然抬头,果然就见到了自家那个英毅果决的儿子。

李倓不知何时,已大步走到了含元殿正中央。

高适人都呆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就那么盯着李倓,心说这王爷这么勇的吗?

二十万大军都败了,长安城能出几个人,出城送死吗?

一时间含元殿鸦雀无声,都盯着这位建宁郡王,觉得大唐怕是完蛋了,连皇孙都特么要疯逑了。

李亨第一个忍不住,呵斥道:「三郎,退下!」

李隆基的声音随之响起,他幽幽道:「大唐还不需要你来断后,天家子孙,不必当这个赴死的莽汉。」

李倓默了片刻,他的目光从李隆基扫到李亨,最终落在群臣和高适身上。

有番话从李亨来找自己时就想说了,是啊,这么跑路当然很简单,自家的太子父王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发动兵变,父王就是新的天子。

之后的剧本就很熟悉了。

凭自己的用兵之能,收复两京唾手可得,中兴大唐触手可及,自家大哥若是不开眼,还跟父皇一起打压自己,那就再来一次玄武门,这活儿自己熟啊。

没什么难度,也一样是力挽狂澜。

但长安城的百姓呢?

但天下间信任大唐的臣民呢?

李倓顿了顿,沉声道:「江山累卵,生民倒悬,臣身上流着太宗皇帝的血,才更该在此时奋力一搏,才好叫天下人知道……天家子孙,没有抛弃他的子民。」

此言一出,殿前群臣顿时有了些哗然之态。

李亨脸都白了,下意识去看李隆基。

李隆基歪了歪头,像是第一次认识李倓那样仔细打量。高适人在李倓身后,更加进退失据:建宁郡王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指桑骂槐?

还是胁迫陛下不得迁都?

陛下不会以为我跟殿下串通了吧!

百来号人的万般心思,最终都落在李隆基的一双眼里。

这位聪明至极的圣人忽然一笑,他指着李倓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以为天下事,舍我其谁?可天下事不是这么简单的,朕也想出城迎敌,可长安城里已经没有多少兵马了,几千人连长安的城墙都站不满,退也罢守也罢,固然是无奈之举,可越王忍辱负重,太宗皇帝渭水之盟,才是这世间常态。孙儿有血勇,但还是年轻了。」

李倓:……

李倓差点当场指着李隆基的鼻子骂,就凭你也配提朕的渭水之盟?朕特么当年就没输,尉迟恭击其偏师,长安城战旗飘扬,要打未必就打不过,只是朕不想让长安百姓遭那么大的兵灾而已。

更何况……你特么倒是敢学朕亲自出城质问叛军啊。

怂就是怂,别特么美其名曰世间真相,你太年轻。

当然,李倓这些浮浮沉沉的念头终究是一句都没出口,再多的怨气也没用,长安城里的确没多少人了。

但没关系。

李倓又一次前踏半步,躬身拜道:「陛下若能给臣八百精骑,臣能为陛下保长安无恙,若无兵可用,臣府中八十护卫,也愿为长安拔刀一战。」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义之所在,臣岂能不战?」

字字如铁,落在含元殿上溅起一片暗流汹涌。

那些个被杨国忠压制的大臣,在沉默的暗流涌动过后,终于忍不住了出列附和,说长安不可拱手相让,乃至高适也觉得壮怀激烈,无论这位年轻的王爷到底是不是脑子抽了,是不是徒有胆魄,但此时此地,这样一番话砸出来,几乎能砸碎含元殿的愁云。

只有李亨惴惴不安。

他又偷偷看了眼李隆基,李隆基脸上的笑已然不见了。

跟李亨心思仿佛的,当然还有杨国忠。杨国忠一见李隆基没了笑,立刻笑道:「既然建宁郡王这么有信心,是战是守是走,皆是为大唐江山出力,臣以为不妨一试。」

李亨这次是真的想骂人。

但他还是先看了一眼李隆基,自家父皇轻描淡写,说朕的皇孙长大了,谈天下大义如此掷地有声,朕岂能不成全?

「封建宁郡王为东讨元帅,节制诸郡,着令选八百精骑,出城讨贼!」

李亨如坠冰窟。

别看李隆基说的花团锦簇,还封个东讨元帅,到时候李倓一死,谁管他什么官职?

最后李隆基再因为事不可为退走了,临行前为英雄孙儿大哭一场,放在青史里也未必不会成就个什么帝国垂暮时分的美谈佳话。

可你真想保住李倓,又何必让他出城?

正当李亨反复纠结,终于决定要进谏之时,就听到李倓扬声大喜:「臣,谢过陛下!」

李亨:……

李倓抬头,正对上李亨生无可恋的目光,他笑了笑,心说父王,八百能破十万军,八百能掀玄武门,只要是朕领兵,这八百人同样可以再造大唐江山。

·3

高适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前半生凄风苦雨,无人问津,只有一个哥舒翰赏识提拔。

然而哥舒翰已经死了。

从含元殿出来后,高适就窝在租下的小破屋里,端着杯酒,准备提前祭奠哥舒翰,也祭奠自己死去的前程与壮年。

三杯酒还没喝完,门外就响起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接着是八百人列阵驻足,一个年轻王爷哐哐砸门。

高适:???

开门就见李倓。

李倓来去如风,全然不跟高适啰嗦,就一句话:「你跟不跟我走?」

高适张了张嘴,呆了会儿才道:「殿下,臣已经五十三了,寂寂无名,出城又能干什么?」

李倓人在马上,直接朝高适伸出手,两只眼睛亮闪闪的,里边全是光,全是火,光和火冲着高适就扑过去,他说:「我听过你写的诗,十年前你跟董大在睢阳一别,你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可十年过去你的名字丢进大唐,还是没个动静,你不该就这样蹉跎一生,大唐也不该是这样的大唐,藏你五十年锋芒,送去给纨绔子弟做笑谈。」

「跟我走,跟我一起澄清玉宇,我带你名重天下!」

这话听着很虚,一个二十岁的王爷,平生没带过兵,说这番话就更虚。

可高适望着李倓眼里的光与火,三十年辛酸一刹涌来,冲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脑海,叫他一把丢了酒杯,猛地抓住李倓递来的手。

翻身上马。

高适坐在李倓马背上,老泪纵横,他说既有殿下知臣,臣就死也罢!

李倓哈哈大笑,说放心吧,本王不会让你死的,也不会让大唐死的!

就这么着,八百零二人踏过延兴门就要出长安,李亨早带人在城外的青龙寺等着,此时遥望李倓,五味杂陈。

见了太子爹,李倓当然也只能下马行礼。

李亨的表情贼复杂,他说何必呢,你这是何必呢?

李倓笑道:「读了这么多年书,又在禁军练了这么多年武,总不能一计不施,一箭不放,就弃城弃民,巢王李元吉之举,太宗皇帝的子孙可不能学。」

李亨一时噎住,想说你是不是在影射我,影射陛下,但又不好发作。

所以李亨只能拍拍李倓的肩,说为父向来知道你身手好,倒是不知道你这些年,胸中还藏了这么一股英雄气。但英雄气不是要你逞英雄,数十万大军的战场上,八百人不过是哨骑,你一旦探知叛军动向,能及时回禀,那就是翼护长安的大功,你懂不懂?

李倓还是笑,笑得很玩味,他说父王不必担心,儿臣就是回不来长安,禁军也还有大哥,不会误了父王的大事。

李亨不说话了,瞅着李倓的笑,目光有些发冷。

无论是谁被窥破了心思,而且还是对比之下显得尤为卑劣的心思,总是难以一笑了之。

更别说李倓遮都不遮,后边还八百来人呢,就算这八百人会跟你一起死在外边,这种事也不能叫他们听去啊,他们也配?

原本想好的父慈子孝,涕泣出征的场面在李亨脑海里彻底崩塌了。

李亨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转身就走。

六月的风在长安延兴门外吹得格外焦灼,高适望着太子头也不回的步伐,低声朝李倓问,说你这么直白会不会太伤他?

李倓失笑,上马回头,说天下事不进则退,他们只想着退,是没法救民水火的。

高适点点头,说道理臣都懂,可八百人能怎么进?

李倓眉头轻挑:「谁说我们只有八百人?」

之所以李倓要出长安,一方面是李隆基等人无必战之心,真等叛军大军杀过来,仓促之间只能跟圣驾逃亡,另一方面也是长安的兵力实在太少。

要发动百姓,也不是他一个建宁郡王能发动的。

「那还有什么地方有兵?」

「哥舒翰有兵啊,别说二十万兵马,就是二十万头猪,一天也抓不完。」

东风浩荡,吹出哒哒的马蹄声,高适就在这迎风向前的路上若有所悟。

反正太子说的那条简单的路,殿下是必然不会选了,殿下出城是真想要做事的,而不是给长安百姓装装样子。

可局势糜烂至此,还能做什么事呢?

高适这么认为,远在洛阳的安禄山也这么想。

当哥舒翰被绑到洛阳时,安禄山圆滚滚,笑呵呵,眉目里残暴而得意,他从没想到大唐是这般的不堪一击,也没想过那些声名赫赫的宿将,会一个个犯下大错,前半生夹着尾巴当狗,今日洛阳称帝,长安唾手可得。

扬眉吐气四个字,酣畅淋漓。

安禄山拍着哥舒翰的肩,眼睛都快笑没了,还冲西边拱手。

他说唐皇待朕不薄啊,将军从前觉得朕粗鄙,现在以为如何啊?

哥舒翰能怎么说,哥舒翰只能说陛下乃是拨乱反正之主,是末将瞎了眼,末将愿为陛下写信劝降旧部。

安禄山笑得更灿烂了些,胖手一挥,说写,现在就写。

「朕攻破长安之前,你的劝降信就得发出去了。」

大破哥舒翰的崔乾祐已经休整了五六日,也是时候进兵长安,看看唐军的动向了。再按兵不动,郭子仪跟李光弼都特么要直捣幽州老巢了。

但现在安禄山一点都不担心了,他美滋滋负手西望,他太了解李隆基了,真听到了大军奔袭长安的消息,他多半跑得比谁都快。

自潼关至长安,华阴也好,上洛也罢,各地防御使望风而逃,还有谁能救你?

大唐,今年就要完了。

一切都跟安禄山预料的一样,随着崔乾祐出兵,长安城一日三会,根本没几个人参加,李隆基登上城头,点兵点将,说要御驾亲征,底下的反应也很惨淡。

完全没什么人相信他。

六月十二日,黑云尚未压城,崔乾祐才走了一半,长安已摇摇欲坠。

局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安禄山这方自然也就忽略了,潼关周围有那么两三支游骑没有按照规定时间回城。

六月十二日正午,叛军留守潼关的主将忽然发现有几十骑唐军影影绰绰,突兀出现在了自己眼底。

叛将人都傻了,说这什么情况,潼关附近怎么还有唐军?

还好过了片刻,叛军就看到远处烟尘四起,那几支没有按时归来的游骑,大约几百人吧,都身着自家甲胄,拎着一个大大的「燕」字旗,要把这些唐军给擒了。

叛军主将这就了然了,这是那些人为了争功,才悟了昨日进城的时辰。

六月的阳光很刺眼,叛将打发人去给自己接水,城头上的叛军望着下边猫捉老鼠般的游戏,也纷纷咧开了嘴。

自大军去后,这群人在潼关里无聊至极,今日终于有了点解闷的东西。

底下那几百人就围着,射箭,射死了不少马,还不杀人,纷纷都在那笑,边笑还边有人抬头朝城头喊,幽州口音那叫一个地道,说这些兔崽子都是哥舒翰那落下的残兵败将,还想整点幺蛾子,偷永丰仓那边滴粮草,被咱们哥几个盯上,那还能有跑?

叛将嘿然一笑,说快点的吧,赶紧弄死回城,军功少不了,但误了时辰,军棍也别想跑。

城下为首的小将也笑,骂了句妈了个巴子,抬手一箭又射死一匹马。被追杀的唐军一个个都没了马,就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叩头说饶命。

那小将脸上抹得花里胡哨,有灰有血,此时一挥手,着人把这些人绑了,就大摇大摆走到潼关前。

叛将眼睛眯了眯,说兄弟,你看着眼生啊。

那小将还没说话,身后就有人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说滚回去,凑那么靠前干什么,你是将军啊你凑前边?

叛将皱眉,然后就听见小将跟呼他巴掌的老兵叫板,一个说三舅你这就没道理,百夫长都没说什么你笔划啥?人将军说不定乐意见咱大燕里边年轻人出头呢。

三舅又呼了小将一巴掌。

那小将不出声了。

然后叛将就见到了自己熟悉的,统领这波游骑的百夫长策马走到了最前面,高高举起叛军的令旗印信。

叛将这才放下心来。

挥手,开门。

没注意高举令旗的百夫长,此时已脸色惨白,仅在血污的涂抹之下看不分明而已。

百夫长身后的小将忽然一笑,又越众而出,望着大开的城门,抬头对叛将道:「将军,我还想再献一功,能不能免去军棍。」

叛将笑骂,说你这兔崽子能有什么功?

这小将笑意不减,腰间弓倏然提在手上,搭箭满弦也不过刹那。

他道:「以百步穿杨之弓,立重夺潼关之功。」

叛将还有些发懵,耳边就炸起一声惊雷,他眼睁睁看着一支利箭宛如流星逆天而上,一瞬跨过六丈高的城墙,落在他的眼底。

一抹赤红从他眉间落下,他脑海中思绪纷纷,这是唐军吗?这里为什么会有唐军,又是哪来的唐军,是哥舒翰的残兵?哥舒翰都降了,谁敢收拢他们,带他们作战?这小将这么年轻,是哪来的高手?

他只有一件事看明白了。

他想:这人好准的箭。

接着叛将眉间插花的尸体便随风坠落,城下的小将提弓端枪,大喝了一声夺关!

这人当然就是李倓!

那位呼他巴掌的三舅,自然就是高适,很多年以后,高适都忍不住跟李白杜甫吹嘘,说复夺潼关那一战,我打的是真爽,陛下那脑袋,手感绝了!

李白眨眨眼,说怎么绝?

杜甫一把拉住,说高适喝多了,别当真,别当真。

高适扬声大笑,宛如人生赢家。

这两位故人自然不清楚,高适那几日里跟紧了李倓,跟着他孤身出去探查地形,跟着他去深山老林里寻山寨,收拢哥舒翰残兵。

还跟着李倓昼伏夜出,抛下收拢好的残兵,几百人到了潼关附近。

然后一日三破,骑兵之冲锋迂回如羚羊挂角,结结实实吃掉了叛军的三部游骑。

这三战打完,别说高适了,从京城里出来的几百人都热血沸腾,看着李倓就像看到了大唐的救星。

李倓倒是很镇定,面对高适激动的吹捧,只说这才哪到哪,以后你会习惯的。

高适点头如小鸡啄米。

李倓顿了顿,又说:「当然,你要是想给朕……本王写诗的话,本王也没什么意见。」

天宝十六年六月十二日,李倓一箭射杀留守叛将,长驱直入,控制粮库衙门,仅率二百人与叛军周旋,弓弦一响就有校尉副将殒命,左冲右突,无人能制。

当收拢的几千哥舒翰残兵终于杀到,潼关叛军也没了抵抗之心。

李倓高举硬弓长枪,迎着风立马扬眉,说大唐建宁郡王李倓在此,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几千叛军呼啦啦放下武器,跪倒在李倓面前。

阳光灼人,李倓跃马横枪,意气风发。

·4

当安禄山知道潼关易主的时候,眼皮直跳,随手抽刀,刀光一闪就砍死了两个舞女。

然后他才长出口气,说怎么回事?

大燕宰相达奚珣躬身禀报,说是微臣没有想到大唐王子有这种胆略武勇……

还不等达奚珣说完,安禄山已一刀丢过去,达奚珣猛地躲闪,还是被扎中了肩头,他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这位皇帝是真会因为一时喜怒而杀人的。

他只能说陛下不必忧虑,李倓兵力不多,只要打下长安,潼关不足为虑。

安禄山面沉如水道:「只要打下长安?」

「那若是打不下呢!」

达奚珣嘴唇动了动,没敢说。

如果打不下长安,潼关又城坚难破,大军被堵在两者之间,郭子仪跟李光弼还在连战连捷,一旦军心崩溃,那就是哥舒翰大军的下场。

届时洛阳只剩几万人马,又岂能逃出生天?

达奚珣沉默许久,汗水一颗颗砸在地上。

安禄山盯着他,他沉默了多久,安禄山就盯了多久,直至达奚珣哑着嗓子说了个臣……后面还没出口,就听到安禄山一阵长笑。

安禄山长笑道:「你信不信,皇帝老儿一定会逃,你信不信?」

达奚珣如释重负,也带着笑,说是,唐皇一定会逃,一定会逃。

这次面圣之后,达奚珣从洛阳皇宫的大殿里走出去,再次见到阳光,恍惚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他走在阳光中,莫名握紧了拳头。

「为了老子的荣华富贵,安禄山也一定得死!」

六月十三日,潼关战报传回长安,朝会又难得聚起了不少人,李隆基举着战报,声如洪钟,说朕有好圣孙,破敌致胜,近在眼前!

李亨没那么激动,李亨甚至还有些怨愤。

谁能想到你真打出局面了呢,你打出了局面,万一你皇爷爷不逃了,我还怎么政变,陈玄礼那个狗东西要是卖了我,父皇会如何处置我?

至于什么长安百姓,江山社稷,那自然是没皇位重要的。

含元殿里不少人都跟着李隆基振奋起来,唯有杨国忠咽了咽口水,瞅着李亨,心中的恐惧也是与日俱增。

这要是真让太子一系立了大功,自己跟太子斗这么多年,岂能逃得了?

深吸口气,杨国忠再次舌灿莲花,说固然建宁郡王立下大功,可叛将崔乾祐已携大军兵逼长安,如今后路被断,无异于淮阴侯背水一战,长安兵少,更难当其一击。

杨国忠咬咬牙,说臣请陛下移驾蜀中,以避敌锋。

含元殿里又寂寂无声了,又一次把为数不多的希望落在李隆基身上。

李隆基还是那句话,他说朕自有决断。

决断就是前几天还喊着御驾亲征,今日朝会还说破敌制胜近在眼前的圣人天子,连夜收拾东西跑路了。

就带着三千禁军,还有杨国忠杨贵妃,太子一脉的寥寥几人。

乃至许多皇子皇女还在宫里,他也来不及通知,直接抛下城池百姓,骨肉至亲,文武大臣,以无比仓皇,无比贪生怕死的姿态离开了长安。

或许他心里无数次犹豫过,都特么这个形势了,死守真的赢面很大。

但也有那么三四成的可能,是城破身死。

这天下没有永远二十岁的李隆基,如今的大唐天子只是个想苟活的老人,是个弃国弃家的狗皇帝。

所以六月十四日,历史如期进行,马嵬坡事变,杨玉环留下最后一滴泪,不知是嘲讽爱情还是嘲讽天下人不敢降罪于天子只敢降罪于她,然后长眠土里。

杨国忠被张小敬所杀,李隆基带人入蜀,李亨被群臣簇拥向北。

他要去灵武登基,要抓住这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一切。

至于身在潼关的李倓,则并没有什么人关心。

李倓:……

当长安的消息传来,李倓险些掀了桌。

这什么鬼皇帝,什么狗父王,比自家父皇和大哥差远了啊!

高适忧心忡忡,说殿下,现在怎么办?

李倓揉了揉太阳穴,说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跑啊,不然前后十几万人围着,等死吗?

这话说得语气轻快,叫高适有种错觉,殿下这不是濒临绝境,而是偷邻居家枣子被发现,正要拉同伴跑出院落。

高适说,安禄山也不是易于之辈,能跑去哪呢?

李倓摆了摆手,说一味去跑,那当然跑不出去,东边是安禄山,西边是崔乾祐,北边山谷太多,行军会慢,南边也有武令珣大军正在猛攻南阳,往哪跑都没出路。

高适也知道,所以高适才忧心忡忡,但他看着李倓,没看出半点焦虑。

李倓迎着他的目光,洒然一笑,说打仗嘛,不能他们想去哪就去哪啊,况且你让我现在一走了之,我咽不下这口气。

「不给安禄山留点教训,他还真以为我大唐无人。」

六月十五日,李倓整编了一万多人,趁崔乾祐收取长安的功夫弃关渡河,向着东南狂奔。

这次毕竟不是八百人,没法遮掩,安禄山很快得到了消息,他笑得贼灿烂,叫人过来,手指抽搐般乱点,说叫武令珣调点人,把那大唐的王子给朕带过来。

同时安禄山还找来了自家义子,说是义子,道理也很简单。

安禄山跟人家母亲私通了。

这位义子也很像几年前的安禄山,见了他就匍匐在地,贼恭敬,说舔脚就舔脚,毫无心理负担,就跟他出了这座大殿,雨落在他脸上,他就能杀了撑伞的下人一样毫无负担。

义子名叫孙孝哲,契丹人。

安禄山冲他招招手,笑着说,朕知道你喜欢金银珠宝,富贵东西,也喜欢杀人,长安城里金银珠宝多,人也多,你去给朕当个西京留守,人随便杀,东西随便拿,怎么样?

孙孝哲五体投地,咣咣就是磕,说谢主隆恩,儿子只愿跟在圣天子身边!

安禄山一阵大笑,说赶紧滚吧,滚去给朕看好了长安!

孙孝哲也笑,说好嘞。

几千人浩浩荡荡,从洛阳开赴长安,路上醇酒美人陪着,马车里还盛着雪盆,路上孙孝哲还跟左右显摆,说这些东西,向来都是高门大姓才有的,还得是义父杀了洛阳一批,才能落在我的手里,以后到了长安,我再杀一批,那得有多少好东西啊?

属下陪着笑,只说两位英明神武。

马车晃了下,倒酒的姑娘洒了两分,孙孝哲哟出声来,顿时令倒酒的姑娘面色惨白。

孙孝哲笑得更开心,说你怕什么啊,我还会因为你洒点酒就杀了你吗?

那姑娘脸色更白,当即放下酒,跪地请罪。

孙孝哲不笑了,盯着他,说原来你不信我,你是看不起我是契丹人,还是看不起我母亲有幸侍奉陛下?

那姑娘不说话了,她跪在那,知道今日是怎么都难逃一死了。

只希望死前少点折磨。

孙孝哲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他也放下酒杯,正要一把揪过这姑娘,门外忽然响起惊呼声。

「王爷,有唐军!」

马车的晃动,也正是因为遥遥见到了唐军。

孙孝哲不理姑娘了,一把掀开车帘,满脸写着不耐,说放你娘的屁,这地界怎么会有唐军,是你瞎了还是流寇们疯了。

属下指着那边,说唐,唐军把旗都举起来了,那么大一个李字!

孙孝哲皱了皱眉,从腰间随手抽刀,一刀砍掉了属下的脑袋,「妈的,明知老子不认字,还让老子去看。」

几千人鸦雀无声,只见孙孝哲跳下马车,跨上战马,眯眼端详了片刻,嗤笑道:「不过八百人,这是瞧不起我幽燕儿郎,二郎们,给唐军涨涨教训!」

几千人闻声而动,孙孝哲人在马车上喝酒也未曾卸甲,此刻策马走到最前,要迎着八百人对冲!

这八百人自然就是李倓带出来的禁军精锐。

当李倓望见孙孝哲列阵反冲,不禁大笑出声,他说敌军列阵不得其时,冲锋不得其势,诸君随我一击破敌!

其实孙孝哲的应对已经不错了,这会儿要是掉头就跑或者原地待命,只会死的更惨。

只是孙孝哲怎么也想不到,从洛阳过潼关的路上,会出现一支唐军。

唐军不是往东南渡河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八百人踢踏如雷,撞上迟滞的幽燕兵马,孙孝哲固然悍勇,可挡不住李倓连发三箭,人马皆伤,只能咬牙向前。

向前还是李倓的枪!

万点波涛,千种风浪,都在这一枪之下,李倓吐气开声,一枪挑开孙孝哲的长槊,两马交错之际翻腕回首,横枪砸孙孝哲于马下!

原本就没拉够冲锋距离的幽燕骑兵,在孙孝哲落马后更无战意,当场溃散。

八百人左冲右突,驱赶着没了战意的溃兵分割战场,把还在死战的叛军一股股斩于刀下,李倓来去纵横,一遍遍喊着降者不杀。

当所有叛军放下武器的时候,李倓听到不远处的马车里传来一姑娘撕心裂肺的长哭。

这一天,李倓预判了安禄山送心腹去接收长安的路线,留大军于黄河以南,仅率八百人突袭破阵,斩孙孝哲于马下。

马车里的姑娘自剪长发,跳到李倓身前,说是生是死都愿跟着王爷奋力一搏。

李倓淡淡一笑,指着姑娘对众儿郎道:「这才是我大唐女子风范!」

天宝十六年的六月,注定是个不会平静的时节了,先有安禄山大破哥舒翰,潼关易主,后有建宁郡王李倓复夺潼关,只过了不到两日,李隆基弃长安逃亡,逃不过一日,六军不发,马嵬坡逼杀杨贵妃,杨国忠等,使太子李亨北上灵武。

而李倓就在京洛之间反复腾挪。

大军渡河扑南阳,自己却带八百人潜形匿迹,突袭了孙孝哲。

安禄山勃然大怒,从洛阳发兵,使武令珣再派兵马渡河,要围剿李倓。

没想到李倓还是不去南方,给安禄山发了最后一次疑兵信号后,他遣散那数百骑兵俘虏,叫他们往北狂奔。

俨然一副突围去太原的意思。

当安禄山的兵马开始向北部集中围堵时,李倓还是只带他那八百人,踏起一层层黄土,再次向南渡河。

而此时,高适贼拉紧张。

大抵一个多月前,李倓跟他一起渡河,渡河完了就要分兵给他。

高适人都麻了,我是带过兵,当过掌书记,可这么险峻的形势,你让我来做些大事,你是真不怕玩砸了呀。

李倓只是笑,说除了太宗皇帝那种天纵之才,龙章凤姿,还无师自通,其他名将谁不是一仗仗打出来的?

李倓拍拍他的肩膀,说等武令珣的兵马渡河之后,又率军围城,打出了真火,你就带这一万多人偷他大营,放心,我也会在那之前赶回来的。

高适屏住呼吸,他知道,能不能天下何人不识君,就在此一战了。

万里不惜死,事到临头,高适目光愈发坚定,前半生铸就的一双铁眼看到了武令珣的兵马北上,看到了南阳城的攻防战如火如荼。

只是李倓还没回来。

那要等吗?再等几日,会不会武令珣的兵马先回来,会不会南阳先撑不住?

高适大手一挥,当断即断,发兵袭营!

天宝十六年七月九日,李亨至灵武,高适大举袭营,一把火直接烧光了叛军的粮草。

只是高适指挥毕竟生疏,麾下兵马也缺少磨合,接下来再打,就发现久经战阵的边军毕竟难以撼动。

就在这时,无比疲惫又无比亢奋的八百骑兵前来赴约。

这些天有战必胜,见缝插针,人人望着最前面的那个年轻身影,都见之如神。

当李倓取弓直入,身后所有儿郎嗷嗷叫着护在他左右,随他往前冲,他所射无不应弦而倒,露出阵中手持双剑砍杀的高适来。

也露出了敌军主将武令珣。

武令珣正在指挥人围杀高适,他即便调走了兵,攻着南阳,大营里也还留了一万多人,如今打成乱战,几部兵马各自为战,谁能先杀了主将,谁就能夺得主动权。

只可惜他还没围杀高适成功,就听到了尖啸如鬼哭。

武令珣回头,一支箭迎面射来,定格了他数十年人生。

这一日,李倓大破叛军,解南阳之围,以东讨元帅之名收南阳兵权,坐镇荆襄。

六军退却,太子北上,李倓独自逆流而战,连战连捷,夺城斩将,功勋卓著,至于他的慷慨任事,义无反顾,更是随着高适一篇篇诗文传遍天下。

从此天下何人不识君!

·5

羌村今年的收成不好,勉强酿的几坛酒,酒味很薄,地里埋了不少孩子与老人的尸骨。

太阳坠下来的时候,杜甫总觉得血色染满了天。

这份血色里当然也有他自己的孩子,去年他刚刚结束长安的十年蹉跎,有了一官半职,没想到一进家门,就听到自己幼子饿死的消息。

长子也骂他,说他没用。

杜甫只有沉默。

是他久不在家,长安城里也混不出头,没法把儿子带在身边教育,儿子口出粗鄙之语,乃至怨他怪他,他也无话可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那时写的。

这里面的冻死骨,原来就是杜甫自己的孩子。

羌村的天色已经晚了,杜甫还在饮酒,这坛酒越饮越苦,就像他的头发越掉越少。

发妻知道,他是有心事。

发妻甚至也明白,他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心事。

「你还要走?」

杜甫又一次沉默,这次没有沉默很久,他点点头,又灌下碗酒。

发妻泫然欲泣,说值得吗?

杜甫抬头,望着窗外星空,长长一叹,说我终究是个读书人,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能为,我固然不是什么士,总也想着能为天下人出一分力是一分力,好叫这世上再没有冻死的孩子,饿死的孩子……

说到最后,杜甫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闭了闭眼,声音颤抖道:「苦了你了。」

发妻用力摇头,她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直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两人在屋里沉默着,又拥抱着,又在灯火的摇曳里相视哭泣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难得的平静,讨论未知的路途。

发妻问杜甫,你要去哪呢?

杜甫沉吟片刻,说如今天子在灵武登基,按理说我也该去灵武,可天子登基之后,封建宁郡王为齐王,却把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给了太子,另派李泌去当齐王的行军长史,说白了就是陛下的监军。我知道,这也是对的,否则齐王真打出泼天的功劳,太子如何自处呢?

发妻道:「可你觉得不对?」

杜甫叹道:「不是不对,只是替齐王委屈。满朝寂然之时,唯有齐王敢提孤军出长安,复夺潼关,立下不世大功,旋即遭太上皇弃城,把他丢在敌后。若非齐王智勇双全,能率兵两渡黄河,早就死无葬身之地。而当他斩了孙孝哲,解了南阳之围,朝廷又开始忌惮他,未免有些令人唏嘘。」

发妻想了想,说都是为天下人做事,夫君不如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吧。

这话让杜甫想了很久,这些年他一直在走应该走的路,去投行卷,去给权贵写诗,这才能有机会去一次次的考科举,就像他如今准备一次次投奔朝廷一样。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做事。

但他不想做这些。

他也不觉得科举应该是这样的。

人生至此,总该有点想做的事,可以尝试做一做。

杜甫吐出口气,说我要去南阳。

即使这次无功而返,齐王并不用我,我也还是会再次尝试的。

走在路上能帮几人是几人,步入朝廷能救一处是一处,无论自己多么落魄,也会这么尝试下去,直至艰难苦恨繁霜鬓,直至潦倒新停浊酒杯。

次日,杜甫背起行囊,奔赴南阳。

而与此同时,隐居庐山的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李姓太白道士也收到了故友高适的信。

那封信很短,但以高适的文采,写得极好,把齐王李倓在人人不言的含元殿里高呼有所必为的英姿写得跃然纸上,把奇袭潼关,身先士卒的气概写得入木三分。

李白直接一个振衣而起,灌了三口酒,笑声荡开庐山云。

他道:「吾得其主也!」

一卷书,一把剑,李白骑驴出庐山,也踏向南阳。

当然,李倓对高适提过的这两个诗人朋友并没有那么感兴趣,真要到了江山大定后,李白叫去昭文馆,杜甫做个御史之类的,还没问题。

至于现在,李倓满脑子就一个念头。

卧槽,朕成齐王了???

这不会是狗父皇记恨我影射他是李元吉,特地给我封的吧?

怎么一个个当父皇的都不当人呢?

这个念头按下去之后,李倓也会四处搜罗些人才,叛军的兵马确实要强,自己要是就凭这几万兵马,未必能次次以弱击强,找到机会。

打仗,还是得兵精粮足,兵强马壮,然后才是兵法韬略。

那年除了杜甫李白,李倓府中也颇有文武,治军严谨的来瑱,以及李亨派来的大才李泌。李泌乃是李亨的无冕之相,故交挚友,按常理来说,应该与李倓不合。

所以高适跟李白偷摸去见李倓,俩人以手比刀,说这厮必是来监视王爷的,要不要我们把他嘎了?

李倓拳打脚踢,把这两个老头踹了出去。

其实李倓并不担心李泌是谁的人,反正都是大唐的人,只要是大唐的人,就迟早会为我所用。

接触了几日,李泌确实很有才华,南阳与襄阳的政务被他迅速分门别类,一一处理。

李倓笑呵呵的,心说我大唐宰相有了。

后来李倓跟李泌还从襄阳找到了一个叫刘晏的年轻人。

刚见到刘晏那天,仨人直接来了个彻夜之谈。

刘晏说如今田制已经崩了,要想抑制门阀与豪强,必须推出新的税法,不能照本宣科,要改革,要挖掘盐铁之利,经商之便。

李倓贼振奋,当年他弄出来的户籍制度基本崩了,隐户贼多,两人商量着待天下平定,一定要再把户籍给厘一遍。

天光初亮的时候,李倓的兴奋值有些低了,他又叹道:「不知这次改制,又能给大唐子民带来多少年的太平日子呢?」

李泌就坐在边上看李倓,他是越看越有兴致,齐王身上有股气质,是皇帝没有的。

这位齐王是真的以天下为己任,仿佛他已经习惯了天下事都是他的事,他将任劳任怨,也能力挽狂澜。

有时候李泌也会想,或许齐王来当太子,真的比楚王要好。

当然李泌很快就不这么想了,至德二年,也就是李亨称帝的第二年,安禄山的儿子跟达奚珣联手,设计刺杀了安禄山,叛军一时震动。

李亨早在去灵武的时候就把郭子仪李光弼叫了过去,此时命太子为元帅,郭子仪为副帅,实际掌控三军,要趁机收复两京。

只可惜兵马不太足,特别是骑兵不够用,不够精锐,对付不了安史叛军。

所以李亨直接借了回纥的兵马,还让太子跟回纥王子结拜,许诺回纥人收复两京后可以任意劫掠。

连李泌听到这个消息,都有点想骂人。

跟这个消息一起来的,则是朝廷的调令,领东讨元帅、齐王李倓北上,与大军一起反攻,收复长安。

前来传旨的人是李亨的心腹太监李辅国。皮笑肉不笑的,说王爷,咱几时走啊?

李倓不答,拿圣旨翻来覆去看,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本王怎么觉得这圣旨上缺了两个字啊?」

李辅国只是笑,说圣旨当然是没错的。

李倓挑眉道:「那也未必,父皇说要调我回去,却不说让我率兵北上,没有率兵二字,本王自己去攻长安吗?」

李辅国还是那个笑,说圣旨当然是没错的。

李倓似笑非笑,说鸟尽弓藏,父皇这是不等鸟尽便要藏弓,未免有点太急了。本王这张弓,还有许多用处,没法现在就藏。

李辅国不笑了,说齐王是要抗旨?

李倓挥了挥手,说怎么能叫抗旨呢,本王就没见过这张圣旨啊。

李辅国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剑光就跃至眼前,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疏朗不羁,李白出剑就抵在他的咽喉。

李辅国目瞪口呆,他转望不远处的李泌,说李先生,李先生你说句话啊!

李泌不说话,李泌挠挠头,李泌觉得李亨这次是有点过于急躁了,虽然李倓这么干也颇有种不通孝道的意思,但李泌一个修道的……通不通孝道对他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

能救大唐江山,救万千黎民于水火,比什么都重要。

只可惜这一闹,齐王从此无缘太子之位了。

当夜,李倓召集群臣,把地图摊在桌上,说现在三军正在调度,十几万大军要收复长安,其间的粮草不可不慎,叛军久经战阵,也是有脑子的,正派尹子奇带数万人猛攻睢阳。睢阳一旦告破,江淮粮道被断,长安打进去了我们也输了。

高适道:「所以要救睢阳。」

杜甫举手,说陛下不是让王爷北上吗?

李白贼浮夸,诧异道:「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李泌叹气道:「我还在呢。」

刘晏在边上皱眉,说如果只是救睢阳,那还不难,如今南阳的军粮足够,若是还想打出去就困难不少。可若是太子一战收复两京,我们只是救了睢阳,那军功是不够与太子争的。

来瑱冷冷道:「那是郭帅打的,跟太子有什么关系?陛下不瞎就该清楚。」

李泌又叹道:「诸位,贫道还在呢。」

啪得一声,李倓一掌拍在案上,抬头时目光灼灼,说天下事在我,何谈争功?先救睢阳,救了睢阳本王自有破敌之策!

李泌连气都不叹了,深深陷入在「给陛下通风报信齐王一身王霸之气迟早要出事,但现在通报了立刻就出事」和「瞒着陛下跟齐王先去打,但摆明了是随着贼船越走越远迟早被拉下水」的纠结当中。

·6

至德二年五月,睢阳。

尹子琦怎么也想不通,洛阳潼关都打得轻而易举,怎么自己带着十几万人,突厥、同罗,奚族的精锐都在这了,偏偏拿不下一座几千人的睢阳城!

所以一日攻城二十次,尹子琦面沉如水,说耗也耗死这群唐军!

之前就一直跟张巡过招的令狐潮当即进谏,说将军,没必要让兵马这么送死,睢阳没粮仓,多困几个月,自然就拿下了。

尹子琦嗔了,说你什么意思,本将十几万人,还要避战不攻?

令狐潮欲言又止,心说你最好是。

他又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在雍丘跟张巡过招,这厮无耻至极,天天晚上弄些人影从城头吊下来,自己放箭,他就嘿嘿,是稻草人哦,谢令狐将军赠箭。第二天还来,还是草人借箭,第三天又来,令狐潮不理了。

然后就被劫营了。

攻雍丘的几个月,令狐潮深刻认识到了什么叫兵者,诡道也。

既然尹子琦不服,那让他也试试好了。

几天后,城外割麦,张巡又开始擂鼓,把叛军吓了一跳,当叛军严阵以待了,唐军又开始原地休整。

尹子琦:……

成,我不跟你玩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老子不割了,有种你就出城割。

没想到叛军刚一松懈,准备回营,睢阳城门豁然洞开,那位名叫南霁云的小将率队杀出,乃至一路杀进叛军大营,斩将夺旗,又呼啸而回。

尹子琦全程没反应过来。

又过了几天,叛军接到了城上射下来的木箭,喜不自胜,拿给尹子琦看,说唐军没箭了!

尹子琦也乐呵呵的,跑到阵前去瞧,结果刚到阵前,就感到一股汹涌的杀意,尹子琦猛地抬头,发现南霁云已经张弓搭箭。

张巡削木为箭,就是为了引自己出来!

这念头还没转完,南霁云弓弦已响!

从那天起,尹子琦就只剩一只眼了,开始老老实实围城,也不打,就等着唐军被饿死。

夏日天长,张巡从没觉得今年的天这么长。

睢阳背后就是江淮,就是朝廷的粮饷来源,如果睢阳守不住,再往南更没什么精兵坚城,无数百姓只能引颈受戮,没了粮饷天下也只会动荡更久。

跟张巡同守睢阳的许远叹了口气,说再这么下去,树皮都要吃完了,届时还能吃什么呢?

张巡望着天,没说话。

还能吃什么呢?无非是率兽食人。

南霁云从城下上来,风一吹,觉着气氛不太对,他瞅了眼张巡颤抖的手,没多问,只擦掉脸上的血污,说还是得出城,我突围求援吧?

许远摇头道:「如果有援兵,早就来援了。」

南霁云皱眉道:「睢阳如此重要,凭什么不来?」

「叛军连破两京,建号称帝,上皇弃国弃家,动摇的岂止是一时一地?」张巡还在看着天,言辞里忍不住露出些愤恨,他道:「朝廷还需要忠心的将帅护持,如今能领军过来的,要么是朝中的门阀贵人,除了吟诗作赋屁事不会,要么是惯于征战的狠辣人物。前者不敢来,后者则巴不得这天下更乱几分。」

南霁云双目又开始充血,他沉默良久,猛地转身下城。

「妈的,我去求援了,我就不信这大唐的英雄都死绝了!」

许远还想再拦,想说你的伤,你这一进一出的危险,可耳边轻飘飘一句话,顿时浇灭了他所有尝试。

张巡的目光终于从远空落下来,他说许兄,南八就是这么死了,也是马革裹尸,何必非要他留在城中,与你我共背那千古骂名呢?

什么千古骂名?

许远怔了一瞬,旋即面色惨白,他当然也意识到了。

他身子抖了抖,流下两行泪来,他说南八,南八,望你真能拉来一支援军吧。

只可惜南霁云注定什么都拉不来。

那天南霁云带三十骑闯阵,尹子琦等人固然布防不及,也有上万人围追堵截。南霁云左右开弓,复又挂弓提枪,吐气开声,把四十年蹉跎,一度春秋的厮杀点出万里寒霜,长枪所过之处,斩将破旗,所向披靡。

直至无人可挡,突围而去。

奈何突围而去,也即将无功而返。

周遭的唐军首领,跟张巡所料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南霁云去了彭城找刺史许叔冀,许叔冀叫人送了几千匹布出城,皮笑肉不笑,说许某只有这点东西了。

南霁云无名火起,提枪怒喝,说姓许的,你有种下来,跟你爷爷我一决生死!

许叔冀扬声大笑,说南八,你快回你的睢阳送死吧,方今乱世,少不了舍生取义的英雄,许某还要带着自家儿郎搏功名富贵,就不耽搁你青史留名了。

南霁云就三十人,也没法真拿许叔冀怎么样,只能调头去找临淮节度使。

如果说许叔冀就是巴不得天下更乱的军头,那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显然就是不敢出兵的门阀贵人,这位贵人还欣赏南霁云的勇武,特地开城款待,大摆宴席,又死死关上了城门。

摆明了是要强留南霁云在此。

南霁云望着满席珍馐,一闭眼,双泪横流,他说贺兰公,霁云昨日出城时,几千弟兄已经一个月没吃正经粮食了,再过几日,便是树皮草根也没了,你现在让我留在这,我实在是吃不进去,也坐不安稳。

南霁云又睁开眼,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贺兰进明:「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吃安稳的,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贺兰大夫,你想留我,你配吗?」

贺兰进明蹙眉,觉着这厮太粗野,太不识抬举。

这位贺兰大夫身边的人也懂时势,正要站起来呵斥,南霁云比他们更快,刀光一闪,鲜血淋漓,顿时把那群人又吓回了座位里。

南霁云斩断了自己一根手指,环视众人,说霁云没能请到援军,但终究是到了临淮,给大夫留下一指,以示诚心,若大夫还想留住南某,尹子琦十几万人留不住,你不妨试试。」

言罢转身,三十人齐刷刷跟着南霁云离席而去。

按刀出城,无人敢拦。

出城之后南霁云越想越气,猛地回头,张弓搭箭,一箭射在城头高塔上,怒声道:「吾破贼还,必灭贺兰!」

然而南霁云也知道,这句话只能落在茫茫的荒野里,落在无边的星空下,他出城两日,一无所获,终究步入他生命最后的战场。

远处星光漫洒,洒入南霁云胸中一片苍凉。

直到一阵马蹄声响起,一阵闷雷滚滚的马蹄声响起,南霁云第一个反应还是扬声大喝,要列阵上坡,准备迎敌。

他不再需要苦战不休了,睢阳城里的张巡也不必再吃人了。

远处一杆李字大旗浮现在南霁云眼中,遥遥的,他就听见有人在喊,说齐王已至,许叔冀作壁上观,拒不参战,已授首矣,贺兰进明首鼠两端,可是想一试齐王兵锋?

这话喊得跌宕起伏,澎湃激昂,乃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兴高采烈,似是把前半生的郁气一扫而空。

很多年以后,南霁云才知道这就是那位著名的诗人李白,那会儿李白还来找他喝酒,说三杯吐然诺是你,千里不留行是你,说吟诗作赋西窗里,万言不值南八刀,天下英雄,该有南八一位!

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如今南霁云凭无双神射的目力,仅是见到高高悬起的许叔冀头颅跟全副武装,龙章凤姿的齐王李倓,就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年的苦闷,这四十年的寂寂无名,这百般辗转,英雄末路的苍凉,都化作阵阵长笑荡在天穹星野之下,从临淮传到睢阳,又从睢阳扑了回来。

扑成断断续续的痛哭,扑成艰难苦恨的嘶哑,南霁云仰天长哭,说张公,睢阳有救了!

·7

其实许叔冀原本不必死的。

至少李倓向东赶路的时候,没想着杀人立威,他也不需要这种手段,只要许叔冀能听令行事自然就能发现仗怎么打怎么好赢。

威,都是打出来的。

只是李倓没想到,许叔冀根本不听令。

三万人马过境的时候,许叔冀甚至连城都不开,把没送出去的几千匹布转了个手,又要送给齐王,还说什么守土有责,不能轻易出城。

话里话外,都是:哎呀,我不像您啊,还敢抗命,我就这点职责,我没道理跟你走。

这家伙,李泌一修道的都觉着该砍死。

可李倓是去救睢阳的,没道理把兵马用来攻彭城,所以李倓也没真的攻打,就把布匹收了,几个人走到城门下,说好歹让本王进去问问战况。

只三五个人嘛,许叔冀再不配合,也不至于把事情做绝。

这几个人也很奇怪,有的老有的少,有的板着脸一言不发,有的穿一袭道袍始终面带微笑。

而等到宴席开始,这四个人里最年轻的李倓就开始口出暴论,说许叔冀坐观成败,坐视睢阳陷入危局,是想等江淮大乱之后,凭兵强马壮也讨一方节度使当吗?

许叔冀眯眯眼,说齐王言过了。

宴席四方已经开始有甲士面色不善,李倓饮酒自若,说本王出长安,夺潼关,斩孙孝哲,破南阳叛军,你以为本王是为了什么?

许叔冀笑得像个毒蛇,他说自然是王爷劳苦功高,日后天下该有王爷一份。

李倓摇摇头,吃完了,随手擦了擦嘴,抬头目光如刀:「本王是为了救我大唐子民,大唐有你许叔冀一日,大唐子民便要受一日之苦!」

「李太白,剑来!」

满堂剑光便来!

四面甲士尚有十步,同席而坐不过一丈,这四人里最老的一个忽然拔剑,酒后拂剑新月,月光到处就是剑光到处!

许叔冀刚刚按刀,李太白的剑已至咽喉。

接着是那个板着脸一言不发的来瑱,当即离席起身,从许叔冀身上探来兵符,停都不停就去孤身改编接手彭城兵马,许叔冀的心腹个个面色大变,想去拦,就听见那道士悠悠开口了。

李泌也没说什么别的,就说我是李泌,是天子派来的行军司马,其实在天子眼里,只有许叔冀,见不到你们,如果你们愿意放下刀,贫道也愿意为你们处理一些手尾。如果真的有人愿意为许刺史赴汤蹈火,百死不辞,那……

「那本王就许他百死。」李倓也从席间站起来,目光扫过席间剩余诸将,「有哪位将军要来试试本王的剑是否锋利吗?」

正含笑弹压诸将的李泌忽然笑容一滞。

不是,殿下你这谁的台词啊,能不能注意点啊……

当然,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后来许叔冀跪在地上鼻涕眼泪一大把,仍旧挡不住李倓顺手抽出了自己的刀。

李倓边走边说,放在太平时节,本王不愿多造杀孽,或许就放了你,毕竟你也没做成什么,可如今不行……

「乱世,总是要杀人的。」

刀光一闪,飞起一颗大好头颅。

凭这颗头颅,李倓大摇大摆进了临淮,贺兰进明宴席都不敢摆了,匆匆发兵。

这会儿南霁云已经被李倓拉进了亲兵营里,三十人从十几万叛军里突围,李倓怎么看怎么喜欢,拍着南霁云的肩膀就笑,说可惜本王先杀了许叔冀,贺兰进明既然知返,本王就不好杀他了。

南霁云使劲摇头,脸上的笑就嵌在那,没掉下来过,他说没事没事没事,殿下来了,他贺兰进明又算什么东西,他的生死半点都不重要!

李倓瞄了一眼南霁云的断指,摇摇头,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日后本王若是还让此人身居高位,本王就白来一遭了。

那时南霁云还不懂,还一心只想着赶紧让齐王挥师东进,救援睢阳。

然而李倓并不着急。

南霁云:???

高适已经很习惯了,他冲南霁云点头,说你习惯就好,躺好,能赢。

南霁云:……

之后南霁云就见到李倓大张旗鼓,三万人摇旗呐喊,隔着十几里就在那吓唬叛军,还堂而皇之安营下寨,仿佛只要他们一来就吃定了叛军。

尹子琦跟令狐潮等人对视一眼,这是给机会啊,围城打不过张巡,那还不能打援吗?

要是擒杀了齐王,得是多大功劳?

当然令狐潮也问过尹子琦,说齐王那么多战果,也不好打吧?

独眼的尹子琦还很自信,大手一挥,说不足为据,我观李倓,用兵不过就是一个出奇,出奇能偷掉潼关,能溜出关中,但没法硬抗我们十几万大军。

十几万对五六万,优势在我。

只是尹子琦还没完全丧失理智,他的探马也派了很不少,探出齐王的营寨扎得很稳,壕沟挖得够深,几道防线都设得错落有致,贼复杂。

令狐潮再次感慨,这位王爷是知兵的。

尹子琦也点头,深以为然,他本想着袭营,没想到李倓防备这么好,典型的未虑胜先虑败。

「那也没关系,既然他李倓打得这么稳健,咱们就掉头打睢阳,打崩了睢阳,他那点人岂能翼护江淮?」尹子琦下了定论。

当日下午,尹子琦又一次猛攻睢阳城,人困马乏,已经啃光了草根树皮的兵马仍旧在张巡许远等人的身先士卒之下守了过来。

那些饿绿了眼的士卒望着张巡,就像看着他们的神。

之前不是没有饿过,不是没有黑压压的敌军爬满城墙的时候,他们都守住了,都把叛军击退了,还出城抢过好几拨木头与麦子。

他们相信,这次也一样。

这些目光的重量重于泰山,张巡咬牙撑着,他也望见了远处的援军,可他不知道齐王这次要怎么打,也不知道齐王究竟会不会打。

前几个月,还有永王在这一代起兵,说是平叛,不过是扩张地盘。

朝廷很快派人来攻,齐王也令高适率军讨伐,齐王府里的李太白还写了十三篇诗文向天下痛骂永王的奸险狡诈,枉为太宗之子。

其中一篇赋文,据说很有骆宾王讨武曌檄的风范,而永王没有女皇的胆魄,竟被直接骂吐了血。

永王被打得灰头土脸,高适也因公得了节度使。

可后来高适又拒绝了,据传是齐王李倓在南阳挥斥方遒,说大唐就不该有这种军政财权合一的节度使,但凡有一个,就要问过他手里的刀。

思绪渐渐发散,当然是因为攻城的敌军退了,昨夜还星月高悬,今夜只有铅云似铁,所以打到日暮时分,尹子琦就带人回去休整了。

许远身上也都是血,瘫在城头,不知还能守几天。

张巡瘫在他身边,说你猜齐王几时发兵?

许远翻了个白眼,说有这功夫你去给弟兄们说,都累了一天,战死的累死的都有几百人,你那张嘴会说,赶紧安慰安慰去。

张巡还是没动,他瞅着远处的齐王兵马,说你觉得咱们守这么多天,是为了什么?

许远反而笑了,说能为了什么,当然为了大唐。

张巡点点头,说那到底江淮百姓是大唐,还是朝廷是大唐,朝廷要是大唐,咱们就该直接跑去灵武,说不定已经高官厚禄了。

许远瞟他一眼,说你今儿怎么了?

张巡指着远处的齐王旗帜,说没什么,我就是见到那杆旗,想到齐王其人。我刚开始守城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不能一走了之,别人都不愿意来当叛军,别人都不愿保护后边的人,那就我来。

「真到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可还是守到现在了。」

「跟兄弟们说,就说一个保家卫国,就说一个为了回到二十年前,人人安居乐业,人人都有奔头的世界,可我其实知道,有了这么一遭,实在很难回去了。」

许远沉默下来,说那你是为什么?我就单纯觉着你能守住,不然我可能早跑了。

张巡只是笑,说你不会跑的,你这人嘴上说着想跑,一定是最后一个留下来的。我这人没读过多少正经书,你读的四书五经倒多,咱们殊途同归,都跟那位齐王殿下读出同一个东西。

「什么?」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张巡的脊梁又挺直了,他望着李倓那杆旗,目中绽出神采:「许远,你一会儿把弟兄们都踹起来,别歇了,我总有种预感,我总有种预感!」

许远被张巡身上那种莫名的亢奋感染,也渐渐直起身子。

张巡倏然回头,望着许远咧开大嘴笑,他说:「我觉得齐王今日就会用兵,齐王要带我们一夜杀穿二十年岁月,杀回开元全盛之时,杀回贞观大治之日!」

这一夜,流星划破云层,李倓夜袭叛军营。

叛军没想到白日里那么认真做防御工事,要摆出步步为营模样的齐王李倓会在深夜亲率六千骑兵悍然袭营,不计伤亡,迅速踏过了他们的壕沟与鹿角。

然后就是防火突袭,纵横穿插。

这里的十几万叛军虽说精锐,可本来就是突厥、同罗、奚族各部混杂,仓促交手之下顿时被李倓冲出一条条不同缺口,接着李倓一道道指令下去,南霁云与高适各自分兵,又把叛军分成了更小的几段,再加上点火,追击溃兵,当尹子琦与令狐潮等人组织起兵马的时候,只觉得到处都是敌人。

而且很快,真的到处都是敌人了。

因为睢阳城开了!

张巡竟然还敢带着几千饿肚子的疲惫之师冲出来,这些疲惫之师也莫名拥有一股狠劲儿,固然这股力量不能持久,可出现的时机太好,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几万人乱起来,比几万人乱起来要可怕得多,特别是在夜里,李倓高喊着尹子琦已死,悔军冲杀不停,始终不让叛军的几万人联结成阵,而尹子琦好死不死,还真咽不下这口气,要跳出来应一声老子没死,试图收拢溃军。

正赶上南霁云所率的一支兵马冲过旁边。

南霁云目光一亮,听声辨位,人在马上张弓搭箭,断喝如雷:「尹子琦,你真死矣!」

茫茫黑夜之中,一簇簇的烈火里跃出一道闪电。

南霁云话音未落,箭已贯喉,尹子琦死不瞑目,毫无防备地倒在自家残破的营盘之中。

叛军逃得更快,然而叛军没想到自己逃亡的方向也是被李倓刻意控制的,就在叛军攻城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悄然换队。

修建防御工事的,三分之一是南阳跟自己练了大半年的兵马,其余全是许叔冀和贺兰进明那带来的,大建特建,图的就是一个迷惑性。

真正的精兵,两万多人都跑去打埋伏了。

这波埋伏以逸待劳,又给叛军几度受惊的心脏再次打出了惊吓,乃至让叛军在黑夜里自相残杀起来。

十几万叛军,尸体横陈十几里地,逃出去了可能也有两三万,但显然是聚不起来了。

那些令狐潮,杨朝宗之类的叛军将领,大家跟俘虏辨认了半晌,发现还真让令狐潮这狗东西跑了。

没关系,李倓在夜里微微一笑,说走,把带来的东西都搬进睢阳,本王为睢阳将军士卒,百姓儿女,敬一杯酒,大贺全城!

很多年以后,张巡南霁云高适等人凑在一起谈起李倓,都说陛下用兵,从睢阳一战开始,忽然就有了太宗风范。

这话被李白悄悄传给了李倓,李倓笑个没完,说废话,朕倒是一开始就能用太宗兵法,朕倒是能有那么多兵啊。

李倓的目光又追忆起来,像是回到了睢阳一战之后,他笑得格外令人玩味,他说不过睢阳之后就好多了,但使朕有兵将,天下碌碌之辈,何足为惧?

·8

最近李泌很焦灼。

当初永王叛乱,之所以朝廷这么急,放着安史叛军不管也要先来打永王,正是因为永王起兵的地方能垄断江淮赋税。

如今永王没了,那江淮这边是谁做主呢?

嘻嘻,是齐王。

而且不仅是江淮,齐王在南阳襄阳一带……算了,凭良心讲,自从救了睢阳之后,有高适李白杜甫这三个人来回吹,外加贺兰进明发动京城里那班贵人,已经全天下都知道齐王的美名了。

李泌跟李倓说,殿下,你再这样下去,与永王何异啊?

李倓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说啊,怎么会呢,那本王都把江淮的大部分赋税交给朝廷了嘛。

李泌叹了口气,说您也知道是大部分啊。

李倓就笑,说没办法嘛,朝廷要收复两京,但其实更好的打法还是先灭了范阳,叛军抢来的东西都在范阳,家眷也多在范阳,没了范阳自然就无以为继,可以蚕食吞之。

李泌说,我知道,这事还是我提的,但陛下刚刚登基一年半载,碰上安庆绪弑父,想建功立业收复两京,以振奋天下人心,也是好的。

李倓还在那笑,不说话。

李泌忽然明白过来,他瞪着李倓道:「殿下想打范阳?」

李倓一点不怂,反瞪回去,说怎么,不可以吗?

李泌严肃起来,他说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截江淮赋税,练十万大军,贫道相信殿下是真的会北伐,也或许真的能攻破贼巢,可如此一来置陛下于何地?

李倓不说话。

李泌又道:「如今睢阳已救,粮道无忧,若陛下再来旨意,要殿下孤身进京,殿下可还要扣押使者,独断专行?」

这番话两人当然是关起门来说的,门外一群人交头接耳,都在想要是谈崩了怎么办。

杜甫在那纠结,我到底是忠于王事,还是忠于社稷。

想了半天,终于确定下来:忠于王事,才是忠于社稷!

杜甫一回头,发现李白毫不担心,甚至还在拉着一脸懵的南霁云问他怎么练的武,杜甫扯了扯他,说太白兄就不担心?

李白嗨了一声,说担心有什么用,长风破浪会有时。

杜甫:……

高适说,你怎么想的,还问他,他那脑子岂会用来想这个……

杜甫深以为然地点着头。

那边张巡刘晏等人凑一起,神色就严峻得多,这波要是谈崩了,朝廷真派人来夺兵权,来逼殿下孤身入境,殿下倒是可以不去。

可原本占据大义的王爷,就会变得很被动。

张巡下了定论,说除非李泌能帮殿下。

许远皱眉,说李泌此人我素有所知,跟陛下相交莫逆,又是修道之人,无欲无求,殿下凭什么能说动他?

沉默,沉默是愁掉头发的张睢阳。

而当那扇门打开之后,张巡就见到了愁掉头发的李道长。

接着一群人纷纷向里边望去,李倓带着淡淡的笑,还冲李泌躬身施礼,说多谢先生成全。

张巡惊了,这特么怎么做到的?

其实也简单,就主打一个真诚,李倓直接摊牌了,他盯着李泌,说大军集于两京,叛军从两京到河北,纵深极长,必不可能一战而灭,除非父皇有追亡逐北,不扫平叛军不调大军回京的魄力,但父皇为人,先生比我熟,你以为父皇收复两京之后,会做什么事?

李泌沉吟了。

沉吟不过片刻,就有了答案。

那当然是收权,如今太上皇还在剑南道,余威犹在,不把太上皇拉到京城,李亨绝对不能放心,至于齐王自己,那就更不必提了。

李泌张张嘴,想说这也是帝王之常态,可他还没开口,又被李倓打断了。

李倓说,多一日不破叛军,叛军就会多屠杀掳掠一日百姓,各地的节度使就会越发猖獗,那些异族兵马,也会肆虐在大唐江山上,若是再拖一两年,大唐的经济便要崩溃,先生修道,别说这些都是道法自然吧?

李泌吐出口气,焦灼,贼尼玛焦灼。

他说最后一次,你打了范阳,把安史之乱平定,以后你跟楚王怎么斗,陛下要怎么降罪,我绝不会再帮你。

李倓哈哈大笑,说谢过先生!

走出齐王住所时,李泌都觉着自己越发古怪起来,陛下让自己来当行军司马,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可自己如今在干嘛?

怎么能帮齐王一起来蒙骗陛下呢?

可齐王说的好特么有道理啊!

脑海中反复劝说自己最后一次的李泌同学,就又一次踏上了哄好李亨不作妖,同时安排政务调集粮草,以图北伐远征。

有时候干着活,李泌都会忘了自己曾经是个悠游无事,只用出点主意的道士。

没办法,李倓闲着没事就凑过来,嘿嘿笑,那双眼睛里写满了雀跃跟赤诚,他说我欲匡济天下,又没什么人手,到最后下场或许也不好,道长多帮点吧。

李泌就只能多帮点。

至德二年秋,李亨改长子李俶名为李豫,统帅天下兵马,郭子仪为副帅,正式进攻长安。

与此同时,齐王李倓开始率军北伐,要直捣范阳。

·9

很多年以后,齐王府旧人们都会想起至德二年的那个冬天。

其实坐拥江淮的情况下,由南伐北并非那么艰难,齐王府里的这些人所能感受到的最大压力还是来源于朝廷。

唐军跟叛军数十万人挤在关中,从山东到河北的精兵不多,没人会怀疑齐王能否杀到范阳,但在那之后呢?

鸟尽弓藏,齐王府众人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至德二年九月,郭子仪率军与叛军大战,两军列阵厮杀,李嗣业赤膊上阵,提陌刀率陌刀队以步当骑,杀退叛军第一波攻势,奠定胜局,随后叛军一波波反推,唐军预备队又再度压上厮杀,血流漂杵,尸体横陈数里,直至回纥骑兵截断迂回的叛军,唐军完成包围,才终于以人数优势击破叛军。

安庆绪逃出长安城。

之前便因攻打太原失利而退回博陵的史思明收到了李倓带兵北上的消息,竟不敢返回范阳,违令又跑去洛阳一带打转,联系安庆绪,说现在分兵就是找死。

安庆绪明白,可他就是很慌,这特么十万大军都败了,洛阳就几万人,能守住吗?

史思明往城里射信,破口大骂,说守不住也要守,范阳眼看就要没了,洛阳再弃,军心人心就要散干净了,到时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安庆绪深吸口气,决心死守洛阳城。

历史在李倓决定北伐之后,悄然拐了一个小小的弯。

而彼时的齐王府众人还没意识到,他们就觉得现在形势一片大好,那自家殿下的未来就不是那么好了。

李倓没管那个,眼里好像就只有范阳,只有天下太平。

至德二年冬,范阳攻下,里边诸多从长安洛阳抢来的金银珠宝,全被李倓拿来犒赏三军了。

这力度,看得李泌眼皮直跳。

当天晚上李泌就来找李倓,说你要是想活,这种事就别干了。

李倓笑了,说哟,你也知道父皇的为人啊。

李泌嗔了,说你笑什么笑,贫道很认真的。

李倓笑得更开心,他说长源,你本就该是大唐宰相,求仙访道,不如庇护苍生,超然得道。

李泌瞅着他,实在不明白,他怎么就不担心呢?

那能有什么可担心的,李倓早就想过了,八百人自己多少还能凑得出,大不了再走一次玄武门就是了。

要对付亲爹和亲大哥,李世民还多少有点愧疚,可对付如今的子孙,那是一点负担没有啊。

不过这一世的大哥好像也有点东西。

至少心里还有点大唐子民。

李倓得到消息,自攻破长安之后回纥人就要兑现承诺,去劫掠三日,被楚王李豫拦下来了,说现在劫掠,必然动摇军心,打西京就不好了。

等打完洛阳,打完洛阳就让你们随便抢。

回纥乐了,反正有的抢就成。

只可惜从九月到十二月,李亨不断从四方抽调兵马,连齐王府的人都接到了调令,在李泌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来瑱也只好带一部分兵马出征——最后围困洛阳的,竟有小二十万兵马。

还是没打下洛阳。

洛阳坚城,安庆绪兵马又能拿的出几万,硬是死死撑住了。

唐军之中开始有些诡异的动静,比如回纥人不那么受约束了,比如楚王李豫跃跃欲试,想要立下军功,跟军中汉子混得贼熟,又比如李光弼想率兵去堵博陵的史思明,防备他们合流。

这些郭子仪也都非常忠诚地呈给了李亨。

李亨越看眉头越紧,洛阳城就跟之前的睢阳一样,反正就这么围下去,迟早是能赢的,令他讨厌的齐王也是真能打,偷了范阳叛军已无处可逃。

既然局势已经这么大好……有些事就不得不考虑了。

李亨端详着战报,二十万大军,比起三郎在范阳弄出来七八万人,还是太多了……这么多人放在嫡长子手中,又或者放给同样是边将出身的郭子仪手中……

他不放心!

次日一早,李亨直接下旨,要这次进攻不设元帅,诸部各自为战,先破洛阳者拔头功,但没有元帅,监军倒还是有的。

李亨不信任自己的儿子,不信任郭子仪李光弼这等大将,就信任自家太监!

派了鱼朝恩,去当二十万大军的监军。

那李光弼的建议当然就被否了,楚王的奏折也雨片一片飞上来了,来瑱更绝,直接被鱼朝恩扣下个罪名,带到牢里审问有没有跟齐王密谋造反。

反正几家节度使,几家外族部落,都被鱼朝恩勒索了一遍。

当年关将至的那几天里,已经攻城三月,变成了疲敝之师的唐军,终于等来了史思明。

至德二年,大年三十,风雪满洛阳。

史思明率五万敢死先锋冲入唐军军阵,各部号令不一,首尾不接,风雪里又难以辨认敌友,被史思明一击即乱,接着城里城外七八万人马涌出来,顶着风雪杀向二十万唐军。

郭子仪倒是稳妥,还想退一退等风雪停了再打。

然而他已经不是元帅了,他退了,各部却还有勉强作战的,鱼朝恩还在后边喊,说郭将军你要干什么,你要临阵脱逃吗!

郭子仪长叹口气,说为报国事,有死而已。

那天,鲜血溅满天地间。

二十万大军惨败而回,回纥临阵倒戈,鲁炅当场战死。大胜的史思明在城下叫门,于城门洞中诱杀安庆绪与崔乾祐,吞并了安庆绪的兵马,自己在洛阳转身称帝。

这消息传来的时候,举世皆惊,远在范阳的众人更是瞠目结舌。

不是吧,飞龙骑脸也能输?

你是怎么想的啊,二十万大军不设元帅,还派个太监来监军?

这也就是李倓不知道历史上李亨这一套操作发生的时间点,人家是硬让安史叛军休整了一年才拿出这个方案来攻城的。

死贼惨。

现在就还好,现在至少还有几支偏师力量保存完整。

「可总不能凭偏师剿灭安史吧?」高适咬着手指在问。

李倓笑道:「凭什么不能?」

李泌已经麻了,他现在已经渐渐习惯李倓的莫名自负和陛下的诡异操作,仗都打到这份上,回朝还在清算,鱼朝恩说都是郭子仪进退失据,才输这么惨,李亨就真的治了郭子仪的罪。

不是,大哥你这么玩,欺负人郭子仪是老实人呗?

这下一次安史叛军打到脸上,你到底是用人家还不用人家呢?

累了,毁灭吧。

这个瞬间,李泌与李倓深深共情了。

「天下事已至此,舍我其谁?」李倓又一次拍板,带兵自范阳出征,斜插洛阳。

只有六七万兵马,李倓还敢分兵!他叫许远去策反河东跟河洛,骚扰对方粮道,又使张巡断叛军北上之路,自己亲自扫荡河南,从河南再攻洛阳。

李亨觉得三郎这是疯了。

李亨连发十二道圣旨,命李倓赶紧缩回江淮,务必保江淮粮道不失。

李倓理都不理,直接去打颍川田承嗣,还很狂,跟南霁云两个人兜马在城前晃,一人一把硬弓,就真能射下一两个叛军士卒。

田承嗣嗔了,这位历史上独霸一方的残暴节度使,向来不是个能忍的。

大家都是玩骑兵的,进退如风,杀不了你我还走不掉吗?

田承嗣出兵了。

高适人在阵中,嘴角勾起一抹笑,他知道,田承嗣今天就要完蛋了。

果然,当李倓跟南霁云跑出田承嗣追杀范围,高适指挥的骑兵小将率队交锋,田承嗣一次又一次取得优势,城中出来的兵马也越来越多。

直至两军大规模交手。

大规模交手没多久,就见到南霁云率骑兵斜冲田承嗣军阵。田承嗣这批久在东北征战的悍将自然不会没后手,一股骑兵如游鱼般顶了过去。

然后被南霁云一枪撞碎。

田承嗣:???

这特么哪来的勇将,大唐除了李嗣业,还有这样的人物吗?

不慌,田承嗣还有准备,左翼原本要去包抄唐军的骑兵又兜回来,要去断南霁云的后路,只是这股骑兵刚出现,就被人截断了。

消失了许久的李倓重新登场,扬声大笑,冲南霁云遥遥呼应,说我持弓,君提长枪,虽百万众奈我何!

李倓一头扎进田承嗣军中,把他这军阵搅得大乱,南霁云又追亡逐北,若非田承嗣是刀尖里打滚了无数此的老卒,见势不对直接跑的本事臻至化境,几乎能一战留下他。

没留下也行,田承嗣的兵马至少有一多半没来得及回城。

之后的几天,就是枯燥的攻城时光,你挖地道,我建高楼,你放乱箭,我顶盾车。

这期间史思明人在洛阳,凭大败二十余万唐军之威,大肆招揽旧部,允诺回纥抢回长安就任他们掳掠杀戮,但洛阳不行。

洛阳是他的京城。

回纥人:……

总觉得自己好像个驴。

短短一两个月,叛军又收拢起近二十万兵马,屯兵洛阳,一面试图北上,一面准备再去潼关试试运气。

至于河南的李倓,史思明完全没放在心上,那小子就是打田承嗣,都得打上几个月。

几个月,足够自己打开河北地,进退自如了。

至德三年,三月,洛阳难得下了一场晚雪,大雪来临的时候,正是夜风呼啸。

攻城的唐军也歇了,守城的叛军还瑟瑟发抖,要随时盯着。

田承嗣亲自上来看了一圈,没见到人,他长出口气,从军这么多年,还没人像齐王这样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希望能多守几日吧,妈了个巴子,史思明你争气啊。

而田承嗣与史思明都不知道的,是无边风雪中,已经藏了几百名唐军,正在悄然前行。

为首的正是李倓与南霁云!

不久之前李倓就在营中说服了众人,如今风雪呼啸,我们又一直在河南打转,没人想到我们会孤军悬于敌后,只要能雪夜夺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要换了其他部队,或许还不能冒着这么大雪,匍匐前行,又不引发动静。

可睢阳兵没问题。

历经那地狱般的一年半,从睢阳走出来,还愿意当兵的,精神都是铁打的。

所以在没人能想到的夜里,李倓与南霁云带三百儿郎雪夜赴虎牢,撅墙而上,一步步爬到城墙之上,期间也不是没人坠城,可硬是一声都没喊。

南霁云眼含热泪,李倓身先士卒,所以同样也没人退,没人动摇!

当残存的二百人来到虎牢关上,守关的叛军还大多都在睡觉,偶尔几个清醒的,李倓与南霁云远远飞过去一箭,精准封喉。

然后这二百人就宛如鬼魅,从城头一路杀下去,没发出多少动静,杀进了守关叛将的府中。

第二日,唐军绕过河南,进驻虎牢关,直逼洛阳城!

这会儿史思明北上打通路的兵马遇到了张巡,被死死按住,不得寸进,后方一股股兵马在骚扰他的粮道与水源,长安城更是有郭子仪李光弼在,李亨无论如何不想步自家老爹的后尘,真死死守在长安不出来。

前不久大胜唐军的酣畅淋漓,如今全变成史思明有力无处使的烦闷。

四面全是坚城,他只能选一个相对较软的来捏。

长安有郭子仪李光弼,北边的张巡守一城而震天下,南边全是唐军,想来想去……史思明决定选虎牢关。

毕竟这位齐王就六万人,他还能跟田承嗣前后夹击,再是坐拥雄关,也得坐困愁城,到时候自己绕过虎牢关跑路,他拿什么拦?

李倓笑了,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勇的对手了。

之后的战事就进入了李倓极其熟悉的节奏里,闭门防御,四方侵扰,史思明只要想往别处动上一动,那就得挨打。

即使他跟田承嗣两面包夹,李倓该出兵还是能出兵。

南霁云七进七出,几千骑兵随便在田承嗣营外趟。

史思明大概不知道,李倓刚到河南,跟田承嗣一战就把田承嗣的骑兵打残了,那会儿史思明刚刚大胜,还在打长安,田承嗣守城又不是守不住,自然不会主动提及自己的败仗。

这就让史思明动辄挨揍,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倓一个没出过长安的王爷,会对虎牢关附近的地形这么熟悉。

熟悉的好像在这打过什么大战一样。

至德三年六月,夏日天长,南霁云只恨这个天还不够长。

南霁云在跟李倓一起追杀史思明。

这厮终于坚持不住了,再待下去军心就都散了,只能撤,往西北撤,兜一个大圈子能跑回范阳也是跑出去了。

反正还有回纥兄弟嘛。

回纥兄弟满脸写着开心,他说史皇帝哟,你许我的长安呢,我的长安呢?

史思明回头,说放心,我们一定能杀回长安的。

然而史思明一撤,虎牢关的门就开了,李倓跟南霁云疯了一样冲出来,憋了三个月的兵锋所向披靡,史思明这些久战之师已挡不住这两个勇将的冲锋!

于是史思明一日三败,丢下回纥骑兵折道向南,准备找更软的柿子欺负。

南霁云停都不停,继续率军追杀史思明,李倓就耽误了点时间,他把三千回纥兵给围了,提枪盯着那回纥太子:「听说你要洗劫我大唐两京?」

回纥太子脸色有点白,他说这是我跟尊贵的皇帝陛下约好的,我还跟楚王约为兄弟,你不能这么对我。

李倓冷笑一声:「还皇帝,哪个皇帝?我大唐就没有这种皇帝!」

出枪,当场刺死回纥太子。

虎牢关里也有李泌随军,他后来知道这事,悠悠叹了口气,就知道京城的陛下恐怕没多长时间就要挪位置了。

当时李泌没在李倓跟前,他有他的事做。

南霁云还在追,又打了三个小胜仗,史思明终于率本部休整过来,回头正要反杀,就见到李泌带了一群范阳百姓早早等在南边。

被骑兵簇拥着,上气不接下气,显然就是李倓料对了方向,要赶到史思明这边还不容易。

史思明皱眉,这些范阳百姓是干嘛的,不会是让他们送死的吧?

没送死,他们只是在李泌的带领下,一起唱起了幽燕的思乡之歌。

史思明眼前一黑,完了。

这一天,史思明跟回纥太子都如他们的所愿,头颅死回了长安城。

·0

当李倓率大军回长安的时候,李亨还有些恍惚,就在两年之前,自家三郎从这里出城,那时他只有八百人,满朝文武都以为他是去送死的。

如今带了八万多人,还献俘八万,正要排队进城。

李亨原本是有心不让李倓带兵马进城的,可李豫忽然站出来,说父皇,三弟劳苦功高,辗转南北,平定天下,太子之位该由三弟来任。

李亨一瞬惊醒,这特么自己要是不让李倓的兵马进城,城里城外谁能服气吗?

要是哗变了……这剧本可不就太熟悉了吗?

李亨伸出手,似乎想抓住自己最后的帝王时光,但他终究也放弃了,他颓然一叹,又打起精神,说来,打开城门,让朕的麒麟儿入城庆功!

皇位的更迭,并没有那么血雨腥风。

当然,也可能是大唐的皇位更迭血雨腥风实在太多,李亨怕李倓给自己面子叫声父皇,不给面子就直接让自己入土。

几个月后,李隆基也回到京城,父子俩大眼瞪小眼,怨气满满。

除了对李隆基满是怨气,李亨对李泌也满是怨气,他倒是也不多说,就看李泌,一双眼睛明明白白写了,说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能这样。

李泌哭笑不得,说陛下,贫道也是不得已啊。

这一年李倓登基,改元天策,大刀阔斧就开始改革,厘清户籍,以两税法重新推行天下,废节度使,把门阀的土地也都掀了一个遍。

谁有异议,就抬出太宗皇帝的限田令,再有异议,南霁云人在朝堂,就把目光一横。

国库空虚,人口流动大,干脆就发展商业。

还有人有异议,李倓反手又掏出一个太宗皇帝旧令,说当时反正是鼓励经商了,怎么着,贵人没法垄断,就不挣钱了?

至于科举改成糊名制,虽然借不了什么太宗旧令,反对的人倒也不多,毕竟山东门阀此前一直被压制,而关陇门阀……刚被安禄山史思明在两京杀了一大批。

久而久之,朝廷上的人有个错觉,如今这位皇帝对太宗时期的政策好像比现在还熟。

自己宛如活在了贞观时期。

还有个李白跳来跳去,时不时就蹦出来说臣有个济世之策。

李倓就啊对对对,朕要重开太宗的昭文馆,你去主持下那边的事务吧。

李白:???

当然,完全像贞观时期那是不可能的,贞观时期的门阀可没这么多土地,没这么多钱粮,就厘清户籍顺便均田的功夫,过上两年,竟然国库里就有了盈余,又过两年,几乎能看到开元盛世的景象了。

边境还有吐蕃蠢蠢欲动,赏他们一套郭子仪李嗣业组合,北边的回纥还是欠教育,把南霁云和磨练得差不多的高适放出去教他们能歌善舞。

李倓颇为欣慰,这特么才是大唐该有的样子。

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李倓一拍大腿,朕这么丰功伟绩,当然是少了几处宫殿,几座山庄!

这事刚开始议,李倓就见到群臣之中走出来一个脱发的老头,这老头说陛下不可,天下百姓所住茅屋,秋风卷草,床头屋漏,布衾多年冷似铁,长夜沾湿何由彻,再多几处宫殿,几座山庄,天下间不知会多多少茅屋,多少寒衾。

李倓瞅着杜甫,杜甫瞅着李倓。

李倓嘿然一笑:原来缺的是这个。

成吧,从此你不用艰难苦恨繁霜鬓,朕也要用你督促朕永远年轻。

朕带你们飞跃贞观时代。

完。

备案号:YXA1MwQ0Dl5ClgkYJ8H3AQe

来自「盐知识」专栏《假如历史有外挂》

继续阅读下一篇:轻松一刻 · 历史名臣群 & 奸臣群查看本专栏全部11篇

历史名臣群 ·1  自从隔壁嬴政拉了个天子群,这边的名臣群也慢慢建立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是很熟,话题还限于「你凭什么算名臣」、「你家主公有我主公二逼吗」这两个群众喜闻乐见的路子。 其实第一个路子很快大家就都不谈了。 毕竟容易打起来。 王猛:一手拉扯起前秦,弄出半壁江山。 谢安:哦,我把苻坚打废了,听我子侄说,我死后没十几年前秦就灭了。  王猛:???  这种还好,有实打实的功业,关键是名

发布于 2023-04-13 20:59・IP 属地江苏